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一
(重慶郎森建筑設計顧問有限公司,重慶 400020)
重慶奉節(jié)白帝廟建筑文化與藝術思想研究
何知一
(重慶郎森建筑設計顧問有限公司,重慶 400020)
白帝廟獨特的建筑文化,受到了“儒學”、“道家”自然之美思想、巫楚文化思想和“湖廣填四川”移民文化思想的影響。其表現(xiàn)形式,繼承了巴蜀地區(qū)古老的穿斗式結構做法?!皣乐敹豢鋸垼寺粙汕椤钡慕ㄖ卣鞒浞煮w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使“天、地、人”三大要素在感性與理性中得到了充分的融合。
白帝廟;建筑;文化;藝術;思想;感性;理性;天人合一
重慶奉節(jié)白帝城因傳說西漢末年公孫述在此稱帝,三國時蜀漢先主劉備在此“托孤”,將國事、家事托付給一代良臣諸葛亮的故事廣為流傳,加之唐代大詩人李白一首《早發(fā)白帝城》的千古絕句使白帝城名揚四海。2006年5月25日,以白帝廟明清古建筑為核心的白帝城被國務院批準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白帝城及白帝廟位于長江三峽之首的重慶奉節(jié)瞿唐峽西口的白帝山上,地處古代巴楚兩國交匯之地的原始巫巴文化核心區(qū)域。其建筑結構與裝飾形式,具有獨特的文化和藝術思想內涵。筆者就此發(fā)表愚見于后,敬請方家斧正。
(一)始建源流
白帝廟因何而建?在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是祭祀西漢末年蜀中稱帝的公孫述而建;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是祭祀古代巴人“白帝天王”而建。
第一種觀點認為,在公孫述稱帝期間,雖然蜀中各地戰(zhàn)亂頻繁,但公孫述采用了李熊“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的策略,實行“屯田制”,使白帝城一帶相對比較安寧,沒有受到戰(zhàn)火的影響。在奉節(jié)草堂河流域一帶墾荒改田,興修水利,推廣水稻,培育出了“蜀中第一”的優(yōu)良水稻。因此,當?shù)乇粴v年戰(zhàn)亂影響的社會經濟得到了迅速的恢復,短暫的和平使老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加之,在劉秀平蜀的戰(zhàn)爭中,雖然僅存在了十二年的成家政權敗給了東漢王朝,但公孫述“戰(zhàn)死不降、英雄可敬”,其精神可敬、可佩。因此,蜀中人民“筑其祠,塑其像”祭祀。
第二種觀點則從公孫述自立為王,使蜀中的政治、經濟、文化遭到了破壞和倒退,給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災難,人民不可能建祠祭祀的否定中,根據(jù)古代巴人“白虎祟拜”信仰去尋找白帝廟為祭祀“白帝天王”的專祠的可能性,并從宋代詩人楊安誠的《白帝廟詩并序》:“瞿塘灘上有神廟,甚靈。……益不謂其神為公孫氏,瞿塘天下至險,必有神物司之,但有廟偶聯(lián)白帝城,遂從而訛爾”以及潘光旦先生在《湘西北的土家族與古代巴人》一文中對奉節(jié)白帝廟為祭祀公孫述而建的質疑,否定了第一種觀點。
(二)建筑沿革
白帝廟始建于何時,已無從以考。但據(jù)考證,最遲應始建于隋唐以前,以祠祀為主。宋、元及以前祭祀公孫述,稱“公孫帝祠”。明四川巡撫林俊認為公孫述乘亂稱帝,實為罪人,不可立祠祭祀。于正德五年(1510年)毀公孫述像,改祀土神、江神、馬援,更名“三功祠”。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巡撫朱廷立改“三功祠”為“義正祠”,祀劉備、諸葛亮。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巡撫段錦又增塑關羽、張飛和諸葛亮祖孫三代像,取“明君良臣,千古垂范”之義,改“義正祠”為“明良殿”,此名一直沿襲至今。
