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式
(中山大學 邏輯與認知研究所、哲學系,廣東 廣州 510275)
稱崔清田先生①引領21 世紀中國邏輯史研究方向實不為過,10 多年來面世的成果可為佐證,無論是贊成者抑或反對者主要圍繞著崔先生的“名學”、“辯學”、“推類”、“邏輯與文化”等關鍵詞開展討論。本文欲從“崔清田先生口述史片段”研究崔先生思想形成的背景、歷程和特征。此文所謂“口述史”是指崔先生在與我們上課、散步、吃飯中的言說以及與筆者的部分電子信箱記錄?!按耷逄锵壬谑鍪菲巍敝?995 ~1998年期間的筆者日記和2009年至今的信箱里的部分記錄,由于沒有錄音,僅憑記憶和日記中的部分內容,所以本文僅為片段。崔先生口述(含通信)內容主要涉及三方面:中國邏輯史研究方法與內容、崔先生的學術歷程和其設定我們的學術未來,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之風范??梢哉f崔先生思想形成自1980年始,成熟于與我們相處間,深化于此之后。
崔先生的中國邏輯史觀簡單概括為:研究中國邏輯史理應以“歷史分析”、“文化詮釋”的方法還中國邏輯本來面目,中國邏輯本來面目為“名學”、“辯學”、中國邏輯推理類型為“推類”?!皻v史分析”、“文化詮釋”、“名學”、“辯學”和“推類”這五范疇構成了崔先生的整個中國邏輯史研究,五范疇的形成有一個發(fā)展過程,而奠基于我所經歷的崔先生討論小組,形成了崔先生“邏輯與文化”研究的系統(tǒng)工程,亦即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批判與重建”,批判基于中國近現(xiàn)代文化背景下的西方邏輯學東漸與先秦邏輯學科之建立的時代性局限,為此崔先生定了兩個博士生選題:邏輯學東漸對中國文化的影響、中國近現(xiàn)代文化對邏輯學在中國發(fā)展的影響;重建是建立在批判的基礎上,回答中國邏輯是什么,為什么。正如崔先生所說,“學諸前賢,補其疏漏,貢己所得。學習,可使我們汲取前賢的寶貴成果;省思,可使我們發(fā)現(xiàn)并把握深化特定領域研究的關鍵問題。這些會幫助我們進一步獨立地思考,尋求研究方法的完善或轉換,研究思路的調整與清晰,學術新見的提出與闡發(fā),從而使學術研究獲得新進展。我的研究路徑正是依照這種精神走過來的?!边@是先生口述給我們的學術研究的經典話語之一,后在《20 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概覽》“崔清田”中見諸文字②。
“崔先生討論小組”最先由崔先生及其95 級博士生王克喜與我(訪問學者身份)組成;1996年9月我與張學立、郭橋二位同為先生的96 級博士生;97 級博士生關興麗1997年9月加盟,我們這個小組人數(shù)到達最多的時期。此討論小組一直持續(xù)到克喜博士論文的定稿。其中討論最為頻繁的是1997年。討論克喜博士論文的原因在于96 級我們三人是寫作中國近現(xiàn)代時期邏輯思想的,先生要求我們先理清中國近現(xiàn)代先秦邏輯研究的狀況和問題后,方能進入先秦時期,興麗還沒有定選題,而克喜的“古代漢語與中國古代邏輯”選題實質上是將先生的中國邏輯史觀貫徹到此研究中(此博士論文成為先生后來的博士生論文寫作的一個范例)。小組活動大致是在先生家聽課與討論、吃飯和散步,其中,先生的學術經歷是在吃飯和散步中獲得的。
為什么說先生中國邏輯史研究定型于此時期,因為“歷史分析”、“文化詮釋”關鍵詞的面世是在《中國邏輯史研究世紀談》[1]一文里,但我知道這兩個范疇是在1995年,我與克喜參與討論并起草“國家教委人文社會科學‘九五’邏輯學研究課題指南”[2],在克喜宿舍,崔先生對中國邏輯史研究方法的思考如張東蓀邏輯與文化,由外視內:據(jù)西釋中,由內視內:“歷史分析與文化詮釋”等講了2個多小時。也正是這次“規(guī)劃咨詢報告”,《社會科學戰(zhàn)線》編輯邀請先生組稿發(fā)表邏輯學不同領域研究進展?!皻v史分析”、“文化詮釋”范疇是“崔先生討論小組”討論的基本方法?!懊麑W”、“辯學”兩范疇應起源于先生主持的項目,而完整定義的發(fā)表見于《廣東社會科學》1997年第3 期[3]。