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飛
界限與生存之道
幾個外國游客從天府廣場北端走來,在離毛主席塑像最近處站成一排。照快相的田為芳被禮貌地請過去幫忙,客人掏出手機,她笑呵呵地幫忙閃了幾張。
雖沒賺到錢,田為芳并沒有不了然。和整個廣場上的20多個快相師傅一樣,她面臨著很多老行當一樣的困境:越來越多的智能手機,已經(jīng)把廣場快照這個行業(yè)蠶食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些稍微上點年紀、看上去初來省城的人,才會是田的游說對象。她說,天府廣場上最多時曾有100多個快拍師傅。
廣場南端的交巡警平臺旁,警察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多年以來,田為芳這樣的廣場小販與警察形成了一種默契的距離。快照生意不行后,田也開始順便賣些塑料制小玩具,她只在廣場東側(cè)人行道附近小聲地向人們兜售。在城市中心最空曠、肅穆的地帶,不同的人群井然遵守著彼此的界限和生存之道。
從空間上看,天府廣場不算一個令游人舒服的地方。88368平方米地面上,沒有給游客提供遮陰避暑的所在。不過,正如田為芳所言,對許多人來說這里是一個“有意義”的地方。歷史上這里是蜀王府中心位置,明末李自成起義進攻成都,皇城毀于戰(zhàn)火;清初又在遺址修了貢院,作為每年鄉(xiāng)試、會試考點;后來廢科舉,洋務(wù)運動又在此興辦了師范學(xué)堂、法政學(xué)堂等,這里又成為了教育中心;后來的保路運動等亦發(fā)生于此,滿滿當當寫滿了歷史。
與有些空曠的廣場地面相比,天府廣場下的商機和人氣則全然是兩重天。
盤旋的太極魚眼雕塑下面是成都地鐵天府廣場站,是地鐵1號線、2號線的換乘車站。2013年4月,天府廣場建成全國單層最大的地鐵主題購物中心——今站購物中心,通過7條接駁通道將天府廣場商圈連成一體,在地面之下、地鐵之上打造出一個吃喝玩樂購的時尚中心。拜龐大的人流量所賜,商場和小販的生意都不錯。一個貼膜小伙在購物中心租下一個不小的店面,靠著貼膜和個性定制手機殼在郊縣買了房,每天開車來經(jīng)營生意。
地上地下,川流不息。廣場總是擁有一種莫名的秩序感,爭執(zhí)在大多數(shù)時候消弭于萌芽。人們在這個被冠以城市會客廳的地方,變得更富善意和禮貌,并樂意為陌生人提供幫助。
公眾記憶與私人時光
僅就形式而言,天府廣場和天安門廣場類似,都是城市中心廣場,四周的車流和建筑凸顯了廣場的圍合感。天府廣場兩側(cè)的太極魚眼雕塑是最主要的景觀。她不單單是雕塑,也是巨大的噴泉,開啟時巨大的圓形托盤把噴灑出的水幻化成芙蓉花開的水霧景觀,夜晚在霓虹燈照耀下更顯美麗。
作為中國西南最古老、占地最大的廣場,翻撿她的每一寸地面,都能發(fā)現(xiàn)歷史的線頭。自公元908年至今,從當年的唐子街變成“皇城”再到今天的天府廣場,經(jīng)歷了1100年。在這千年的時空中,這里雖幾度變換,但一直是錦城之心——成都人的心與這里的每一個活動一起律動。
天府廣場又是個充斥著高濃度公眾記憶的地方。在“老成都”印象中,成都第一條東西向蜀都大道,就橫臥在廣場旁邊,緊挨著的是市政府。廣場的南面非常之寬之長,則是成都南北向大道人民南路……當年,什么大會、集會和大點的活動,都在這里開展。
2014年12月25日下午,王興棟老人在廣場東側(cè)雕塑下等著老伴,他是原成都無縫鋼管廠的退休職工,老伴每天去鹽道街附近的老年舞蹈學(xué)校學(xué)跳舞,他就準時在這里等到一起回家?!靶r候,我和伙伴們經(jīng)常在人民南路廣場玩,那時候大家還叫這里為‘皇城壩。”說這話的時候,王興棟瞇起眼抬頭望了望天。接連陰冷幾日攢起的好陽光,灑在廣場上。