從現(xiàn)存白帝城碑刻和地方志記載中得知,有清一代對白帝廟進行過四次大修。第一次大修是在清康熙年間,川湖總督蔡毓榮對劉備、諸葛亮、關羽、張飛等十分推崇,盛贊劉備托孤乃“君臣之極致,古今之盛軌”,見白帝廟“殿宇頹圮,象設僅存,風雨摧剝”,于康熙十年(1671年)三月至九月對明良殿進行了較大的修繕,且“前構拜殿,旁置兩廡”。第二次大修是在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因白帝廟“久未修理,檐楹傾頹,金碧剝落”,住持和尚三悅向文武官員、鄉(xiāng)紳客商化緣維修。這是目前為止發(fā)現(xiàn)的唯一的一次民間維修。此次維修“增其舊制,正殿三楹,閱三載而落成”。此外,從現(xiàn)存于廟內的石碑中得知,白帝廟也稱“靈濟寺”。第三次大修是在清咸豐二年(1852年),夔州知府、蒙古人恩成重修白帝廟。第四次大修是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夔州知府鮑康、奉節(jié)知縣呂輝維修明良殿,并增修前殿、廂房、東西配殿①舊為東西羅漢堂,2011年維修前為東西碑林。、觀星亭等,形成了白帝廟今天的格局。
(三)建筑概況
白帝廟位于瞿唐峽西口的白帝山頂,坐北面南,偏東約53°。占地面積約4 950平方米,東西長約100米,南北進深約58米,用280余米紅棕色磚砌圍墻圍合而成,呈不規(guī)則形狀。廟內建筑總面積2 086平方米,其中清代古建筑1 276平方米,近代民國建筑195平方米,現(xiàn)代文物管理部門臨時加建的管理用房615平方米。從建筑總體布局上講,由北面進山門為前院,過穿堂東西向并列東、中、西三個院落。經考證,現(xiàn)存白帝廟大體保留了明代時期的總體布局,建筑應為清代所建。
白帝廟現(xiàn)存山門位于整個廟院南北中線偏東4米處,建在1.65米高的臺基上,臺階共11級,臺基下臺階兩旁放置本地青石雕刻的石獅一對。進山門是一橫向狹長的花園,通道兩旁分別建有六角形水池各一個,為20世紀80年代修建的消防水池,池內分別塑有“白龍獻瑞”和“白鶴亮翅”雕塑。
進山門往北7.2米處為一臺基,臺基高1.6米,10級臺階。臺基上為白帝廟前殿。2011年維修前陳列1984年由著名雕塑家趙樹同先生創(chuàng)作的大型彩塑《劉備托孤》,栩栩如生地重現(xiàn)了1 700多年前發(fā)生在重慶市奉節(jié)縣永安宮蜀漢先主劉備將國事、家事一并托付給一代良臣諸葛亮的悲壯場面。在1984年修繕以前,前殿為一穿堂,直通中院。2011年維修時又將前殿恢復為穿堂。
出穿堂往北9.5米上四級臺階為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川湖總督蔡毓榮重修的明良殿。重修時“仍沿舊額”,曰“漢代明良”。其匾額至今仍懸掛在明良殿上。殿內供奉有劉備、諸葛亮、關羽、張飛塑像。明良殿前左、右兩旁分別為東、西廂房。前殿、東西廂房和明良殿圍合成一個院落,稱之為中院。
明良殿東邊緊鄰并排的為東配殿。其東側與東廂房相對為東院廂房。院南與東配殿相對為東耳房。上述建筑與中院東廂房后檐圍合成一個院落,稱之為東院。
明良殿西邊緊鄰并排為武侯祠和西配殿。其西為民國時期軍閥張鈁、李魁元修建的三層磚混結構的別墅。因其外墻全部涂刷為白色,因此人們稱之為“白樓”。其南為西耳房和觀星亭。上述建筑與中院的西廂房后檐圍合成一個院落,稱之為西院。
西配殿西側往北即是白帝廟后門。從東至西并排的東配殿、明良殿、武侯祠、西配殿、白樓與后門圍墻圍合成為后院。
在東院北邊和東邊,當?shù)匚奈锕芾聿块T臨時加建有部分管理用房。
白帝廟現(xiàn)存文物建筑為白帝城最大的古建筑群。山門為磚結構牌樓式建筑,牌樓后為木結構廈間。山門牌樓布滿彩繪的浮雕,是白帝廟裝飾最為精美的建筑。廟內其它建筑多為抬梁式和穿斗式相結合的木構架結構,硬山頂,布瓦合瓦屋面。正脊較高,主要建筑為花脊,脊座裝飾精美的浮雕和彩繪圖案,正脊中間為雕塑中堆。兩山封火墻墻頭及垂脊裝飾浮雕和彩繪圖案。白帝廟建筑屋面裝飾造型夸張、浪漫。木構架用材細長,步架較密,檐柱與步柱間的單步川或雙步川用窄而高的木板制成。建筑正面多安裝棕色油飾的落地隔扇門,椽子刷黑色油飾,墻體用白灰抹面。
