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玉珍
(蘭州理工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50)
中國上古女神神話研究現(xiàn)狀綜述——兼論研究方法及研究意義
馬玉珍
(蘭州理工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50)
中國上古女神神話是中華民族文化、民族審美習慣“活”的呈現(xiàn)。盡管我國的神話產(chǎn)生歷史久遠,但它一直處于早期文化建構(gòu)中非主流的地位,研究歷史短暫,直到20世紀初,一批受西學思想影響的學者紛紛涉足神話領(lǐng)域,通過對女媧、嫦娥、精衛(wèi)、高唐女神、山鬼、西王母等女神的研究,正式拉開了對中國上古神話探討研究的序幕。這些學者研究的角度不同,方法各異,尤其是西方神話學研究方法、二重、三重論證方法的滲透,盡管研究時間較短,但研究成果較為豐碩。當然每一階段學者對上古女神的研究存在著不均衡性,尤其缺乏整體系統(tǒng)性觀照,因此對研究方法以及研究意義進行簡要探析對今后研究具有指導意義。
上古女神;神話研究;女性地位;文化遺產(chǎn)
每個民族在其成長過程中都積淀了屬于這個民族的標志性的文化,神話便屬于此類,神話在某種程度上是引領(lǐng)這個民族走向文明的“經(jīng)幡”。中國上古女神神話是中華民族文化、民族審美習慣“活”的呈現(xiàn)。盡管我國的神話產(chǎn)生歷史久遠,但它一直處于早期文化建構(gòu)中非主流的地位,研究歷史短暫,直到20世紀初,一批受西學思想影響的學者紛紛涉足神話領(lǐng)域,通過對女媧、嫦娥、精衛(wèi)、高唐女神、山鬼、西王母等女神的研究,正式拉開了對中國上古神話探討研究的序幕。這些學者研究的角度不同,方法各異,尤其是西方神話學研究方法以及借助考古的二重、三重論證方法的滲透,拓寬了對上古女神神話研究的角度。學者們對上古女神神話研究時間較短,但研究成果較為豐碩,當然每一階段學者對上古女神的研究存在著不均衡性,尤其缺乏整體系統(tǒng)性觀照,因此對研究方法以及研究意義進行簡要探析對今后研究具有指導意義。
從上古女神神話生成到被學者關(guān)注的漫長等待時期,我國上古女神神話多以零星、片段的形式被保存,有人質(zhì)疑“認為中國文化史上沒有產(chǎn)生過像古代希臘、羅馬或北歐等那種比較有體系的或情節(jié)完整的神話和傳說。”對此鐘敬文先生認為:“中國的過去,因為種種的關(guān)系,在比較古老的一些文獻上,僅保存了若干斷片的、簡略的神話和傳說……但因此斷定中華民族的文化史上,必不會產(chǎn)生比較有體系的情節(jié)完整的神話和傳說,那光就理論上講,也不是很通順的吧。何況在事實上,更有著足以搖撼這‘見解’的證據(jù)呢?!盵1]鐘敬文先生所謂的證據(jù)是什么呢?從20世紀以來中國學者對神話、尤其是上古女神神話的研究成果中可以找到依據(jù)。
母系氏族社會是人類社會產(chǎn)生的早期階段,也是產(chǎn)生上古女神神話的重要階段,上古女神神話是諸多神話的源頭,女性在這一階段具有較高的被尊崇的地位。法拉格在《思想起源論》里認為:“對于粗心大意的和無遠見的野蠻人,婦女是神明:她支配著他的命運從生到死。人根據(jù)事變和自己的日常生活上的知識收獲而制作意識形態(tài),他終于開始把婦女加以神話?!盵2]上古女神神話是中國神話的重要組成部分,屬于中國神話中“原生態(tài)”神話。陳建憲將神話研究分為三類:第一類,按照“原始氏族公社時期及其以前的初民所創(chuàng)作和講述的神話”的純粹自然的“原生態(tài)神話”;第二類,屬于“產(chǎn)生于原始氏族公社時期及其以前時期,但流傳于這一時期之后”的“在民間以及口頭流傳的再生態(tài)神話,如嫦娥奔月、精衛(wèi)填海等;第三類,產(chǎn)生于原始氏族公社以后,由母系氏族公社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的時期,在民間流傳以及出現(xiàn)在文獻典籍中的女神。[3]
