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曲四大家”作為一個頗具文學史意義的名詞,歷來備受研究者的關(guān)注,但至今學術(shù)界就其相關(guān)問題尚未給出明確的概念界定。筆者就“元曲四大家”的提出、“元曲四大家”的具體構(gòu)成以及排序等問題進行探究分析,為對其做更深一步的研究打下堅實基礎(chǔ)。
關(guān)鍵詞:“元曲四大家” “關(guān)鄭白馬”
我們通常所說的“元曲四大家”為“關(guān)鄭白馬”,即關(guān)漢卿、鄭光祖(也有說鄭廷玉)、馬致遠、白樸。事實上,這是明代人對元人周德清一段話的主觀臆斷,后史研究者提到“四大家”也多拿出這段材料作為例證,斷章取義,繼續(xù)將錯誤進行下去。以致發(fā)展到今時,一提“四大家”脫口而出即“關(guān)鄭白馬”。
一、“元曲四大家”何人何時提出
“元曲四大家”這個術(shù)語最早記載于明人何良俊的《四友齋叢說》,而“關(guān)鄭白馬”是由元代人周德清提出,這兩個名詞并不是同一個人甚至不是同一朝代的人提出的,兩者相差二百余年的時間。那么“關(guān)鄭白馬”是如何一步步等同于“元曲四大家”的呢?
元代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這樣記載:“言語一科,欲作樂府,必正語言,必宗中原之音。樂府之盛,之備,之難,莫如今時。其盛,則自縉紳及閭閻歌詠者眾。其備,則自關(guān)鄭白馬,一新制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促音調(diào);觀其所述,曰忠,曰孝,有補于世。其難,則有六字三韻,‘忽聽、一聲、猛驚是也。諸公已矣,后學莫及!”樂府原是指漢代采集民歌的一個機構(gòu),這里指元曲,但是這個元曲和我們今日所指元曲并非一個意思,而是雜劇、散曲的總稱。元朝曲作傳唱度很廣泛,世家大族和普通百姓都喜愛這門藝術(shù)。而元曲作為一代之藝術(shù)在經(jīng)歷過宋金發(fā)展到元朝已經(jīng)較完備,當時“關(guān)鄭白馬”的新作作為代表,顯赫于世,“縉紳及閭閻歌詠者眾”?!傲秩崱笔峭鯇嵏Α段鲙洝分械摹昂雎牎⒁宦?、猛驚”六個字,其中“聽”“聲”“驚”三個字押韻,備受推崇。元曲的“難”有王實甫的“六字三韻”作為代表。也就是說在周德清看來王實甫和“關(guān)鄭白馬”齊名,在元曲領(lǐng)域具有同等價值,只是五位作家各有長處,“關(guān)鄭白馬”是在體制創(chuàng)新方面有重大貢獻,而王實甫的《西廂記》更是雜劇中的用韻典范。周德清并沒有把“關(guān)鄭白馬”四位放在一起并稱為“元曲四大家”,只是在論證元曲發(fā)展到元朝比較完善時提到這四位作家的杰出貢獻來證實他的觀點。如果說周德清將這四人放在一起是敬仰他們劇作的才學,那么被周氏單獨拿出來贊揚的王實甫又該如何定位呢?并且周德清(1277-1365)生于元代初年卒于元代中期,元代中后期的或因不知同輩其他作家或由于年限而沒有記錄同時代的后輩作家于其中,也是極有可能的。周德清生活在元朝的中前期,他所推崇的只是中前期的部分劇作家,尚未經(jīng)歷完元朝一代何談“元曲四大家”呢?
