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錦
同學之傷
■莫明錦
清風來參加新郎的婚宴,有種莫名的驚惶,好像喜慶的氣氛在催他趕快談對象。他至今單身,因為被女生傷害過,對女生有恐懼感。真巧,傷害過他的女孩彩霞來參加新娘的婚宴,舊相識,竟然重逢了,還坐在挨近他的位置,令他無比拘謹。那段痛苦的記憶,又浮現(xiàn)腦海,仿佛發(fā)生在昨天。
彩霞比念初一時豐滿多了,臉蛋依舊嬌媚可人,嘴巴抹了一層口紅,眉毛修得細長,穿得花枝招展,有一種香艷的俊美。她分外熱情地與共餐者聊成一片,不管認識不認識,反正都是新郎和新娘的朋友。提到她的初中同學,嘆了一口氣,道:“差不多都嫁了,新娘是倒數(shù)前三,我估計是最后一名!”有個男的感嘆道;“長得越漂亮的越會挑啊!”她冷笑道:”我是沒人要呢!”立馬引發(fā)一片沉寂,忽然有個男的小聲應道:“我要!”她當作啥也沒聽見,側過臉來打量清風,問道:“聽說你念大學了?”清風點了點頭。她又問:“大學很好玩吧?”清風又只點了點頭。她看他態(tài)度冷漠,就沒往下問,好像把快要吐出去的話吃了回去,埋著頭玩手機。
新郎新娘還在門口迎賓,飯菜一時半會還端不上,先入座的來賓總要找些事打發(fā)時間,這么百感交集的心情,大概只有在軍隊作戰(zhàn)前的黎明可以比擬。清風坐著也覺無趣,又不知開口說什么,別人才感興趣,干脆一言不發(fā),犯不著諂媚。他用余光瞄彩霞,初一同班一年,就沒碰過面。掐指一算,已經有八個年頭,真是嚇一跳!這廝的還這么矯情,那張紙條會不會是她寫的?真想罵她:“你害得我都不敢和女孩子談戀愛了,那個紙條是不是你寫的?”說出去后,心里會爽些,但又覺此刻不合時宜。
他們的故事發(fā)生在初一,那年,少年清風戀戀不舍地離開村子,住進初中的集體宿舍。出門前,父母再三叮囑,以學習為重,切勿招惹生人,切勿與打架斗毆的浪子交往,保護好自己。除了一畝三分地,他沒見過啥世面,膽子小,在學校又沒有兄長可依靠。在校園里遇到趾高氣揚,染著紅發(fā),打著耳洞,拉幫結派的痞子,都極力躲避,生怕被纏上,吃苦頭。校園并非風平浪靜的港灣,小范圍斗毆事件常常發(fā)生,很快被校警控制。出了校門,打得最慘烈,尤其在放學時,像古惑仔的電影,假戲真做。剛開學的第一個月,他就從樓上親眼目睹,樓下有個男孩被一伙人砍得頭破血流,住進醫(yī)院,嚇得他失了魂魄。
上課,他一般呆在教室,下課才出走廊透透氣。校園里幫派很多,有以同村名義結派的,有以同街名義結派的。他的村子小,來這念書的更少,不成氣候。又是新生,和舍友剛認識。關系最好的同桌天銘,膽子比他還小,一樣出身農村,畏首畏尾。倆人因個頭矮小,被班主任照顧,安排坐在第一行,聽課倒是一清二楚,從不敢打盹,以防被老師敲腦袋。坐身后桌的是彩霞和春芳。彩霞冰清玉潔,說話溫柔悅耳。春芳則粗壯肥胖,講話簡直跟吵架似的,震耳發(fā)聵。起初,彼此間沒什么來往,除了打掃教室衛(wèi)生時,四人被安排在一起。頭幾次,彼此還客客氣氣,垃圾也是這回我倆負責倒,下次輪到你們。忽然,有一天,彩霞和春芳打掃后,把掃把一扔,逃之夭夭了,沒倒垃圾。晚修時,被班主任發(fā)現(xiàn),要求立即拿去倒,全班同學又驚又笑。彩霞和春芳乖乖的屈從,倒回來就小聲抱怨清風和天銘,晚修前也不幫忙下,害她們丟盡顏面,不時地伸手捏他們背部。清風有些火,對天銘使個眼色,不料他只沉著臉,不動聲色。清風因一次被春芳捏得太疼,忍無可忍地回頭白了她一眼。不料她的眼神更兇狠,還咬牙切齒。清風也摸不清她的底細,決定忍一忍。
