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健
(玉溪師范學院文學院,云南玉溪653100)
精神家園的不懈尋找
——讀楊楊小說《飄來飄去的那條金路》
石 健
(玉溪師范學院文學院,云南玉溪653100)
楊楊;《飄來飄去的那條金路》;精神家園;悲憫情懷;知識分子
楊楊的中篇小說《飄來飄去的那條金路》,通過書寫一名農村青年在城市與村寨之間的經歷與困惑,折射出當今城鄉(xiāng)發(fā)展中的相關問題,對底層人民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圍繞關于“金路”的傳說,展開了關于理想與現(xiàn)實的深層對話,體現(xiàn)了尋找精神家園的不懈追求,反映了知識分子的自省與追問意識。作品在寫實主調的基礎上,呈現(xiàn)出色彩斑斕的審美風貌,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玉溪作家楊楊的小說創(chuàng)作,經常傳遞出強烈的對于人類命運的悲憫情懷,這在長篇小說《雕天下》、《紅河一夜》中已有鮮明體現(xiàn),但多是通過具有強烈傳奇性的故事來演繹的,具有非常濃郁的歷史意識、詩意色彩及思辨特征①參見:石健.詩與愛織就的邊地“天方夜譚”——楊楊《紅河一夜》的歷史意識[J].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14(10):16-23;石健.重重迷障中的“藝術人生”——楊楊長篇小說《雕天下》解讀[J].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15(3):7-15.。而在《飄來飄去的那條金路》(以下簡稱《金路》)這篇中篇小說中,雖然也不乏悲憫意味,但由于主要是將故事設置在更為具體的環(huán)境之中,作品牽涉到原始村寨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傳承、農民工境遇、當代青年人生路向選擇等現(xiàn)實問題,因此具有更為鮮明的現(xiàn)實意義。在楊楊的總體小說創(chuàng)作中,這是一篇值得關注的作品。
在“我”17歲那年,一位在大學任教的劉老師來到寨里,“表示要幫我打開眼界”,帶我到她所在的大城市看看。于是,“我”便成為臘卡寨第一個走進城市的年輕人。進城后,“我”先在劉老師幫助下到洪老板的飯店打工,結識了趙四小姐并與其相愛。后來,對方生下一男孩兒,當“我”以為這是自己的孩子并為此而高興時,洪老板卻說孩子是他的。在洪老板的威脅之下,“我”不得不離開飯店,到工地打工。在經歷了維權未果等風波后,無奈的“我”又回到了臘卡寨,可是卻發(fā)現(xiàn)不但寨子已今非昔比,自己也沒有立足之處了。在經歷了妹夫與“我”的同學為競選村委會主任而上演的鬧劇之后,心力交瘁的“我”百感交集:“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該離開新臘卡寨了。這里哪是我的家!”
可是,當重返城市后,“我”又遭遇了嚴酷的現(xiàn)實。通過一位花店女老板的敘述,“我”知道了趙四小姐原來是一名大學生,曾被洪老板包養(yǎng),而那個孩子是洪與妻子預謀借腹生子的產物。后來孩子由于失明,又被洪退還給了趙四小姐。雖然最后與趙四小姐破鏡重圓,“我”對于城鄉(xiāng)之間的選擇,對于人生路向的探詢,卻都充滿了迷茫。
顯然,《金路》以其獨特的故事演繹,既對底層人物寄予了無限的同情,同時也揭示了人類尋找精神家園所面臨的終極困惑——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舊臘卡寨是原始、封閉的文化生態(tài)的隱喻,據(jù)說那里的女人有一種魔法,能讓男人“只專注于她們,沉迷于家中而不想外出”,“致使這里的男人與外界失去了應有的聯(lián)系?!痹趥鹘y(tǒng)的農耕文明中,“農民沒有歷史觀念,也就是沒有‘現(xiàn)代性’觀念支配下的線性的物理時間觀念和抽象的‘進步觀念’?!雹購垯?中國當代文學與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88.而在小說的前半部分,“我”在城市的所見所聞,充分體現(xiàn)出一個農村游子初到城市的新鮮、刺激之感,這是完全不同的帶有“現(xiàn)代性”印記的文化體驗,比如對城市女性的描繪:“她們每個人都像在某種魔法中步行,來來往往,神秘莫測?!