神話產(chǎn)生及傳播的過程也是人類文明不斷推進的過程。僅就文獻記載的神話傳說材料來看,我國上古女神神話存在于傳世文獻的敘事方式有如下特征:第一,以零碎的材料存在,語言單薄、簡略。針對世界其他民族相對發(fā)達、記載詳實的創(chuàng)世神話、人類起源神話,中國上古神話的記載就顯得單薄簡略得多;第二,文獻記載的上古女神神話缺少連貫性和條理性,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神格互滲交叉或衍生的情況;第三,神話在接受和傳播過程中出現(xiàn)了移栽、交叉以及轉(zhuǎn)換的情況,以致對神話人物神格判斷出現(xiàn)了爭議;第四,神話故事敘事簡單,故事缺乏邏輯性;第五,上古女神神話一般在流傳的過程中經(jīng)歷了神話的歷史化、倫理化、世俗化這樣一個流變過程,這個過程使很多神話被刪減或重塑;第六,隨著父權(quán)制的強大,上古時期的女神獨立個性、被尊崇的地位隨著男性話語權(quán)的強大而集體走向沒落;第七,隨著宗法制度的形成,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強化,上古女神神格出現(xiàn)降格現(xiàn)象,女神逐漸依附于男神,所以早期出現(xiàn)的女神神性被后來的男神所取代。
無論女神神話經(jīng)歷了怎樣的傳播過程,僅從分析我國上古女神神話的接受和敘事方式可以得出結(jié)論,中國原始社會母系氏族社會階段正是中國上古女神神話產(chǎn)生的重要階段,盡管記載較為零散,但正因為上古女神神話經(jīng)歷了從產(chǎn)生到研究漫長的待滯時期,不能因此抹殺中國上古女神神話的存在性。
自20世紀初,一批受西學思想影響的學者,如魯迅、周作人、茅盾、蔣觀云、夏曾佑、顧頡剛、陳夢家、黃石、林惠祥等紛紛涉足神話領(lǐng)域,正式對中國上古神話進行全方位深入的探討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學者們對神話的研究都無法避免對上古女神的研究,上古女神神話作為中國神話史上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神話的起源部分,同樣受到了學者關(guān)注。20世紀以來學者對上古女神神話研究主要體現(xiàn)為如下特點:
其一,研究方法多樣化。從20世紀以來,學者對神話的研究越來越深入,利用西方神話學理論,從文化人類學、民族心理學,以及社會學、民俗學、美學、歷史學、哲學等諸多視角對神話進行探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其二,西方女權(quán)思想影響大。上古女神是整個神話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西方女權(quán)運動自19世紀后半葉興起后,又分別經(jīng)歷了現(xiàn)代女權(quán)主義、后現(xiàn)代女權(quán)主義幾個階段,這些思潮對我國學者有一定的影響,也激發(fā)了學者對上古女神的研究興趣。在近20年時間內(nèi),關(guān)于女神研究成果不斷涌現(xiàn),數(shù)量超過前期的三分之二多。
其三,對女神的關(guān)注點比較集中,多傾向于女神個案的研究。如對西王母、女媧等主要女神的研究出現(xiàn)扎堆的現(xiàn)象,學者對女神個案研究比例失調(diào)。
其四,研究角度單一化。學者對女神的研究角度多傾向于神話的文化寓意的探討及對個別女神原相、演變情況的研究。在對女神個案研究的基礎(chǔ)上,對上古女神神話產(chǎn)生原因、背景的研究,對上古女神族屬的研究以探討女神神話規(guī)律性的特點方面,明顯有研究力量薄弱,研究成果單薄的情況。
筆者參考劉鐵梁的《中國民俗學發(fā)展的幾個階段》[4]的分法,結(jié)合學者對女神的研究的成果,對20世紀以來中外學者對女神研究予以總結(jié),以為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1900~1926年,為女神研究的萌芽階段。此階段主要學者為顧頡剛、魯迅、蔣觀云、周作人,王國維等;“五四”時期思想解放與新文化運動,出現(xiàn)了對女神研究的潮流。
第二階段為1926年~1940年,為形成階段。此階段主要學者為顧頡剛、魯迅、茅盾、蘇雪林、黃石、陳夢家等;國內(nèi)北伐戰(zhàn)爭,學者對歷史和現(xiàn)狀的審視和反思,推動了對女神的研究。
第三階段為1940年~1979年,為緩進階段??谷諔?zhàn)爭、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此階段學術(shù)研究整體比較低迷,也包括女神神話研究,很多學者將研究陣地轉(zhuǎn)移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諸如西南等地,深入實地考察,掌握了很多有價值的民間材料。此階段涌現(xiàn)除了一批研究神話的大學者,芮逸夫、凌純聲、常任俠、丁山、袁珂、王孝廉等。