中國傳統(tǒng)建筑流派眾多,按大范圍可劃分為北方建筑和南方建筑兩大體系。川東建筑①原川東地區(qū)即現(xiàn)在的重慶地區(qū)大部區(qū)域,也就是歷史上的巫巴地區(qū)。因此說,追溯歷史的淵源,川東建筑也可稱之為“巫巴建筑”。屬于南方建筑體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白帝廟建筑從總體上講應當屬于川東建筑的范疇。但因其鄰近楚境,地處巫山腹地、夔門關口,“巫文化”、“巴文化”、“楚文化”以及“蜀文化”在這一地區(qū)碰撞、交融,特殊的地緣形成了獨特的“峽江文化”。在數(shù)千年的歷史變遷中,“峽江文化”既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響,又留有巫巴文化的遺風;既受到了楚文化的影響,又留有蜀文化的影子。因此,就白帝廟建筑特征而言,形成了一種同時具有楚建筑[1]26和川東建筑共同特征的建筑藝術形態(tài),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不拘泥的總平面布局和單體平面
傳統(tǒng)的中國建筑無論是總平面布局,或是單體平面均受到“周禮”思想的影響。古代建筑大到都城、署衙、寺觀廟宇,小到民居宅院,在總體布局上中軸線明確,大門和主要建筑均位于中軸線上,次要建筑位于兩側,且左右保持對稱。單體建筑,以明間為中心,左右次間、稍間和盡間也都是保持對稱的。這是中國建筑在總體布局和平面設計上的最基本特征。這種講求對稱的做法反映的是封建社會禮制思想的需要,而不是基于建筑本身的功能需要[2]96。白帝廟建筑在總平面布局和單體平面上打破了這種封建禮制的約束,根據(jù)地型特征、功能需要,靈活地進行總平面和單體平面布置設計。就理論層面上講,白帝廟的營建者有可能并不是完全意義上出于對封建正統(tǒng)禮制的反抗,而應當是巫楚文化中浪漫主義精神在建筑營造設計中的反映。
據(jù)調查考證,現(xiàn)在的山門是20世紀50年代仿原山門修建的。原山門位于觀星亭西側,朝向面南而偏西67°。究其原因,可以認為由于自明正德五年(1510年)開始,白帝廟祭祀的是蜀漢先主劉備。由于蜀漢都城在奉節(jié)西邊的成都,山門朝向西邊應該是隱含有“心向蜀漢”之意。因此,從根本上打破了傳統(tǒng)的中軸線對稱布置方式。另外,從東、西兩個院落的測繪圖分析,兩院也明顯呈非對稱性。東院東側建有廂房,而西院沒有廂房。西配殿與白帝廟主體建筑明良殿之間夾建有武侯祠,從而導致明良殿左右兩側建筑也呈現(xiàn)非對稱性。
從白帝廟各單體建筑的測繪圖中還發(fā)現(xiàn),除前殿左右次、稍間保持對稱外,其他各單體建筑左右次間、稍間、盡間均呈非對稱性。雖然有的建筑左右差距很小,但從嚴格意義上講,是非對稱的。究其原因也有可能是匠師們的隨意性所致。也正因如此,才充分體現(xiàn)出了匠師們不拘泥于禮制約束的浪漫主義色彩。
(二)靈活多樣的結構和飄逸浪漫的體態(tài)
白帝廟作為峽江地區(qū)磚木混合結構建筑的代表,與北方建筑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雖然南方的干闌式建筑與四川地區(qū)的穿斗式建筑有著某種意義上的淵源關系,或者說聯(lián)系。但白帝廟建筑卻是在吸收了北方建筑抬梁式結構大跨度空間、四川地區(qū)穿斗式建筑結構穩(wěn)固性強等優(yōu)點的基礎上,融合了磚結構作為山墻承重的結構原理。磚砌山墻作為承重構件,不僅節(jié)約了木材,也降低了建造成本。磚木結合的建筑外觀形態(tài),反映了特殊的“峽江文化”在建筑藝術情感上的浪漫性和文化思想上的純樸性,形成了結構靈活、視覺效果飄逸的獨特建筑形態(tài)。
白帝廟主要建筑前殿和明良殿厚重的山墻、笨拙的大屋頂配以屋頂上優(yōu)美的脊飾,恰恰體現(xiàn)的是老子哲學的“拙樸觀念”和莊子哲學的“飄逸思想”,從建筑的角度映像出了楚文化代表人物宋玉、屈原的浪漫主義情懷。東西配殿、東西廂房用材較小、開間尺度相對較大,整個建筑形態(tài)給人以簡潔、流暢、靈巧、生動之感。觀星亭飛檐翹角,屋面曲線優(yōu)美,彰顯出了“峽江文化”激情飛揚、浪漫豪邁的精神。
(三)色彩濃郁的建筑彩繪
白帝廟建筑把結構的厚重(前殿、明良殿)與色彩上的濃烈(前殿、明良殿脊飾、山墻彩繪)融為一體,所體現(xiàn)的是“峽江文化”的獨特性??梢赃@樣認為,“峽江文化”在根本上具有浪漫性。在巫山楚地峽江人民的視野中,延綿不斷的巫山是浪漫的,滔滔不盡的長江也是浪漫的;天空中的流云是浪漫的,地上的飛禽走獸也是浪漫的。因此,他們認為建筑也應該是浪漫的。正因如此,峽江人在建筑上用濃烈的彩繪表達的是濃郁的情感和內心的騷動。有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夠充分地宣泄峽江人內心深處的深沉與情愫。以白帝廟為代表的峽江建筑把建筑形態(tài)的飄逸與建筑色彩的濃郁有機地結合起來并融為一體,這不能不說是聰明的峽江人民的一個創(chuàng)舉。