未料,下晚修后,春芳猛拍桌子,指著鼻子警告道:“以后你們負責倒垃圾,要是不倒,有你們好看的?!彪m然沒有明說后果會如何,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已經夠嚇人。清風踢了天銘一腳,讓他表個態(tài)。天銘也回踢他一腳,意思由他來談判,最后,倆人面面相覷的默許了。春芳得意得很,她在體校練舉重,以至于身板粗壯。訓練是枯燥辛苦的,還被教練訓罵,一股腦的火沒處可撒。來教室才輕松無比,說話聲音特響亮,像在發(fā)泄,倆個男孩還被她教訓,不由得驕橫起來。彩霞是個柔弱的美女,雖然不動蠻力,但說話也不客氣,捏人很使勁,喜歡坐收漁翁之利。
某個夜晚,清風獨自一人去倒垃圾,路上遇見一伙人扎堆在樹蔭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吸著香煙,傳出嗆肺的咳嗽聲。他好奇地瞅了幾眼,燈光雖微弱,依稀看到里邊有個小學同學,頭發(fā)染成金黃。小學同學看到他,眼神立即回避。人堆里有個人喊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嗎?”清風連忙快步逃走,心里想:“要不要當個混混,把膽子練大些,以后不被女孩子欺負?!笨墒窍氲礁改缚嗫喙┧x書,不好好學習,實在對不起他們。
他聽課認真,數(shù)學老師不時用眼神瞄他,令他很不自在。起初,他還以為他長相難看,或是臉上有污點,才引起老師注意。時間長了,才大徹大悟,原來老師是想從他那得到反饋,是否聽明白了?他突然有一種受寵若驚的竊喜,越發(fā)努力學習。一些年輕的老師,并不關注他,而是一覽全班,想用眼神要求全班同學認真聽課,簡直是癡人做夢,大多數(shù)同學身體雖在,心卻已經飛到千里之外,或者到夢鄉(xiāng)里了。春芳因為訓練太累,常常趴著睡覺。天銘一個不小心的靠背,撞到桌子,震了下。她一醒過來,就火冒三丈地問:“誰干的?”彩霞說他倆。春芳拿起課本,就從后面扇清風的頭。清風說不是我干的,她又打天銘。凡是惹怒她,就吃霸王餐。彩霞口頭上似乎勸春芳算了算了,但看到他倆被打,又暗地里偷樂。她一生氣,從不打人,而是用筆尖刺背。
清風受夠了,正籌劃反抗方式!一天下午,同學基本到齊,坐在座位上,翹首以待上課鈴響。突然有個矮子領著一伙人闖進教室。其中一個人指著清風,問矮子道:“是不是他?“矮子搖了搖頭。清風不知緣故,嚇得臉色蒼白,手腳顫抖。他們竄至后排,包夾一個同學狂揍,一巴掌一巴掌的扇臉,然后抬腳猛踹。那同學被打滾在地上,捂著肚子哭了。他們方才收手,離開教室時,其中一人好像認識彩霞,走過時寒暄了幾句,才揚長而去。清風和天銘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她后臺真硬。
清風問天銘要不找班主任調下座位。天銘說:“還是算了,班主任問起原因,難道說被她們欺負?班主任會相信嗎?要是不調,那可慘了,她們一定更兇,還是等下個學期吧!”這么一忍,又過了一個學期。新學期,班主任說位置照舊坐,一些關系好的同學私下?lián)Q了位置。清風找了個交情還不錯的,偶爾和他調換幾節(jié)課,他又坐回來,他也受不了彩霞和春芳騷擾。天銘坐在彩霞的前面,挨打的次數(shù)和受傷程度比清風少,有時候看到清風被春芳打,還幸災樂禍。清風失望之極,他厭倦教室,與舍友曠課。躲在宿舍又覺無聊,便跟舍友去玩游戲,打發(fā)時間?!八埥帧庇幸患译娮愉伣小靶√觳拧保瑩?jù)說機子好用,他安慰自己,玩游戲也是鍛煉智力的一種,說不定對學習更有用。他手上的錢不多,一般立在旁邊看別人玩,興致高了才愿意花一塊錢買四個幣,打幾局再回宿舍。有一回上廁所,被拍了肩膀,回頭看是個叼煙男,要他把身上的錢交出來。他被勒索了,身上僅五塊,掏錢的時候苦苦哀求道:“大哥,我還沒吃中午飯?!钡馃熌姓伊怂麅蓧K,還算有良心。他頓生認大哥的念頭,恭恭敬敬問叼煙男,可不可以收他做小弟。叼煙男差遣他辦的第一件事是,在廁所勒索小孩子。他裝成很拽的樣子,拍了一個小孩子的肩膀,要他拿錢。小孩子白了他一眼,突然掉頭逃跑。他追出店鋪,小孩子已經穿過馬路,消失在人海中。叼煙男在一旁袖手旁觀,走過來對他說:“下回直接扇一巴掌再勒索,一定有效?!彼群ε掠质洌驹陂T口,看車來車往,突然,看到遠處冒出一伙人,急沖沖地走過來,帶路的是剛剛那個小孩。他連忙撒腿逃跑,雨傘丟在凳子上也沒空取了。那小孩個子矮,被來來往往的車輛擋住視線,沒看到他逃跑,撲了一場空。他回到宿舍,仍是提心吊膽,會不會被追殺過來,躲在走廊外觀察馬路的動靜。自此,他再也不敢去玩游戲了,安心回教室上課。