痹偃鐚Τ鞘械挠H近欲望:“我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歡喜和融入其中的渴望之情。如此新鮮而又令人陶醉的地方,我們臘卡寨的人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沒有誰來過?我感到異常震驚。”“我決心從此以后再也不離開這個迷人的地方了。我想,在這座巨大的城市里,我將生活得更好、更快樂?!比欢?飯店里上演的陰謀與愛情的故事,讓“我”初次領略了真實都市的樣貌。由于“我”的天真,還連累了妹妹?!拔摇卑衙妹脧呐D卡寨帶到城里發(fā)廊,沒想到這里是藏污納垢之所。妹妹尋求解脫,卻被人拐賣到邊遠山村,被迫與現(xiàn)在的妹夫成家。是在趙四小姐的幫助下,妹妹與妹夫才回到臘卡寨定居。這都促使“我”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我開始害怕這個城市。”“它離我們那么近,卻不是我們的;它越來越大,有那么多的樓房,卻沒有一間是我的安身之所?!?/p>
當代中國,越來越多的農民涌入城市,農民工的境遇問題,也逐漸引起了普遍的關注?!督鹇贰吩O置的另一個場景,便是農民工聚集較多的工地。在這里,“我”遇到了老板拖欠工資的事,而且當一位工友墜樓而死后,老板也極其冷漠,不予處置。最后,問題沒有解決,老板卻消失了。如果說,“我”在飯店的遭遇,尚屬于個體性的,那么工地上所發(fā)生的,涉及對待農民工的不公甚至違法現(xiàn)象,顯然具有更為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在工地的遭遇,令“我”更加感受到了在城市的不適:“對于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我已沒有一點好奇心,即使它真的魅力無窮,我也不可能對它產生熱情了。相反,我覺得時時處處都有危險?!?/p>
可貴的是,工地的一幕,并不僅僅是對黑心老板的譴責,還揭示了更為復雜的問題。比如,工友們的抗議行動并未解決實質問題,這樣的描寫卻格外令人深思:“我們此次種豆得瓜式的英勇行動已接近尾聲了。當然,我們每個人都像凱旋的戰(zhàn)士,信心百倍,喜氣洋洋?!薄按撕笠贿B幾個星期,我們都吃得好,睡得好,干活也很積極。對于那個死難大哥,似乎再沒人提起,一個活生生的小伙子如同一滴水,掉進火塘里,說消失就消失了?!庇绕涫窃诳棺h的時候,有的工友提出了炸掉大樓來解決問題,還有的認為既然搞不到炸藥,不如把蓋起來的樓砸爛。工友們麻木、自私、愚昧的表現(xiàn),涉及較為嚴峻的現(xiàn)實問題,還涉及國民性改造的重大命題?!氨┝εc正義的辯證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最重要的主題之一。”②王德威.現(xiàn)代中國小說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28.動輒以暴力解決問題,實際上可以折射出自新文學發(fā)端以來經常出現(xiàn)的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影子。宣泄性的破壞之舉,顯然無助于合法、合理的社會秩序的建立。底層群眾究竟應該如何采取有效手段,維護自身的權益?這無疑是《金路》帶給我們的深切思考。
“我覺得城里的一切都像妖魔一樣在作怪,要吃人了?!薄拔沂莻€傻瓜,要回家了?!被丶液蟮摹拔摇眳s發(fā)現(xiàn),非但母親已經故去,“我夢里的臘卡寨已不復存在了”,“除了我,全寨的人都住上了新房?!币驗橹挥小拔摇币蝗藳]有寫過遷居申請書,“所以現(xiàn)在無家可歸”??墒?寨里的人們都以為“我”在城里發(fā)了大財而對此無人理會,“我”只能仰仗妹妹一家收留?!安坏貌怀姓J,我是個無人惦記的人,一個多余的人,新臘卡寨已將我遺棄了?!毙挛膶W自郁達夫寫出了“零余者”系列以來,“多余人”的形象所在多有。而《金路》中的“我”,在短短幾年中,在家鄉(xiāng)竟成了“多余人”,這是怎樣的沉痛!這里,有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因素,更重要的還是在鄉(xiāng)鎮(zhèn)現(xiàn)代化過程中,人的關系發(fā)生了變化——不是家鄉(xiāng),而是生存境遇發(fā)生了變化的人們,無情地拋棄了“我”!
