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盼

摘 要：靈魂觀念是一個很重要的命題。自哲學誕生以來，這個問題就一直存在著。靈魂觀，毋寧說靈肉觀，始終即是關于人的哲學的中心問題。自荷馬傳統(tǒng)，一直到柏拉圖，靈肉觀一直深深烙印在古希臘哲學的血肉中，無數(shù)的先賢大德為這個問題殫精竭慮，不盡的智慧哲言為這個問題理清思路。然而，在眾多的分析和理解中，似乎存在著這樣一個共識，即，人是由靈肉兩面組成的，而在這個和諧中，靈魂是不朽的，因而一直處于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重靈魂而輕肉體的思想逐漸成為體系，不僅是古希臘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深深影響了后世以古希臘為主要源頭的西方文明?？梢哉f，整個西方文明的體系的建構(gòu)，靈肉二分，靈重于肉的觀點是其重要根基。然而，問題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會形成這種區(qū)分呢？是不是說自古以來靈重于肉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呢？如果不是，那么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轉(zhuǎn)變呢？這就是本文著力要討論的問題。

關鍵詞：靈魂；肉體；人

靈與肉，也即身心關系問題，幾乎同哲學本身一樣古老。但是靈與肉的問題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是大家一開始就是這樣認為的嗎？還是經(jīng)歷了一個漸變的過程？如果是一個不斷更新的過程，那么，這個問題又是如何一步步演變的呢？這個問題的回答，必須要追溯到古希臘時代，特別是前蘇格拉底時期。

肉體和精神的二分規(guī)定了西方人理解中的世界。在西方文化的源頭和營養(yǎng)，即古希臘那里，肉體和精神的二分在其顯現(xiàn)的時候，便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規(guī)定了后世整個文化語境里的靈肉看法。這其中也包含了西方文化語境下對人的理解，對自我的理解。靈肉問題擴展開來講，是物質(zhì)與意識的問題，這是個哲學的基本問題。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古希臘，來看一下靈魂觀念在希臘語境里是怎么一步步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今的模樣的。

一、早期古希臘靈魂觀

（一）psyche之原意

靈魂在希臘語里用來表示，英文是soul，希臘語拉丁轉(zhuǎn)寫為psyche，漢譯為靈魂?，F(xiàn)代當我們提到靈魂的時候，總是會自然而然的聯(lián)想到一個與肉體完全分離的靈魂。然而，靈魂這個概念及其內(nèi)涵是在不斷的豐富，不斷的變化中的。在靈魂概念的不斷發(fā)展中，確實是在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是一個與肉體對立的概念。然而在早期希臘傳統(tǒng)思想里，靈魂概念有其獨特的內(nèi)涵。其最初涵義可以追溯至荷馬傳統(tǒng)。

psyche意為breathe，也即呼吸，活著，也有anima之意，即為生命之本。而它的衍生之意才為靈魂，與身體相對立。在荷馬史詩的描述中，靈魂除了擁有一般意義上的意思之外，還特指死者的靈魂、精靈、鬼魂，保留生命擁有者的形狀。荷馬將感覺歸之于肉體而不是靈魂。在荷馬看來，“靈魂（psyche）只是一個影子或者影像（image）”，也就是說，它不是實體，只是肉體在某種鏡像下的反映，在這里，靈魂也沒有包含不朽的意義。

可見，著眼在荷馬傳統(tǒng)，進入冥府的即為靈魂。奧德修在冥府里碰到自己的母親，卻無法擁抱，即說明了這個道理：人死后，肉體被毀滅，而靈魂則進入冥界。因此，在荷馬那，靈魂即有鬼魂的意思。在人活的時候，它與肉體一起，組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人死的時候，它就離開了“人”。但靈魂與“人”與“自己”卻并不是一個東西。進入冥界的靈魂，只是在飄蕩，它們可以清楚地知道陽界的事情，但卻并不能改變什么，僅僅是在看著。而后世的靈魂不滅思想明顯和這個意思不同。靈魂不滅總是向未來預示著什么，總是自身顯示出其意義和價值，惟有此，才值得現(xiàn)世的人去追求去修煉?？傊覀兛梢哉f荷馬那里有靈魂的觀念，但卻沒有不朽的意思。

（二）前蘇格拉底哲學家們的靈魂觀

荷馬之后的古希臘的哲學家們，尤其是持自然主義觀點的哲學家，在靈魂問題上和荷馬有差不多的看法。例如，泰勒斯和米利都學派的哲學家們。米利都學派的阿那克西德曼堅持靈魂有著如空氣般相似的性質(zhì)，阿那克西曼尼則直接認為靈魂即空氣，他認為“氣”為萬物本原，而靈魂則是維系生命的“氣”或“氣息”，人是經(jīng)由靈魂而成為一個整體的。同和自己一個學派的阿那克西曼德一樣，阿那克西米尼也持有世界的創(chuàng)造和毀滅相繼交替的理論。