白帝廟地處重慶東北部邊陲,長江北岸,三峽之首的瞿塘峽西口,與湖北西部相鄰,為巴楚文化交融之地。加之自古盛產食鹽,商貿發(fā)達,為巴蜀通向荊楚的第一關隘。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獨特的建筑文化與建筑藝術。其形成的內在因素和外部影響是多方面的,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五個方面。
(一)儒學道家思想的影響
古今以來諸多文人墨客寓居于夔州,帶來了巫巴地區(qū)以外的“儒學”、“道家”思想。這些文人士紳遵循的生活準則是“樸素淡泊,摒棄物欲羈絆”,推崇“以善為美”、“中和之美”的美學思想。在理念層面,儒學的“美是中和”學說與道家的“美在自然”學說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兩大理論支柱,成為了古代文人墨客的審美主旋律,文化創(chuàng)造的主格調。古代文人圍繞儒學理念、理學內涵把審美觀念延伸到了包括建筑在內的社會各個方面。采取“以物比德,以道而器”的思維方法,將“至善的德行、誠信的圣條、睦族的禮讓”貫穿到了審美觀念中,形成了一種人生哲學和審美態(tài)度,并將審美生活化、世俗化、形象化。把道德的“善”、倫理的“孝”、心境的“和”,作為日常生活中“美”的實質內容和衡量美與丑的基礎性標準。雖然自古以來在川東地區(qū),特別是以奉節(jié)、巫山、巴東、秭歸為代表的三峽地區(qū),儒、道、釋以及原始巫文化中的鬼神信仰和英雄崇拜并存,但在文人墨客的思想上,占主導地位的仍然是儒學思想。在封建禮制社會里,統(tǒng)治階級的主導思想與文人墨客的理念崇尚是相吻合的。因此,儒學思想仍然是審美文化的主流?!爸泻椭馈焙汀爸杏怪馈钡娜鍖W思想,要求任何事物力求適中,做到“恰當而不過枉”、“矯情而不失態(tài)、艷俗而不庸俗?!痹谖娜四蛡兊某珜Ш陀绊懴?,“中和之美”理念被社會普遍認知和接受。
反映在建筑設計上,他們認為如果在建筑中過分強調某一方面,將會導致“失和”,從而會打破情緒的平和,這樣是不美或不適的。這種審美取向要求讓使用者在精神上和心理上達到平衡或平和,不能顯得突兀,不能讓事物或概念的任何一個對立方面走向極端。他們反對土木奢侈,倡導節(jié)儉樸素。倡導以“用材少,為利多”為原則,反對矯揉造作、富麗堂皇的建筑形象和裝飾,迫求真實表現(xiàn)建筑材料結構自然之美。白帝廟建筑正是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梁柱采用自然園木,不刻意取直修飾、任其彎曲;用材纖云,尺度上不求統(tǒng)一,順其自然,體現(xiàn)出一種完全、純粹的自然之美。
(二)巫楚文化思想的影響
秦以前古巴、楚兩國與巫山、奉節(jié)相鄰,且在領土上相互滲透,經常交替變換。兩國相鄰地區(qū)的文化歷來就是在相互交流、相互滲透、相互融合中衍變。楚國的日益強大逐漸向西侵占巴國領土,楚國在侵占巴國的領土上設立巫郡①巫郡:楚懷王時期設置,因巫山得名,今屬于重慶巫山縣,另轄有今湖北清江中、上游和四川北部。和黔中郡②黔中郡為戰(zhàn)國時期楚國所設,位于巴郡以南,郡治不詳。秦楚戰(zhàn)爭之后,秦國于公元前277年將楚國的黔中郡與巫郡合并成新的黔中郡。。弱小的巴國在楚國的強勁攻勢下逐漸向東退縮,最后退到了四川北部的閬中,而終被秦所滅。在楚國占領的地區(qū),楚文化不但逐漸同化著原生的巫巴文化,而且逐漸占據(jù)了優(yōu)勢。由于楚人和巴人交錯雜居,因此楚文化也吸收了巫巴文化的一些因素,形成了頗具特色的“峽江文化”。后來,秦滅巴、蜀,楚人雖然逐漸退出了峽江地區(qū),但是楚人特有的文化形態(tài)卻保存了下來。春秋早期楚文化在三峽地區(qū)主要分布在今湖北西陵峽地區(qū)和秭歸一帶,而到了春秋晚期,楚國的勢力急劇向西擴張,楚文化也隨之而擴張。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奉節(jié)縣老關廟、新浦,云陽縣李家壩等遺址均有楚文化因素。楚人西進的又一高潮是在戰(zhàn)國中期,其達到了今忠縣一帶。在重慶巴縣冬筍壩西漢早期墓葬、四川宣漢縣羅家壩戰(zhàn)國遺址中均發(fā)現(xiàn)了楚文化遺存[3]68。
