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茵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夜幕下飄蕩的一曲哀歌——淺談話劇《阮玲玉》
袁子茵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摘要】文章通過對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復排話劇《阮玲玉》的舞臺呈現進行分析,選取阮玲玉短暫人生中的幾個片段,試圖從社會背景、個人出身、藝術追求、道德人性、尊嚴聲名等方面,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影壇巨星的悲劇命運成因進行探究和分析。
【關鍵詞】《阮玲玉》;話劇;悲劇命運;人性;尊嚴;生命
話劇《阮玲玉》是北京人藝的保留劇目,編劇錦云用詩化語言再現了阮玲玉短暫而凄美的一生。此次重排是由林兆華精心導演,經北京人藝著名演員徐帆、濮存昕重新演繹,打造出的一場話劇盛宴。
《阮玲玉》在漆黑的夜色中曲終人散,人們默默地走出了劇場。那句“我應該是原告,原告!”的蒼白問天和吶喊回蕩在夜空里,顯得格外凄絕。這是對尊嚴的維持,也是對人性的失望,裹挾了阮玲玉25歲的人生。開場中的紅衣小女孩固執(zhí)地追問“是天堂?是地獄?”,老者渾濁的眼遙望天際,卻久久無法回答的情境,使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悲情,一股哀怨襲來,侵擾我的思緒,我不禁感到陣陣寒戰(zhàn)。
大幕拉開,穆大師和紅衣小女孩圍繞絕代影星阮玲玉展開對話,以將時間引向20世紀20~30年代,對其短促而坎坷的一生進行追溯。阮玲玉的表演才華橫溢、功力卓絕,達到了中國無聲電影時期表演藝術的最高水平。阮玲玉的電影生涯璀璨絢爛,然而她個人的婚姻生活卻十分不幸。阮玲玉幼年喪父,家境貧寒。母親帶著她在張家做傭人,辛苦勞作供她讀書。她的童年在張府度過,過著寄人籬下、枉論尊嚴的日子。張府少爺張四達迷戀她的稚氣與純真,在母女二人被張家太太刁難冤枉的時候,給予了最熱切的幫助,阮玲玉也對張少爺產生了愛慕之情。他們之間萌動著純美的愛,二人結為夫妻,并收養(yǎng)了一個女嬰,起名叫紅孩兒。阮玲玉16歲考入上海明星影片公司,主演處女作《掛名夫妻》,從此步入影壇并很快走紅。一次出外景演戲時,大茶商唐文山偶然遇見了阮玲玉并闖入了她的生活。后來,張家家道中落,張四達變得沮喪陰郁、自暴自棄,成為賭場常客,二人在愛情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穆天培是阮玲玉從影的引路人,他欣賞阮玲玉的才情,此時也在心里悄悄愛上了她。一直以來,大茶商唐文山都想借助電影女明星的光環(huán)來加大自己茶莊的影響力,他看中了阮玲玉的美貌和名氣,決心娶阮玲玉,開始設計接近她并向其求婚。張四達眼看阮玲玉離自己而去,心有不甘,恨阮玲玉棄他而去。受畸形的報復心態(tài)驅使,他背地里制造假離婚證明來蒙騙阮玲玉,使她放心地與唐文山結婚。在阮玲玉與唐文山的婚禮上,張四達收買小報記者造謠生事,被蒙在鼓里的阮玲玉被當眾揭發(fā)假離婚。張四達索取不義之財未果,還以重婚罪將阮玲玉告上法庭。這一起“桃色事件”引起了軒然大波,最終致使阮玲玉在情感世界里沉浮,在極度悲憤中不得不以死來向世人證明自己的清白。
阮母為了供女兒進洋學堂讀書,帶著女兒在張家做傭人。張家太太擔心自己的兒子會喜歡上日漸亭亭玉立的阿玉,便設計刁難阮母,誣陷其偷了自己的錢,想將母女二人趕走。當阮母怕連累自己的女兒,便違心承認,跪在地上懇求太太,張四達和楊若云在張家門口出現的那一刻,阮玲玉的身心受到了強烈打擊。楊若云的到來讓玲玉抬不起頭來,雖然她非常愛自己的阿媽,可她怕崇德女校的同學們知道自己是傭人的女兒,輕賤自己,便謊稱自己的母親早已過世,足以見得她對自己的出身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感,又由極度的自卑生發(fā)出強烈的自尊心,也為她的悲劇命運埋下伏筆。