在愛利亞學派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轉(zhuǎn)變正在發(fā)生，具體來看即是其對靈魂看法的多樣表達。他們的靈魂觀既有傳統(tǒng)自然主義的觀點，又明顯的受到宗教觀念的影響，特別是狄俄尼索斯崇拜以及奧菲斯教和南意大利學派關于靈魂不滅說法的影響?？巳R門勒認為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來源于奧菲斯教。赫拉克利特認為，萬物的本質(zhì)是火，火的轉(zhuǎn)化生滅形成萬事萬物?！叭说撵`魂是神圣之火的一部分，這種火越純凈，靈魂也就越完美”，“最干燥的靈魂就是最智慧，最優(yōu)秀的靈魂”。靈魂與外界相通，可以通過感覺和呼吸從外界補充自己，當人死了，靈魂離開身體，但不是消滅了，而是去到它的來處，即火那里去了。由此可見赫拉克利特的靈魂觀已經(jīng)初具后世的表達形式，為某種程度上的不朽打下了基礎。但是這僅僅在潛在的包含，在他的文章里并沒有找到直接論述靈魂不朽的字句，也沒有為個人的不朽留下太多的余地。

作為最后一批前蘇格拉底哲學家的一員，在恩培多克勒的哲學里，理性主義和神秘主義的結(jié)合甚至比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常說更為緊密。恩培多克勒提出了“精靈”概念，精靈是永生的，并生活在一個極樂的和神圣的集體里，而人世生活是一種懲罰，是精靈墮落到了人間。他以精靈代替靈魂，并和克塞諾芬尼一樣，他持一種泛神論的觀點。阿那克薩戈拉將靈魂與心靈，即努斯，等同起來。堅持心靈的絕對單純性，努斯是一切事物中最精致和最純粹的，它具有對一切事物的完善知識和最強大的力量。它永生不滅，而又不輕易改變。他提出了物質(zhì)性的世界和精神性的世界，并試圖將靈魂作為單獨的精神實體看待。德謨克利特將靈魂解釋為某種物質(zhì)性的東西，由細微的光滑的和圓形的即火的原子所構(gòu)成。靈魂在特定的器官中活動，我們可以通過呼吸從空氣中補充靈魂。在其他事物中，有多少的“熱”，便有多少的靈魂和理性。④

二、靈魂觀念的轉(zhuǎn)變

（一）神秘主義傳統(tǒng)

靈魂的地位在后世得到不斷的攀升，以至達到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是一個巨大而極其深刻的改變。而這種改變，要涉及到古希臘的一個傳統(tǒng)，即神秘主義傳統(tǒng)。

古希臘的神秘主義傳統(tǒng)來源于宗教。除了狄俄尼索斯崇拜和奧菲斯教，伊流欣努秘儀（Eleusinian Mysteries）也對古希臘靈魂論的塑造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這些宗教崇拜天上的神，地下的神，還有復活的神?？梢钥吹?，在這些宗教里包含著來世和復活的概念。奧菲斯教討厭身體，泰坦的灰燼構(gòu)成人的肉體，狄奧尼索斯的本體則構(gòu)成了靈魂，因此肉體代表著人類的原罪和不潔，而靈魂表示人也具有一定的神性。靈魂是墜落的神靈，只有通過儀式凈化，才能從身體里逃脫，顯示出其真正的本質(zhì)。

具體來看，伊流欣努秘儀認為神賜予人生存的能力，而人通過祭祀活動而完成啟蒙。在祭祀中，人被神選中，然后人與神相遇。祭祀后，人依然過著原先的生活。但是對未來的幸福生活的向往，以及參加祭祀。暗示人死后人們還是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這種信仰本身即包含了不朽的意義在里面。

奧菲斯教和狄俄尼索斯崇拜相信生命可以再生。狄俄尼索斯受難，死亡后又再生。靈魂在原來的肉體中活著，也即活在新的肉體中，因此，靈魂是不朽的。

奧菲斯教有很多版本，但其大致內(nèi)容是差不多的。信仰的核心是查格魯斯-狄俄尼索斯受難-死亡-復活。圍繞這一神話，形成了幾個簡單而又寓意深刻的信條。

一、人生而有罪，為了贖罪，必須信仰奧菲斯教。凈化身體和靈魂，過純潔的生活，提高人的道德修為。

二、靈魂和肉體是對立的，肉體充滿了欲望，是罪惡的代表。靈魂是人神性之所在。肉體是靈魂的監(jiān)獄，只有死亡來臨時，肉體被徹底毀滅，靈魂才有機會逃出牢籠。

三、靈魂離開肉體后，進入冥界，接受神的審判。懲罰因人生在世所為的罪過大小而不同。

四、輪回轉(zhuǎn)世。靈魂受到懲罰后，再度轉(zhuǎn)世。轉(zhuǎn)世后的幸?；蚩嚯y源于前世罪過的大小。這個過程一直反復，直至靈魂純潔無瑕，脫離轉(zhuǎn)世之苦，進入永世歡樂之島。

