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元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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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近代云貴高原聯動與整合中商路的變遷及其影響
熊元彬
[摘要]傳統(tǒng)的市場聯動和資源整合不僅是在政府的主導下發(fā)生的,而且在貿易范圍方面還以小區(qū)域和國內市場為主,如小區(qū)域內的集市交易和國內市場的“滇粵銅鹽互易”。但是,近代的市場聯動則是在市場自身的作用下形成的,是受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強推和國內市場自身的發(fā)展所致。相對于貴州而言,由于云南具有長期與東南亞貿易往來的優(yōu)越性,除了在傳統(tǒng)“海上絲綢之路”的繼續(xù)帶動之外,還在近代出現了可通過新型的鐵路和商埠來實行的貿易方式,以致商路的變動比貴州明顯得多,對近代手工業(yè)的影響也自然更大。
[關鍵詞]云貴高原;商路聯動與整合;商路變遷;西南絲綢之路;開埠通商
截止目前,學界對云南馬幫、鐵路及商埠已有較多的研究,但對于云南、貴州為主體的云貴高原這個整體則缺乏專門的論述。實際上,無論是在經濟地理,還是在人文環(huán)境方面,云貴兩省都有較多的相似之處,并保持著長期的貿易往來。有緣于此,本文試圖從經濟地理著手,運用聯動與整合等理論,將云貴兩省進行一個整體性和比較性的研究,以便透視出近代云貴高原商路的變動及其對手工業(yè)的影響。不難看出,傳統(tǒng)的市場聯動和資源整合不僅是在政府的主導下發(fā)生的,而且在貿易范圍方面,還以小區(qū)域和國內市場為主,如小區(qū)域內的集市交易和國內市場的“滇粵銅鹽互易”?!?〕但是,近代的市場聯動則是在市場自身的作用下形成的,是受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強推和國內市場自身的發(fā)展所致。相對于貴州而言,除了云貴周邊口岸的聯動之外,云南還具有自身的優(yōu)勢。云南不但與東南亞有著長期的貿易往來,而且,近代以來,在傳統(tǒng)“海上絲綢之路”的繼續(xù)帶動下,還出現了新型的鐵路、輪船和商埠口岸,從而為云南商路的變動提供了更多的便利,繼而密切了市場之間的聯動和加強了區(qū)域間資源的整合。誠如馬札亞爾所言:云南“港口之開辟,鐵路之敷設,海洋及江河航業(yè)之發(fā)達,乃破壞舊之聯系,而創(chuàng)立新之聯系”,以致“云南與印度支那之關系,比對廣東的關系,密切得多”?!?〕
云貴地處高原,交通不便,久有山國之稱,貨物運輸素以馬幫為主力,人背等其它運輸方式為輔力,即“山間鈴響馬幫來”。近代前期,人背馬馱的運輸方式在大理即“廣為民間所運用”。即使至20世紀中期,“民間運輸仍以人背為主”?!?〕馬幫在云南市場聯動與資源整合中的橋梁作用,正如當時民歌所言:“茶葉沒有腳。經過馬幫馱,來到了船邊。西藏的酥油,一包捆五餅。經過馬幫馱,來到了船邊。茶葉和酥油,來到麗江城。兩族兩顆心,相會在一起。”〔4〕就地理位置而言,貴州的情況比云南更甚。貴州既不像云南那樣擁有國際性的紅河水道,更無現代化新型的鐵路和商埠,僅有陸上的驛站和僅可通行小木船的赤水河、烏江、清水江等水道。而且,這幾條水道都為沅江的上游,僅有小部分在貴州境內,以至全省貨物運輸大多靠人背馬馱。例如創(chuàng)辦之初的貴州文通書局,“凡屬進口機器、材料、紙張,由日本起運至上海,裝輪船溯江而上,到達四川重慶,再換人力或馬馱運來貴陽,……搬運費大大超過買價。”〔5〕
