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茹波
一個中文系男生宿舍的一周
■邵茹波
省城某高校,校門外是寬闊的文化路,學子們早已聽慣了經過這里的那路電車的廣播聲:“121路電車,開往火車站?!?/p>
有人下了電車,提著大包小包穿過了馬路,走進校門,攔住一位學生問:“請問中文系大二的男生宿舍在哪里?”這位學生熱情地領著他向校園深處走去。到了最后面的一棟宿舍樓前,這位學生說:“你到六樓吧。”
六樓是中文系大二男生的宿舍。這半邊的學生打開窗子,能夠欣賞到校內一道道美麗的風景;那半邊的學生打開窗子,映入眼簾的則是校外的風花雪月。
圍墻外面是一條小河,河水并不清澈卻能見底。偶有三五個學生從后門走出去,沿著河岸散步,或者到河畔的大排檔中打一頓牙祭。到了雙休日,兩邊河岸則成了自由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長龍般綿延的地攤,悠長的或短促的吆喝聲,儼然構成了一幅“清明上河圖”。
“北京時間十點整。”報時聲在胖子的電子表中響起時,606宿舍的門也被“咚咚咚”敲了三下。博士放下鋼筆,離開書桌開了門。帥哥提著一袋水煎包走了進來。
“是在河邊買的吧?”博士問。
“是呀。你昨天晚上幾點回來的?”帥哥問。
“兩點半?!?/p>
“你行!晚上進長明燈教室學習,早上還這么早起來學習。今天可是周日呀?!?/p>
“where,where,哪里,哪里。班長起得最早,不知道他又到哪里附庸風雅去了?!?/p>
“這小子!”
胖子此時正坐在被窩里,將頭埋在書本中。帥哥沖他嚷道:“胖子,是不是又在研究《孫子兵法》了?算了吧,咱們開飯吧,人家博士早就吃過了?!?/p>
胖子放下《孫子兵法》,揉了揉眼,伸了幾下懶腰,接過衛(wèi)生筷一連報銷了六個水煎包,才在宿舍中央站穩(wěn),大手一揮,開始了演講:“正所謂‘食不夠,力不足,才美不外見’。我輩‘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溫飽問題已經解決,更應時時考慮國家大事?!煞蛏罆讜r,安能蹀躞垂羽翼?’我竭力研究《孫子兵法》,乃準備向中央獻計獻策,戮力解決釣魚島問題。我認為……”
窗外,吵吵鬧鬧中,有一位攤主的吆喝聲力壓群雄:“哎——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午飯后,帥哥坐在床沿上,悠閑自在地聽著流行歌曲,口中隨著旋律喃喃而唱。門鎖響了一下,博士端著飯缸進來了,在帥哥的對面坐下,胳膊肘支在書桌上,手掌托著下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帥哥取下耳機,問:“君何故嘆息?”
博士悠悠地說:“我問你一個問題?;▓@里有許多花,但只有一朵開得最鮮艷。一群人圍著它贊不絕口,都想把它采下來。如果你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你抱什么態(tài)度?”
帥哥隨口說道:“我會以欣賞的態(tài)度對待它?!?/p>
博士苦笑了一下,“如果有人把它采了,你還怎么欣賞?”
“那我問你,你如果在其中,你采不采?”
“如果我有能力,我會采的。‘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
帥哥沒有作聲,又帶上了耳機。
晚上十點半,宿舍樓熄了燈,宿舍中照常又是一場“臥談會”,不過,今晚的氣氛有些緊張。班長首先發(fā)問:“博士,你是室長不是?”
博士吃了一驚,剎那間意識到班長的口氣不對,但還是鎮(zhèn)靜地說道:“是呀?!?/p>
班長步步緊逼:“那么提開水制度是你制定的?”
博士明白了。原來宿舍中經常為提開水和用開水問題鬧矛盾。前些日子,班長在帥哥面前氣呼呼地說了一句:“以后把我的水瓶拿開,我自己提自己用?!碑敃r博士也在場,后來他和帥哥、胖子一商量,決定一天排一個人值日。今天輪到胖子提開水。中午,班長興起,提了幾瓶回來,胖子剛好從外面進來,無意間說了句:“謝謝?!卑嚅L氣壞了。此刻,他要遷怒于博士了。
博士臉上有些發(fā)燒,“你不是說你要獨立出來嗎?”
