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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的女人

2015-01-19 01:42路鹿
星火 2015年2期
關鍵詞:亮子媽媽

文//路鹿

打電話的女人

文//路鹿

路鹿,本名王琦,女,河北館陶人,一九八九年十二月生,現(xiàn)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有小說發(fā)表于《延河》,詩歌、文章散見于《詩刊》《清明》《星星理論卷》《詩江南》《文學報》等。

這些年小城里變化很大,像一個涂脂抹粉的三流妓女,紅黑交錯地拼命裝門臉,眉眼不至于難看,但就是由內(nèi)到外地滲透出一種急吼吼的廉價與暴發(fā)氣質(zhì)。街道兩旁的樹栽得不多不少,老得病死了去,自有新的樹苗補上來,這些年過去,竟也未曾蓊郁成蔭。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垃圾箱永遠在夏天招徠層層疊疊的蒼蠅,那種聲波簡直像傷口上流出的黃白粘稠的膿,讓人牙尖打顫,滾癢難耐。可惜了街道兩邊的那些殘破不堪的電話亭,它們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寵兒,那會每人每個月都會買幾張IC卡,有時甚至需要排隊打電話??扇缃?,電話亭的玻璃不知何時被酒鬼踢破,電話機上的按鍵也銹跡斑斑,一根話筒早已被扯了去,只剩下內(nèi)部的金屬絲在暴烈的陽光下灼灼晃人眼。每當看到這些的時候,云樂就一陣心口發(fā)悶。

那年是一九九六年,云樂十四歲,之綢也十四歲。之綢這名字很怪,其實也無非紀念她是在西北出生的。云樂煩透了每次別人問起她名字,之綢都一臉驕矜地解釋一遍自己出生地的事情。之綢這女孩子也很怪,她這歲數(shù)竟已經(jīng)能夠很熟練地駕馭許多云樂二十幾歲方能懂得的表情。云樂不知道為什么,她和之綢之間的姐妹情誼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是,她承認,之綢小小年紀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而她卻仍然是一個小小女孩子的樣子,身高竟還不足一米五。當有人問起,你是之綢的表姐還是表妹?云樂的那份氣憤就更是升級了。

云樂歪頭想想,她們小時候曾經(jīng)是多么要好啊,一晚上不停不停地說話,非要大人們敲好幾次門窗才能罷休,她們反復說班里誰喜歡誰呀,誰喜歡自己呀,怎么喜歡自己的呀,自己是如何在兩個男孩子間難以取舍的呀。那簡直是一段夢幻時光,她們的偶像是林依輪,最愛的歌曲是《愛情鳥》,她們想過如果林依輪是她們的哥哥該多好啊。可是怎么似乎一下子就變了呢,可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變的。云樂覺得這似乎像條微弱的光線,細小的調(diào)節(jié)是漸變的,可又似乎是條明晃晃的分割線,變了就是變了,就再也變不回去。

十四歲的之綢似乎一下子多了許多秘密,這在許多年后云樂像解謎一樣解開了一部分,可有一部分,似乎就永遠留在了一九九六年。那天,云樂一家去探望又有身孕的之綢媽媽,兩個小姐妹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說話,綠藍色的風箏被框在窗外。她們小時候常常的一個消遣,就是每隔一段時間都向?qū)Ψ酵▓笪鍌€喜歡自己或自己喜歡的男孩的名字,幸虧啊,她們都是惹人喜歡的小女生。云樂說完后,就閃著明晃晃的大眼睛等之綢說,之綢忽然笑了一下,極快地說了幾個人的名字,有一個名字說得最含糊,云樂扯著她的手讓她再說一次。

“就是小春啊?!敝I略略低頭。

“姓什么,幾班的?”

“姓陳。”之綢捂著嘴就笑了。

云樂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笑得直不起腰的之綢指了指后面。床的上方貼著一張最新的古惑仔海報,五個赤膊的大男孩臉色兇狠地瞪著吃驚的云樂。最左邊的一個黃發(fā)少年旁邊赫然寫著:陳小春。云樂看著看著就漲紅了臉,在之綢輕輕的笑聲中手足無措。

云樂小時候總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憂愁,比如聽到之綢要來自己家住一個暑假的消息。云樂不顧嘴巴里正在咀嚼著的食物,口齒不清地問媽媽:“為什么???為什么要來咱家住?”