道光年間,云南著名的馬幫有“三成號”,主要經營滇緬貿易。鴉片戰(zhàn)爭后,個舊大錫開始運銷香港。但是,在中法戰(zhàn)爭前,大錫商貿一直由馬幫馱運,經蒙自馱運至蠻耗,再經水運至老街、河內至海防,然后再轉銷于香港,或再從香港轉銷國外。這種轉銷貿易正如束世澄所言:滇南所產的銅、鉛、鐵、鎳、鴉片等“取道紅河出洋;各項洋貨,又取道紅河入滇,愈行愈熟,已成通衢”?!?〕越南、緬甸淪為英法殖民地之后,紅河國際貿易得以較快發(fā)展,為紅河馬幫在近代云南的較早出現創(chuàng)造了條件,繼而開辟了東南亞商路。誠如光緒年間迤薩舉人楊潤德所言:光緒初年,迤薩王科甲、李繼光等以經營日用百貨為主,他們趕著馬幫走通了迤薩至越南萊州的商路,并將越南萊州的棉花馱回家鄉(xiāng)出售。隨后,羊街、浪堤等地區(qū)的商人也馱著茶葉到越南萊州出售,然后再采購棉花而歸?!?〕
交通不便為馬幫大規(guī)模的存在創(chuàng)造了條件。云南馬幫除迤東、迤南、迤西三大干線之外,還有若干支線。據統(tǒng)計,1906年清政府“傳諭各行戶換帖納課”之時,在云南22行戶合計認繳銀8350兩中,上述三個騾馬行就認繳了2700兩,占認繳總數的32%以上?!?〕清末民初,云南的大馬幫達20余個,中小馬幫更是達數百個。滇藏貿易刺激了馬幫運輸業(yè)的發(fā)展,特別是中甸,擁有3000余匹騾馬,被稱為“古宗馱隊”,是云南20余個有名的大馬幫之一,可與陣容龐大的鳳儀幫、蒙化幫及麗江幫齊名。他們以云南藏區(qū)為集散地,從內地將布匹、綢緞、紅糖、煙酒、茶葉、沙鹽等運銷于康藏,然后又采購康藏的麝香、羊毛及各種藥材等,將其轉運至各地,從而嫁接了滇藏之間的貿易往來。
1911—1932是下關馬幫的頂峰時期,云南大多數馬幫都集散于下關。從昆明至下關、保山、騰沖,再至新街,通常有四五千匹牲口運輸,即使是東路的馬幫也經下關貿易。據1913年統(tǒng)計,云南全省的馬幫牲口共有19000余匹,其中,滇西線最多,約有9000匹。1911—1923年,在下關、騰沖一段,僅巍山回族大馬幫如意等經營的馱馬就多達2000余匹。〔9〕大批貨物經馬幫馱運在各地間,特別是在1915—1919年間,由于“緬甸生絲暢銷”,因而極為熱鬧,以致“永勝大鍋頭關玉廷、黎靜重每家本馬都有四五百匹”。〔10〕即使在20世紀20年代,每年由滇越鐵路直運昆明的棉紗也只不過700余萬元,而70%的棉紗是由馬幫轉銷于各縣的?!?1〕有統(tǒng)計顯示,1926年通海、河西兩縣就有8500匹騾馬,有四五十家馬幫運輸戶,“配合著當時商業(yè)貿易的興盛”〔12〕。1934年,騰越口岸由馬幫承載的進出口貨物也高達22500余馱。〔13〕在蠻耗與蒙自間,每日馬幫運載量達1. 5噸至15噸?!?4〕
近代馬幫的主要功能在于短途轉運貿易,而商埠的口岸貿易則以長途販運為主。但是,受政治和經濟地理等條件影響,商埠主要集中于沿海。因此,相對于東部而言,云貴等西部通商口岸的對外貿易和口岸經濟都無多大起色,特別是貴州,在近代一直未有商埠開通,僅能憑借周邊商埠的聯動與外界貿易。據統(tǒng)計,近代以降,在云貴周邊相繼出現了較多的商埠,如漢口、北海、重慶、梧州、岳陽、長沙、江孜、南寧、萬縣、常德、湘潭相繼開關,〔15〕這些口岸加強了云貴高原在國內外市場之間的聯動。
