苗紅娜
(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埃莉諾·奧斯特羅姆在考察社會資本與物質資本的區(qū)別時認為,社會資本很難用清晰的語言表達,且不易觀察和測量[1]。盡管如此,“社會資本”概念自1915 年提出到1990 年代開始成為學術熱點,目前已成為教育學、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和管理學等學科的重要研究內容和方法。然而,在精彩紛呈的研究背后卻存在著“社會資本”概念的模糊性及其由此帶來的測量高難度。綜觀國內外已有的社會資本研究,筆者首先對社會資本的內涵及已有經驗性研究中的測量指標進行分類討論,并指出測量指標存在的問題及改進措施,旨在推進當前社會資本研究。
托克維爾1830 年代提出民情和社團參與對美國民主的意義,1910 年代漢尼芬(Lyda Judson Hanifan)強調社會交往在教育和社群生活中的重要性,成為首位明確提出社會資本研究對象的學者[2]。1961 年簡·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論述美國大城市存亡時指出鄰里關系網絡是城市不可替代的社會資本[3]。1977 年美國經濟學家洛瑞(Glen Loury)在分析種族收入差別的原因時,論及在家庭和社區(qū)組織中存在著作為社會結構資源的社會資本,其與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相對應,為個體人力資源發(fā)展以及社會化提供了條件[4]。1986年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Bordieu)將“社會資本”的概念引入社會學領域,明確提出了以社會關系網絡為核心的社會資本概念,“社會網絡成員或集體擁有的現(xiàn)實或潛在的資源總量,這些資源與成員擁有的共同熟識和認可的關系網絡有關,換言之,與群體中的成員身份有關。它是特定群體成員共享的集體財產,從集體擁有的角度為每個成員提供支持”[5]。
1988 年詹姆斯·科爾曼(James Coleman)引入社會資本的功能性定義,明確提出從社會結構和功能方面定義社會資本,認為社會資本是一種“結構性資源”,其功能在于為結構內的個體提供便利[6]。并首次對個體成員擁有的社會資本進行了系統(tǒng)的操作化處理,隨后社會資本的量化研究日盛[7]。1993 年普特南在其《使民主運轉起來》一書中首次從宏觀角度將其推向政治學和公共政策等領域,強調社團參與及由此而來的信任及社會規(guī)范的作用,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點話題。
在Web of Knowledge 中搜索標題為“social capital”的文獻條目可以看出,自1990 年代中期以來“社會資本”研究持續(xù)升溫。這一時期正是人們開始反思新古典經濟學及理性選擇的個人主義導向的研究方法,并強調制度及文化因素在經濟及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社會資本理論將信任及互惠規(guī)范、公民參與網絡以及正式和非正式制度引入經濟發(fā)展及政治秩序的傳統(tǒng)研究中,成為文化研究的一支重要力量。其研究范圍包括人際網絡與政治參與的關系[8]、經濟發(fā)展、政治秩序,集體行動[9]、教育發(fā)展、公共環(huán)境以及職業(yè)健康等,涉及社會學、經濟學、管理學、教育學、政治學、環(huán)境學等學科領域。
中國學界對社會資本的研究以20 世紀90 年代中后期為分界線,在此前后“社會資本”的內涵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1995 年之前,“社會資本”的研究主要是關于馬克思的“社會資本再生產”問題,在此“社會資本”是與“個別資本”相對的概念,由許多獨立發(fā)揮職能的個別資本所組成,包含個人消費和與此相適應的簡單商品流通。研究社會資本再生產的中心任務在于闡明社會產品各部分在價值和實物形式上能否補償當年消耗掉的各種物質資料,即闡明社會產品實現(xiàn)的條件[10]。在此,社會資本更傾向于經濟學研究所討論的社會產品生產中價值的保有與增殖。