長江在奉節(jié)截斷巫山山脈,形成了著名的長江三峽,這一地區(qū)是巫文化的發(fā)祥地。《山海經》中的“靈山十巫”神話就發(fā)源于巫山。以巫山為核心的區(qū)域便是以巫文化為特征的長江流域早期社會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從屈原的《山鬼》,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到唐宋時代李白、劉禹錫、元慎、李商隱、陸游,以及明清時的黃渾、張問陶等文人墨客,眾多歌頌神女的詩詞歌賦,給這一地區(qū)的文化特征深深地打上了浪漫主義的烙印。這種浪漫主義的情懷,數(shù)千年來延綿不斷地影響著這一地區(qū)的建筑文化與建筑藝術。
毗鄰楚地的奉節(jié)是受巫楚文化思想影響較深的地區(qū),其文化形態(tài)是“峽江文化”的典型。巫巴楚交融的獨特文化特色當然也反映在建筑技術與建筑藝術上,現(xiàn)存白帝廟建筑在一定程度上還留有巫楚遺風。據(jù)對三峽地區(qū)現(xiàn)存古建筑調查發(fā)現(xiàn),在奉節(jié)、巫山、巴東、秭歸地區(qū),無論是總體布局,或是單體建筑;無論是建筑形態(tài),或是梁架結構;無論是木刻灰塑,或是裝修彩繪都具有極度的相似性。這一現(xiàn)象反映出楚文化與巫巴文化在這一區(qū)域內的交匯和撞擊。因此說,白帝廟建筑所反映的獨特性就是多種建筑文化相互融合的結果。
(三)移民文化思想的影響
在巴蜀地區(qū),歷史上曾經有過三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遷入,其中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廣、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次是明末清初的“湖廣填四川”(包括今湖南全境,湖北、廣東、廣西部分地區(qū))?!昂V填四川”是我國移民史上的重大事件。
第一次大規(guī)?!昂V填四川”發(fā)生在元末明初,隨著明朝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進行和明初朝廷移民政策的推行,江西人口大量涌入湖廣地區(qū),即所謂的“江西填湖廣”。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湖廣填四川”的熱潮。大量的江西人口經湖廣地區(qū)流向河南、四川、云貴等地。
到了明末清初,一方面戰(zhàn)亂使四川地區(qū)人口銳減,而另一方面由于四川地區(qū)因治水而形成了大量可開墾的土地,清朝政府為了振興經濟,從康熙四年(1665年)起頒布了一系列移民墾荒的優(yōu)惠政策,至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前后達100余年。形成了“湖廣填四川”的第二次高潮。在這一階段主要以“生活移民”為主。
清道光以前,由于四川地區(qū)社會經濟得到全面復蘇,農業(yè)興盛、手工業(yè)得到振興、川鹽的開發(fā)和礦產資源的開采促進了以鹽、糧貿易為主的商業(yè)貿易的發(fā)展。長江黃金水道給商業(yè)貿易提供了便利條件。各地商人認識到了與四川貿易的優(yōu)勢,紛紛到四川地區(qū)經商。因此,從清道光末年至民國初年期間形成了以“商業(yè)移民”為主的向四川的移民活動。形成了“湖廣填四川”的第三次高潮。
從長江水道入川是“湖廣填四川”移民的主要通道。移民們沿著江漢平原,順長江、穿三峽,經重慶的巫山、奉節(jié)、云陽、萬州,進入重慶后再流向四川各地。這條線路不僅是移民的主要通道,同時在這條移民通道上的各地也接受了大量移民。
如前所述,明清以前的峽江建筑雖然也接受了外來建筑文化與技術的影響,但這種影響是有限的。由于地理環(huán)境、交通條件的限制,峽江地區(qū)相對來說具有較強的封閉性。因此,從本質上講其建筑是相對自成體系的。特別是巫巴腹地,崇山峻嶺的阻隔,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建筑文化藝術和營造技術與外界的交流。而大規(guī)模的移民活動卻成了包括建筑在內的各種文化與技術交流、融合的載體。所以說,大規(guī)模、長時期的“湖廣填四川”移民活動給四川地區(qū)帶來的不僅僅是人口的增加,也帶來了移民們原住地的建筑文化藝術與建筑技術。在三峽地區(qū)形成了一種既不同于古老傳統(tǒng)的巴楚建筑特征,也不同于湖廣地區(qū)以及流入湖廣地區(qū)的其他地區(qū)的建筑特征的、新型的、獨具特色的峽江建筑文化體系。白帝廟建筑多采用抬梁式做法,特別是前殿和明良殿較為典型,這明顯是受到了江南建筑的影響。