據漢口海關所載:云南大錫第一次出現于漢口始于1885年,出口量為773. 17擔。1886年則猛增至4407. 42擔,僅一年間就增長了5. 7倍以上。但1889年蒙自開埠后,經漢口轉銷的大錫量明顯減少,如1891年裝船出口者僅有1460擔。同時,北海開埠,也使云南大錫經“漢口出口減少”?!?6〕但是,大錫經其它口岸轉運的情況仍然存在,“其轉口者,多至上海,然后再分銷沿海各口岸”?!?7〕重慶作為整個西南貨物的集散地,不僅整個四川,而且陜、甘、滇、黔、康、藏的“貨物之出入亦多取道於斯”〔18〕,重慶“每年貿易總額平均約七千余萬關平兩”〔19〕。當時,“所有殷商大賈的總部都設在這里……進出口都是由重慶分發(fā)來的,通常分成小包,賣給那些行商小販,由他們供給農村地區(qū)?!薄?0〕這些小販成為各地貨物的調劑者,甚至成為手工產品的經營者或包買主。
由重慶分銷的洋棉、洋紗不僅進入四川市場,而且還分銷云貴等地。〔21〕同時,憑借重慶商埠的聯動,云貴的農產品也得以轉銷于國外市場。如1890年,“由重慶輸出的豬鬃,有40%—50%來自貴州省,貴州貨和四川貨在豬鬃需求遠遠超過供給的倫敦市場博得最好的價格”,當時宜昌設有三家豬鬃加工廠,“加工的豬鬃都運往上海”。〔22〕又如云南與上海的貿易,每年在重慶的營業(yè)量都在二三千萬以上?!?3〕經重慶輸入云貴的商品有食鹽、洋紗、洋布等,而云南進入重慶的貨物有皮毛、礦物、藥材,貴州輸入重慶的有麻、生絲、茶及各種油等?!?4〕除重慶外,在漢口、長沙、南寧等商埠的帶動下,云貴市場上也充斥著英美日德所產的棉布、棉紗、呢絨、煤油、香煙、藍靛、五金、油漆、肥皂等洋貨,而云貴的桐油、五倍子等原料也經這些口岸轉銷于國際市場,使云貴與國內外市場的聯動更為密切,資源整合度得以提高。
云貴作為中國的西南門戶,自公元前105年漢武帝開鑿“博南古道”,打通四川成都經云南大理,直接與中南半島各國及印度之間的“西南絲綢之路”(又名蜀身毒道)開始,蜀布、蜀錦等絲織品就源源不斷地遠銷西域各國,而西域各國的玻璃、寶石等產品也經博南古道進入中國大地。從《辭海》對“絲綢之路”的解釋來看,中國的絲綢運銷國外主要有海陸兩條商路,其中,“取道海上者,或自中國南部直接西航,或經由滇、緬通道再自今緬甸南部利用海道西運,或經由中亞轉達印度半島再由海道西運?!蔽髂辖z綢之路開通之后,一直與東南亞等國進行著長期的經濟文化交流,因而,中國學者陳炎根據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的差別,較早地提出了“近代海上絲綢之路”〔25〕。
然而,有學者在論述“海上絲綢之路”的下限之時,將其界定為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認為“海上絲綢之路”僅存在于古代,隨著16、17世紀中國政府閉關自守政策的推行和殖民者的侵略,并“逐漸被西人的殖民貿易所取代”,“中國的海外貿易無論規(guī)模或范圍都大為縮小,海上絲綢之路已經由盛轉衰,清代更處于停滯和沒洛狀態(tài),到中國進入近代后則完全終結?!薄?6〕實際上,從整個近代絲綢出口的發(fā)展而言,“近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規(guī)模和范圍的確都有了縮小,但是,有時也呈現出發(fā)展的趨勢,①有的時候,近代“海上絲綢之路”出口的絲織品反而較前有所增加,如1937年海關所載:本年出口各種生絲,共值國幣5,320萬元,較上年4,360萬元,“頗有增加”,相對于前年4,050萬元,“亦見優(yōu)勝”,與1934年2,880萬元,更是“逾越更多”。與1933年5,730萬元“相衡,亦相差無幾。”從運銷區(qū)域來看,除了美國、法國等之外,主要為緬甸等東南亞,其中1937年運銷緬甸的黃絲達3,586公擔,“計占出口總額半數以上”。