之后見于資料記載的是明代胡侍于《珍珠船》中的一段話:“《擊壤》《康衢》《卿云》《南風》《白云》《黃澤》之類、《詩》之篇什、漢之樂府,下逮關(guān)鄭白馬之撰,雖詞有雅鄭,皆北音也?!边@段資料只是將四個人拿出來例證,順序與周德清的一致但是也沒有提出“元曲四大家”這個概念,顯然只是對周德清資料的一個引用。
最早將這四位并稱為“四大家”的是明人何良俊。他在《四友齋叢說》卷三十七“詞曲”中提出:“元人樂府,稱馬東籬、鄭德輝、關(guān)漢卿、白仁甫為四大家。馬之辭老健而乏滋媚,關(guān)之詞激厲而少蘊藉,白頗簡淡,所欠者俊語。當以鄭為第一。”何良俊明確提出了“四大家”這個說法,但是不同意前人對四位順序的排列,他首推鄭德輝,認為其他三人各有缺點。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他是從周德清的《中原音韻》的那段記載中主觀推論元人已經(jīng)將馬致遠、鄭光祖、關(guān)漢卿、白仁甫四人定為“四大家”。這是錯誤的開始,后世人也多引用他的錯誤記載來說明“四大家”的來歷,這其中的誤傳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周德清并沒有將“關(guān)鄭白馬”并稱為四大家。其次,在周氏看來,“關(guān)鄭白馬”和王實甫同樣是元曲的大家,不存在四人高于王實甫,號為四大家的說法。相反,我們從“其難,則有六字三韻”“諸公已矣,后學莫及”中可以看出周氏對王實甫的贊賞絲毫不遜色。
明代蔣一葵在《堯山堂外紀》卷六十八也提到“元曲四大家”:“元人樂府稱關(guān)馬鄭白為四大家。鄭名德輝,白名仁甫。涵虛子《元詞記》謂:‘漢卿如瓊筵醉客,致遠如朝陽鳴鳳,德輝如九天珠玉,仁甫如鵬搏九霄?!笔Y一葵于書中的這段記載是引用何良俊和朱權(quán)的話,自己并沒有多大的發(fā)揮。
《萬歷野獲編》有段關(guān)于沈德符的一段曲論記載:“若《西廂》才華富瞻,北詞大本未有能繼之者,終是肉勝于骨,所以讓《月亭》一頭地。元人以鄭馬關(guān)白為“四大家”,而不及王實甫,有以也?!边@段材料說明自明代何良俊第一次提出“四大家”到晚明的沈德符,明代已經(jīng)接受了關(guān)漢卿、馬致遠、白樸、鄭光祖四人為元曲“四大家”的說法,但是從他將鄭光祖排在第一,又說明了“四大家”的順序沒有定論,一直是個爭論點。同時我們可以看出,王實甫雖然一直沒有被列入“四大家”,但是被研究者所看重,和“四大家”并列于劇作大家,成就甚至高于“關(guān)鄭白馬”。
但是,筆者在翻看文學史時研究發(fā)現(xiàn)許多研究者在描述元曲時,對“元曲四大家”采取一種回避的態(tài)度。他們將這四個人全部列出,而少用甚至不用“四大家”這個名稱,特別是在后來出現(xiàn)“元曲六大家”(關(guān)鄭白馬王喬),對于“四大家”的爭議就更加激烈。例如:明代劉輯在《詞林摘艷序》列舉四人:“至元金遼之世,……其間擅場者,如關(guān)漢卿、庾吉甫、貫酸齋、馬昂夫諸作,體裁雖異而宮商相宜,此可被于弦竹者也?!睆堅獜铡妒⒚麟s劇序》列到:“我明風氣弘開,何所不有?詩文若李王崛起,已不愧西京大歷;而詞曲名家,何遽遜美酸齋、東籬、漢卿、仁甫?!苯寡兑子噘咪洝罚骸霸~之體盡于南宋,而金元乃變?yōu)榍?。關(guān)漢卿、喬夢符、馬東籬、張小山等,為一代巨手?!?/p>
文學史上,人物因成就相似或同一派別而形成的并稱、簡稱并不少見,一旦形成就是定稱,甚少有改變,例如“三曹”就是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任何情況下,我們不會改變?yōu)槠渌齻€人?!霸拇蠹摇庇谛纬芍蹙褪且粋€烏龍,此后再引用研究就顯得繁雜冗亂。因而后世研究在面對“元曲四大家”這個術(shù)語時,有的研究者避開此簡稱只談元曲作家的成就。
二、“元曲四大家”是哪“四大家”
(一)王實甫是否該進元曲四大家
王驥德對“元曲四大家”這個問題,給出了多種答案。從元曲的文體風格提倡“王馬鄭白”;從創(chuàng)作籍貫認可“王關(guān)馬白”;從作曲主張“王馬關(guān)鄭”。徐復祚《曲論》中提出“馬關(guān)王鄭”。無論順序如何,“四大家”人選都是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提到的那五位作家:關(guān)漢卿、馬致遠、白樸、鄭光祖、王實甫。那么王實甫是否該進“元曲四大家”呢?