媽媽輕巧地白了她一眼,“這不正合了你的意嗎?你倆又可以互相抄作業(yè)了。”

“哪有。”云樂撅起嘴巴,小聲辯解。

云樂不知該向媽媽如何解釋自己和之綢之間發(fā)生的這些說不清楚的齟齬,甚至覺得有義務掩飾這種齟齬。她想象自己一臉夸張的笑容飛奔著去迎接提著行李的之綢,可能要擁抱拉拉小手什么的。她還要貢獻出自己積攢的小零食,一定要把最好的留給她,以凸顯自己的東道主地位,好吧,這些她不是那么心疼??墒且男┦裁茨??這可真是讓人費腦筋。云樂一想到爸媽白天都出去上班,電扇呼呼地重復單調(diào)的聲音,兩個女孩子在一間房間的寂寂無語就覺得不寒而栗。

云樂想了半天,最后終于說服自己,她要修復自己和之綢的友誼了。她很想告訴她一件事,這件事是她真心想告訴她的呀。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一個月了。

云樂的房間在小樓的二層,窗子臨街,窗子下面就是一條白日里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街道對面是一水兒的中小學聚集地。這真是一件讓云樂又是煩惱又是欣慰的事情。平日里功課多的時候,簡直就無法安心學習,外面的各種聲音像撞擊一樣聲聲入耳:暴烈的日頭下,接孩子的家長們駐足大聲討論孩子們的成績,學生們互相辱罵、挑釁到終于打起架來,小販們推著雪糕車和零食車在狹窄的空間里如魚得水地穿梭,再隔三差五出現(xiàn)個輕微的交通事故,簡直就像個超級大電視。于是,云樂就倍加喜歡夜晚,一到晚上這情景就全部變了:暴曬了一天的小樓像是一下被沖了涼似的退了暑氣,涼風習習;小樓里的老頭老太太搖著蒲扇慢悠悠踱著步子出來納涼,相互見了面連問候都是輕聲細語的;隔壁的亮子總會在這時候吹口琴,吹的什么曲子云樂從來也不清楚,就覺得那像伴奏一樣似有似無地漂浮在空氣里。間或夜深了,一兩輛自行車疾速剎車的聲音在黑硬的柏油馬路上像起了青煙似的叫起,沿街少年們輕快的笑聲爽爽朗朗地傳過來。每當這時,云樂總?cè)滩蛔“亲〈白邮箘磐绿筋^,只可惜視線早就被一棵高大的白楊遮住,任憑紗窗上的灰塵全如蜂巢般印在她的鼻尖也看不到。后來云樂學乖了,干脆不去瞧了,只把聽覺修煉得越發(fā)敏銳。時間一久,她能清楚地辨認出樓下面包房里做面包的女人輕巧的走路聲,能聽出一伙奔鬧著涌進文具店的男孩子是三個還是四個,還能在夜里通過聽鑰匙的撞擊聲曉得是爸爸還是王叔在踱步。但是,云樂想告訴之綢的都不是這些。她想告訴她的,只是一個女人總在夜里兩三點鐘來自己窗下的電話亭打電話。

那時,小城里流行起了BP機,總有個把手頭寬裕的小青年托人買了來,掛在高腰牛仔褲的褲腰上。云樂想,那個打電話的女人打給的也該是這樣一個人吧。“請呼89238,就說我已下班,請回電話,嗯……對,回本機?!彪S著“當啷”一聲聽筒被撂上,云樂的心也被彎彎地揪起,急切地盼望著電話鈴聲。

關于這個女人,云樂有很多想象,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因為看不著而覺得倍加美麗。云樂想,她該有長長如云瀑般的頭發(fā),不大但有韻味的眼睛,笑起來是一道小小的湖面波紋,個子瘦小玲瓏,還有細細長長的腳踝。云樂總能聽見她“嗒嗒”的高跟鞋著地的聲音,這必不是一個臃腫的人踩踏出來的。后來有一天云樂在街上看見一個濃妝艷抹的把頭發(fā)燙成大波浪的女人,云樂奶奶待其走過后重重啐了一口。云樂看得極呆,云樂奶奶斜斜剜過她一眼,“囡奴不要瞅了噻,那是個妓子!”云樂騰地一下臉通紅,急急收回眼睛,心里卻悄悄把那個大波浪與打電話女人的形象重合了起來。云樂不想承認,她以為“那些女人”是很美的,因為這話是不可堂皇說出來的。至少是不可和大人們說的。