采用MS SQL Server 2005數(shù)據(jù)庫,軟件開發(fā)語言為PB 8.0,運行于Windows 2003操作系統(tǒng)。本系統(tǒng)以門診醫(yī)師工作站(EMR)為開發(fā)平臺。
促使“我”最終選擇離開臘卡寨的,是圍繞妹妹一家所發(fā)生的事。妹夫與“我”的同學為競選村委會主任而展開了競爭。雖然后者財大氣粗,但還是不敵手段精明的妹夫。對此,“我”厭倦到了極點,離家重返城市。妹夫后來遭到暗算,雖然保住了性命,腿部卻留下了永遠的殘疾。城市與鄉(xiāng)村所發(fā)生的一切,最終讓“我”陷入了永恒的困惑。
統(tǒng)攝全文的“金路”傳說,是在“我”重返臘卡寨后,以倒敘的方式講述的:從前,不被外地人知曉的臘卡寨遍布黃金,但本地人并不知道黃金的價值。一個為反抗包辦婚姻而出走的土司女兒,偶然來到此處,卻找到了如意郎君,與一位臘卡寨的小伙兒喜結良緣。“原來,有時,夢與現(xiàn)實竟然是一回事。兩個人在對方的眼里,都是千真萬確的好妻子,千真萬確的好丈夫。”他們“從此過上了世界上最美好和最歡欣的生活。”應土司的要求,丈夫用寨子里的黃金,鋪就了一條金路,把土司夫婦接到了臘卡寨。土司由此贊嘆,“臘卡寨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不過,正如標題中“飄來飄去的金路”所暗示的,這個傳說本身,因其過度的偶然性,而帶有強烈的虛幻色彩。這就讓我們不得不審視另一個有關土匪的傳說。土匪令人發(fā)指的殘暴行為,在“金路”傳說的映襯下,似乎微不足道。但是,這樣的話語很值得玩味:“現(xiàn)在,從我的經歷來看,我相信那兩個‘傳說故事’至今仍是舊臘卡寨的‘名分’,是舊臘卡寨唯一值得‘恐懼’和‘贊美’的地方,可以用來壯膽,可以用來炫耀?!边@里,把兩個傳說的地位并置,其用意是提醒人們,對于美好理想的向往,往往要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所侵擾,這構成了整個文本表層涵義之下的隱層涵義。
自有城市以來,對城市過分商業(yè)化、使人異化的批判,對工業(yè)、金錢的譴責,一直是小說中的重要母題。在現(xiàn)代小說的發(fā)端即早期英國小說中,常有這樣的描寫:人物在倫敦這樣的大都市,就“處身于一種混亂的環(huán)境之中,那兒人們的關系是短暫的,唯利是圖的,并且充滿奸詐?!薄暗澋眠€有一條出路:都市化為自己提供的解毒劑——郊區(qū),它提供了一種從擁擠的街市中的解脫。”①[英]伊恩·P·瓦特.小說的興起[M].高原,董紅鈞,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2:209.這樣的郊區(qū),在此后的小說中,漸漸涵蓋了廣義的鄉(xiāng)村。
伴隨著激烈的都市批判而對鄉(xiāng)土文明盡情贊美的主題,在中國當代小說中,也是屢見不鮮的。可貴的是,在《金路》中,盡管“我”也試圖在返鄉(xiāng)中求得心靈的皈依,卻并未囿于簡化的二元對立思維,而是深入思考了城鄉(xiāng)互動發(fā)展的復雜性。這在不同人物的描寫中,有了進一步的拓展。
《金路》一個顯著的敘事策略,即幾位主要人物,包括“我”、趙四小姐、劉老師,不但參與了故事的行為進程,而且在他們之間,甚至在每個人物自身,都展開了潛在的具有明顯“復調“性質的對話,從中折射出作家自我辯駁乃至精神困惑的痕跡。正如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所說:“作品整體會被他構筑成一個大型對話,作者在這里可說是個對話的組織者與參加者。他并不保留做出最后結論的權利,也即是說他會在自己作品中反映出人類生活和人類思想本身的對話本質。”①巴赫金.詩學與訪談[M].白春仁,顧亞玲,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96.
“我”作為主要敘事者的明顯特點,是在不可靠與可靠敘事之間頻繁轉換。小說開始以追憶的方式,寫出發(fā)生在我身上的種種怪事:“那都是一樁樁怪事,在別人身上是不會發(fā)生的,可為什么偏偏發(fā)生在我身上?又為什么我現(xiàn)在才有這種感覺和認識?”道出了“我”相比一般農村青年所具有的敏銳性,以及正處于成長中的年輕人特有的精神困惑。接著,“我”成了一名相對可靠的敘事者。作為一個“農村游子”,剛到城市的時候,“我”是頗有自信的,“我很聰明,又極其老實、能干”。但是隨著故事的進程,“我”的聲音也逐漸游移不定,這在與趙四小姐的愛情中,率先表現(xiàn)出來。