1990 年代初期“社會資本”的概念開始突破馬克思主義社會大生產的內涵,零星地出現(xiàn)一些對國外社會資本的譯介,但主要集中在城市建設的研究中,“社會資本”指的是“基礎設施”[11]。同時,以馬克思主義社會資本理論為基礎,“社會資本”也被用于國有企業(yè)改革,指利用現(xiàn)有國有資本,吸納社會融資,解決國有企業(yè)發(fā)展過程中依靠國家和銀行所不能解決的資金短缺問題[12]。1995 年之后,作為“社會資源”和“社會關系網絡”的社會資本研究在中國出現(xiàn),主要集中于社會學領域,關注私營企業(yè)的發(fā)展、農民工的流動以及下崗職工社會資本與再就業(yè)機會。
目前,作為融資渠道的社會資本和作為“社會關系網絡”的社會資本共存,但后者的發(fā)展勢頭日盛,包括了西方社會資本研究的譯介和綜述,同時這一概念也被用于分析中國改革過程中不同群體所擁有的社會資源。對2000 年以來中國知網數據庫中以“社會資本”為篇名的4 808 篇文章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社會資本研究的主要內容、研究對象、研究領域和學科分類如表1 所示。
表1 反映了中國當前社會資本研究的內容是社會關系網絡、社會信任和規(guī)范,研究對象主要是農民工、大學生、企業(yè)家、企業(yè)、村莊以及城市社區(qū)。對社會資本作用主要強調其技術創(chuàng)新、企業(yè)績效、就業(yè)、公民社會和和諧社會建設等方面。從學科分類上看,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和教育學在社會資本研究中占據重要位置。
大量的社會資本研究文獻表明,社會資本是一個多維概念,在不同的研究情景中其內涵和測量指標各異。但總體來看,大多從研究的內容和層次角度出發(fā)定義社會資本。
在研究內容上,Nahapiet&Ghoshal 將社會資本劃分為結構、關系和認知三個維度:結構維度是指行動者之間聯(lián)系的整體模式,決定了攝取多少資源;關系維度是指通過創(chuàng)造關系或由關系手段獲得的資產;認知維度指提供不同主體間共同理解表達、解釋與意義系統(tǒng)的那些資源,如語言、符號和文化習慣,在組織內還包括默會知識(語言的通用程度、價值觀的相似程度)等[13]。也有學者將社會資本劃分為結構和文化兩個方面[14],或者是Anirudh Krishna 和Norman Uphoff 所稱的結構型社會資本和認知型社會資本[15]。社會資本的結構方面或結構型社會資本是社會資本擁有者的網絡關系,在規(guī)則、程序和先例的基礎上建立起來,包括了相關聯(lián)系和活動的參與范圍和強度;社會資本的文化方面或認知型社會資本是嵌入在社會資本擁有者中的無形的規(guī)范、價值觀、態(tài)度和信仰;相較于結構的可視性和易于觀察性,文化或認知型社會資本內嵌于個體或組織之中,難以觀測。筆者認為“關系”在實際測量中很難與“結構”精確區(qū)分,因此可并入結構維度之中。
表1 中國社會資本研究概況
根據社會資本研究對象的層次,學界的分類包括個體和集體的二分法以及微觀—中觀—宏觀的三分法。前者以科爾曼、波茨(Aleiandro Portes)以及中國學者趙延東和羅家德為代表[16],科尓曼最早按社會資本是為個體還是為群體帶來回報,將其分為個體社會資本和群體社會資本[17]。波特斯等人認為,微觀(外在)社會資本產生于行動者的外在社會關系,是一種嵌入個人行動者社會網絡的資源,其功能在于幫助行動者獲得更多的外在資源;宏觀(內在)社會資本形成于行動者(群體)內部的關系,表現(xiàn)為群體內部的規(guī)范、信任和網絡聯(lián)系,其功能在于提升群體的集體行動水平[18]。
三分法以布朗(Thomas F.Brown)為代表[19],將社會資本分為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次。Adler and Kwon 依據資源的來源,在波茨的內外社會資本劃分的基礎上,增加了內外兼顧的社會資本,指介于微觀個體和宏觀國家之間的中觀社會資本[20]。筆者認為雖然中觀(內外兼顧)社會資本與宏觀(內部)社會資本都具有相對于個體資本的團體性質,但二者又有不同。相對于宏觀社會資本強調團體內部的互惠合作關系、信任關系、成員所共享的組織文化、認知和價值觀念等,中觀社會資本也側重于組織具有的外部聯(lián)系[21],因此,可將其分為微觀(個體的)社會資本、中觀(團體的)社會組織,以及宏觀(共同體的)社會資本。