見《出口土貨·生絲》,《中國舊海關史料》,第124冊,第323頁。因而不能簡單地將其歸結為“終結”,只不過,由于列強的殖民侵略和受西方工業(yè)品的沖擊,“近代海上絲綢之路”的性質的確發(fā)生了本質的變化,不再像古代那樣由中國處于主導地位,而是帶有了殖民化的特征。近代以降,除了古代川黔的絲綢繼續(xù)經“海上絲綢之路”運銷東南亞等國之外,在政府的主導和商人的推動下,云南本地的蠶桑業(yè)也逐步得以發(fā)展,從而為近代“海上絲綢之路”提供了更多的絲織品。此外,從“國外市場”的發(fā)展來看,“近代海上絲綢之路”正是在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和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推動下發(fā)展的,使云貴從傳統(tǒng)上僅局限于東南亞的“海上絲綢之路”擴展至歐美及香港等地,從而加強了云貴與國外市場的聯動和資源整合。
思茅素有“小云南”之稱,不僅在近代商貿中的地位曾幾度發(fā)生變化,而且變動的程度還較為明顯。在蒙自開埠前,思茅為川滇黔重要的集散地,但是,當1861年漢口等長江開放及英國占領緬甸之后,商人“越來越深入到相鄰省區(qū)的內地,占據了許多原來靠四川供貨的市場,使思茅再也難以恢復昔日的繁榮,……思茅不再是一個集散中心,如今只成為不重要的轉運點,僅有部分生棉及鹽、茶在此交易”。〔27〕思茅商埠的衰落,使原來思茅出口的茶葉,改由滇西、昆明轉銷至緬甸、印度、泰國、越南或川藏、西康等地。但是,1926年夏季以后,由于“云南府至騰越之路,盜賊如毛,生絲改由思茅出口”〔28〕,致使騰越關生絲出口量遞減,而思茅在口岸聯動中的地位再次得以凸顯。
從云南三關聯動情況來看,分銷貴州的洋貨以蒙自關為主,其次為騰越。據統(tǒng)計,蒙自分銷貴州的貨值從1897年的59547增至1911年的562309海關兩,僅四年時間就增長了9倍。同時,騰越分銷貴州的貨值也從1902年的3745增至1911年的47350海關兩。〔29〕蒙自開關前,從剝隘經百色至北海的商道曾一度盛行,個舊大錫出口,洋貨進口都經此路,但蒙自開埠后,云貴洋紗則從兩廣、漢口輸入轉為多半從香港經東京、蒙自運入,使傳統(tǒng)的西江路咽喉隨即衰落,僅有部分土產因運價和銷售市場的原因,仍循此路流通。相對于蒙自、騰沖轉銷云貴而言,思茅進口洋紗很少,而且僅供本地銷售?!?0〕當時,云南“所入之貨,在騰越銷售者百分之十一二耳,其余則銷之本省之各府州縣,四川、貴州亦可銷少數?!薄?1〕
云貴周邊和云南自身的開埠,為云貴貿易額的增加創(chuàng)造了條件。蒙自開關當年,洋貨入口為62,300海關兩,至1899年洋貨則增至3,373,641海關兩,約增加了54倍,至1909年云南全省進口洋貨達7,961,524?!?2〕從思茅,蒙自、騰越進口量來看:
1902年—1911年云南三關棉花、棉紗、棉布的進口數量情況②數據來源:“1902-1911年云南三關貿易報告統(tǒng)計冊”,見(《中國舊海關史料( 1859-1948)》)。