“推類”最早面世于《社會科學》1999年第2 期[4]上的《邏輯的共同性與特殊性》。而這五個范疇在“崔先生討論小組”里都有發(fā)表。我們討論的主要議題:一、“據(jù)西釋中”與張東蓀邏輯與文化(或“由外視內”與“由內視內”),二、“歷史分析”與“文化詮釋”,三、“名學”與“辯學”,四、“古代漢語與中國古代邏輯”,五、“推類”。討論步驟:先生先講,接著我們自由發(fā)言,先生插話點評;在討論克喜選題時,克喜先講,先生經常打斷找問題,中間有我們的發(fā)言。我們(包括先生)均有筆記。討論非常激烈,先生時時發(fā)火,先生帶著哭腔的獅吼至今還震懾著我,每當此時師母高老師拿一片藥說“老崔,吃一片藥”,便接著到廚房準備我們吃的。
我們知道先生的“五范疇”理論比面世早,并不是說這些思想都是產生在這段時間,只是說他的“五范疇”定義在發(fā)表前于我們討論中公布,而且不是一同公布的,他這些思想的孕育是一個很長的過程,這在我們一起吃飯與散步時通過先生的口述得以證實。先生的話語大體涉及他的人生與學術經歷,做人與做學問之道。在“崔先生討論小組”結束前,先生學術思想的形成大致為:資料整理、“不一樣的中國邏輯史”、“名學與辯學”課題、“崔先生討論小組”四個階段。
資料整理。崔先生真正系統(tǒng)接觸中國邏輯史是1980年調到南開大學后,如先生講:從1959年大學畢業(yè)留校任教到“文革”期間的10 多年里,我在河北省先后參加了“整風整社”、“四清”、“文革”,也進了“干?!?,因此有許多年我是在農村度過的?!拔母铩焙蟮?979年我才知道,“反右”運動中我被定為“中右”。事實上,“文革”前的我已經是政治上“另冊”的人了?!谖彝ㄟ^層層關口調入南開大學哲學系的過程中,溫公頤教授曾專門致函天津市有關部門,提出要我做他的教學和科研助手,以便使艱難的調動能夠順利進行。溫老為我指明了中國邏輯史的研究方向,介紹我去虞愚先生學因明,至此開始了真正的學術生涯。1980年的暑期,我?guī)缀跻惶觳宦涞嘏菰谔旖蚴袌D書館(舊館)的社科部,閱讀當時能夠找到的自19世紀30年代以來的所有有關中國邏輯史研究的資料,并編寫出3 萬字的“有關中國邏輯史的對象、特點、研究原則及方法等問題的不同觀點簡介”③。正是這種“學諸前賢”,方為崔先生中國邏輯史觀念的形成奠定基礎。
“不一樣的中國邏輯史”是針對《中國邏輯史》(五卷本)寫作原則的?!吨袊壿嬍贰?五卷本)編寫原則是“本書只限于形式邏輯的思想發(fā)展史,對與形式邏輯思想發(fā)展史直接有關的哲學問題、語言問題、科學方法論問題等也將有所涉及,但不作專門或全面的論述?!保?]在本書里,專門強調寫作“中國邏輯史”的內容:“本書所指的‘邏輯’,也僅限于傳統(tǒng)邏輯或數(shù)理邏輯的形式邏輯?!保?]“不一樣的中國邏輯史”是要寫出不限于形式邏輯的思想發(fā)展史的東西來。這里先要說明《中國邏輯史》(五卷本)寫作緣起,自1980年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在廣州市召開中國邏輯史第一次學術討論會成立了中國邏輯史研究會后的10年,中心工作是集體完成《中國邏輯史資料選》編撰和《中國邏輯史》(五卷本)的寫作任務。據(jù)中國邏輯學會大事記記載,10年間,共召開了7 次中國邏輯史學術討論會(1980、1981、1982、1983、1984、1986、1987),3 次因明學術討論會(1982年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在北京召開因明座談會,1983年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召開全國首屆因明學術討論會,1989年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舉辦全國藏漢因明學術交流會);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與中國科學史學會2 次聯(lián)合召開墨學學術討論會(1987年、1989年,就《墨經》中的邏輯學、數(shù)學和物理學等有關思想進行了熱烈的討論)。中國邏輯學會中國邏輯史研究會1980年的廣州會議制定了編選《中國邏輯史資料》的具體計劃并進行了分工。