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麥 巧
(渭南師范學院 人文與社會發(fā)展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司馬遷與《史記》研究】
論張耳、陳馀關(guān)系變化之緣由及其文化意蘊
王 麥 巧
(渭南師范學院 人文與社會發(fā)展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張耳、陳馀原是一對刎頸之交的“畏友”,后來卻成為一對以勢利相交的“賊友”。究其原因,很多人認為是“形”“勢”“情”的變化導致的。但是,它并未揭示出二人關(guān)系變化的根本緣由,“形”“勢”“情”的變化是一個方面,最直接的原因在于兩人的性格特點。兩人性格的特點是其關(guān)系由“刎頸交”變?yōu)椤皠堇弧敝厝恍砸蛩亍?/p>
張耳;陳馀;刎頸交;信任;勢利
明代學者蘇浚在《雞鳴偶記》中把朋友分為四類:“道義相砥,過失相規(guī),畏友也;緩急可共,死生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飴,游戲征逐,昵友也;利則相攘,患則相傾,賊友也?!蔽酚咽侵冈谑聵I(yè)上可以給你大力幫助,而且在你發(fā)生過失時,能及時告誡和提醒你,甚至是規(guī)勸你,使你及時醒悟而少走彎路、免受損失的朋友。賊友指遇到利益就相互爭奪,遇上災禍就相互傾軋的朋友。張耳、陳馀曾經(jīng)同甘苦,共患難,堪稱畏友,時人稱之為“刎頸交”。后來二人勢同水火,刀兵相向,成為賊友,司馬遷稱之為“勢利交”。由畏友到賊友,由“刎頸交”變?yōu)椤皠堇弧?,有其必然性在里面:“形”“勢”“情”的變化以及兩人的性格特點都是導致兩人悲劇的原因。
張耳、陳馀由“刎頸交”變?yōu)椤皠堇弧保靶巍薄皠荨薄扒椤钡淖兓泻艽箨P(guān)系。荀悅曰:“夫立策決勝之術(shù),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shù)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術(shù)不同也?!盵1]65就“形”而言,“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shù)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nèi)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天下豪杰揭竿而起,各地紛紛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斗,各報其怨而攻其仇,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2]2573。時勢造英雄,這樣的社會背景為張耳、陳馀發(fā)跡提供了基礎。張耳、陳馀抓住時機,投靠陳涉,利用陳涉之力打天下。由于不被陳涉重用,兩人隨武臣北略趙地,立武臣為趙王,建立趙國。巨鹿之戰(zhàn)后,秦朝氣數(shù)已盡,項羽號令天下,裂地封王。張耳為常山王,陳馀為南皮侯。項羽分封不公客觀上加速了張耳、陳馀的分裂。
就“勢”而言,張、陳相約為“刎頸交”時,皆是逃亡者,被秦懸賞捉拿,兩人隱姓埋名,“為里監(jiān)門以自食”。患難中,二人相依為命,忍辱負重,相互鼓勵,相互扶持?!袄锢魢L有過笞陳馀,陳馀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馀之桑下而數(shù)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馀然之?!盵2] 2572真可謂是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的畏友。后來兩人齊心協(xié)力,建功立業(yè),在反秦斗爭中建立趙國,張耳為丞相,陳馀為大將軍。身份地位的變化導致二人價值觀念的變化。張耳、陳馀亡命時,談不上什么生命價值,除了性命沒有別的。這時,陳馀可能會為張耳死,張耳也可能會為陳馀死;巨鹿之戰(zhàn)時,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要求陳馀兌現(xiàn)“刎頸交”時所許下的諾言:同生共死。此時的張耳、陳馀已非彼時,當張耳、陳馀為丞相、大將軍時,生命價值提高了,而張耳卻要求已是大將軍身份的陳馀去踐行亡命時許下的諾言,陳馀怎么會同意呢?只有在對等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兌現(xiàn)。如果此時張耳、陳馀還都是亡命者,或者這個諾言是在張耳、陳馀成為丞相、大將軍后所許,此時的陳馀也許會為張耳去死。而就現(xiàn)在的情況看,陳馀是不會的,其實張耳也不會的,兩人都不會去實踐那個亡命時的諾言。