年份 棉花(擔) 棉紗(擔) 棉布(疋)蒙自 思茅 騰越 蒙自 思茅 騰越 蒙自 思茅 騰越1902 513 8,866 2,999 87,391 —— 11,626 27,317 675 7,205 1903 795 9,738 10,148 104,677—— 30,386 97,113 930 14,010 1904 688 10,812 8,692 85,606 —— 27,748 63,221 708 52,198 1905 706 9,421 16,037 103,078—— 20,923 72,018 1,769 42,029 1906 736 6,667 8,692 90,239—— 20,399 145,663 6,397 39,811 1907 488 11,316 12,451 88,156 —— 25,562 49,193 341 115,651 1908 635 7,192 6. 974 57,660 —— 23,186 62,585 202 63,462 1909 726 8,451 7,520 84,791 4 20,290 42,405 101 47,847 1910 311 6,659 1. 973 59,064 —— 28,707 74,847 25 54,312 1911 231 7,781 1,096 139,332—— 21,231 90,628 204 53,144
從上述各年的進口數據可知,蒙自進口的棉紗、棉布一直遙遙領先,而每年進口的棉花量卻基本呈下降趨勢,這與云南直接使用洋紗作織布原料有著密切的關系。但是,由于思茅紡織基礎較好,以致進口的棉花占棉織品總數的90%以上??傮w而言,騰越進口的棉花、棉紗、棉布較為均衡,但以棉紗進口為主,如1905年騰越海關所載:所進口的棉織品“總數內系有八成為棉花及棉花制成之貨,所占本口第一大宗貨物即系棉紗”?!?3〕
貴州雖未直接開設商埠,但由于與重慶、萬縣、昆明、蒙自、梧州、南寧、長沙、常德、湘潭等周邊商埠距離不遠,因而進出口貨物大多可憑借這些商埠完成。1907年,在南寧中轉的1586宗洋貨中,輸入廣西的僅有107宗,而輸入貴州安順的就達839宗,運往云南大理的也有640宗。①《光緒三十二年通商各關華洋貿易總冊》,“南寧口”。光緒年間,貴州侗族地區(qū)的物資經漢口、常德、洪江等地轉銷國外,然后又從漢口、常德及洪江等處進口綢緞、呢絨等洋貨,每年銷售額約值4000兩銀。②光緒《靖州鄉(xiāng)土志》卷四,物產志。1920年前后,從漢口經湖南輸入貴州的日貨劇增,進口商品幾為其所獨占。〔34〕
口岸貿易網絡的形成和發(fā)展,帶動了云貴內地市場的發(fā)展,不但引發(fā)了新市場的產生,而且還使傳統(tǒng)市場不同程度地發(fā)生了變化,如蒙自市場在口岸市場形成以前,就不具備地方中心市場的功能,但蒙自開埠后,其中心市場便隨之確立。以昆明為中心的滇中市場,自蒙自、思茅開關后,尤其是昆明自開商埠后,自然成為新舊商路的中心地。又如以貴陽為中心的黔中市場,自周邊口岸開埠通商之后,特別是在現代交通運輸網絡等新商路的建成之后,與滇中市場一樣,其中心市場的功能也不斷得到強化。
近代以降,在云貴商路上,除傳統(tǒng)的馬幫有一定的變動之外,在運輸方式上還出現了諸如鐵路、公路等新型運輸方式,使新舊商路共存聯動。為加強貿易,官商對部分橋梁進行了維修和改造。1840—1850年,騰越回族商人“首倡捐修潞江中屯鐵索惠仁橋,花了幾十萬兩銀子,數千民工,歷時10年完成。清道光皇帝因此賞他們三人鹽運使銜”〔35〕。1885年,清政府又重修了潞江上的惠仁橋,“在跨徑大的一孔增鐵索為20股,承重索18股”,成為云南橋梁史上承重索最多的鐵索橋?!?6〕
19世紀中葉,印度成為英國殖民地之后,在緬甸、印度現代交通的帶動下,云貴運輸方式逐步發(fā)生了變化,繼而使商路也發(fā)生了變遷。如滇藏茶業(yè)貿易就從原來的大理、麗江至拉薩的馬幫馱運,改為從佛海(今勐海)經緬甸、印度至拉薩的馬幫、火車、輪船聯運。又如鑄記不再下關買茶,而改從佛海購貨,然后經緬印入藏,并從之前“每年只能做幾百包,改經緬、印后,增至二三千包”?!?7〕早期運輸船只全部為蓬船,載重量最大的也只有3萬斤,小的則只有數千斤,對商業(yè)發(fā)展的作用甚微。但隨著國內外市場聯動和資源整合的加強,1908年昆明商人張紹明購置火輪,開辦了輪船公司,開辟了滇池水陸機械運輸線。〔38〕1917年,張紹明又開辦了滇濟輪船公司,在滇池行駛小火輪,從事客貨運輸?!?9〕1924、1925年間,玉溪人李彩庭在福海輪船公司的基礎上,集資成立了昆湖輪船公司,該公司開始載客、運貨?!?0〕