(四)古老傳統(tǒng)技法的影響
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在公元前3 000~4 000年前,分布在渝東北①主要指重慶境內長江流域地區(qū)。、鄂西、湘北一帶的“大溪人”創(chuàng)造了著名的大溪文化②大溪文化因重慶市巫山縣大溪遺址而得名,大溪遺址地處奉節(jié)瞿塘峽東口。大溪文化分布東起鄂中南,西至川東,南抵洞庭湖北岸,北達漢水中游沿岸,主要集中在長江中游西段的兩岸地區(qū)。。大溪文化的發(fā)現(xiàn),揭示了長江中游的一種以紅陶為主并含彩陶的地區(qū)性文化遺存。在湖北宜都紅花套和枝江關廟山發(fā)現(xiàn)的房屋基址,普遍經過燒烤,已形成紅燒土建筑。分半地穴式和地面建筑兩類,前者常呈圓形,后者多屬方形、長方形。地面起建的房子,往往先挖墻基槽,再用粘土摻和燒土碎塊填實,墻內夾柱之間編扎竹片或小型樹干,里外抹泥。室內分布柱洞,挖有灶坑或用土埂圍筑起方形火塘。居住硬面的下部,常用大量紅燒土塊鋪筑起厚實的墊層,既堅固又防潮。有的房頂系鋪排竹片和植物稈莖,再涂抹摻有少量稻殼、稻草末的粘土。有的房子還有撐檐柱洞或專門的檐廊,或在墻外鋪墊一段紅燒土渣地面,形成原始的散水。可見為適應南方的氣候條件,建造住房已采用了多種有利于防潮、避雨、避熱的技術措施。
從公元前3 000多年的屈家?guī)X文化③屈家?guī)X文化因1955—1957年發(fā)現(xiàn)于湖北京山屈家?guī)X而得名。主要分布在湖北,北抵河南省西南部,南界到湖南澧縣夢溪三元宮,西面在四川巫山、奉節(jié)交界處大溪文化遺址。發(fā)現(xiàn),住房多屬方形、長方形的地面建筑。一般筑墻先挖基槽,立柱填土,單間房屋的面積一般10平方米左右。出現(xiàn)了以隔墻分間的較大住房,有的是出入一個大門的里外套間式房子;有的是長方形雙間、多間的連間式房子,甚至有多達二三十間成排相連的。這種隔墻連間式住房,形式新穎,建筑結構有了明顯的進步,直接證明了房屋建筑技術在三峽地區(qū)已經發(fā)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地面建筑已經取代了大溪文化時代的半地穴式建筑。挖基立柱、夯土筑墻、燒土防潮等技術的廣泛應用,特別是房屋的平面已經有矩形和圓形多種。間的概念的形成,“穿斗式”結構形式已初具雛形,說明當時已經有了“設計”的概念[4]24。從屈家?guī)X文化房屋復原圖不難看出,其結構形式與現(xiàn)存的白帝廟建筑(川東建筑)的淵源關系。
(五)特殊地緣環(huán)境的影響
白帝廟采用的建筑材料多以“就地取材”為主。由于其禮制性的特殊功能要求,造型特征和形制等級又優(yōu)于普通的民居住宅。但是在“天人合一,返璞歸真”和“崇尚自然”的思想支配下,“因時就勢,就地取材”仍是白帝廟建筑的基礎。加之三峽地區(qū)自秦漢以來盛產食鹽,壘灶煮鹽是當?shù)氐闹饕a業(yè)。制鹽業(yè)的發(fā)展導致周邊森林樹木被大量砍伐,致使奉節(jié)乃至三峽地區(qū)的長江兩岸均無大樹可伐。特殊的地緣環(huán)境制約了白帝廟建筑用材,因此在建筑結構上用材均顯得偏小。也因為其材料的纖巧造就了其建筑形態(tài)的輕盈飄逸之感,沒有北方建筑用材碩大、體態(tài)笨拙的特征。
通過上述對白帝廟建筑形態(tài)、建筑藝術特征及其形成的思想因素分析,可以說白帝廟建筑給我們留下了豐富的文化藝術遺產,就其承載的歷史信息、體現(xiàn)的建筑思想和所表現(xiàn)的建筑藝術三個方面都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一)豐富的歷史信息