班長辯解道:“我是說過,但我只是對帥哥說的,沒有對其他人說呀。”
帥哥仗義直言:“只要你承認說過就行,說了就要去做。我們也正是在你說了那句話之后才做出的決定。并不是我們把你趕出了集體,是你自己脫離了集體。現(xiàn)在你不是想重新回到集體中嗎?博士,明天重新排個值日順序?!?/p>
午休是博士每天必做的功課。然而今天,他鉆進被窩,眼睛卻傻乎乎地盯著與他對頭而睡的胖子,又是一聲長嘆。
胖子問:“想誰了?”
博士笑了笑,沒有說話。
胖子又問:“我猜猜行嗎?”
博士說:“那你試試?!?/p>
“你可不能泡我的馬子。”
“哪能呢?!?/p>
“是不是你老鄉(xiāng)?”
“算了吧?!?/p>
胖子漫無目的地報了不下十個女生的名字,博士一直說著“不是”二字。帥哥不失時機地開了口:“胖子別瞎猜了,我知道了。剛才我還以為你們兩個開玩笑呢,誰知道你們動真格了。博士,我早就看出來了,是麗麗吧?”
博士不言語了,胖子和帥哥哈哈大笑起來。
晚上十點,博士從教室回到宿舍,問道:“班長呢?”
帥哥回答:“今晚是平安夜,他和外文系幾個學生一起去留學生樓聯(lián)歡去了。聽說他還準備和一個來自singapore的留學生一起朗誦詩歌呢。”
胖子輕蔑地說:“難得呀。說不定二十一世紀的文壇上,他還是一匹黑駿馬呢。”
博士說:“他不在更好。咱們去加點夜餐吧,我請客,慶祝一下圣誕?!?/p>
帥哥不依不饒地說:“恐怕是慶祝一下你的愛情吧?!?/p>
在一家河畔排檔內,博士點了三碗雞蛋面。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以前我還有些猶豫,今天經你們一點破,我的目標正式確定了。今晚我沒去咱們教室自習,害怕碰見她。我想了一晚上,決定發(fā)動冬季攻勢?!?/p>
胖子邊吃邊說:“我把我的經驗給你說說,你可以靈活運用。泡妞的經驗有千萬種,萬變不離其宗,那就是‘一分長相二分膽,再加七分不要臉’。你應該多和她在一起談談心,跳跳舞,看看電影。你不是經常和她交流文章嗎?正好可以利用這些機會,在她的文章中發(fā)現(xiàn)共同語言,然后加上‘這難道是緣分嗎?’之類的批語,你們不就成了?”
帥哥冷靜地說:“我的初戀是在初二,情場上的許多事情你還沒有經歷過。麗麗的心氣很高,許多人在暗中追她,不過我看在氣質上他們都比不上你。我送你八個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p>
博士一大早就起床了,趴在書桌上認真地設計著一張圣誕賀卡。他先畫了一個圣誕老人的形象,然后在上面寫了一句話:“善良的姑娘,愿繆斯和丘比特二神伴你左右?!?/p>
上午第一節(jié)課,博士無心聽講。下課時,大家都在興高采烈地重復著兩句英文對白: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to you!”
“The same to you.”
博士卻在暗暗地觀察著麗麗的一舉一動,趁著麗麗離開座位之際,他飛快地將這張不倫不類的賀卡夾入到她的筆記本中,然后歡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想:就讓這張賀卡成為愛情的第一個信號彈吧。
晚上熄燈后又是“臥談會”。值日風波已經過去兩天了,班長為了緩和一下與其他室友的緊張關系,主動開腔,談起他最近研究佛教經典的體會來了:“我敢作出一個大膽的命題:‘當科學在一段時期發(fā)展到極端時,抬頭一看,宗教已高高在上了。’”
胖子反駁道:“我說班長,我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你小子總是愛走極端。”
班長氣急敗壞地說:“我也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無論我說什么,你都要反駁一下。對了,我想起今天下午的事兒就生氣,你怎么能在教室內喊我的綽號呢?我覺得你這樣做極富侮辱性,以后如果我精神分裂了,你要負直接責任?!?/p>
胖子也抓住了一個把柄,“你不是也總愛向別人喊‘傻x’嗎?”
班長辯解道:“我所喊的‘傻x’突出第一個字?!?/p>
眾人大笑起來。
一年一度的“冬季萬米長跑賽”于今天下午舉行,606宿舍的人都報名參加了。博士抱著復雜難言的情緒上了跑道。一圈,兩圈……他瞪大眼睛環(huán)顧著跑道兩邊,期待著麗麗的出現(xiàn),然而他失望了。
沖刺時,博士的呼吸已變得十分困難,他悄悄地呼喚著麗麗的名字,吸一口氣,叫一聲,再吸,再叫,這樣的精神支柱讓他越跑越快,超過了同宿舍的幾個人,也不斷地超越著外系的學生。
然而,博士還是晚了一步,等他到達終點時,一、二、三等獎都已經被人領走了,他只領到了一份“重在參與”的紀念獎。
回宿舍的路上,博士說:“我現(xiàn)在感到了活著的悲哀?!?/p>
胖子勸慰道:“有什么悲哀的,不就是沒獲獎嗎?”