鐵路不僅對近代云南商路的變遷影響較大,而且對手工業(yè)的發(fā)展也有著較大的帶動作用。在滇越鐵路通車前,個舊大錫靠馬駝取道滇川和滇桂大道。1903年,越南境內鐵路通車后,個舊大錫改由蠻耗經紅河水運至河內,再轉運出口。同時,個舊大錫也改經碧色寨,由火車直運香港,從而降低了成本、刺激了錫價、增加了產量、提高了質量,一躍而位居世界第五位,成為云南主要的經濟命脈。鐵路的通車刺激了云南大錫的生產、工人的增加,如1909年礦工為3萬多人,1912年則增至10萬余人,〔41〕個舊成了一座新興的礦業(yè)之城。
云南地接東南亞,在交通方面較貴州為優(yōu),但是,“在滇越鐵路未筑成以前,其困難不亞于貴州”?!?2〕滇越鐵路通車后,云南“實為西南交通之中心,亦為西南唯一之國際交通線也?!薄?3〕滇越鐵路開通,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紅河航運的主導地位,促進了云南與國際間的貿易往來。滇越鐵路縮短了行程時間,加強了資源的整合和市場的聯動。滇越鐵路前,昆明至上海需70天,廣東65天,達緬甸邊境需40天,河口30—50天,“滇越鐵路開通以后,海防——昆明的旅程縮短為3天,這實在是劃時代的變化”?!?4〕除縮短行程時間之外,鐵路還提高了進出口貿易量,進一步加強了國內外市場之間的聯動和資源的整合。從越南輸入云南的法國洋紗就從1901年的16噸增至1910年的894噸,增加了50余倍,〔45〕便利了云貴手工業(yè)棉料所需。個碧石鐵路通車后,大錫出口總額從1918年的130670增至1919年的139977擔,1920年更是增至182581擔,成為1889—1935年中出口大錫最多的年份?!?6〕
相對而言,個碧鐵路的運輸量不及滇越鐵路,“運輸力弱”,但是個舊大錫全部憑借個碧石鐵路運出,且“舉凡十數萬礦工所需糧食、被服、工具及煉錫所需之木炭,均賴本路運輸供給”,“故謂本路為個舊錫廠之命脈,更不為過也”?!?7〕個碧鐵路屬商辦,初衷為便利個舊錫運而筑〔48〕,之后“更成為滇南交通之主要干線矣”〔49〕,加強了紅河地區(qū)與外地市場的聯動和資源的整合。據統(tǒng)計,在1930年—1933年間,個碧石鐵路的客運量和貨運量分別是40余萬人次和80萬噸,其中貨運量約占總收入的80%。個碧石鐵路以林產品為主,年均占總貨運量的27%,其次為農產品,年均24%,然后是礦產品,年均23%以上?!?0〕
除了國際往來聯動得以加強外,滇越鐵路還帶動了云南省內的貿易往來。在蒙自、下關、個舊、思茅、騰沖等地形成了一些商業(yè)性城市。如路南縣的祿豐村,“原是一個僻處深山、外人罕至的村莊,通車后不久,當地的財主們便紛紛集招窮人開山場,辦木料、燒炭,運銷農產品甘蔗、米糧等,其中有一家財主,專經營黃果園,沿鐵路運銷,后來成了巨富”。〔51〕又如開遠,“在昔交通不便,入出貨物均居少數,自火車通車后交易貨物日趨繁盛,有蒸蒸日上之勢焉”,且“商務日趨繁盛,大規(guī)模之商店亦漸有組織矣”?!?2〕此外,滇越鐵路還使西昌、會里等地的生熟皮革的外銷成為可能。