古建筑是歷史信息的主要載體之一,也是人類發(fā)展歷史的實物見證,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記攜帶著豐富的歷史信息,向人們展示著歷史的發(fā)展和變遷。白帝廟歷史悠久,自巴人入川“建國立都”開始祭祀“白帝天王”,到后來歷經祭祀公孫述、再到祭祀蜀漢先主劉備,歷經三千多年。歷史文化積淀豐厚,它是長江三峽地區(qū)古老的建筑群之一。白帝廟清代古建筑群現(xiàn)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建筑保存較為完整,是研究三峽地區(qū)清代民俗宗教建筑不可多得的實物標本。
白帝廟古建筑群,特別是前殿和明良殿,具有精神創(chuàng)造和物質創(chuàng)造兩重性。它攜帶的歷史信息包含了從意識形態(tài)、宗教信仰、神話傳說、審美趣味到社會生產力水平、建筑營造技術、建筑文化藝術和社會經濟發(fā)展狀況等多方面、多層次的廣泛內容。這種歷史信息的廣泛內涵,不僅具有史學價值,而且還具有社會學、歷史學、民俗學、宗教學、經濟學、考古學、建筑學和美學等多重價值。就白帝廟建筑本體而言,還表現(xiàn)了造就它的那個時代的營造技術水平,如木作加工、雕刻技術、測量技術及社會經濟狀況等多方面、多層次的信息內容。歷年的每一次修繕或重建都留下了人類發(fā)展變遷的歷史證明,因此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
(二)獨特的建筑思想
峽江文化是在中國儒學文化和道家文化為主導的大環(huán)境下,以峽江地區(qū)古老、神秘的巫巴文化為基礎,在楚文化的侵蝕和蜀文化的影響下,吸收了因移民運動帶來的各地方多民族文化因子而形成的獨特文化思想體系,并對峽江地區(qū)建筑結構和建筑藝術產生了重大影響。自儒家學說創(chuàng)建以來,都是以中國正統(tǒng)思想自居,是二千多年來封建社會官方的思想形態(tài),佐佑著上至皇帝,下至基層各級官員及文人士紳的意識形態(tài)。儒學思想一貫追求和宣揚的是“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和美學境界。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下,人們在建筑營建活動中將其現(xiàn)實化。
中國道家的“天人合一”觀念同樣也反映著人們迎合大自然的傳統(tǒng)生存方式和精神境界,強調天地萬物之間的相互關系,對人的現(xiàn)實作用和精神啟示。道家認為,人本體與天地自然本體是相通的,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辨證關系。
然而峽江文化所體現(xiàn)的文化思想并不完全是儒學的思想,也不完全是道家的思想,而是在對儒學思想與道家思想相融合的基礎上,吸收了楚文化思想和保留有巫巴文化思想成份的一種新型、獨特的思想體系。峽江文化從儒學思想那里汲取了積極入世的進取精神,從道家思想那里吸取了崇尚自然、人與自然統(tǒng)一協(xié)調的思想?!爸匾暽⒊缟凶杂?、講求樸實、追求浪漫”是峽江文化的精神所在。這種思想既從儒學的理性束縛中解脫了出來,又有別于道家的超凡出世思想。因此說,峽江文化思想與儒、道思想相比較,其更為深邃宏壯。
基于以上分析,峽江文化思想反映在建筑上的最大特點就是體現(xiàn)在“天人合一”的建筑觀上,展現(xiàn)的是“自然與精神的協(xié)調統(tǒng)一”。據(jù)對白帝廟以磚木結構為主體、抬梁式與穿斗式相結合的木構架結構建筑的考察后發(fā)現(xiàn),其建造者注重的是建筑物與周邊環(huán)境、建筑物與建筑物之間高度的協(xié)調、體量的均衡,充分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在裝飾藝術上講究和追求中和、平易、陰柔、朦朧、浪漫之美。
(三)浪漫的藝術表現(xiàn)
白帝廟在建筑外型上,嚴謹而不夸張,屋面坡度平緩而不張揚,表現(xiàn)出不失俯瞰大地之動勢。厚重而不笨拙,約有曲線而不刻意矯情,表現(xiàn)出一種自然態(tài)勢。像人體流動的血液,呼吸著大自然的生命。碩大的屋頂配以富有特色的脊飾,化靜為動,給建筑外形賦予了生命的活力,在物質形態(tài)與人的心理之間找到了一種共同的動態(tài)平衡支點。其設計理念可以理解為通過建筑外形的表現(xiàn)形式,用以表達“與天同一”的思想。這是峽江人“天道”理念在建筑形態(tài)中的最終表現(xiàn)。