由此，不難看到，宗教觀念的進入。特別是靈魂轉(zhuǎn)世學說給予希臘文化以巨大沖擊，希臘文化吸收了這一精華，轉(zhuǎn)而又為自身文化的構(gòu)建起了推動作用。經(jīng)過宗教的洗禮，古希臘文化里的靈魂觀念悄然發(fā)生了改變。

（二）蘇格拉底的貢獻

在靈魂概念的轉(zhuǎn)變過程中，蘇格拉底也做出了很大貢獻。蘇格拉底從古希臘傳統(tǒng)那里汲取營養(yǎng)，認為靈和肉并非是的二元對立的，而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這個完整體就是某某人。但他的思想又與傳統(tǒng)有所不同。他認為一個人的善惡取決于靈魂，靈魂與肉體的關系相當于工匠和工具的關系。因此蘇格拉底認為靈魂才是一個人真正的自我，肉體只是工具，人活著是為了利用它。

如果說蘇格拉底堅定的相信靈魂不朽，倒不如說蘇格拉底“知道”靈魂不朽。因為說相信，是說一種信仰，是不能以理來論的。反之，則不會以堅定的信仰來重塑生命實踐。說到底，信仰可以只是個人之事。但是蘇格拉底不同，他知道靈魂不朽乃是一個“事實”。當刻比斯說：“蘇格拉底，看來你的話是千真萬確的?！碧K格拉底卻說：“刻比斯，我認為事實完全是這樣……舉凡死而復生，生者產(chǎn)生于死者，以及死者之靈魂存在，確乎都是事實?！碧K格拉底說，用言語來描述靈魂，應該去掉言相，方見事實。我所說的都是本然的生命本身的狀態(tài)，是用語言來描述的不錯，但是并不是非要依賴于語言才能“面見”真理。因此，不朽的靈魂，對蘇格拉底來說，不是人類童年的迷信。而是一種超越了語言的生命“親見”。無需推理，亦不用證明，此乃是一“事實”之存在。推理和證明只影響效果，而不影響靈魂不朽之為事實之事實。對于一般人來說，靈魂不朽可能只是一個虛幻的烏有之鄉(xiāng)，縹渺而不現(xiàn)實。但在蘇格拉底，靈魂不朽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實境”。顯現(xiàn)在他眼前的靈魂不朽是他一生追求至善而努力達到的。但為了向未親見者講述，我們可以看到，他曾有過幾個“理智”的證明，現(xiàn)在此簡要說明一下。

其一，“輪回”說。這不是一個嚴謹?shù)淖C明，而是關涉到人的信仰。證明不嚴格，但可以有效。

其二，“凡物皆從他的對立面而來”。生由死處來，死由生處生。生必得于死，死亦得于生。死亡是肉體死而靈魂生，誕生是靈魂“死”而肉體生。

其三，如果對立不相生，那么世界將永死而無生。這個是證明二的一個反推命題，與其二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樸素的辯證關系。

其四，“知識的回憶說”。即人的一切知識來源于靈魂未進入生命之前的達致。在蘇格拉底看來，知識本質(zhì)是一種“前識”。是靈魂在進入生命之前在本質(zhì)界的見聞和一些拾取，也可以這樣說，是本質(zhì)界真理依托靈魂在生命中的一種顯現(xiàn)。

我們可以看到，這幾個證明十分不嚴謹，甚至隨意。但這并不是說靈魂不朽的命題是錯誤的，正如前文所說，這并不影響證明的效果。

小結(jié)：以上分析，可以看到由荷馬以至蘇格拉底，早期古希臘靈魂觀完成了一個翻轉(zhuǎn)和升華。對靈魂概念的眾說紛紜也漸次歸一為對靈魂不朽的信仰。在這處過程中，宗教發(fā)揮了顯著的作用，引導了這個進程的形成。同時也影響了后世整個的西方文化。（作者單位：貴州大學人文學院）

參考文獻：

[1] 策勒爾：《古希臘哲學史綱》第50頁，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2] 策勒爾：《古希臘哲學史綱》第62-63頁，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3] 策勒爾：《古希臘哲學史綱》第65-66頁，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4] 策勒爾：《古希臘哲學史綱》第73頁，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5] 柏拉圖.水建馥譯.《辯護詞》〔M〕.西安：西安出版社，1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