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沒有提到“元曲四大家”這個簡稱,但是認為“其備,則自關(guān)鄭白馬,一新制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促音調(diào)。”將這四人放在一起,是因為他們的作品“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而單列王實甫的“六字三韻”,說明在周氏眼中這五個人是區(qū)別對待的,甚至更推崇王實甫。何良俊首次明確提出了“元曲四大家”,“稱馬東籬、鄭德輝、關(guān)漢卿、白仁甫為四大家”。不排除他誤解了周德清的意思,但是在他眼中的王實甫是有缺陷的,無法比擬“關(guān)鄭白馬”。他說:“《西廂》首尾五卷,曲二十一套,始終不出一‘情字,亦何怪其意之重復,語之蕪耶!”與鄭光祖相比“鄭詞淡而凈,王詞濃而蕪”,貶低之意明顯,因此王實甫不入“四大家”。
“元曲四大家”及其排列順序,都是各個時代研究者對前人的評價看法,源于不同的標準。周德清的“關(guān)鄭白馬”,何良俊的“馬鄭關(guān)白”,蔣一葵的“關(guān)馬鄭白”,王冀德的“王關(guān)白馬”,沈德符的“鄭馬關(guān)白”……如此多的不同順序說明了“四大家”產(chǎn)生和發(fā)展中的混亂紛爭。既然形成之初,沒有一個定論,后世也不必計較。
(二)“鄭”到底是誰?
“元曲四大家”的爭論焦點似乎在王實甫是否該入“四大家”和“四大家”排序問題。然而張大新在《“關(guān)鄭白馬”之“鄭”考》中提出“鄭”是鄭廷玉而非鄭光祖之論。他根據(jù)五位作家的生卒年代和周德清《中原音韻》中的記載推斷此結(jié)論。周氏所謂“關(guān)鄭白馬”是根據(jù)四人生活時間排序的,將這四個人并稱是因為他們開創(chuàng)了元代“一新制作”,肯定四人開拓奠基的功勞。張大新指出:“周德清深深服膺之‘關(guān)鄭白馬諸公已作古有年,‘病卒未久的鄭德輝不當躋身于白、馬二公之前?!痹俑鶕?jù)周氏在《中原音韻》中對鄭光祖的評價可以看出,周對鄭的欣賞是“嘆賞時賢”不是對古人的贊頌,敬仰。偷換“關(guān)鄭白馬”的鄭廷玉為鄭光祖是受朱權(quán)的影響,混淆“關(guān)鄭白馬”為具有斷代文學史意義的“元曲四大家”是明代人附會之作?!坝捎谥鞕?quán)貴為藩王,他在《太和正音譜》中闡發(fā)和顯現(xiàn)出來的戲劇觀念遂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制約著明代藝壇……賈忠明于永樂年間增補《錄鬼簿》,可說是嚴格遵守朱權(quán)所提出的倫理原則的……鄭廷玉在元前期作家中仍然居于最末一位。”
(三)元曲六大家
后人總喜歡對前人進行一個評價,既然“元曲四大家”無法容納王實甫,干脆將名額擴展到六個,以慰前人。1934年,梁乙真《元明散曲小史》出版,第一次稱關(guān)漢卿、王實甫、白樸、馬致遠、鄭光祖和喬吉為“元曲六大家”。1955年,譚正璧《元曲六大家略傳》出版,“元曲六大家”于是成了一個專門的文學術(shù)語。
“元曲四大家”是何良俊對于周德清一段記載的錯誤理解,不存在“關(guān)鄭白馬”是元朝曲作家最杰出代表,因而得此稱號一說。周德清認可“關(guān)鄭白馬”四人對于元曲完備所做的貢獻,同時提出王實甫也具有同等地位,甚至更勝一籌。何良俊誤把“關(guān)鄭白馬”與“元曲四大家”這兩個完全不同意義的詞等同,造成后世的錯誤認知,混淆了試聽。后世有附和、有懷疑,但基本默認了“元曲四大家”的簡稱,一直為王實甫抱不平,直到“元曲六大家”的出現(xiàn),似乎彌補了遺憾,給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其實,王實甫的成就有目共睹,即使沒有“元曲四大家”的稱號,他依舊立于元曲之林的前排,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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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 河南開封 河南大學文學院 47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