1981年的大連會議為《中國邏輯史資料選》(先秦部分)編選工作會議,確定了交稿和定稿的時間。1981年的天津會議主要討論了《中國邏輯史資料選》(先秦部分)初稿和溫公頤的書稿《先秦邏輯史》,1982年的北京會議召開因明座談會討論了《中國邏輯史資料選》因明分冊的編選計劃,1982年的山東泰安會議討論了《中國邏輯史資料選》漢、明部分的初稿和近代部分的編選計劃,1982年的敦煌、酒泉會議審訂了《中國邏輯史資料選》因明卷的編寫計劃與部分初稿,1983年的上海會議討論了《中國邏輯史資料選》近代卷和因明卷的初稿,著重討論了已被列為國家“六五”規(guī)劃重點項目的《中國邏輯史》(五卷本)的詳細編寫計劃,并落實了具體分工,1984年江西廬山會議主要討論《中國邏輯史》編寫大綱及有關問題,1986年的廈門會議主要內容是《中國邏輯史》(五卷本)書稿定稿討論[7]。據(jù)周山先生2014年在紀念溫公頤先生誕辰110 周年學術會議上口述:在1985年夏天廬山會議上,他與崔清田、蔡伯銘、何應燦等幾位先生討論寫一部不一樣的《中國邏輯史》,請溫公頤先生任主編,具體由崔清田先生找溫老商量。這就是溫公頤先生主編、崔清田先生統(tǒng)稿的《中國邏輯史教程》(初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④。在崔先生的口述里,也講過此時他的基本想法。證明此時崔先生已經關注中國邏輯特殊性的口述又有三個佐證:第一,從此書溫先生的“前言”看,“本書編寫工作從1985年已經開始由上海何應燦、周山二同志,武漢李先焜、蔡伯銘二同志及南開大學崔清田同志醞釀發(fā)起?!瓡喜⑼婆e崔清田同志擔任通稿工作……”。第二,從此書先生的寫作看,就崔先生寫作的“墨家的邏輯思想(下)”而言,有兩條線索,其中一條就是按照“中國邏輯特殊性”來寫,如:“‘爭彼’就是‘謂之牛’與‘謂之非?!碾p方的爭論過程”、“《墨辯》認為是非有明白確定的區(qū)別,驗證是非的標準是客觀實際,人們應當分清是非,服從真理”、“‘明是非之分’并不是要停留在抽象的明是非上,而是要為墨家治天下的根本政治目的服務”、“故是立辭的理由與根據(jù),理是立辭的準則,類則是與理得以提出的基礎”、“《墨辯》把名納入了認識論范疇”、“辭既然是對客觀事物的斷定,就有是否與客觀事物相符的問題”等。第三,從我的一次經歷看,1991年我?guī)еR佩、葛黔君二位先生的介紹信和我的碩士論文“墨家對先秦他家‘名’、‘辭’理論的發(fā)展與批評”手稿北上先后請教于孫中原、劉培育、崔清田三位先生,南下請教于李先焜、蔡伯銘二位先生。孫先生重在講胡適的《先秦名學史》、劉先生講《先秦邏輯史》、李先生講中國“名”的符號學性質(特講日本學者坂本百大)、蔡先生講古代漢語下的“名”、“辭”兩種義理,崔先生帶我進他書房(地上全是書,進去都困難,幸好我有他那樣的個頭),講《墨辯》1個小時左右,內容與我寫作的碩士論文參考文獻絕然不同,說明當時先生已經有非常成熟的不一樣的邏輯。
“名學與辯學”課題成果《名學與辯學》[8]“代緒論”與崔先生的口述相吻合,有了“名學”、“辯學”、“歷史分析”、“文化詮釋”四范疇,其內容分為“名學篇”與“辯學篇”。課題組寫出了“名學不是辯學”、“名學、辯學不是邏輯”。如“名學篇·第一章”“在先秦名學思想的發(fā)展過程中,孔丘首倡‘正名’學說,后經荀子的繼承和改造,形成一整套較為系統(tǒng)地‘制名’理論。儒家各個時代的代表人物基本上都承襲著孔丘‘正名以正政’的主張,圍繞著統(tǒng)治階級政治制度的建立與鞏固,以及與之相應的倫理觀念來闡述他們的‘正名’理論”。如“辯學篇·第五章”講“墨家談辯理論”綱要為:“第一,談辯的界定與特征。包括《經》、《說》對‘說’與‘辯’的定義及其特征的分析。第二,談辯的論說根據(jù)。即墨家辯學中用以立辭的‘三物’……故、理、類。第三,談辯的語言形式……名、辭、說。第四,談辯的目的與功用。第五,談辯的基本原則。立辭的原則,語言交際原則,道德原則和社會功效原則等。第六,辯學對語言的分析和言意關系理論。第七,談辯中謬誤的理論分析”[9]等等,不一而足。
“崔先生討論小組”有關崔先生思想之口述如上已述?!拔宸懂牎崩碚摫闶窍壬f的“補其疏漏,貢己所得”。