第四階段為1980年至今,為復興階段。這一階段學者為袁珂、葉舒憲、孫作云、馬昌儀、王孝廉、潛明滋、蕭兵等。此階段有較為寬松的學術(shù)環(huán)境,也促進了學術(shù)的發(fā)展。
從上述每個階段學者對女神的研究成果看,前期研究較為單薄,后期文化交流和學術(shù)討論逐漸熱烈起來,研究成果也較為厚重。在眾多神話論著中,學者的研究多集中于幾個著名神話和神話人物,例如對女媧、嫦娥、精衛(wèi)、巫山神女、西王母等女神研究關(guān)注度比較高,研究成果也相對豐碩,研究角度和研究方法從單一性走向多樣性。
自中國神話出現(xiàn)以來,女媧等重要神祗一直以來都是神話史上很重要的神話人物,緣此,無論是其產(chǎn)生的年限,還是承擔的神職,甚至是神話本身肩負的文化元素都是學者關(guān)注的熱點。除女媧以外還有諸如嫦娥、西王母等女神在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神話意義,對她們的研究能更直接去了解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和社會心理,從而較為清晰掌握研究動態(tài)、研究成果以及研究中的局限性。
(一)上古女神神話個體研究綜述及研究方法探析
1.對女媧神話的研究,掀起了神話研究的大討論
女媧是我國上古神話中的大神,研究者多從女媧補天、女媧形象、女媧神話發(fā)源地、女媧與伏羲關(guān)系、女媧與洪水的關(guān)系等角度進行討論和研究。20世紀以來對女媧的研究分為兩個階段:從20世紀初到1979年為第一階段;從1980年至今為第二階段。第一階段為開創(chuàng)、發(fā)展階段,研究者主要有茅盾、顧頡剛、楊寬、常任俠、芮逸夫、聞一多、王孝廉等。茅盾在《神話雜記》、《中國神話研究ABC》中認為,女媧為中國歷史神話中的開辟神話系統(tǒng)的一部分,他認為女媧為北部神話。1936年,芮逸夫的《苗族的洪水故事與伏羲女媧的傳說》是對湘西地區(qū)進行田野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得出女媧系南方女神,其事跡的核心是“洪水遺民、兄妹結(jié)婚、再造人類”的母題。針對芮逸夫先生的觀點,馬長壽在《苗瑤之起源神話》、徐旭生在《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為之續(xù)證。聞一多的《伏羲考》的補證力度更大,認為:“‘兄妹配偶’是伏羲、女媧傳說的最基本的輪廓,而這輪廓在文獻中早被拆毀,它的復原是靠新興的考古學,尤其是人類學的努力才得完成的?!甭勔欢嗾J為伏羲女媧故事中的兄妹是漢籍中的伏羲、女媧。對以上說法,臺灣學者王孝廉在《伏羲與女媧——聞一多〈伏羲考〉批判之一》一文予以反駁,認為西南諸族的“兄妹神婚”的神話要素與漢民族所傳的伏羲女媧,并沒有什么“必然”的“關(guān)連”,如果說漢文化與西南諸族的交流中相互吸收了彼此的神話,“那自然是可能的事情”,但這是神話交流、傳播與影響的問題并非是“神話的起源問題”。對女媧神話的研究值得重視的還有顧頡剛、楊寬合寫的《三皇考》,文中考證三皇之一的女媧神格的升降及形貌的變化,這是古史辨派通過歷史的眼光考證女媧的起源及神格的演變。此外還有呂振羽的《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書中嘗試用唯物史觀解釋女媧神話,為后來學者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梢姶穗A段對女媧神話研究的某些問題,學者們尚未達成共識。第二階段對女媧神話的研究,學者多以民俗學、民族學、文化人類學等學科相互滲透,研究方法多樣,研究時涉及的領(lǐng)域也較為寬廣。著名學者有鐘敬文、袁珂、蕭兵等。涉及的問題有女媧與葫蘆文化、女媧與圖騰崇拜、女媧與洪水神話、女媧與生殖崇拜等。劉毓慶的《“女媧補天”與生殖崇拜》是從人類起源方面探討女媧的功績,楊利慧在《始母神——女媧神格的基點和中心》一文及兩部著作《女媧的神話與信仰》、《女媧溯源——女媧信仰起源地的再推論》中從多方面對前期學者關(guān)于“女媧南來說”進行辯駁,產(chǎn)生了系列女媧研究成果。