當張四達給她帶來了大導演蒲團招演員的消息,阮玲玉躍躍欲試,而阮母卻認準那句老話:剃頭、做戲、吹鼓手是天下三般丑,并不贊同。阮家母女被張家太太逐出家門,她和母親搬進了張四達臨時提供的房子,安頓了下來。張四達送給玲玉一對紅寶石耳環(huán),表達了對她的愛。此時的阮玲玉
臉上除了羞澀,更多的卻是黯然。身份地位的懸殊,使她不敢奢望,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合法妻子。她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聲,害怕外面?zhèn)餮浴白≡邙檻c坊里的是張家四少爺的……”。這也是她要改變自己出身的內在動力之一,不想再被人看輕,她要自立于人間,所以,她決心考電影公司,做藝人、當明星,這成為阮玲玉一生中重要的轉折點。面對未知的未來,阮玲玉自信自己是一朵鐵梅花,不會被電影界這個大染缸吞噬。終于,她與張四達安了家,卻不知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
阮玲玉如愿考上了電影公司,開始了自己的電影藝術生涯,她早期飾演過妓女、尼姑、瘋子,戲中入獄過兩次,自殺過三次。這些不幸的女性形象大多身世悲慘、屢遭磨難,卻都有善良的天性和美好的心靈,與她自己的生活經歷很相似,她對人物有著深刻的體會,表演到位、感人至深。在拍戲間隙,她經常參加愛國青年們組織的活動,到醫(yī)院慰問過十九路軍傷病員,對革命者有著深切的崇拜。通過和恩師穆天培的接觸,她有了拍反映時代主題、表達同仇敵愾情感的片子的想法,并塑造了一系列不同以往的新女性形象:作家、教師、母親、失敗了的抗爭者等,最終都以生命維護了自己的尊嚴。她的精湛表演十分受觀眾所傾慕,代表了中國默片時代的最高表演水平,這使她一躍成為光芒四射的影壇巨星。
由于底層的出身和強烈的自尊心,阮玲玉一直在追尋自身價值和自我認同感。她的身份標簽從張家太太所詬病的“傭人的女兒”轉變成為一位世人皆知、家喻戶曉的“當紅影星”,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尊嚴。明星身份給了她整個社會的認同,她也成了上流社會的焦點。而名人效應給她帶來的卻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說導致了她與悲劇命運的又一次相遇。唐文山知道阮玲玉喜歡跳舞,于是經常邀請她去最豪華的場合跳舞,近距離的接觸讓她漸漸地敞開心扉。在阮玲玉看來,與張四達相比,唐文山事業(yè)有成、頗有生活情調、對自己欣賞有加、時常不乏溢美之詞,她被唐文山表層的魅力迷惑了。身處塵世,人非圣賢,即 “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又復重一重名義之念”,“紛擾固溺志之場,而枯寂亦槁心之地”。這時的阮玲玉已在明星的耀眼光芒中有些目眩神迷,不知不覺中一步一步地走入唐文山為她設置的陷阱里。即便沒有風流世俗的茶大王唐文山,也會有其他趨炎附勢之人對她趨之若鶩的追逐,以利自己之私。
張四達是整個悲劇的始作俑者,但他最初的本性卻并不是陰暗的。他愛上了阮玲玉,家中不同意,他就利用家中爺爺的葬禮來逼迫父母同意自己的婚姻,這是他追求愛情和自由、思想獨立的表現。他還鼓勵阮玲玉為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經他引薦,阮玲玉走上了電影之路。此時,他的內心獨白是“多少次,我幻想熒幕上的美人走下來是我的女人,現在,我張四達是明星的丈夫”,他的虛榮、自豪溢于言表。而阮玲玉成為明星后應酬多了起來,張家的家族敗落,他染上了賭癮,紈绔子弟的作風暴露出來。他不斷向阮玲玉要錢以滿足自己的揮霍和享樂,二人漸漸有了裂痕,給了唐文山接近阮玲玉的機會。當阮玲玉準備接受唐文山,提出了與他離婚的要求。他雖然表面上答應了,但內心無法忍受阮玲玉離自己而去,不甘心自己曾經給予過施舍和愛的人離自己而去,投入別人的懷抱,所以在背地里制造假離婚證明以蒙騙阮玲玉。他恨阮玲玉棄他而去,報復的想法與日俱增。賭債的逼迫亦使他心理日趨畸形,無賴的本質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不惜毀損自己的少爺身份和聲譽,雇傭小報記者制造假離婚丑聞,向唐文山和阮玲玉索取不義之財。勒索未果,喪心病狂的他又以重婚罪將阮玲玉告上法庭,向自己曾經的愛人投去了致命的一擊,致阮玲玉于死地。