崔先生的口述內容或在口述前已經發(fā)表,或之后陸續(xù)發(fā)表,今圍繞著“五范疇”理論摘錄如下,以驗證其口述內容。
“據(jù)西釋中”的方法,是以西方的傳統(tǒng)邏輯為模式重構墨家辯學。這種方法是按照傳統(tǒng)邏輯的原理、概念去對應和套解墨家辯學,至于墨家辯學自身內容的分析及其生成根據(jù)的探究則被忽略了。這是一種“由外視內”的重構。這種重構實質上是西方傳統(tǒng)邏輯的中國式講述,而不是對具有自身特質的墨家辯學思想的闡釋。為了克服“據(jù)西釋中”的不足,墨家辯學研究的思路與方法,應當變“由外視內”為“由內視內”,即以墨家學說、中國古代文化及相關歷史背景為根據(jù),對墨家辯學自身特質進行分析與闡釋。“由內視內”不再簡單地把墨家辯學定位于西方傳統(tǒng)邏輯的中國型,而是把墨家辯學看做墨學和先秦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并以此為研究的基點?!坝蓛纫晝取辈辉僦τ诎次鞣絺鹘y(tǒng)邏輯的模式重構墨家辯學,而是把分析墨家辯學自身內容作為研究的核心。“由內視內”不以西方傳統(tǒng)邏輯作唯一參照系,而是要以對墨家辯學所由生成并受其制約的經濟、政治、文化等諸多條件和因素的探究為參照和依據(jù)[10]。
為了克服上述缺陷,深化中國邏輯史研究,應當改變“據(jù)西釋中”的方法,更加注重歷史的分析與文化的詮釋。對于被視為中國邏輯史研究重點的名學與辯學而言,所謂歷史分析,就是深入分析名學、辯學產生的社會背景和面對的問題,以及學派代表人物的追求和動機;所謂文化分析,就是視名學、辯學為先秦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參照先秦時期的政治、倫理、哲學和科學思想,以及文化發(fā)展的基本特征對名學、辯學的理論給出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闡釋。歷史分析與文化詮釋當然不排斥比較,只是要求這種比較研究必須以明確認識名學與辯學得以產生并受其制約的根據(jù)——社會的和文化的背景為前提[11]。
先秦時期的社會變革的實際需要所觸發(fā)的“名實之辯”,是孕育并產生名學的社會背景和意識形態(tài)背景。約略說來,名學是以名為對象,以名實關系為基本問題,以“正名”為核心內容的學問。名學在自身的發(fā)展中,既有重政治、倫理的一面,也有相對重智和抽象的一面;既有名實關系的討論,也有宇宙觀問題的分析,呈現(xiàn)出多樣性的態(tài)勢。名學涉及了名的界說、功用、形成、名與實、名的分類、正名、名的謬誤、名與辯說等諸多問題?!惹貢r期的社會變革、權力下移以及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百家爭鳴”和“士”階層的興起等,為辯學的產生提出了需要,也提供了可能。出于不同的考慮,先秦各派對談說與辯論的態(tài)度不盡相同。墨家對談說辯論的研究最有力度,成就也最大。荀況則對談說之術有系統(tǒng)的論說。約略說來,辯學的對象是談說辯論,辯學的基本問題是談說論辯的性質界定與功用分析,辯學的內容包括:談辯的種類、原則、方法以及談說論辯語言形式的分析、言與意的關系等[12]。
社會的這種需求和實證科學的缺乏,沒有導致推理的規(guī)范、嚴密,卻在關注論說正誤的同時,也十分關注論說的直觀、簡明、生動,為的是便于運用推理論說去曉喻和說服他人與取勝論辯的對手。由此,以事物或現(xiàn)象之間的同異為依據(jù)的“推類”(或“類推”)就成了古代文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一種推理[13]。