我們借用學者對社會資本的分類,從內容和層次兩個方面建立表2,以明晰當前社會資本研究中的不同研究對象及其所造成的混亂。
表2 社會資本研究內容與層次
從微觀結構層面上對社會資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學領域,主要討論個體網(ego-centric network)即處于網絡結構中的個體如何獲取和使用網絡資源,包括資源以及可以提供資源的結構。如洛瑞(Glen Loury)從個人社會資源出發(fā),認為社會資本是“存在于個人社會關系中的那些能促進或幫助個人在市場中獲得技能或其他有用價值的資產”[22];波茨從個人的社會網絡結構出發(fā)提出社會資本的“組織嵌入論”,即“個人通過其在社會結構或社會網絡中的關系獲取和運用稀缺資源的能力”[23],格蘭諾維特(Granoveter)、林南和邊燕杰也從個體社會關系網絡出發(fā),提出社會資本埋藏在社會網絡中,是活動者為了其利益可以接觸和使用的資源[24],包括了“行動主體與社會的聯(lián)系以及通過這種聯(lián)系攝取資源的能力”[25]。伯特(Ronald Burt)的結構洞理論強調網絡結構中由位置(即“結構洞”)帶來的社會資本26]。在此,社會關系網絡資源既包括了個人可以接觸的潛在社會資源,也包括個人在工具性行動中實際可以運用的社會網絡資源。
雖然科爾曼強調社會資本的結構方面,但也指出微觀社會資本的構成要素包含義務與期望、信息網絡、規(guī)范與有效懲罰、權威關系以及社會組織等[27],武考克(Woolcock,M.)也認為存在于個體網絡之中的社會資源也包括能帶來互惠的信息、信任和規(guī)范[28]。然而,從整體研究文獻看,在個體層面的研究中學界對社會資本的文化方面關注比較少,而且信任、規(guī)范與懲罰等只有在社會關系中才可能存在,將其作為個體社會資本有失妥當。
中觀層面的研究更側重于某個區(qū)域或某一團體作為一個整體所擁有的可促進其發(fā)展的社會網絡結構和社會文化因素,包括組織內社會資本和組織間社會資本,前者是支配特定區(qū)域或團體內包括信任、互惠等影響人們行動的整體準則,以及團體成員的相互關系;后者包括組織之間通過互動建立的以互惠和平等的規(guī)范為基礎的責任和期望,以及與外部相關方存在的潛在收益的關系網絡形態(tài)。
宏觀社會資本概念以社會為中心,主要討論整體層次上社會網絡資本對社會政治經濟發(fā)展的影響。正如普特南的研究將社會資本視作決定民主制度績效的關鍵變量,是“社會組織中諸如人際網絡、規(guī)范和社會信任之類的一些共同特征,它們能促進為了共同利益而進行的協(xié)同合作,并能夠通過推動協(xié)調和行動來提高社會效率,提高了投資于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收益”[29]。福山的研究更突出了社會資本的文化維度,強調社會的成員共同遵守的一套非正式的價值觀和行為規(guī)范,包括誠實、互惠和信任,其中信任尤為重要,高信任度的民族更容易發(fā)展合作關系和規(guī)模經濟,有助于市場資本主義的發(fā)展[30]。世界銀行在比較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或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時,強調社會資本是社會結構的黏合劑,是存在于社會組織中的能促使人們協(xié)調一致以實現(xiàn)預定目標的那些規(guī)范和社會關系[31]。
從總體看,社會資本是個人或組織在目的性行動中可以使用的社會關系資源,其嵌入某一社會關系網絡之中,是社會資本的擁有者獲取其他主體的合作、信任以及聲譽等的途徑,社會資本的擁有者既可以是微觀層面的個人、中觀層面的社區(qū)或社會組織,也可以是宏觀的國家。以個人為中心的研究重點是置身于某種社會關系結構網絡中的個人如何獲取社會、政治和經濟資源,提升個人職業(yè)和社會地位,以及企業(yè)家社會資本對企業(yè)發(fā)展以及對企業(yè)家個人收入的影響;以中觀團體或宏觀國家為對象的研究重點是組織內成員構成了何種形式的組織聯(lián)系(包括參加社會活動和社會團體的頻度和強度),以及在這種聯(lián)系中成員形成了何種心理特征(信任、互惠和合作關系),從而促進社會效率的提升。社會資本的存在形式可以是社會網絡、規(guī)則或規(guī)范、社會信任或為行動者所用的社會資源。狹義的社會資本只是對某一方面的考量,綜合的社會資本指標體系則納入了對宏觀、微觀以及結構和文化的考慮。