白帝廟在平面布局上,舒展自然。雖然也有合院式建筑布置的特征,但不刻意追求絕對對稱和圍合成完全封閉的四合院落,而采用以功用第一、自由隨意的方式布局。平面上的橫向延展、縱橫結合,正是峽江人思想上與大地相親、與“地道”相通理念的完全釋放。這種以使用功能為核心,也即以人為核心,使“天、地、人”三大要素在感性與理性中得到了融合。所表現(xiàn)出的建筑形態(tài),既有視覺上的優(yōu)美感,又有理念上的蘊涵性,使主體(人)與客體(天、地)在建筑外形上和諧同一。
白帝廟在選材和結構上采用磚木結合的方式,充分體現(xiàn)了“順應自然”的思想。木材給人以含蓄、深邃之感,而且集輕巧、堅韌、易于加工于一身。磚塊利用本地泥土燒制,成本低廉,搬運方便,而且解決了峽江地區(qū)木材缺乏,特別是大木材缺乏的問題。這些做法都可以說明是與峽江文化思想相吻合的。
白帝廟地處巫巴深山、巴楚交融之地,歷經數(shù)千年滄桑巨變,屢毀屢修。其在建筑風格、建筑式樣和建筑裝飾方面既保持著中國傳統(tǒng)的“儒學”、“道家”思想,又具有巫楚文化的獨有特征。所反映的建筑文化與藝術思想充分體現(xiàn)了特殊的峽江文化內涵。因此說,白帝廟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一座建筑,更重要的在于給我們留下了一座研究“峽江建筑文化與藝術思想”的標本,其價值遠遠超出了建筑本身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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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開紅)
A Research on the Architectural Culture and the Artistry of Baidi Temple in Chongqing Fengjie
HE Zhiyi
(Chongqing Langshen Architectural Design Consultants Co. Ltd, Chongqing 400020)
The unique architectural culture of Baidi Temple has been influenced by the natural aesthetics of the Confucianism and Daoism, Wuchu Culture and the Emigration Culture of “Emigration to Shichuan from Hunan, Hubei and Guangdong ”. The building style is the inheritance of the ancient Chuandou architectural style current in Sichuan. The architectural style of “Rigorousness but without exaggeration, romance but not sensational” is a full reflection of the idea of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and the full integration of the three elements of “Heaven, Earth and Man” in terms of emotion and ration.
Baidi temple; construction; culture; art; thinking; emotion; reason;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K879.1
A
1009-8135(2015)01-0010-07
2014-12-25
何知一(1963-),男,重慶合川人,重慶郎森建筑設計顧問有限公司總工程師,中國古建筑學會會員,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會員,重慶市三國文化研究會理事,主要研究文物古建筑及川東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