她主要通過對北方民族地區(qū)進行實地考察,在田野調(diào)查后搜集到大量的民間材料,利用歷史學、地理學、文獻學,借助出土文獻和考古成果,論證女媧信仰最初始于西北。她還具體指明是甘肅天水。通過學者們的討論,以及所掌握的田野調(diào)查資料,自然形成了關(guān)于女媧信仰始地的“南方說”和“北方說”兩個派別。楊利慧的論著大體上解決了這一爭端,厘清了女媧神話產(chǎn)生、傳播的基本過程。過文英的博士論文《論漢墓繪畫中的伏羲女媧神話》借助出土文獻來研究女媧,作者通過對影像的比對,將大量出土材料整理歸類,這是分析研究女神的一種新方法。學者們對女媧的原始面貌、其族屬、圖騰性質(zhì)與伏羲關(guān)系等重大問題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由于女媧神話流傳時間久遠、分布地域廣、傳播方式不同、表現(xiàn)形態(tài)各異,需要借助多學科滲透和多重證據(jù),方可探明真相。雖然關(guān)于女媧的研究成果豐碩,但從中我們也看到很多的論述存在缺陷,諸如民俗學、民族學資料欠缺、例證單??;使用材料不夠謹慎,推理欠嚴密;有些論斷雖大膽新奇但有臆斷或有孤證之嫌,很有必要利用歷史學、地理學,尤其是出土文獻等協(xié)助探究女媧神話產(chǎn)生、演變的真實面貌。
2.嫦娥神話的研究,形成了對民族文化的追思
嫦娥神話是中國神話中關(guān)注度較高的神話,對嫦娥神話研究大體也可分為兩個階段:從1923年到1980年為第一階段,這一階段是初級階段,如郭云奇從中國詩歌中闡述嫦娥神話的演變,顧頡剛主要針對原始文獻的整理以及散落在其它典籍中的材料的梳理和前人的注評。雖然這一階段研究論著單薄,研究人員也不夠龐大,但研究的方法、尤其是對嫦娥文獻的整理、匯載還是對后來的研究有很大影響。第二階段,從1981年至今,這一階段研究者隊伍龐大,專著和論文的數(shù)量大量涌現(xiàn)。其一,有對嫦娥意象的釋讀。胡萬川認為,后羿“射日”與嫦娥“奔月”原本是無關(guān)的神話,“偷不死藥、登月而去”的神話和人類對于生命與死亡的看法有關(guān)。高海瓏認為“嫦娥奔月”神話的深層結(jié)構(gòu)為二元對立矛盾,該結(jié)構(gòu)揭示了神話表達的關(guān)鍵在于“死亡→再生”信仰及兩性對抗。同類意象的月亮、蟾蜍、虎、桂樹、兔子,構(gòu)成了《嫦娥奔月》的神話系統(tǒng)。其二,對嫦娥原型研究。認為嫦娥原型是從蛙神到部落神再到民族神,也就是具有“圖騰性質(zhì)”的動物神到具有“宗教意味”的人格神的轉(zhuǎn)化。還有人認為嫦娥神話文本經(jīng)歷了一個“層累”的演變過程,最終導致嫦娥之數(shù)次“變形”,在這位學者看來嫦娥神話的文獻記錄時間上限被提前到了戰(zhàn)國時期,且打破了嫦娥神話從屬于羿神話,為嫦娥所擔的背夫無德之罪正名,這是嫦娥神話研究的“新時代”。還有從文化人類學的方面來研究的:如曲楓在《“奔月”神話的文化人類學釋讀》中運用西方學術(shù)界有關(guān)原始宗教的研究成果,結(jié)合我國的考古發(fā)現(xiàn)認為“古老的‘奔月’神話乃是出自于上古的宗教儀式?!闭J為嫦娥女性生殖崇拜說的學者,有關(guān)長龍的認為嫦娥奔月神話屬于中國的日月神話典型,其中蘊涵了三個民族精神模式:一是太陽神話的象征原型;二是月亮神話的象征原型;三是日月和合的象征原型。從嫦娥意象有否定死亡論的學者:如萬建中將嫦娥奔月神話認為是圖騰變形神話,表現(xiàn)原始初民的死亡觀。有將嫦娥認為是被貶后妃的,紀永貴認為嫦娥是現(xiàn)實中被貶后妃的原型,月宮是幽靜被貶后妃的“冷宮”,而玉兔、蟾蜍是冷宮中蓄養(yǎng)的寵物。袁珂先生持反抗父權(quán)制度的觀點,認為嫦娥由“翩翩歸妹”化為丑陋的動物蟾蜍,推想起來必定有“譴責”的意思在里面,其緣由也和她“竊食不死之藥事件有關(guān)的”。[5]討論比較熱烈的屬月亮死而復生的觀點,有鐘敬文、吳天明等,如戴霖、蔡運章在《秦簡〈歸妹〉卦辭與“嫦娥奔月”神話》中認為:“嫦娥奔月神話的深層結(jié)構(gòu)是‘月亮死而復生’為母題的”;從出土文獻為依據(jù)來做研究的,如李立根據(jù)對漢墓神話的考查和分析,聯(lián)系時代背景,他得出了“有限與無限的生命”概念。20世紀80年代以后,對嫦娥神話的研究成果還是很豐碩的,這或許是文人對我國古老的月文化情有獨鐘有關(guān),雖然研究越來越趨于深入,角度也越來越新,不乏一些大膽創(chuàng)新的觀點,但對嫦娥神話從文化人類學角度研究不夠深入,研究的視野有些狹窄;對嫦娥神話從文學、美學等方面挖掘不夠深入;從民俗學角度深入考察,尋找民俗與嫦娥神話的關(guān)聯(lián)也是很有意義的。