其次,是兩種文化需求下的兩種邏輯的比較。(1)目的與任務不同。墨家邏輯主要包含在墨家辯學中,墨家辯學由總結“談辯”方法而成。墨家的“談辯”直接服務于宣揚己見,否定他說,以“明是非”和“取當求勝”為直接目的,以“審治亂之紀”為根本任務。墨家邏輯自然不能例外。制約亞氏邏輯的古希臘文化的核心是求知。因此,“求知”和“探索(求知方法)”就成了亞氏邏輯的目的和任務。(2)主導推理類型不同。墨家邏輯的主導推理類型是推類。推類是以事物或現(xiàn)象間的類同關系為依據(jù)的推理,其結論沒有必然性,推類沒有對推理過程做出形式化方法的表述。亞氏邏輯的主導推理類型是三段論。三段論是公理方法的必然性推理。三段論撇開了推理的具體內容,專注于一般的邏輯形式,滿足了嚴格有效和普遍適用的求知方法的要求。(3)對推理成分的分析不同。墨家邏輯缺乏對推理成分明晰準確的邏輯分析。墨家邏輯的名、辭、說有類似詞項、命題和推理的某種意義和其間的聯(lián)系。但是,墨家邏輯并沒有從建立推理或證明系統(tǒng)的需要出發(fā),把名、辭、說作為推理成分給出邏輯的分析。亞氏邏輯的三段論有規(guī)范的推理形式,由三個命題和三個詞項構成。作為詞項邏輯,只有當三個不同的詞項具備某種特定關系時,才能構成一個完善的三段論。因此,離開對推理成分的邏輯分析,三段論的建立是不可能的。(4)邏輯特征不同。墨家邏輯有重內容、輕形式的特征。亞氏邏輯則是形式邏輯。(5)后續(xù)發(fā)展狀況不同。墨家邏輯始終沒有獲得獨立的發(fā)展,漢代以后更是進入了沉寂與停滯,到了近代才受到學界的關注。亞氏邏輯雖在中世紀服務于宗教,但未中絕。到了17 至18 世紀,亞氏邏輯的發(fā)展開出了新局面,并引出了今日的現(xiàn)代形式邏輯。[14]
崔清田先生中國邏輯史研究的“五范疇理論”就其實質是討論“邏輯與文化”關系,也正是基于此,他及他的團隊成員寫出了中國邏輯史的新內容,如其言:“在我的論著及我指導的博士學位論文中,較為廣泛地討論了諸如先秦邏輯的‘推類’與《周易》和易學、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倫理思想、數(shù)學思想、中醫(yī)理論、古代漢語等方面的關聯(lián)。其次是20 世紀西方邏輯在中國的傳播狀況及其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如對變革傳統(tǒng)思維方式的影響,對推出新型中國哲學史和重建中國哲學的影響,對史學觀念和方法的影響,對教育與科學的影響等。我指導的相關博士學位論文有:《易學邏輯研究》、《中國邏輯與中國傳統(tǒng)數(shù)學》、《中國邏輯與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古代漢語與中國古代邏輯》、《中國現(xiàn)代文化視野中的邏輯思潮》、《邏輯與文化——中國近代時期西方邏輯傳播研究》等?!保?6]P466-467其團隊研究被斯洛文尼亞共和國國立盧布爾雅那大學亞非學系主任、漢學家羅亞那(Jana S. Rosker)教授稱為“南開學派”,其有這樣敘述(pages 6-7):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ntemporary academic groups that works upon such a
methodological basis and concentrates upon investigations in classical Chinese logic,can
be found at Nankai University in Tianjin. It was founded by the late professor Wen Gongyi
溫公頤and is presently being led by his most famous disciple,professor Cui Qingtian 崔清
田. The present anthology contains articles written by the members of this academic team,
which is widely known in China as the‘Nankai academic group’南開學派.
Due to their research a certain fact ,which seemed impossible to imagine by the
majority of‘Western’theoreticians less than a century ago,became much clearer. The