云貴新型公路的修建,彌補了驛站的不足,使之與鐵路聯運至國內外市場。云南興修新型公路較各省略晚,約始于民國七、八年左右,最初為留學美國歸來的滇籍學生李熾昌主持的昆明至安寧一段。不久后成立的公路局又組織測量隊,在五六年中修通了東西兩干線及其它支線。湘黔滇緬線公路自粵漢路至株洲站,經芷江、貴陽、昆明而達緬甸,再經仰光出海,“由此往歐洲,較之由香港出口,縮短行程2500海里,而在昆明又可與滇越鐵路接軌,經河內至海防出口,全長約二千四百公里。”川黔桂粵線使川漢線西段與漢粵線東段合并,從成都至重慶與長江相交,再經貴陽與湘滇線相連,最后貫通柳州與湘桂線。〔53〕時至1935年年底,云南公路,包括省道、縣道合計已開辟5,339公里。〔54〕1937年3月,南京國民政府為推行“統(tǒng)一化”及建設西南民族復興根據地,從而督促云貴及江蘇、安徽、江西、湖南六省,打通了昆明至南京長達2,974公里的“京滇公路”,貫通了六省,成為中國東部至西南聯絡公路的唯一干線,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交通等方面“均有極重要之關系”①《京滇周覽團》,載《海外通訊》,1937年第6期。。京滇公路通車后,昆明至南京“10日可達”②《京滇周游記·一》,《大公報》,1927年4月13日。,以至于時人聲稱:“京滇相距數千里,一車而達,洵為快事”③《公路查勘團由黔抵滇》,《申報》,1936年12月13日。。
相對于云南而言,貴州地處內陸,不僅無商埠,而且也無鐵路,因而商路變動明顯不大??箲?zhàn)爆發(fā)前,貴州共建了黔川公路(貴北路)、黔桂公路(貴南路)、黔滇公里(貴西路)、黔湘公路(貴東路)四條長途公路干線,并建成通車了6條支線,使公路沿線“農副產品豐富,工商繁盛,大量川鹽由赤水及松坎運入,稅源充?!?。〔55〕云貴公路的建成,有助于川滇黔貿易的往來,如四川鹽務局四輛汽車經川黔公路運鹽至貴州,成為了貴州汽車運鹽的先例。1937年滇黔公路通車,不僅是云貴,而且也是云南與內地連通的第一條公路,堪稱“西南公路”,全程600多公里,使“在昔步行,約需時十日,今于四日內安全到達……且通黔以后,更可由湘黔路至湘,以及與全國各省,實為西南交通史上重要一頁”。④云南日報.1936-9-15。
總之,1938年前,云貴已初步形成了驛站、公路等新舊聯動的商路格局,其中云南更是出現了鐵路等新型交通方式,使云南“近代交通諸構成要件都已齊備”〔56〕。
綜上所述,隨著近代云貴高原商貿的發(fā)展,在商人的帶動下,國內外市場之間的聯動和資源的整合度明顯有了提升。同時,云貴近代商路也不同程度地發(fā)生了變動,呈現出人力橋梁、口岸聯動及新舊商路并存的特征,繼而推動了近代云貴高原手工業(yè)的發(fā)展。但是,相對于貴州而言,近代云南商路的變動不僅能憑借云貴周邊商埠的聯動,而且還可以在自身商埠、新型鐵路和大規(guī)模馬幫的作用下發(fā)生更大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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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云川)
[作者簡介]熊元彬,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清末預備立憲與近代手工業(yè)研究。湖北武漢430079
[收稿日期]2015-02-27
[文章編號]1004-0633 ( 2015)03-131-6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K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