3.精衛(wèi)神話的研究,體現(xiàn)了對民族精神的崇仰
學術(shù)界對“精衛(wèi)填?!钡难芯恐饕獜奈幕祟悓W、民俗學、歷史地理學等方面著手。在茅盾看來:“精衛(wèi)與刑天,屬于同型的神話,都是描寫象征那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意志的。這是屬于道德意識的鳥獸的神話?!盵6]袁珂先生認為,精衛(wèi)填?!斑@個神話帶著母權(quán)制氏族社會的痕跡”,[7]倪濃水從“西山”和“東?!眱蓚€空間意象入手,認為精衛(wèi)神話是當時南北歷史文化和政治“對抗”的一種“隱喻性”的神話敘事。蔣寅《作為文學原型的精衛(wèi)神話》從文學原型及文學形象角度研究,認為精衛(wèi)是中國早期神話中少數(shù)僅存活于士大夫精英文學中的原始意象之一。學者們從多領(lǐng)域多角度去解讀“精衛(wèi)填?!钡奈幕馓N,對“精衛(wèi)填?!睆奈幕祟悓W及民俗學結(jié)合研究,以及精衛(wèi)族源研究還是比較單薄,但從精衛(wèi)神話中產(chǎn)生了一個標志性的神話角色,這個角色具有戰(zhàn)斗性、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不屈不撓的性格特征,在她作為炎帝女兒,命殉大海,又倔強地與大海搏斗中,人們在研究精衛(wèi)神話的同時,更崇仰她堅韌的品質(zhì),在研究中傳播著精衛(wèi)的精神,這種精神繼而成為中華民族精神中的一些方面,所以人們青睞精衛(wèi)神話,更多的是對民族精神的崇仰。
4.對巫山神女的研究,產(chǎn)生了對女性美的價值判斷
近代學者對高唐神女的研究大致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大概從1928年到1980年,這一階段主要以聞一多先生的《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為起點,利用考據(jù)學和文化人類學相關(guān)知識,認為“高唐神女其實是楚民族的先妣而兼高禖神”的“先妣兼高禖”說,這一說法引發(fā)了學者的興趣。陳夢家認為作為“帝之季女”的神女還兼有神巫的職責,[8]將神女和原始的宗教聯(lián)系在一起。魯瑞菁從民俗學角度考察高唐神女是一個早期冥婚先例,其博士論文及張君的《論高唐神女的原型與神性》都在以探討原型為目的。對高唐神女研究的第二階段是從1981年至今,這一階段學者對高唐女神研究成果豐碩。學者多以聞一多先生研究為依據(jù)展開討論,吳天明認為:“用宗教的方式和野蠻的手段”進行“男女媾和”,“以推種群進化,確保種群長久生存”。連鎮(zhèn)標認為神女為帝女或堯女,學者針對《高唐賦》中的“朝云暮雨”捕捉意象,引發(fā)聯(lián)想,認為“云雨”是原始崇拜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主此說的有楊琳、龍耀宏、葉舒憲、呂美生、林涓,張偉然等。有學者認為巫山神女為尸女即巫兒,兼有神巫的職能,董芬芬在《巫山神女傳說的真相及屈原對懷王的批評》一文中認為:“本事發(fā)生在楚王與扮神女的巫女之間,反映了楚國祭祀的原始色彩?!笔挶J為她們是一些受人尊敬的女祭司(巫),“有時還由‘圣處女’來兼任這些‘自愿犧牲’的‘宗教舞女’或‘圣娼’”,是“獻身的貞女”,“以獻身為贖身”的有“時限”的神妓,她們?yōu)樯瘛盃奚?,連“有錢”和“身份高”的婦女都不例外,履行“宗教義務(wù)”。[9]還有人主張草神說或靈芝說,葉舒憲力主愛神美神說,在《高唐神女與維納斯——中西文化中的愛與美的主題》中運用語源學、神話學、原型批評、人類文化學,精神分析學說、民俗學等學科進行跨文化研究,詳細考察了存在于中西文化中愛與美主題的原型形象,將高唐神女和維納斯聯(lián)系起來,并以縱向的歷史考證和橫向的文化比較相結(jié)合的方法,分別考證了希臘、印度、中國三個文化圈中跨文化的普遍現(xiàn)象,即由原母到地母,由愛神到美神的發(fā)生和衍變。在其文《中國文學中的美人幻夢原型》中同樣將巫山神女視為中國神話中的維納斯,具有愛與美的女性美。隨著對高唐神女的研究領(lǐng)域不斷擴展,學者多從文學原型、原始宗教、美學角度來分析神女主題,忽視了原型產(chǎn)生時期的社會心理和文化觀照,對高唐神女與其它地域出現(xiàn)女神對照研究,挖掘楚文化視域下的社會心理及原始宗教特點,是值得研究的課題。