previously(In the period of colonialism and post-colonialism.)‘absurd’presumption,that
‘Western’logic was not the sole and only universal valid logic discourse,is now becoming a
generallyrecognised fact,accepted by representatives of the vast majority of existing
cultural communities. This newly recognised fact awakes new hope for enrichment,arising
from the awareness of categorical and essential assumption of comprehension,analysis and
transmission of reality that is being formed on a basis of differently structured socio-political
contexts. This kind of enrichment is especially important for the creative impulsion of
post-Christiancivilisations,for it represents a possibilty for a dynamic self-reflection,which
is required for the overcoming of stuffy spaces of the post-modern era. It indicates an outlet
from the cul-de-sacs of the mechanically dualistic comprehension of reality,as well as a new
strength for a breakthrough from the moulds of determined cognitive patterns.[17]P5-13
在她的論文里評述話語如“提出并正確闡釋邏輯的共同性與特殊性,否定西方邏輯的‘唯一性’,是對現(xiàn)實的理解,為更為豐富的文化研究帶來了新希望?!薄坝捎谒麄兊难芯?,一個近百年前大多數(shù)‘西方的’理論家似乎無法想象的事實變得清晰起來了。以前的‘荒謬的’假設,即‘西方的’邏輯不是唯一的和僅有普遍有效的邏輯話語,現(xiàn)正在變成一個一般地被認可的,被現(xiàn)有的大多數(shù)文化共同體的代表人物所接受的事實”。這說明崔先生及“南開學派”影響已經遍及國際。
問題是如何推進“南開學派”(Nankai academic group)中國邏輯研究?要推進,就不能照著崔先生中國邏輯思想講,只能“接著講”,講什么?我在起草《20 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概覽·崔清田》時,與先生有諸多信箱交流,希望深化中國邏輯史“邏輯與文化”研究,今摘幾段如下:
如果我有學術生涯,那么其中沒有一件事比重提,擴展,補充,深化“邏輯與文化”更重要了。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重大邏輯哲學問題。它不僅涉及比較邏輯。更涉及整個邏輯學,背后則是在西方文化背景下,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理解與評價的價值取向,是一個事關重大且有待理清的課題。
我一直有個想法,“邏輯觀”是主導中國學界邏輯學研究的理論依據(jù)和前提,對歸納邏輯、中國邏輯史尤為突出。對此人們可能有意識,但從未以“邏輯觀”的提法把它系統(tǒng)地提出。如果我的記憶是對的,我希望能有篇文章提出這個問題。所謂“邏輯觀”是指人們對邏輯學這門學科的對象、基本內容、學科特點、與其他學科及語言文化的關系……“邏輯觀”在中國學界是隨“西學東漸”而提出和展現(xiàn)的。嚴復、孫中山、王國維、胡適、馮友蘭、梁啟超、章士釗、金岳霖、張東蓀、…都有論述。