社會資本作為一個重要的經驗研究概念,其定義的操作化處理及測量指標的建構尤為重要。然而,學者們對社會資本概念的使用局限于不同的層次、側重于不同的內容。因此,雖然當前社會資本的研究日盛,但其概念的有效性仍受到學者質疑。關于社會資本的測量存在著諸多不同的指標體系,本文對不同類型社會資本概念的測量進行討論,力爭分析各種測量指標背后的共通之處。
個體層面的社會資本強調其對于個人的目的性行動的功用,其測量側重于個人的社會網絡結構,包括個人擁有的社會支持資源狀況和在實際情形中可以使用的社會資本。指標有個人關系網絡的潛在規(guī)模、特征(網絡的異質性、關系人的具體特征)以及有效性或可用性(網絡成員的社會地位、個體與網絡成員的關系強度、網絡攝取資源的能力)。具體的測量方法有基于定名法的朋友網和討論網、基于定位法的職業(yè)網和拜年網以及“飯局網”[40]。
中觀層面社會資本的研究對象多集中在城市社區(qū)和農村村莊,以及管理學中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跨國公司、家族企業(yè),測量指標多為包括結構和文化因素的綜合研究指標。其中結構維度的測量指標包括:參與地方性社團或組織、地方性社會網絡、非正式社會互動(包括鄰里關系、家庭和朋友的聯(lián)系)、社會支持(包括合作關系);文化維度的測量指標包括:信任、互惠、志愿主義、社區(qū)凝聚力(包括對差異的容忍、共同愿景)和社區(qū)歸屬感[41]。
表3 社會資本研究的指標、方法、內容建構
企業(yè)社會資本是中觀層面社會資本的另一個重要研究內容,其測量指標仍有較大的爭議。以Nahapiet 和Ghoshal 的指標體系為典型。包括結構維度的網絡關系:如企業(yè)與外部財務機構的關系;以及文化維度的信任(如商業(yè)伙伴的機會主義行為)和共同愿景(企業(yè)各部門的共同目標和愿景)[42]。邊燕杰等從社會網絡尤其是企業(yè)家社會關系網絡入手分析中國企業(yè)的發(fā)展,用企業(yè)法人代表的縱向聯(lián)系、橫向聯(lián)系和社會聯(lián)系對社會資本進行測量[43]。劉林平在此基礎上將關系網絡的交易成本也引入進來,認為企業(yè)的社會資本存在于社會網絡中,是企業(yè)建構其關系網絡的交易費用,不包括與企業(yè)內部員工的組織關系[44]。而樂后明和武博則強調企業(yè)內部的人際和諧是重要的企業(yè)社會資本[45]。尉建文從組織層面和群體層面上測量企業(yè)的社會資本,前者將企業(yè)看作網絡中的節(jié)點,關注企業(yè)的正式關系以及網絡結構的特征;后者將企業(yè)社會資本看作是企業(yè)員工的內部信任及其在人際網絡中的位置[46]。韋影在這些研究的基礎上,強調企業(yè)社會資本包括了內外部的結構維、關系維和認知維3 個維度的6 類聯(lián)系[47],是企業(yè)社會資本測量中較為完整的指標體系。
帕特南將托克維爾對民情的強調進行了實證化,在其之后,宏觀社會資本研究開始大量出現(xiàn)在政治學研究中,主要強調公民參與、社會信任和社會規(guī)范與民主政治、宏觀制度績效、公共政策執(zhí)行、經濟增長和社會發(fā)展的關系。宏觀社會資本的測量也包括了結構和文化兩個方面,但不同學者的側重點有所差別。普特南對社會資本的測量更傾向于結構方面,即參與社會團體的廣度和深度(文化協(xié)會和體育運動的普及率和公民讀報率)以及公民政治行為(全民選舉中的出席率和特別支持票的投票率)。這種測量受到諸多質疑,如將社會資本與公民社會概念相混淆。福山和懷特利(Whiteley,P.F.)等則更側重于社會資本的文化維度,甚至將社會資本等同于信任[48]。宏觀層面的研究往往設定信任量表與參與量表,測量個人對制度、陌生人和熟人的信任;個人對社會組織和活動的參與情況以及社會規(guī)范等方面。