5.“山鬼”女神在兩性間徘徊,學者的研究傾向于溯源與疊加的思考
楚辭《九歌·山鬼》中“山鬼”的研究。清代的顧天成在《楚辭九歌解》里較早認為巫山神女系山鬼,郭沫若在《屈原賦今譯》里也是傾向于宋玉賦里的神女即山鬼。當代楚辭學家如馬茂元、陳子展、聶石樵、金開誠、湯炳正等,都主《山鬼》中的“山鬼”為“巫山神女”。趙逵夫的研究解決了學術(shù)界長期存在的“無論是本事的考索,還是對抒情主人公形象的認識,還是在內(nèi)容的理解上,學術(shù)界都存在著較大分歧”問題。[10]張崇琛的 《“山鬼”考》以《九歌·山鬼》中的描述為內(nèi)證,以歷代文獻及當代刊物中有關(guān)“野人”的敘述為外證,聯(lián)系相關(guān)論述,得出“山鬼的原型為野人,后被附麗于巫山神女”的結(jié)論,此外還有潘嘯龍、孫作云都主山鬼即巫山神女說。
6.對西王母神話的研究,產(chǎn)生了中國神話之鄉(xiāng)的討論和女性地位的反思
在對上古女神的研究中,對西王母神話研究的關(guān)注度不亞于女媧神話。對西王母神話研究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從民國末年開始到1979年,為起步、發(fā)展階段:丁謙將西王母歸屬于古代加勒底國,其神職為該國的月神,1923年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1928年茅盾的《中國神話ABC》對西王母的演變進行了討論。劉師培認為,西王母國應(yīng)是由西向東遷移,和西漢疆域的擴張與東西方文化交融有密切關(guān)系。顧實對西王母“輾轉(zhuǎn)推證”,認為西王母之邦有新舊之邦,舊邦在今新疆;而新邦遠在新疆之西;新舊二邦溯始遠在唐虞之世。日本學者小川琢治在《穆天子考》中討論西王母的邦國所在地、族屬,此說有很多值得商榷之處。丁山認為西王母乃月神與刑神為一體的神靈。從1980年至今,為研究西王母神話的第二階段,此階段研究成果豐碩。王珍提出:“青海為西王母地”,蕭兵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闡釋西王母神話,劉錫誠、劉宗迪等從神話地域淵源研究西王母的屬地。張崇琛、李并成等對昆侖神話中昆侖地望的認定為西北。范三畏從西王母的形象特征及其虎圖騰,進一步分析西王母與二昊和氐、夷的關(guān)系。張勤其文及他的博士論文,系統(tǒng)研究西王母原型意象。韓高年則是從《山海經(jīng)》入手研究西王母之神相、族屬和其它相關(guān)問題,認為:“西王母的神相經(jīng)歷了由《山海經(jīng)》中頭戴面具祭厲鬼的司祭者,至《穆天子傳》中能歌善舞的部族首領(lǐng),再至秦漢以后典籍中美麗女神的演變過程。除了神話演進本身的因素外,這主要是由于對西王母原初神相的誤解所導致的?!盵11]有學者從出土文獻新材料中探討西王母神話及一些母神崇拜的習俗,如鄭先興《漢畫中的西王母神話與西王母崇拜》,陳金文《東漢畫像石中西王母與伏羲、女媧共同構(gòu)圖的解讀》等,對西王母的探討還有從文化交融的角度進行研究,如葉舒憲、蕭兵、鄭在書合著的《山海經(jīng)的文化尋根》。對西王母神話的研究,第一階段主要從西王母的地望、族屬等方面進行考證。第二階段的研究除了對西王母地望、族屬的研究外,研究視角在不斷擴展,如部族的遷徙,東西民族的融合,甚至從漢墓石刻畫像來探詢母神崇拜的宗教儀式等,但從族屬看文化的交融還有可挖掘的深度,另外西王母神相演變,最初的神格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地方。
7.對上古女神其他方面的研究填補了神話研究的一些空白
學者對我國女神作整體梳理和研究的不多,有一些僅選取部分來研究,其目的大概是想達到一種以樹木見森林的效果。胡祥琴分析了古代女神婚姻特點及成因。相比較而言,人們開始有所關(guān)注上古女神神話,但研究視野相對比較狹窄,證據(jù)有些單薄,缺乏整體性系統(tǒng)研究。民俗學者過偉先生在《中國女神》中較全面地從漢族和55個少數(shù)民族中流傳的女神材料,屬民俗學和民族學材料多,田野調(diào)查為主,是一部資料性著作。但論證闡釋欠缺,有翔實的人類學資料,但沒有形成觀點。還有一些學者將女神崇拜釋讀為早期的生殖崇拜,不免讓人有論據(jù)不足的偏頗之感,但從中國上古女神群體系統(tǒng)關(guān)照的基礎(chǔ)上進行分類,分析產(chǎn)生原因、背景及具有共性的特點研究尚屬空白。