天銘好奇道:“怎么前個星期都不來上課?”他笑著家里有事,回家了。天銘說:“難道奔喪?”他火冒三丈,罵天銘有病。班主任找他談話,他解釋回家辦白事了。身后的彩霞和春芳依舊不饒人,經常因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欺負他倆。清風越來越覺得經不住挨打,心底有個聲音道:“大不了豁出去,痛打她一頓,輟學回家。語文課本說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都是假的!”
這天英語老師請病假,由學生自習。課堂吵吵雜雜,稀稀拉拉,有的同學玩起撲克牌,有的下象棋,有的談天說地,有的睡大覺。天銘趴著睡了,清風靜心看故事會。春芳拍了拍他肩膀,要他拿來瞧瞧。他不理會,她更用力拍。他悶悶不樂地遞過去。她看了半會,抱怨道:“什么東西,一點也不好看?!闭f完就直接扔還他,書飛過清風的腦袋,不料用力過猛,沒掉在桌子上,而是飛到講臺了。春芳“啊”的叫了一聲,不是可惜了書,而是為嘆息自己太用力。彩霞笑她功夫沒練到家。清風頓時生出一團怒火,強忍著撿回書。春芳又要他交出來,估計想再扔一次。他裝聾作啞,不理她。她捶著桌子索要。鄰近的同學都瞅過來??闯隽松妒隆K琅f左耳朵進右耳出,置之不理。春芳大發(fā)雷霆,直接抓起英語課本,朝他腦袋瓜扇了一巴掌。他轉過身,挺直腰板吼道:你敢再打我,我就不客氣!全班同學頓時安靜,無不睜大眼睛看過來。春芳“喲”的一聲,又拿起書扇他。他先是抱頭趴在桌上,讓她扇。每被扇一下,引發(fā)一陣噓聲,怒火旺一截。最后,他痛哭了,從座位上跳起來,握著拳頭。春芳嚇得立馬后撤。他逼近她,劃拳使勁捶她背,抬腿使勁踹她屁股。她雙手護著身體不停后退,哇哇大叫。眾人起哄,有人喊:“打她,打她!”正是高潮之際,班主任剛好來巡視,逮個正著。
班主任把他倆帶到辦公室問話。清風說出打她原因。春芳矢口否認,說沒有作弄他的意思,僅僅開玩笑而已。彩霞來做證,也說是鬧著玩的,不料清風動手打人。天銘則說他當時在睡覺,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清風憤憤不平地把一年來所受的委屈倒出來,說到如何被欺負,說到打掃教室衛(wèi)生。班主任聽后忍不住發(fā)笑,不相信有這回事。天銘唯唯若若地說確有此事。班主任才把春芳和彩霞訓了一頓,苦口婆心地勸同學之間要團結,以后就理解同學友誼的珍貴啦,說了一大堆道理才放行。自此,她們才不敢囂張,班主任好像劃了一條楚河漢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打掃教室衛(wèi)生也是各司其責。臨近學期末,清風突然收到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小子,期末考試前給我小心點!??!”連用三個感嘆號,表明寫紙條的人一團怒火,嚇得清風期末考試也沒參加,就匆匆逃回家,初二就轉到其他學校了。多年過去,他一直不知道紙條是誰寫的,是彩霞,是春芳,還是個惡作?。克m然毫發(fā)無損,疑團卻一直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