趙四小姐在“我”眼里,本是一個“傲慢”、“多情”、“永不屈服”的女性。由于她是大學生,所以有自己的思想與個性,這在對“我”的狂熱追求中,就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同時,她對于“我”的愛,還具有很強的象征功能:“她為什么愛我,就是因為聽我講過臘卡寨的故事,所以就喜歡上了我。她說,她的愛是正派的,她要與我一路走到天黑,誰也撼動不了。道理就這么簡單,別人不明白,可她自己明白?!边@里表現(xiàn)了趙的強烈個性,不過她所謂的“正派”的愛卻很值得回味?!翱v觀整個20世紀的中國文學,可以說,強烈的道德意識是其精神的內核。”②卜兆林.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道德[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7:395.顯然,看似獨立的當代女性趙四小姐,也不乏典型的道德意識,與此相伴的則是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許多時候,我對她說,你可以要求我講這個傳說,但不要讓這個傳說成為魔咒,控制了你的思想和身體,更不要嚷著要我把你帶到臘卡寨。但她根本不聽我的勸告,一意孤行,沉迷在這個傳說中,絕不醒悟。”“臘卡寨已是她心目中向往的家?!?/p>
趙四小姐還對“我”妹妹和妹夫說:“現(xiàn)在,對你們來說,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絲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心中要有一條金路,直通最幸福的地方?!莻€地方叫臘卡寨,是我心中的愛情圣地,上帝最喜歡把最美好的姻緣賞賜在那里?!薄敖鹇贰眰髡f之于有文化的趙四小姐,可視為尋找精神家園的隱喻。但是這種尋找,也有過于虛幻的理想主義特點。所以同“我”一樣,趙四小姐也具有一種內在分裂性的矛盾特征。另外,面對洪老板的淫威,趙四小姐也只能屈服、隱忍,不能抗爭到底。對此,“我”先是不敢相信,可是隨后,“我突然想起一句話,有人說過,失去了個性的女人,愛情才美好。我開始同情她,愛她,真的,我從心里感受得到這種情感的激烈涌動。”這里,非但趙四小姐,“我”爭取個人自由、權利的主體意識,也得到了消解。二人不但不知不覺地向黑惡勢力屈服,而且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潛在男權思想支配下,得過且過地上演著所謂的愛情故事。
在工地上,“我”扮演了對抗不義老板的領袖角色,相較于其他工友的盲目、沖動與任性,“我”雖然年輕卻顯得更沉穩(wěn)、老練和聰慧。在帶領工友取得了表面上的罷工勝利后,這樣描寫“我”的心理:“我覺得自己太瀟灑了。一聲令下,大家就一致跟著我往下走。工友們對我的印象一定好極了,我已成了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和領袖。從此以后,誰也不會再把我稱為傻瓜了吧?”然而,“我”馬上發(fā)現(xiàn),罷工并未解決實質問題。不像其他工友那樣對于逝去的伙伴無動于衷,“……我每天夜里仍睡在他的破被子里,自然會想起他,心里不免有點兒難受。當然,表面看來,我已完完全全地融入了這個混亂的集體,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這樣的敘事中,“我”比其他普通工友更敏感、更富有同情心,但同時又只能茍且偷生的特征,鮮明呈現(xiàn)出來?!拔摇痹诂F(xiàn)實中的能力與地位,進一步遭到了自我消解和質疑。不過在告別城市的那一刻,“我”的獨立意識再次凸顯。在工友們聘請律師無果從飯店出來后,“眾人已醉,唯我獨醒”,“一個人不失尊嚴地……往不同的方向走了”。隱喻著“我”是個對于現(xiàn)實有著清醒判斷的人。當重返臘卡寨卷入競選風波時,盡管“我有自己的立場和主見”,但最終還是陷入了迷茫之中??傊?城鄉(xiāng)之間漂游的“我”,一直在可靠與不可靠敘事者之間逡巡不定。
劉老師這一面影模糊的人物,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正是她引導“我”來到城市,但是同時又對“我”扎根城市的決心,“感到非常意外?!痹诔抢?“我”不但“常常在劉老師的保護下”,而且,“劉老師像我的母親一樣”,“耐心地向我解釋各種事物”,設法讓“我”消除對城市過度的好奇心。在“我”因要返鄉(xiāng)而準備向劉老師借錢時,劉老師已到臘卡寨考察。不過,“我”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對不在場的劉老師表達了由衷的敬意:“我終于站在了劉老師家門口。厚重的墻壁和冰冷的防盜門里面,就要出現(xiàn)善良和親切的劉老師的身影了,上帝安排她在這里等待著我?等待著一個來自山寨傻瓜的求救?”把城市的冷漠,與劉老師的厚誼,進行了強烈的對比。劉不但在臨行前交代兒子借錢給“我”,還讓兒子捎話:“你還是回臘卡寨吧,那是你的家,總要回去的。在城里很危險,你就回去吧。說不定我母親正在你家等你哪,她太關心你了,也特別喜愛你們那個地方?!?/p>