上世紀60年代,廣場成為國家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承載形式,很多人的歲月不可避免地與“廣場”聯(lián)系了起來。王興棟記得,天府廣場的毛主席雕塑在1969年新年后竣工,“全城人都出動了”; 同時,四川建筑史上建設(shè)速度最快的“省展覽館”也在那年的10月落成。毛主席塑像修建完成后,他響應(yīng)號召,到云南鄉(xiāng)下當支邊知青去了,當時的動員大會就是在塑像前開的,“廣場上紅旗招展,廣播震天”。
除卻這些改變命運的歷史時刻,天府廣場留給成都人的更多是屬于普通人的私人時光。與此很有淵源的郭勇強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他是每年國慶節(jié)都要在天府廣場放氣球或鴿子的少年兒童中的一個??諘纭⒆杂?、好玩,是廣場給他的最初印象。而在廣場看煙花更讓他歡呼雀躍:“在高達兩層樓的木架上,從低到高引燃煙花,五彩繽紛,十分好看?!?/p>
著名本土作家鄧賢曾說:“成都城市的整個布局,都是緊緊圍繞皇城來展開的。有了皇城,才有了少城,才有了它周圍各種各樣的建筑,2000多年來皇城一直是成都這座城市的心臟和靈魂,雖然歷經(jīng)變化,但天府廣場依然承載著成都的歷史和傳統(tǒng)。”
破立與興廢
幾乎與中國所有城市廣場同步,天府廣場也經(jīng)歷了幾番破立與興廢。
1970年,皇城的護城河“金河”、“御河”被填平,用以修筑地下防空工事;1997年,廣場兩側(cè)的民居被拆除,天府廣場擴建;到2007年,為配合成都地鐵天府廣場站的修建及景觀構(gòu)建,又進行了一次以太陽神鳥為主題的大改造。目前,天府廣場地鐵站日均客流量超過50萬人次。
以天府廣場為核心,以紅照壁為支點,形成了現(xiàn)在成都CBD寫字樓的“甲級市場”,在廣場輻射下的人民南路,也成為搏動整個城市的經(jīng)濟大動脈。
這是一個地下豐滿、行色匆匆、商業(yè)狂飆的廣場,綠草茵茵、歡歌笑語漸行漸遠。詩人王學(xué)東在他的《天府廣場》中如是寫道:“在這個悠久的歷史土壤上/把緊握在手里的錢捏緊/高價格的地皮聲打擊著墻上的日歷/欄桿搶劫了我摸索的遠方和手套?!?/p>
曾呼吁恢復(fù)老皇城風(fēng)貌的鄧賢認為,如今流光溢彩的天府廣場不能掩飾其在文化上的“失語”。 但近年來他欣慰地注意到,在天府廣場西側(cè),兩幢更加“流光溢彩”的建筑正在建設(shè)中悄露真容——已經(jīng)建成的四川省美術(shù)館(原址為成都市人大辦公區(qū))和四川省圖書館(原址為市政府第二辦公區(qū))將很快投用。而原電報大廈處圍墻中正在冒起的四川大劇院,也令人期待。
顯而易見,政府部門外遷,讓位公共文化設(shè)施,天府廣場的角色正發(fā)生著悄然轉(zhuǎn)變。從政治中心到商貿(mào)中心、交通中心再到文化中心,天府廣場找到了另一種回歸的路徑。
“城市是一本打開的書,從中可以看到它的抱負。讓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說出這個城市居民在文化上追求什么?!泵绹鞘幸?guī)劃學(xué)家沙里寧的這句話,也許道出了天府廣場回歸的本質(zhì)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