我以為,如果把中國邏輯定位在“必然得出”和“含有變項的結構式”這樣的“邏輯觀”里面,其結果難以想象。我們不好說人家,只能談自己的思考——《“邏輯觀”是邏輯學研究的依據(jù)和前提》。
如果,一切以西方學術為標尺裁度中國文化,那就只有“拷貝”,沒有研究了。我以我的理解建議你關注深化這一方向的研究。
這幾封通信摘錄所提出的深化研究,是要求修正邏輯的定義,使之適應不同邏輯傳統(tǒng)下的一個大邏輯觀,研究中國邏輯史,就是要研究出:中國邏輯既屬于邏輯學科,以別于哲學史、思想史;又要有別于西方邏輯和印度邏輯等。并進而我們能否基于文獻,提出中國邏輯之特征或類型,中國邏輯是一種價值的邏輯、政治的邏輯、古漢字的邏輯、“正名-用名”的邏輯?如果是,必須言之成理、持之有故。這些思考并開展論證或許是接著崔先生講中國邏輯。
注 釋:
①崔清田(1936-),河北容城人,南開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邏輯史學家,20 世紀中國知名哲學家。曾任中國邏輯學會副會長、中國邏輯史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暨學術顧問、國家教委哲學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南開大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
②此治學方法最早見于《社會科學家》(1994年第6 期)原文為:“學術研究未有止境,其發(fā)展是歷代學人持續(xù)不懈努力的結果。我當學諸前賢,補其疏漏,貢己所得,以為我國學術事業(yè)的昌盛獻綿薄之力。如能獲同仁對所論之正誤是非予以指點評說,補苴匡正,則為大幸事也?!?/p>
③也為后來寫作《顯學重光——近現(xiàn)代的先秦墨家研究》(遼寧教育出版1997年)提供部分素材。
④周山先生:“廣州會議之后,由于多卷本《中國邏輯史》項目經費的支撐,中國邏輯史研究會每年選一個地方開一次會。1985年夏天,編寫組的二十多人在廬山開會。雖然多卷本,分配到每個人只有一、兩章內容兩、三萬字數(shù),很輕松。而經過四、五年的專業(yè)研究,大家對上下二千五百年的中國邏輯史都有了系統(tǒng)的了解,我的史論也已集結成書,等待機會出版。有一天午后,大家都在山坡上散步,我和何應燦先生在一起邊走邊聊。我說:老何,我們湊幾個人編一本中邏史教材,你看如何?他連連點頭:這個主意好。于是,我們追上前面一人獨處的蔡伯銘先生,把想法一說,他熱烈響應:行啊,我參加。于是,三人站在一起悄然商量實施方案,最后一致決定請德高望重的溫公頤出任主編,具體由崔清田找溫老商量。這樣,散步結束之后,我們到崔清田房間再次商量此事。崔一聽自然高興:‘行啊,我回去就跟溫老說’。他又推薦一位編寫人:山西社科院哲學所的李元慶。老崔回到南開,即向溫老報告此事,溫老欣然同意出任主編?!?/p>
[1][11]崔清田. 中國邏輯史研究世紀談[J]. 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6,(4).
[2]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現(xiàn)狀與發(fā)展—高?!熬盼濉笨蒲幸?guī)劃咨詢報告選[C].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
[3]崔清田. 名學、辯學與邏輯[J]. 廣東社會科學,1997,(3).
[4][13]崔清田. 邏輯的共同性與特殊性[J]. 社會科學,1999,(2).
[5][6]李匡武.中國邏輯史(先秦卷)[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
[7]《大事記》,2007年12月,邏輯中國. http://www.logic-china.info/index.php?q=jig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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