帥哥卻另有見解:“博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博士搖了搖頭。
今晚有場學術講座,題目為《漫談<紅樓夢>》。博士和胖子都去了。由于人太多,他們在禮堂走道上站了兩個小時。麗麗身邊本來有一個空位,胖子推著博士去,博士死活不肯,結果讓外系一個男生占住了。
講座中,那位教授將當前的小伙子分為“薛黨”和“林黨”,并得出結論:“戀愛莫過林黛玉,娶妻莫過薛寶釵?!?/p>
回宿舍的路上,胖子問:“博士,你是‘薛黨’還是‘林黨’?”
博士嘆了一口氣,“別人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我則蘿卜白菜都愛,既是‘薛黨’又是‘林黨’。我總覺得薛寶釵和林黛玉兩種性格可以在一個人的身上得到體現(xiàn)?!?/p>
“哎呀,我說博士,別動不動就聯(lián)想到你的麗麗。你是不是把她想象得太完美了?”
“我想打破這種想象,接近她的現(xiàn)實生活,可是總找不到機會,她好像對我無動于衷。還是帥哥說得實在:‘得之我幸,不得我命?!?/p>
“那你就相信命運了?”
“我相信共產主義!我會繼續(xù)努力的?!?/p>
“1、制造輿論,擴大聲勢,爭取外援,影響外圍;
2、抓住機遇,三言兩語,蜻蜓點水,撩其心扉。”
博士寫下了他的“冬季攻勢實施方案”。
整個上午,博士一直在思索如何實施這一方案。要實現(xiàn)第一條,就要先讓全宿舍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思,而只要攻下班長這個堡壘,這一條就完成了;至于第二條,博士想,圣誕節(jié)時已經給麗麗發(fā)過一封賀卡了,只要再尋找元旦和其它機會如法炮制,逐步向她暗示,到了期末考試后再向她點破,整個冬季攻勢就大功告成了。
午飯后,胖子和帥哥不在,班長坐在床沿上翻書,博士又鉆進了被窩。
躺了一會兒,博士探出腦袋,沒話找話地與班長搭話:“你和女朋友關系進展得怎么樣?”
班長故作謙虛,“馬馬虎虎。”
“比我強呀。我八字還沒有一撇呢?!?/p>
班長似乎聽出了一些門道,“怎么?你也動心了?我還以為你只會鉆象牙塔呢。哪個宿舍的?火警?急救?還是電車?”中文系的女生住在另一棟宿舍樓上,大二的幾個宿舍分別為:119、120和121。這就是所謂的“火警”“急救”和“電車”了。
“電車。你可以猜猜是哪一個?”
班長開始一一報名,博士開始一一否定。博士漸漸意識到,班長有意將麗麗的名字放在最后一位,他的心頭略過一絲陰影。
等到最后揭曉時,班長的臉色有點掛不住了,“說實在的,咱們班我最欣賞的女生就是她了,有才華,有能力。兄弟,好好干!需要時告訴哥們一聲,能幫忙的一定幫忙。不過,要我說,大學期間最好不要談戀愛?!?/p>
博士差點說了句:“去你的!”但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我怕錯過,真的。就像河邊小販吆喝的那樣:‘走過路過,不要錯過?!?/p>
“錯過了星星,還有月亮,前面的風景或許更好?!?/p>
“這種說法我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了,我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反駁:一方面,你總想著前面的風景會更好,也許你一生也找不到真正屬于你的風景;另一方面,過了這道風景,或許前面就是墳墓。”
“咦——,博士什么時候跟胖子學會反駁了?真是‘近墨者黑’呀!”
早上,小河的水照舊流著,小販的吆喝照舊進行著,博士趴在窗邊看風景。
校門外的電車又響起了廣播聲:“121路電車,開往火車站。”博士突然來了個會心的微笑,自言道:“121路電車,開往606。我這張舊車票,能否登上你的電車?”
此刻,帥哥繼續(xù)收聽著流行歌曲;胖子繼續(xù)翻閱著《孫子兵法》;班長呢,繼續(xù)從事著他那“偉大”的佛教經典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