“情”是指當事者內(nèi)心的情態(tài)。有句俗語說得好,“患難容易,共富貴難”。當你貧困的時候,本身無外物紛擾,你的追求無非是能解決溫飽。當窮得只有一個饅頭時,朋友會分著吃,因為這時窮得只剩下義氣了。張耳、陳馀都娶了富家女,不至于貧困。但是亡命的滋味也不好受,當此時也,首要的是“脫身”,這是他們一致的目標,哪里會想到以后封侯稱王!富貴后,追求就變了。此時的他們患得患失,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可能是名利,也可能是地位,總之是他們想得到又生怕失去的東西?;嫉没际У娜耸裁炊甲龅贸鰜怼榱说玫阶约旱囊患褐?,或者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打擊同伙,排擠異己,不擇手段,無所不為。張耳為了自己要求陳馀去赴虎狼之秦軍,陳馀為了保持實力作壁上觀。他們誰都沒錯,“情”之所致也。所以明人張大復在其作品《梅花草堂筆談》中說“豪杰無平交,真人無知己”。
由于“形”“勢”“情”的變化,張、陳兩人的關(guān)系由“刎頸交”嬗變?yōu)橐岳鄡A。不可否認,張陳兩人的關(guān)系確實受到了“形”“勢”“情”的影響,但是,真正的“刎頸交”是不受“形”“勢”“情”影響的,例如鮑叔牙與管仲之交?!拔崾祭r,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于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zhàn)三走,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jié)而恥功名不顯于天下也?!盵2]2131-2132管仲經(jīng)商多分財利,謀事反而更窮困,作官被逐,打仗逃跑,鮑叔卻不認為他貪、愚、不肖、怯、無恥,反而從囹圄中把他解救出來,并推薦給桓公,使之有機會施展才能。管仲“任政相齊”,鮑叔牙“以身下之”。管仲晚年薦才,唯賢是舉,推薦隰朋,阻用鮑叔牙,鮑叔牙知道情況后,并不怪罪管仲,而且大加稱贊。經(jīng)過“形”“勢”“情”變化的歷練,兩人之友誼歷久彌深,這才是真正的“刎頸交”。與管鮑之交相比,張耳、陳馀之交貌似“刎頸交”,一旦有風吹草動,便相互傾軋,“據(jù)國爭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相慕用之誠,后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利交哉?”[2]2586洪邁曰:“張耳、陳馀,少時為刎頸交,其后爭權(quán)相與致死地而不厭,蓋勢利之極,其究必然。”由此看來,張耳、陳馀是名副其實的勢利之徒,正所謂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以權(quán)相交,權(quán)失則棄。
《史記箋證》曰:“張耳、陳馀的矛盾乃是由誤會引起?!奔磸埗`會了陳馀。誤會是偶然的,而張耳、陳馀的矛盾絕非“誤會”這么簡單。恩格斯曾經(jīng)指出:“偶然的東西是必然的,必然性自己規(guī)定自己的偶然性。而另一方面,這種偶然性又寧可說是絕對的必然性。”[3]543正因為偶然性和必然性之間存在如此辯證的關(guān)系,恩格斯又指出:“被斷定為必然的東西,是由純粹的偶然性構(gòu)成的,而所謂偶然的東西,是一種有必然性隱藏在里面的形式。”[4]240由此可見,偶然性中隱藏著必然性,沒有脫離必然性的偶然性。表面看,張耳、陳馀的矛盾源于誤會,實則是二人的性格特點導致的。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的性格即是他的命運?!币馑际且粋€人的遭遇雖然有許多變數(shù),如時空環(huán)境與偶發(fā)狀況,但是他的內(nèi)在性格往往才是決定因素。張耳、陳馀的性格特點使他們演繹了一曲畏友變賊友的悲歌。
