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烏臺詩案”以前,積極入世、建功立業(yè)的儒家思想是蘇軾的主流思想。但是,經(jīng)歷過險些使其喪命的“烏臺詩案”之后,蘇軾被貶黃州。開始時,內(nèi)心極度恐慌,之后慢慢地走出低谷,隨遇而安、超然物外的佛老思想成為蘇軾思想的主流,淡然、曠達成為他這一時期詩歌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關(guān)鍵詞:蘇軾 黃州 佛老思想 超然曠達
蘇軾是世人公認的曠世奇才,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集大成者。但蘇軾似乎生不逢時,踏上仕途不久便因新舊兩黨政見不合而請求外任,而且常常因懷才不遇而感慨良多。在“烏臺詩案”以前,積極入世、建功立業(yè)的儒家思想占據(jù)蘇軾思想的主流。這在其第一首豪放詞《江城子·密州出獵》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詞寫于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蘇東坡時任密州太守,曾因旱災(zāi)去常山祈雨,歸途中與同行官員梅戶曹會獵于鐵溝,寫了這一首出獵詞。此時的蘇軾,雖然不被重用,但仍是一位“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壯士,夢想著像周郎一樣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yè),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仍然是其思想的主流。
同樣是豪放詞,被貶黃州以后所寫的,被譽為“千古絕唱”,也是宋詞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豪放詞中最杰出的代表作品《念奴嬌·赤壁懷古》所表現(xiàn)的思想情感卻截然不同: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元豐五年(1082)七月,蘇軾游覽了黃州西北的長江邊的赤鼻磯后,寫下了這首有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我們知道,歷史上建安十三年(208)孫劉破曹的赤壁之戰(zhàn),發(fā)生在湖北嘉魚縣,彼“赤壁”并非此“赤鼻”,這一點,才子蘇軾不可能不知道??梢?,蘇軾不過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吹降耐瑯邮谴蠛煤由?,想到的同樣是三國周郎,也許心中還會閃過瞬間的建功立業(yè)的豪情;但“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轟轟烈烈的情感再也回不來了。“烏臺詩案”以后,仕途空前失落,境遇尤其險惡,殘酷的政治現(xiàn)實同他振興王朝的祈望和有志報國的壯懷大相抵牾,如今早生華發(fā),一事無成,除了自嘲多情、自傷幻滅之外,也只有以杯酒酹江酹月了。于是,人生如夢,消極遁世的佛老思想明顯占據(jù)了蘇東坡的內(nèi)心世界,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也便顯得淡然、曠達了。
的確,蘇軾是個天才,但他同時也是一個凡人。險些使其喪命的“烏臺詩案”又怎能不使其思想發(fā)生根本的轉(zhuǎn)變呢!死過一次的蘇軾還怎能保持先前那種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和霸氣呢?從此,蘇軾的創(chuàng)造中出現(xiàn)了一些以感世道之險惡,悲人生之寥落為主旋律的詞作,如《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水龍吟·次韻章質(zhì)夫楊花詞》“似花還似非花”,《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缺月掛疏桐”。
這些詞有的感嘆人生的短促、年華的易逝、世態(tài)的炎涼;有的借物喻人,悲嘆自身的孤獨寂寞,無人憐惜;有的托物言志,表達自己的孤寂處境和高潔自許的心境。既顯示了高超的藝術(shù)技巧,又充分表現(xiàn)了自己的思想情感。一個“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多么的孤獨,又多么的無奈!但是,蘇軾可以被打倒,卻不會被打敗。正所謂“詩家不幸文章幸,話到滄桑語始工”,請看下面的三首詞: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臨江仙》)
元豐五年(1082)九月,蘇軾在東坡雪堂開懷暢飲,深夜歸來,因為“敲門都不應(yīng)”,所以“倚杖聽江聲”,繼而規(guī)劃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藍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多么超然,多么飄逸,又多么富有浪漫情調(diào)!讀者似乎看到了一位風(fēng)神瀟灑、襟懷曠達、遺世獨立的蘇東坡正駕一葉扁舟,隨波流逝,飄然而去,慢慢融化在無限的大自然當中。這首詞寫出了謫居中的蘇東坡的真性情。世道是險惡的,內(nèi)心是痛苦的,但是,蘇軾沒有被痛苦壓倒,而是表現(xiàn)出一種超人的曠達,一種不以世事縈懷的恬淡!儒家的那種積極入世、建功立業(yè)的思想暫時隱退了,隨遇而安、超然物外的佛老思想成為謫居黃州時期蘇東坡創(chuàng)作的思想主流。而且,詩的藝術(shù)手法也更加高妙了。正像他自己反復(fù)強調(diào)的“美常在酸咸之外”一樣,好的作品,表面看好似隨意而就,沒有規(guī)矩,但越欣賞就越覺含義深遠,匠心所在,也使讀者倍覺清新。
下面這首《定風(fēng)波》同樣能表現(xiàn)這種隨遇而安、超然物外的佛老思想,也同樣能讓讀者感覺到詞人在藝術(shù)手法上的匠心獨運: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披著蓑衣在風(fēng)雨里過一輩子,也能處之泰然。多么的超然!多么的曠達!那么,如何才能“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呢?那就只能“歸去”,只能“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了。在江湖上,即使是煙雨迷蒙,也比宦途的風(fēng)雨好多了,至少不會再像那飄渺的孤鴻,“揀盡寒枝不肯棲”了。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guī)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浣溪沙》)
蘇軾終于走出了人生低谷,走出了孤獨的困境,走出了“烏臺詩案”的陰影。透過這首詞,讀者能清晰地看到蘇軾那熱愛生活、樂觀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看到蘇軾在貶謫黃州期間曠達振作的精神狀態(tài)。在黃州期間,蘇軾還寫過很多記述自己恬淡生活的作品,比如與太守徐君猷宴飲的詞作,與朱壽昌等同僚來往的詞作等等。的確,此時的蘇軾真正融入了自然:思想超然了,藝術(shù)曠達了。正是這種超然、曠達,使蘇軾度過了在黃州的艱辛日月。在黃州,蘇軾的思想更加成熟了,在黃州,蘇軾的心靈找到了歸宿?!拔┙现屣L(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前赤壁賦》)這就是“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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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爭 江蘇省泗洪縣瑤溝中學(xué) 223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