16歲的玲玉身著一件潔白旗袍,黑黑的頭發(fā),面帶春花,盡顯青春純潔。她喊著“媽媽”跑進屋來撲在阮母懷中,一個嬌俏的不諳世故的少女呈現在觀眾面前。阮玲玉生性單純柔弱、易輕信他人,可是社會門第世俗的偏見,促成了阮玲玉悲劇性格的形成。在同學面前,謊稱母親過世,掩飾出身,就流露出虛榮的悲劇因子。她遇到了張家四少爺張四達,一個身無長物的紈绔子弟,從相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人生的悲劇。
身在塵世的阮玲玉,卻陷落在那些編造的戲里,欲走出卻終究走不出。但她的心里始終對人間美好的充滿渴望,殊不知,她信奉的愛情已死。在璀璨奪目的明星光環(huán)下,阮玲玉的生活卻極具落差,上面寫滿了悲慘、爭奪、詆毀和人微言輕。她的明星身份和社會地位使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她的隨之而來的悲劇是具有必然性的。結尾處,阮玲玉在接到法院的傳訊后,悲憤地問天:“我應該是原告,原告!”張四達做的這一切為報復阮玲玉、勒索唐文山,目的是一張六千元的支票,這是他為阮玲玉開出的價碼,這是對她尊嚴的極度蔑視。阮玲玉在驚慌中哀求唐文山給張四達錢,唐文山僅僅因為在乎自己的名聲,厲聲呵斥她,并稱不會給張四達一分錢。張四達和唐文山兩個對立的男人,在一個問題上卻似乎達成了共識一般,即阮玲玉的生命比起金錢來,竟是那樣的不值一提。他們不顧阮玲玉的名聲、尊嚴甚至生命,將身為明星的阮玲玉的自尊掀翻在地。當瘋癲女明星告知阮玲玉,唐文山在廣東老家有原配夫人,他進入阮玲玉的生活,只是為了靠女明星增大茶莊的名氣,至此,她才知道自己的感情被無恥之徒唐文山玩弄,步了那個瘋癲女明星的后塵。最后,阮玲玉對著他們高聲叫喊:“魔鬼!魔鬼!”彰顯出阮玲玉人生的悲劇性。
還記得開場時,紅孩兒問穆大師:“你為什么不救她?”穆天培雖然深愛阮玲玉,卻無力承擔這份感情,只想帶著阮玲玉逃避,失望的阮玲玉卻稱穆天培為“聰明伶俐的大孩子”。她拒絕了,只是因為“你是你,我是我”。因為人言可畏,她在乎自己的名聲,不容被這樣詆毀。正是這三個男人將阮玲玉推向了死神。阮玲玉帶著滿腔的疑問和年輕卻疲憊的身軀走進了黑夜的深處,最終在悲憤中,不得不以死向世人證明自己的清白。任何人都救不了阮玲玉,作為一個明星,她
在戲里飾演不甘受命運擺布的女性;作為一個女性,她在戲外從對卑下出身的不甘到對自身價值的追尋,更是一生都在與悲劇命運抗爭。她隕落了,她凋謝了,她在三八婦女節(jié)這一天死去。女明星耀眼光芒背后的悲哀下場,是對世人的警醒,是對尊嚴的維護,也是對人性的失望,奏響了夜幕下的悲歌。
劇中回憶與現實相交替,打亂了以時間為順序的故事線索,采用倒敘方式和蒙太奇手法來展現故事情節(jié)。通過紅衣女孩時而以劇中人身份進入阮玲玉的生活,時而以旁觀者的視角進行追溯,運用寫意化的隔空對話、時空交替的手法來展現阮玲玉一生中最關鍵的情境。全劇演員沒有使用擴音設備進行表演,不依靠擴音,就可以把臺詞清晰傳送到劇院最后一排,足見北京人藝演員扎實的臺詞功底。舞臺布景上采用攝影棚樣式,“阮玲玉試戲”一段中所演的戲正是阮玲玉的親身經歷,構成戲中戲結構。通過燈光快速切換場景,使得戲中戲情境自由轉換,充滿了奇妙的戲劇效果。導演的這種安排,讓觀眾充分感到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寓意。
【中圖分類號】J82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