(一)胸懷抱負,才略過人,兩強難容
張耳、陳馀皆好儒術(shù),胸懷抱負,顯名于當時。張耳曾是魏公子無忌的座上客,被稱為“賢者”,陳馀“非庸人”,二人都是“魏之名士也”。陳涉起義后,張耳、陳馀投靠陳涉,勸陳涉“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后,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2]2573。這種看法很有見地,陳涉稱王,會引起武臣等人的效仿,分散起義軍反秦的力量。如果陳涉不稱王,只立六國之后,而六國后裔為王只是傀儡,而操實權(quán)之人是陳涉,這樣做既為自己廣建盟友,也給秦王朝樹立了敵人,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王維楨曰:“二人之見誠高,惜陳涉不用耳?!彪m然陳涉不采納張、陳兩人的政治主張,但兩人并沒有因此放棄,轉(zhuǎn)而請兵略趙地。一方面,離開陳王眼皮底下,免因讒毀而得誅;另一方面利用陳王的力量打拼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至諸縣,說其豪杰曰:“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yè),此士之一時也。”[2]2574此段話是對當時天下形勢的分析,一針見血,而且極具煽動力。亂世之中,哪個豪杰不愿成就封侯之業(yè)?其實也道出了武臣、張耳、陳馀的心聲。至邯鄲,武臣稱王,張耳為丞相,陳馀為大將軍。這一系列行為都說明張耳、陳馀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他日都想封侯稱王,而且廝養(yǎng)卒對燕將所說的一番話也印證了這一點。武臣在燕、趙邊界出行時被燕軍俘獲,燕想用武臣來交換趙的土地。趙派去十多次的使者都被殺,這時有廝養(yǎng)卒主動請纓去燕國,他見到燕將后說:“夫武臣、張耳、陳馀杖馬箠下趙數(shù)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盵2]2577一般人會把這番話當作廝養(yǎng)卒要求燕將放回武臣的托詞,處在張耳、陳馀的地位,不會不有此念。事實上,趙完全可以割讓土地先贖回武臣。但張耳、陳馀派去的使者都不答應此條件。也就是說,張耳、陳馀有意不用土地換武臣,而不給燕土地,燕就很有可能殺死武臣,由此可見張耳、陳馀的企圖了——張耳、陳馀想自己稱王。俗話曰: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人總是自私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們在面對利益分配時,往往不能恰當?shù)靥幹米约汉退?,所以,兩人勢必走上分裂的道路?/p>
(二)貪欲自私,心胸狹窄,勢必反目
張耳、陳馀皆是貪欲自私之人,利字當先。張耳娶外黃富人女,陳馀娶富人公乘氏女,通過婚姻,兩人獲得了實現(xiàn)抱負的資本,才得以“致千里客”。張耳“雅游”,交往廣,名氣大,像魏公子無忌、劉邦等人都與張耳有交往。陳馀投靠張耳,“父事張耳”,可以結(jié)交眾多英雄,擴大自己的名氣,施展自己的報復。張耳籠絡陳馀可以擴大影響,以備他用。在感情和利益的驅(qū)動下,兩人走在一起。在物質(zhì)利益和情感寄托上建立起來的信任是可以互通的,人們并不會刻意去分辨是為了物質(zhì)利益需要才去溝通感情,還是為了感情需要才去交換物質(zhì)利益。當物質(zhì)需要和感情需要相沖突時,物質(zhì)需要就上升為第一位,為了物質(zhì)利益,父子可能積怨,夫妻也會結(jié)仇,朋友更會反目。因此,一旦出現(xiàn)需求沖突,張、陳兩人勢必分道揚鑣。巨鹿之戰(zhàn)中,張耳與趙歇被困于巨鹿。當此時,前來救援的諸侯“皆壁余旁,未敢擊秦”;陳馀率手下幾萬人,在巨鹿城北。他“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危急之時,張耳明知秦軍勢如虎狼,卻派手下張黡、陳澤往讓陳馀:“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盵2]2579張耳這番話只考慮自己安危,絲毫不顧陳馀之生死。