劉老師讓“我”走出臘卡寨,又讓“我”回去,表現(xiàn)出一定的矛盾性,但她認為還是臘卡寨適合生存,表達了對于未經污染的原始村寨的無限向往。但是令人深思的是,劉老師顯然沒有認識到,她心目中象征著化外文明的村寨,其實也已經大不同于以往了?!安皇且非笪丛羞^的東西,而是要‘返本還原’、‘返璞歸真’,恢復早已有過的東西。這就是中國一切理想主義的本質特征?!雹汆嚂悦?文學與文化三論[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262.劉老師這一形象,就體現(xiàn)出較為典型的理想主義特點。當“我”在臘卡寨有了無家可歸的疏離感之后,便對劉老師那樣熱愛臘卡寨并眷戀“金路”的傳說,產生了如此質疑:“我說,只有白癡才會被‘金路’的光彩迷住,才會不論白天黑夜都做黃金夢。我說的這句話沒有半點針對劉老師的意思,我決不會說劉老師是個‘白癡’。劉老師喜歡這個傳說自有她的道理,只是我們至今不明白。”劉老師這一角色,既是“我”的精神引領者,同時其過于濃烈的理想主義色彩,使“我”總是陷入新的困惑之中。
在結尾,劉老師的兒子提及母親關于臘卡寨調查的社會學遺作時說:“她老人家在書中特別提到你們,說你們現(xiàn)在的這代農村人也像城里人一樣,飄來飄去的。但你們心中因為有一條‘金路’,所以你們在城鄉(xiāng)之間飄來飄去,多么容易被引入到某個想法或某種意象之中……我母親去世之前,對你們這種生存游走很關注,擔心你們最終將走向哪里。”劉老師這番話,既表明了她對于臘卡寨的無限熱愛與關切,又對這里的人民在當代社會轉型中的去向,表達了深切的憂慮和困惑,也體現(xiàn)出知識分子在當代社會中身份認同的焦慮。這在某種程度上,與作者的立場是吻合的。楊楊本人如是描述他創(chuàng)作《金路》的動機:“農民工其實是具有當代中國特色的產物,在歷史上我們不能讀到這么一個龐大群體的故事?!薄拔业倪@個中篇新作,講的就是我追蹤了十多年的幾個‘城市動物’的故事。”②楊楊.附錄:我的寫作日記[M]//巫蠱之家.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222-223.這正是劉老師以上想法的確切闡釋!進而,從劉老師這一人物身上,分明可以看到楊楊本人的影子!楊楊的總體創(chuàng)作,正是基于對本地文化的熱愛。他正可謂不倦地游走于云南大地,不斷挖掘這方水土神秘文化寶藏的游吟詩人③參見:石健.詩與愛織就的邊地“天方夜譚”——楊楊《紅河一夜》的歷史意識[J].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14(10):16-23.。
實際上,楊楊通過“我”這一人物的塑造,對劉老師乃至自身的寫作,進行了質疑。劉老師的兒子要把母親的著作贈與“我”,但被“我”以“看不懂”為由拒絕了。“我們從此再沒到過劉老師的家,劉老師就這樣退出了我們的生活,而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xù)下去。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平常,也很平靜?!边@里,再次驗證了“我”對劉老師所追求事物的懷疑,也再次流露出作家本人的精神困惑。楊楊每每提及故土文化,都表達了無限的熱愛,都不吝溢美之詞①參見:楊楊.自序[M]//紅河一夜.廣州:花城出版社,2011.。他寫出了《大河之口》、《昆明往事》、《通海秀山——秀甲南滇的文化名城》等散文著作,不遺余力且詩意盎然地歌頌生長于斯的這方水土。然而吊詭的是,在其大量的小說作品中,我們能充分感受到,當他將聚焦于歷史、風物的視線,投向了現(xiàn)實、人生時,就不知不覺地把無盡的贊美、陶醉,轉換成深切的困惑、焦慮。這并不矛盾,作為一個具有悲憫情懷的作家,只有當他對于人的生存困境有了切實的體驗,才格外珍惜自然萬物的美好。這也是楊楊小說與散文的主題書寫,常常呈現(xiàn)出明顯的悖論面貌的緣由吧。
劉老師的去世,意味著“我”的啟蒙者的最終離開。而“我”作為被啟蒙者,必須獨立去擔當自己應該完成的使命了。“我真傻,把這個世界想象得太美好了”——這不是悲觀與絕望,而是在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后,“我”清醒地認識到,作為獨立的個體,應該學會承受苦難。而且,只有充滿挑戰(zhàn)的生活,才是真正值得擁有的、具有生命擔當意識的人的生活。