有人也從中西文化比較的方面進行女神神話對比研究,如潘秋子《中國和希臘神話中愛神的起源及其地位變化差異的探討》,孫佩霞《中日古代神話女性形象比較》,劉文君《從中國和希臘神話看女性地位之差異》,隨著西方比較學的興起,這種比較研究的方法豐富了研究內(nèi)容,擴大了研究范圍。海外學者對中國神話有一些研究論著,但還沒有人對中國上古女神神話進行專題研究。從國外學者的研究中可以看到,歐美學者更注重方法論的探討,日本學者對地源考證較縝密,但脫離我國歷史變遷中文化交融的特點,過于武斷地認為中國神話“西來說”的可靠,事實證明,我國南方水田、中原旱地農(nóng)耕、北方游牧的自然生態(tài)因素下文化發(fā)展的不均衡,神話產(chǎn)生具有多因性和復雜性,尤其以女神神話為主,其歷史久遠性和演變的復雜性均未深入談及。
(二)上古女神神話研究存在的局限性探析
盡管從上世紀20年代到90年代隨著學者對神話的重視而開始關(guān)注女神,有一些針對個別女神研究的專論出現(xiàn),聞一多的《姜嫄履大人跡考》、《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到以后楊利慧的《女媧的神話與信仰》等,概括來說,前期的女神研究存在如下局限性:首先,是對女神族屬研究多,注意到個別女神的演變過程,分析演變規(guī)律時觀點較多,但足以引起學界關(guān)注的新觀點不多。其次,是上古女神神話的歷史化及世俗化演變原因探究有待深入,還有神話、傳說、寓言之間關(guān)系以及與地域關(guān)系涉及不多。再次,是對女神神話傳播方式研究不夠。如果從民俗學角度入手結(jié)合地域文化研究,那么我們前期學者辛苦研究的成果會更深入地得到闡釋,不會像對女媧、西王母神話的研究一樣,雖然討論熱烈,但有很多重復性的研究,觀點也是陳陳相因,從這個意義上講,打開思路,廣泛吸收出土文獻和田野調(diào)查,利用多重證據(jù)法相互參證,使女神研究脫離主觀臆斷或歷史變遷的錯斷,還原當時的時代一個真實的記憶,一個樸素的原貌,這應(yīng)該是神話研究、努力的方向。
對中國上古女神神話進行研究有其重要文化意義。我們可以將上古女神看做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一面鏡子,以此來“懷念”和“反觀”先民的生活狀態(tài),用顧頡剛先生的話說:“就是不真的事實也必定是真的想象和傳說。只要是真的想象和傳說,就可以反映當時的民族文化和社會意識,在研究上具有極大的價值。”[12]
在目前信息流通便捷的情形下,我們對上古女神的研究方法如果更多元化,如將古籍中散亂的、片段的女神文字文獻材料,結(jié)合考古材料以及民俗材料,或許更接近于上古時期的初貌,這也不失為文化尋根的一條路徑。再如用歷史民族學的理論方法,按照神話分布,在所屬的區(qū)域?qū)ふ页鏊鼈兊摹爸虢z馬跡”,這就需要深入扎實的田野調(diào)查。還有“功能主義”的研究方法,研究者專注于尋找神話的功能,在尋求神話故事對文化、歷史等各方面的作用為最終目的。當然引進的“結(jié)構(gòu)主義”的研究方法也不失為一種新思路,它打破了過去舊有的傳統(tǒng)方法,不拘泥神話中那些特定的構(gòu)成要素,而是做全面的整體研究,通過綜觀整體而產(chǎn)生全新的見解。還有比較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能推動對文化意蘊的深層解讀,在比較中找到“個性化”的特質(zhì)。神話心理學也是一種新方法,弗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中提出的“無意識”的重要性,啟發(fā)了后來的神話學家對神話釋讀的方法,另一位心理學家榮格通過找出希臘神話中像狄蜜特這類的大地母神與她們所相對的作夢者之間,有非常規(guī)律性的互動原則,從而創(chuàng)造了“原型說”。以上理論對上古女神的研究具有指導作用。我國當代研究神話的著名學者袁珂先生,他提出適宜我國神話的研究方法,袁先生認為我國本土神話研究必須走“廣義”的道路。廣義的神話是“活態(tài)”的神話,滲透于整個人類社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文明的進程在不斷滲透新內(nèi)容后再生成、演化、虛飾,以此生生不息地衍生。本人認為脫離了地域文化背景,無論將神話用廣義來界定,還是用狹義來界定,神話也會失去基本的“神性”。