對此,茅坤評論曰:“兵必得算勝而動,秦兵之震懾天下也久矣,當是時,章邯、王離以兩軍相為掎角,其勢張;而諸侯之兵壁其旁者眾,并不敢前斗。且張敖以子赴父之難,亦從代來,姑逡巡觀望其間。向非項羽之擁兵數(shù)十萬而破釜沉舟以督戰(zhàn)巨鹿之下,則其解趙之圍與否未知何如也。而乃以遽過馀,可乎哉?”[5]4742茅坤的話鞭辟入里,揭示出張耳人格的自私。相比張耳,陳馀也是“不情甚矣”。危急關(guān)頭,被秦軍嚇破了膽,采取了自保觀望的態(tài)度。更為甚者,在沒有任何配合和部署的情況下,派了五千人先嘗秦軍,送陳澤、張黡于死地,有敷衍塞責之嫌。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或許張耳、陳馀還不會反目為仇,張耳的貪婪加速了兩人的分裂。巨鹿解圍后,張耳責備陳馀背信棄義,陳馀一氣之下,交出帥印,張耳竟然聽信挑撥,收下陳馀將印并接管其兵馬,至此,朋友間的情分蕩然無存。
張耳、陳馀兩人不僅貪欲自私,而且心胸狹窄。心胸狹窄的人往往氣量小,睚眥必報。張、陳二人投奔陳涉后,提出毋稱王、引兵西向的建議,為陳涉考慮不可謂不忠。當陳涉不從忠告時,二人便“怨陳王不用其策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2]2575,乃說武臣,北上徇趙,連下趙城。之后,又勸武臣稱王。武臣稱王后,張耳由校尉一躍而成為丞相,陳馀成為大將軍,個人的欲望立刻得到了滿足。蔡東藩曰:“向時之阻勝稱王者,乃反以王號推武臣,何其自相矛盾若此?彼且曰:‘為勝計,不宜稱王;為武臣計,正應稱王?!思崔q士之利口,熒惑人聽,實則無非為一己計耳。始欲助勝,繼即圖勝,纖芥之嫌,視若仇敵,策士之不可恃也如此。然兩人之不克有成,亦于此可見矣?!焙箜椨鸱址馓煜?,封張耳為王,陳馀為侯。自私的陳馀不能容忍張耳比自己爵位高,他不怪項羽分封不公,卻遷怒于張耳,借兵攻打常山王,欲殺之而后快。張耳敗走后,投奔劉邦,一年以后,率軍進攻趙國,于井陘口斬殺陳馀,張耳與陳馀的刎頸之交終于以陳馀的頭顱落于張耳手中而謝幕。
(三)陳馀沖動任性,張耳敏感多疑,終釀悲劇
陳馀辦事沖動任性。沖動任性的人在外界或內(nèi)部刺激的作用下,會迅速無計劃地做出反應,卻不會考慮這些反應是否會給自己或他人帶來負面影響。陳馀的沖動任性表現(xiàn)在三件事:一是在陳地時,“里吏嘗有過笞陳馀,陳馀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2]2572。沒有忍辱負重的胸懷是不能成大器的,陳馀的悲劇由此已露端倪。二是巨鹿之戰(zhàn)后,張耳以“不救”深責陳馀,陳馀逞一時之氣,交出數(shù)萬常山兵的印綬。凌稚隆曰:“馀之脫解印綬,豈果無志于功名,而脫然長往者哉?將以白其心之無他,而欲已耳之苛責也。”雖然是“白其心”,但陳馀也太沖動了,小不忍則亂大謀,陳馀的悲劇從此愈演愈烈。三是漢用假人頭騙陳馀,陳馀發(fā)覺后立刻背漢。楚漢戰(zhàn)爭時,天下勢力分為兩大陣營,一方是項羽,另一方是劉邦,此外還有像陳馀、田榮、彭越之類在兩大勢力之間搖擺的中間勢力。在兩大勢力的爭斗中,陳馀之類的中間勢力要想存活,要么投靠項羽,要么投靠劉邦,否則,死路一條。因為項羽分封天下不公,陳馀自絕于項羽,失去了一方靠山;劉邦討伐項羽,求助于陳馀,陳馀因此而投靠劉邦。對陳馀來說,這是正確的選擇。遺憾的是陳馀個人恩怨至上,感情用事,因為不能忍受漢的欺騙與仇人共事,他帶兵脫離劉邦,失去了最后的依靠,把自己送上不歸路。
朋友之間,信任是基礎,它是人際正常交往的保證。但是,張耳敏感多疑,致使朋友間心生嫌隙。巨鹿之戰(zhàn)時,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而且派手下張黡、陳澤“往讓”陳馀,怪罪陳馀按兵不動,陳馀內(nèi)心自然產(chǎn)生芥蒂,升起霧瘴,但是張耳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是。巨鹿之戰(zhàn)后,張耳又一次責備陳馀不肯救趙,并追問張黡、陳澤的下落,陳馀再三解釋,張耳不信,甚至懷疑陳馀暗殺忠于自己的部下,于是“數(shù)問陳馀”。這種不近情理的“數(shù)問”哪是朋友所為?但凡有絲毫的情誼也不會這么苦苦相逼,無怪乎陳馀發(fā)怒了。凌稚隆曰:“黡、澤之沒秦軍,馀安能欺天下耳目耶?耳不信而數(shù)問之,惡在其為‘刎頸交’哉!”