關于“金路”,趙四小姐與劉老師之間的看法相映成趣。二者的相同之處在于,都把這一傳說作為永恒的、理想的精神家園來看待。不同的是,劉老師是把神話傳說理想化,在田園生活中寄托人生理想;趙四小姐則是執(zhí)著地追尋一條按照美也就是藝術的方向,來指引人生的唯美主義道路。與二者相比,“我”則更為清醒。比如在談到妹妹與妹夫的美好姻緣時,“我”的感受是:“這種故事的確像神話一樣,色彩絢麗,動人心弦,甚至令人不敢相信??墒?它畢竟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但我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思緒就亂作一團,感到從前的許多夢幻已在我身上消失干凈。這是多么殘酷而又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啊!”畢竟,只有現(xiàn)實,才能讓人更理性地審視理想。妹妹一家后來的遭遇,也印證了我的感受。
總之,經歷了種種磨礪后的“我”,雖然一再自認為很傻,但是卻比大學老師劉老師和大學畢業(yè)生趙四小姐,表現(xiàn)得更理性、更成熟,尤其是在對“金路”這一傳說的看法上。不斷處于迷茫中的“我”,是一個執(zhí)著的思考者,而不是一個貿然的決定論者。
當決定從臘卡寨重返城市后,“我走得飛快,像一個中了魔法的孩子,腳下似乎有一條自己早已鋪好的‘金路’,它很長很長,望不到終點,但沒有金色。”這令人想到了魯迅關于“黃金世界“的著名論斷:“我疑心將來的黃金世界里,也會有將叛徒處死刑,而大家尚以為是黃金世界的事,其大病根就在人們各各不同,不能像印版書似的每本一律?!雹隰斞?兩地書·1925.3.18致許廣平[M]//王培元.魯迅作品新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489.如果人活在傳說的世界中,或者按照被強化的刻板思維,來建構理想的世界,就會失去本應有的生命創(chuàng)造力?!拔摇睂Α敖鹇贰暗恼J識,已然構成對理想傳說的徹底解構,也隱喻著只有腳踏實地,才能走好人生的道路。
綜上所述,“我”不但質疑了劉老師,也是作家自我質疑、拷問的縮影,融入了作家本人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精神焦慮。新文學自誕生以來,“較之知識分子題材,鄉(xiāng)村題材作品往往更嚴整、成熟,也相對地易于因襲、模式化?!薄暗叫聲r期,才由一批有特殊鄉(xiāng)村經歷的年輕作者,發(fā)起質詢‘農民’這一概念本身,并以創(chuàng)作選擇表示了對既成理論形態(tài)的有意忽略。新文學的兩大形象系列(‘農民’與‘知識分子’)此時都面臨著概念追究:什么是農民,什么是知識分子?人們發(fā)現(xiàn)上述用熟了的語詞,其語義遠非自明的?!雹圳w園.地之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53.《金路》中的“我”,就已然不是一個純粹的農民,而是凝聚了具有豐厚鄉(xiāng)村經驗的作家本人的許多反思,即充滿了知識分子的自省與追問意識。也可以說,通過“我”這一獨特形象的塑造,充分折射出經歷過鄉(xiāng)村與城市雙重體驗的“現(xiàn)代人”的精神困惑。
楊楊的小說創(chuàng)作,雖然多本諸現(xiàn)實生活,不過由于對于文體方面的試驗性追求,許多作品在藝術呈現(xiàn)上都具有較強的先鋒性。相較而言,《金路》的寫法較為平實,也更具現(xiàn)實感。不過,在寫實的主調之中,還是融匯了色彩斑斕的多元化審美風貌,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楊楊的語言很有質感和張力,能夠很恰切地寫出人物的獨特感受,比如這樣來寫“我”在云南地圖上尋找臘卡寨:“我明知在這樣的地圖上絕不可能出現(xiàn)那個小山寨的名字,但我仍在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文字之間,來回尋覓,來回分辨。我雙眼蒙眬,眼珠灼熱發(fā)痛,咽喉似乎也失去了水分?!卑讶宋锲D難地尋找精神家園的隱喻,非常形象地呈現(xiàn)出來。再如,這樣描寫“我”落魄街頭、饑餓難耐的感受:
走過一家剛剛宰殺了牲口的羊肉館,走過一個水果攤……我聞到了那種清新而微酸的香味。我的味覺很快蘇醒了,產生了吃點東西的欲望??墒俏乙环皱X也沒有,再說周圍也沒有餐館,我想聞聞飯菜之香的理想也無法實現(xiàn)。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五味俱全的食品雜貨店。我立即走進去,撲面而來的是各種植物、動物、糕點與防腐劑混合的氣味。雖然有點渾濁和刺鼻,但仍然有一股股濃香,誘惑著我,沖擊著我。我貪婪地吸了幾口,接著,裝模作樣地撿起一袋小食品,讓它與我的鼻孔幾乎保持著零距離,幾秒鐘之后,我只得無奈地移開,但仍不甘心,就用手指在它上面摩擦幾下?;秀敝g,我如同身處一塊遙遠而芬芳的國土,分享到了那些東西,渾身舒服極了。
這樣對人物感受的精妙描寫,隨處可見,如在花店老板向“我”講述關于趙四小姐的真相之后,“我像做了一個漫長的、難以蘇醒的噩夢。我覺得口干舌燥,兩眼發(fā)痛。但當著女老板的面,我強壓住自己的情感,裝作平靜無事的樣子。但我最終還是失敗了,我覺得時間突然停止了流動,而我的舌頭卻在不斷漲大、發(fā)硬?!鄙鷦觽魃竦拿鑼?讓人回味無窮。
楊楊還善于把感受描繪與思辨體驗結合在一起,如“我”在工地晚上睡覺的一段描寫,可謂精彩絕倫的神來之筆:
我沒有毯子和被子,只能與別人相擠在一張床上。其實,準確地說,也不是床,全是冰冷的地鋪,幾十個人橫七豎八地相擁相裹在一起,亂成一團,幾乎沒有空隙,更談不上界限了?!斘冶怀魵庋脮烆^轉向的時候,與我同睡的那個不知名的大哥率先打起了呼嚕,整個地下室微微震動起來。緊接著,遠遠近近都開始有人呼應,打鼾的、夢囈的、磨牙的、呻吟的,要么乘虛而入,要么承上啟下,要么窮追猛撲,要么虛張聲勢,一切的一切,都以自己為中心,不斷向四周擴散,不斷向其他聲響示威?!谶@樣宛如戰(zhàn)亂紛紛的環(huán)境里,我妄圖獨善其身,抱頭入睡,盡快進入夢鄉(xiāng),但始終難以達到目的?!斘腋械教煲衙擅砂l(fā)亮時,我感到,幾年來的一切,包括理想、情感、夢幻、日子,都已在這個“神圣”的避難所里,經歷了最無情最徹底的磨礪和洗禮。之后,我像死了一樣,靈魂似乎飄了起來,身子卻完完全全地混入那些弟兄之中。
當代文壇對城市農民工生存境遇的書寫,尤其是對這一特定人群艱辛生活的描繪,可謂不絕如縷。其中,《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在工地所遭遇的,就是非常具有典型性的場景。不過,由于許多作品對于窮愁慘苦極力渲染,往往沖淡了對人生包括人性的深入思考。而楊楊在這里,用充滿戲謔又不乏智性的文字,既在現(xiàn)實的、生活的層面寫出了打工者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也在象征的、形而上的層面寫出了人與人之間潛意識中的爭斗,以及個體在群體中無限孤獨的真實處境,從而潛在地傳遞出人性的真實面目,體現(xiàn)出作家對于人性的深層思考。這樣具象而不乏深度的描寫,在打工文學中是難能可貴的。
楊楊經常愛使用反諷式的表現(xiàn)手法,比如“我”來到飯店后,受到了大家的喜歡,“真可謂好評如潮”。同事這樣評價“我”:“是一個沒被城市女人污染過的鄉(xiāng)村帥哥,是個難得的好貨真貨,哪個女人不想在我身上咬上一口?!倍潭虜?shù)語,把城市商業(yè)化、消費化、欲望化的特點,生動地呈現(xiàn)出來。并且,此處“我”的“大眾情人”形象,與后來那個命運多蹇的“多余人”形象,亦構成了強烈的反諷,格外令人深思。再如:“那天,在法庭上,我與我兒子就像與老朋友一樣,含著熱淚告別了,雖然我很痛苦,但從此再也沒見面。我從此得以徹底解脫?!背錆M調侃的話語,恰到好處地寫出了人物的無奈與心酸。
在《金路》中,還有一些反諷性很強的場景描寫,具有獨特的張力。比如工友們向老板抗議這樣較為嚴正的事,卻被美景襯托得宛如一場盛宴:“在那座大樓的映襯下,藍天離我們更遠,但夕陽和一片片彩云離我們卻似乎很近很近,它們停息在那座大樓的上空,宛若大樓頂上一朵正在盛開的大紅花。好一個充滿幻想和詩意的地方啊!”這種近乎唯美的詩意化描寫,把底層人民的不幸遭遇凸顯得淋漓盡致。更令人心痛的是工友們的表現(xiàn):“我們的興致因而空前高漲。有的號叫,有的歌唱,有的高呼,有的敲起了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瓶瓶罐罐……跳呀,唱呀,敲呀,打呀,從來沒有這樣歡樂,從來沒有這樣痛快?!焙髞怼拔摇迸c工友想找律師解決問題,可是除了自掏腰包大吃一頓外,毫無結果。飯桌上,“有人說,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靠我們自己?!痹谶@些強烈的反諷描寫中,既展示了底層人民的無奈,更彰顯了其自身令人震驚的麻木,使讀者深深體味到魯迅“立人”這一經典命題之于今天的現(xiàn)實意義:要改變命運,只有先改變自己!