世界銀行在對全球社會資本的研究中開發(fā)出了系統(tǒng)的測量工具:A-SCAT(Social Capital Assessment Tools),也包括了組織聯(lián)系、集體行動、參與公共事務、社會支持等結構維度的指標和社會凝聚力、歸屬感、信任和互惠等規(guī)范維度的指標[49]。并利用這些指標實施了大量項目旨在開發(fā)和構建社會資本。但集體行動、參與公共事務等往往被認為是社會資本的結果而不是社會資本本身。格魯特爾特等在世界銀行社會資本測量指標體系的基礎上,提出社會資本測量的整體問卷(the Integrated Questionnaire for the Measurement of Social Capital,SC-IQ),也包括了群體和網絡、信任與團結(對鄰里、陌生人、政府各部門的信任情況)、集體行動與合作、信息與交流、社會凝聚與整合,以及賦權和政治行動[50]。這一測量雖然涵蓋了更為廣泛的內容,但卻將社會資本塑造成了一個無所不包的概念。
當前對“社會資本”的研究,一是測量某一團體在某一時期的社會資本總量,二是將社會資本作為因果關系的某一端,測量其與其他因素的關系。測量的指標體系與測量對象密切相關,針對不同社會資本分類,測量對象也主要圍繞著不同方面展開:微觀層面的社會資本測量指標包括個人的受教育程度、個人及家庭的收入狀況、社會地位、社會關系網絡規(guī)模與網絡位置、社會關系強弱、交往頻率等;中觀組織層面的社會資本可通過組織內部關系、組織信任、規(guī)范、組織歸屬感以及組織外部的聯(lián)系、組織內核心成員的社會關系網絡等指標予以測量;宏觀共同體層面的社會資本可以用社團密度、社會信任、互惠規(guī)范等指標測量。但由于社會資本的各個層次是相互關聯(lián)的,故各層次的社會資本相互滲透[51]。當前關于綜合社會資本的測量有將不同層次和不同內容的測量進行結合的傾向,尤其是大型的綜合類調查,往往使用綜合的指標體系,如世界觀、價值觀等大型調查對社會資本的測量涵蓋了個人社交網絡、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市民規(guī)范三個方面。
綜觀以上分析,社會資本的定義和測量指標具有很強的情景性,往往與使用其中的現(xiàn)實情形和層次緊密結合,因此我們對社會資本的定義和各種操作化的討論及其有效性和可信性的評估,都必須依賴于對被應用于其中的環(huán)境的理解。在這種情況下,社會資本的研究呈現(xiàn)碎片化。由此筆者認為,國內外關于社會資本的測量存在著以下需要解決的問題。
其一,概念和測量指標的分散化與綜合化。從社會資本的分類看,社會資本包含了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面及結構和認知兩個維度。在實際研究中,學者往往專注于其中的一個或幾個維度??傮w來看,社會學的研究更關注于微觀個體層面的社會資本形成及運作,而政治學者的研究側重于組織和宏觀層面的社會資本,經濟學的研究強調微觀理性個體如何克服集體行動問題并實現(xiàn)合作,對微觀和宏觀層面的社會資本都有涉及。這些研究對社會資本的發(fā)展都作出了貢獻,但在實際模型中,社會資本的多維要素往往沒能合成一個綜合性指標,并未作為獨立的變量進入研究者的分析模型。因此,不同測量維度之間如何進行聯(lián)結,組織內個人或群體的社會資本如何跨層次轉化為組織層面的社會資本,如何在個體層面和集體層面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將其有機聯(lián)系起來,是社會資本整體指標體系建構需要解決的問題。
學界當前采用兩種方法進行社會資本指標的綜合化。
第一種方法是將社會資本的綜合指標分為不同的子項,并按結構和文化兩個部分對其分別測量,之后運用統(tǒng)計方法合成社會資本指數。這種方法將社會資本不同類型納入特定研究之中,可以全面測量社會資本,而且對某一區(qū)域某一時期社會資本總量的測算更易于進行比較研究。但這種綜合的方法也存在著諸多問題,如造成信息的流失(如在不同的社會運行階段以及目標達成過程中社會資本的不同子項的差異沒能反映出來,社會資本各子項之間的互動也被忽略),在綜合成社會資本總量時各子項指標的權重分配具有很強的主觀性,會導致不同的測量結果。而且社會資本的測量一般在個體層面進行,通過測量個體社會資本,尤其是個體為中心的社會網絡資源,并將個人的變量值匯總、平均之后形成總體社會資本指標,而不是直接收集有關組織的特征指標。這種方法雖然克服了社會資本總量測量中的問題,具有可行性,但其精確性受到質疑[52]。因此,盡管國內外學者都注意到建立社會資本的綜合指標體系(包括社會資本的總體參照系、子項參照系和權重比例等)是社會資本測量的首要工作,但由于存在以上問題而且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多學科的共同參與和技術研究的不斷深入,且工作量大,致使至今學術界尚未大面積開展這項工作[53]。