最后,研究上古女神神話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從上古女神神話強烈的思想性、豐富的人文性、鮮明的民族性中汲取現(xiàn)代生活、現(xiàn)代文化中所缺乏但又為人性所渴望的精神要素。通過對上古女神的探根尋源,從而使我們獲得女性對生命的新的認識,對人生、社會價值新的理解與思考,找到當代女神的力量源泉。甚至從上古女神中可以找到我們可貴的民族精神,諸如公而忘私的自我犧牲精神,崇高的抱負,坦蕩的心胸,甚至舍身取義的精神品質(zhì)。女神身上同樣反映了我中華民族早期初民艱苦卓絕的奮斗精神、舍小我為大我的奉獻精神,從而激發(fā)我們的民族自豪感、民族自尊心、民族自信心,這一點在當今這個急功近利、重利輕義、浮華物欲橫流的社會,對再鑄民族精神很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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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元忠〕
A Review on the Study of Chinese Goddess Mythology in ancient times——Concurrently Discussing the Methodology and Research Significance
MA Yuzhen
(School of Liberal Arts,Lanzho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Lanzhou Gansu730050,China)
Chinese goddess mythology in ancient times is the vivid representation of Chinese nation’s culture and aesthetic habits.Although Chinese mythology has long history,it was not the mainstream of cultural construction in early times and was not studied for a long time.Until the beginning of 20thcentury,some scholars who accepted western thoughts started to study on mythology.Through the studies of some Chinese goddess,such as Nu Wa, Chang E,Jing Wei,Gaotang Goddess,Shan Gui,West Queen etc.,these scholars uncovered the prelude of the study on ancient mythology.The perspectives and methodology of these studies are various;especially the use of the double and triple demonstration methods of western mythology is worth of noticing.Although this is not a long period,the achievements are still rich.The studies of scholars of different period are imbalanced and not systematical;therefore, the review of the studies,especially on methodology and research significance,is meaningful for future research.
Ancient goddess;studies of mythology;the status of female;cultural heritage
I06
A
1671-1351(2015)05-0012-07
2015-06-15
馬玉珍(1971-),女(回族),青海西寧人,蘭州理工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