當然,統(tǒng)攝全篇的還是象征的手法,“金路”即飽含著豐富的象征意蘊。直到最后,趙四小姐問“我”,什么時候回臘卡寨?!拔摇闭f:“舊的臘卡寨已被泥石流沖毀、掩埋,現(xiàn)在我們一家如果非要回去的話,只能去新臘卡寨。”并強調:“我再次提醒你,不要再說臘卡寨了,臘卡寨已不復存在?!壁w四小姐問舊臘卡寨與新臘卡寨有多遠,“我”的回答則是:“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沒測量過?!睙o論“我”對“金路”如何避諱不談,趙四小姐依舊執(zhí)著,在地圖上用彩筆在臘卡寨與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之間,“畫了一條金黃金黃的不太規(guī)則的線條?!毙≌f這樣結尾:“她畫的那條曲線,就是一條飄來飄去的‘金路’。她一直相信有這樣的一條金路通向臘卡寨。”這里的象征意味十足。顯然,趙四小姐和“我”展開了對理想家園到底存不存在,以及如何抵達的辯論,折射出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難以彌合的縫隙。于此,讀者仿佛看到了一個困惑的作家永無休止的自我辯駁。
毋庸諱言,《金路》的構思略顯粗糙。人物在城鄉(xiāng)之間游走的深層心理描寫,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開掘。比如,在家鄉(xiāng)經歷了種種不如意之后,“我”馬上又想回到城市。并且,“一進城就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边@顯然過于突兀,沖淡了家園尋找主題的深刻意蘊。敘事也有些倉促,比如結尾與趙四小姐的團聚,“以后的事,在女老板的幫助下,一切都像喜劇一樣地順暢和夸張”,“最后,我們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作者用自嘲的方法對此加以敘述,似乎也意識到了自身寫作的局限。楊楊在一開始從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時候,就偏愛第一人稱敘事①參見:楊楊.后記:把你帶入我家——關于第一人稱[M]//混沌的夏天.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但這樣的敘事,在《金路》中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妹妹對“我”講述自己如何逃脫魔爪,可視角還是“我”的,用“我妹妹”如何如何的敘事方式,看起來很不協(xié)調。再如,“我”從臘卡寨重返城市后,花店女老板的敘述完全僭越了“我”的視角,使得整個文本風格不盡統(tǒng)一。這種瑕疵,在楊楊最新的作品如長篇《紅河一夜》中,已經通過第三人稱混合敘事的方式有所調整。我們有理由相信,正當創(chuàng)作盛年的作家,會在未來的藝術創(chuàng)作道路上,有更多的開拓。
楊楊認為:“一個地域寫作者首先是一個人類學者,他得知道本地的事物,本地事物中形而上意義、本地精神?!雹跅顥?附錄:我的寫作日記[M]//巫蠱之家.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218.為此他長期以來扎根滇中大地,從這塊神奇土地上不斷吸取不竭的創(chuàng)作資源與靈感?!督鹇贰吩谀撤N程度上,也可視為楊楊本人的一篇“自敘傳”,即作為在杞麓湖邊的鄉(xiāng)村成長、現(xiàn)在還在通海縣城定居的作家,對于他所看到的城市發(fā)展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的深入思考。這樣的思考,在其以短篇小說為主的早期創(chuàng)作中,就已經開始了:“現(xiàn)代文明給我們帶來了高樓大廈,汽車飛機、冰箱電梯等等秩序井然、稱心愜意的生活,但同時也帶來了環(huán)境污染、孤獨恐懼等世紀疾病。當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已成奢望,當我們逐漸淪為精神孤兒之后,我們該去‘窺視’什么?關注什么?”“我們該去窺視自己的‘家’,關注自己的‘家’,探索自己的‘家’,那個完全屬于自己,又遠離自己的‘家’?!雹贄顥?后記:把你帶入我家——關于第一人稱[M]//混沌的夏天.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222.《金路》也可以視為楊楊尋找精神家園的一次探索,對于永遠行進在探索途中的他來講,這個家園的確既“完全屬于自己”,“又遠離自己”。不懈地尋找精神家園,大概就是不甘止步的作家的宿命之旅吧。
Ceaseless Quest for the Spiritual Home: An Interpretation of Yang Yang’s That Floating Golden Road
SHI Ji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Yunnan 653100)
Yang Yang;That Floatin g Golden Road;spiritual home;sympathy;intellectual
Yang Yang’s That Floating Golden Road,a novella depicting a rural youth’s experiences and bewilderment between cities and his hometown village,reflects social issue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present urban and rural development and shows great sympathy for people from the underclass.The legend around the“Golden Road”has become a profound dialogue between ideal and reality,a ceaseless quest for the spiritual home,and the self-reflection and inquiry of the intellectuals. Basically a realistic work,the story radiates splendid colors of various styles,enriching the artistic appeal of the novella.
石 健,博士,副教授,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教學與研究。
I207.42
A
1009-9506(2015)07-0022-09
2015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