第二種方法是分離社會資本的認知維度和結構維度,利用某一維度的指標作為總體社會資本測量指標。有學者認為,由于社會資本中普遍信任和民間參與是社會資本的結果,而不是社會資本本身,是社會網絡以及嵌入網絡中的資源的派生概念,因此,用社會網絡代替社會資本。邊燕杰認為,網絡差異與社會資本問題指標有近乎同等的解釋力[54];但馬得勇的研究則強調社會資本的觀念內涵,而非其結構內涵[55]。這種用社會資本的某一維度代表總體社會資本測量的方法并沒有被學界廣泛接受,也沒有達成共識,但值得反思。
其二,概念和測量指標的本土化與標準化。學界關于是否存在全球通用的社會資本指標體系存在著爭論。一方面社會資本是繼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之后,在全球共同存在的一種資本形式,因此應建立一套標準的測量指標體系以便進行跨國比較。另一方面,社會資本是更側重于文化意涵的概念,因此其測量必然與其使用之中的文化情景相一致。中國有著和西方顯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底蘊,社會資本作為源于西方的概念能否同樣適用于中國的實際,如何運用相關測量工具做本土化調適,對社會資本的有效測量十分必要。如由于中國的志愿性社團組織不發(fā)達,且大多與政府有著密切聯(lián)系,與西方以某些公共議題為中心自發(fā)組織的志愿組織有明顯的差異,因此,以參與地方性志愿組織作為測量社會組織網絡的因素可能存在信度和效度問題[56]。在個體社會網絡的研究中,學者做出諸多嘗試來尋找本土的核心網絡,從西方的“討論網”、“互助網”和“朋友網”,到林南為代表的“拜年網”和“最大宴席網”[57]。在對社會信任的測量中,中國學者更強調中國的差序信任格局,而非以某一題項作為測量總體社會信任的唯一指標。因此,社會資本測量指標的設計應在總體框架內,考慮到不同文化背景,并允許指標的本土化。當社會資本概念運用于不同的情景中時,如何與不同的文化背景相融合,以及能否得出與西方相同或可比較的結論,還有待進一步驗證。
其三,測量方法的科學化。社會資本概念的多維性和綜合性決定了其測量方法的多樣性和集成性。具體來說,社會資本的測量方法可分為質化和量化兩類。以個案研究、田野調查、焦點小組討論(focus group discussions)和深度訪談為基礎的質性研究有助于了解社會資本的內在特征和結構,有助于進行測量問題的設計和深度剖析社會資本的作用機制和因果關系。量化方法則包括了問卷調查、試驗方法等,大規(guī)模樣本的問題調查是數據搜集的主要方法,但當前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單一的問卷調查方法可能存在各種誤差及其對心理機制測量的無力,因此,開始使用有效的、現(xiàn)場可控的實驗方法,如設計“囚徒困境”博弈,考察在這些博弈中合作博弈出現(xiàn)的頻次,或利用歸還丟失錢包的實驗,觀察個人行為中的社會信任。成本是量化研究的主要問題,因此測量指標應考慮到數據收集的可行性,盡量保持簡潔性。將量化分析和質化分析進行融合是測量社會資本的必由之路,但其操作難度仍需在實踐中進行克服。
社會資本概念將結構和認知涵蓋其中,具有極大的包容力和解釋力,幾乎任何學科和問題都可以與其聯(lián)系起來,找到一種“社會資本”的解釋范式。與此同時,社會資本的測量范圍也越來越大,在其成為一個無所不包的概念的同時,也逐漸失去其有效性。如何對社會資本進行概念化,是否需要及如何發(fā)展出有效的跨文化測量指標體系,將不同層次和不同內容的社會資本進行整合,建立一套各國、各地區(qū)都能接受并涵蓋社會資本所有維度的測量體系,是進一步開展社會資本研究需要著重解決的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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