張耳、陳馀生活在秦漢之際,裂土分封的思想普遍存在。秦朝苛政如虎,生靈涂炭,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于倒懸,救生靈于水火。于是,群雄并起,爭霸天下。這些挺身而出的英雄有貴族,如項梁、項羽、張良、楚懷王孫心、魏豹、田儋等;有官僚,如陳嬰、吳芮、韓廣、宋義等;有農(nóng)民,如陳涉、吳廣等;有流氓,如劉邦、英布、彭越等;有名士,如張耳、陳馀等。他們都是一時的雄俊豪杰,以裂土封王為最高人生目標。陳涉在大澤鄉(xiāng)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表露出欲為王侯將相的強烈愿望,起義后剛攻下陳縣就自立為王,建立了張楚政權(quán)。武臣在趙地稱王。韓廣居燕自王,復立燕國。周巿輔佐魏咎復立魏國。項梁擁立楚懷王孫心為楚王。田儋計殺狄令,復立齊國。田榮制造內(nèi)訌,四處強爭。魏豹追求獨立,繼兄復國。劉邦起自布衣,鴻門宴后封為漢王;楚漢戰(zhàn)爭時,劉邦封韓信為齊王,封彭越為梁王,封黥布為淮南王。從以上群雄裂土稱王的作為來看,在天下叛秦的形勢下,裂土封王已演變成了一種社會趨勢。在當時的人們看來,這既是與秦對抗的形式,也是群雄爭霸的目的所在。同為豪杰的張耳、陳馀也不甘寂寞,要想裂土分封就不能滿足于做左右校尉,于是他們鼓動武臣北徇燕、代,王趙地,他們也因此成為右丞相、大將軍,雖然還沒有裂土封王,但在趙國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項羽分封諸侯時,張耳被封為常山王,陳馀被封為南皮侯,實現(xiàn)了裂土封王的夢想。
裂土封王存在許多弊端,如分封不能公平合理地滿足每個人的要求,被封者欲望無止境等,如此種種導致社會陷入分裂割據(jù)局面,戰(zhàn)亂不休,給老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和巨大的痛苦,人心思定,天下統(tǒng)一成為廣大人民的共同愿望。統(tǒng)一則意味著殺伐、爭斗等,各政治集團之間大魚吃小魚,政治集團內(nèi)部爭權(quán)奪利就成為常態(tài)。項羽分封之前,項梁并秦嘉軍,田榮“逐其王假”,立田儋子市為齊王;項羽殺宋義而自將,殺楚懷王孫心而自稱西楚霸王,并且分封了十八個王。項羽分封后,戰(zhàn)火又起。燕王臧荼擊殺遼東王韓廣,“并王其地”。沒有受封的田榮,一怒之下,擊殺了田市、田安,攆走了田都,“并王三齊”。彭越“眾萬余人毋所屬”,于是與田榮一起叛楚,大破楚軍;漢王二年春,彭越將兵三萬余人歸漢。漢王劉邦“還定三秦”,據(jù)關(guān)中為己有,之后派兵東征西討,直至項羽兵敗自殺。在這種殺伐、爭斗的大環(huán)境下,個人也不免于裹挾其中。陳馀趕走張耳,反于趙地;張耳領(lǐng)兵攻打陳馀,斬陳馀于泜水上?!氨砻婵磥恚址夂蟮膽?zhàn)爭,是由于項羽分封不公引起的,實則是分封制本身的必然結(jié)果。即使項羽毫無私心,絕對公平,也不會避免戰(zhàn)爭的困擾?!盵6]120因此,性格特征是張耳、陳馀悲劇關(guān)系形成的直接原因,但并非全部,張耳、陳馀的悲劇關(guān)系也是社會悲劇。
[1]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第一卷[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1.
[2]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 [德]馬克思,[德]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 [德]馬克思,[德]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5] 韓兆琦.史記箋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
[6] 程遠.試論秦漢之際的分封制[J].中州學刊,1995,(6):118-122.
【責任編輯 朱正平】
On the Changing Cause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Zhang Er and Chen Yu and Their Cultural Implication
WANG Mai-qiao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Zhang Er and Chen Yu used to be esteemed friends that were ready to die for each other, but later they gradually became the friends who were full of trickery and intrigues, and often fought and killed each other for their power. This happened because of different reasons. Many people think that then social situation, their personal status, and the inner emotions between them were the main factors that caused these changes. However, these did not reveal the basic reasons that caused the changes of their relationship. The changes of their social situation, their personal status, and the inner emotions were only one part of reasons. The direct reason was their different person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were the inevitable factors that caused their relationship changing from the esteemed friends to the deceitful friends.
Zhang Er; Chen Yu; esteemed friends that were ready to die for each other; trust; power
K234
A
1009-5128(2015)19-0067-05
2015-06-02
王麥巧(1965—),女,陜西大荔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渭南方言民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