每晚睡不著的時光啊,都被這個打電話的女人和她的故事填充了起來。云樂聽這個女人語調(diào)輕快地對著話筒講過很多事情,有些她懂,有些她不怎么懂,可就是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女人是和一個男人說話,和一個她很喜歡的男人說話。那時候云樂不懂她怎么會和一個男人有那么多話可講。她總把話筒那邊想象成亮子,這邊自然是她自己,想著想著就想不下去了,因為通常她和亮子是不大講話的。云樂想,既然不說話,那就換亮子在話筒那邊吹口琴好了,也該是浪漫的?!袄寺边@詞是她新近和這個女人學的,這個女人說過一次以后要和那個男人去看大海,后面就直直跟了一句,那多浪漫啊。多浪漫啊??稍谠茦沸睦?,覺得每晚能和一個男人打電話,能對喜歡的人有這么多話講,就很浪漫呀。多浪漫啊。她就這么聽著女人或嗔或喜地講自己的生活,每次打電話她都會像講段子一樣告訴對方,自己要說幾件事,一件事往往她自己講一半就先笑出來:她第一天上班穿反制服;她打熱水燙到后面偷瞄她的男人;她給客人唱歌,客人講,唱得好難聽,多給你點小費出去吧。凡此種種,她繪聲繪色地講,講每一件都能笑聲咯咯。間或那個男人也說一點什么,她就急急問,真的嗎?那邊一沉吟,她就好開心的樣子,說有你這句話,我再苦再難也是值得的,你等我回家。云樂不明白,每日都是開心的事情,哪有什么苦和難呢。后來,男人說話的時間越來越短,有一次竟全是這女人的自說自話,云樂心里就不舒服了,仿佛是自己拋出去的球“嘭”地一聲拋到空氣里,久久不能落地。就在之綢馬上要來的前一天晚上,云樂已然睡沉了,忽然被一陣激烈的說話聲吵醒,云樂腦子一激靈,是她,她又來了。雖然帶了哭腔,可還是能聽出來這女人怪這男人對她不理,不關心她,不愛她之類。不知男人說了什么,女人馬上又說,我知道你是為咱們以后考慮,可是掙錢的事情急不得呀,你要注意身體,你也不要不理我……云樂聽著聽著就泄了精神,她可不喜歡聽這些,一點都沒意思,她想這女人是怎么了呢,怎么一下性格就變了呢,想著想著又睡過去。

之綢如約而來。事實證明根本就是云樂多慮了,是之綢大大方方蹦蹦跳跳上前擁住她,主動拉住她的小手,笑容又大又甜。云樂剎那間有點受寵若驚,而后又匆忙在媽媽面前掩飾住這種吃驚,回以更加緊密地攥住之綢的手。好像她們之間從未發(fā)生過什么,即使發(fā)生過,也煙消云散,下次見面應重新來過。她們像小時候一樣互相夾菜,嬉笑著評論哪個菜好吃哪個不好吃。云樂覺得這才是真實的,那天在之綢家里發(fā)生的才是夢。說到底,十四歲的少女是不善記仇的。

媽媽說,之綢媽媽和爸爸回西北生小弟弟去了。云樂第一想到的竟是,這次之綢爸爸該給小弟弟起個什么名字呢。

“你說,有了弟弟以后爸媽還會疼我嗎?”吃完晚飯的之綢和云樂躺在粉紅床單的小藤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當然會!”云樂總愛在這種時候故作大人氣,似乎這時候才是她顯示自己表姐地位的時刻,她沉吟地按下同班同學玲子總說爸媽偏愛弟弟的事情,拼命在腦子里搜索詞匯,“你想啊,你跟你爸媽比他早認識這么十多年呢,感情多深厚啊!再說都是親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呢?!?/p>

“嗯?!敝I淡淡應了句。

云樂見不得之綢不開心,便立刻岔開話題,神秘地笑笑,“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之綢嘴角便浮上一窩早已準備好的笑,“是不是又有男生喜歡你?”

說的明明不是這件事,可不知為什么,聽之綢這么一笑一說,云樂忽然不自在起來,壯著聲音說不是,心里卻悄悄地起誓再也不跟之綢說別人喜歡自己的事情?!安皇前?。我想告訴你的是,每天晚上半夜都有一個女的來我窗下打電話?!?/p>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敝I翻了個身,面孔朝向里墻。

“我還沒說完呢!那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她大概是做那個的……你懂嗎?”云樂聲音小起來,急急瞟了眼門口。

之綢極輕快地又翻身回來,“舞女?”那時,小城里對所有從事那行的女性都有一個統(tǒng)稱——“舞女”,把男人們的亂搞也統(tǒng)稱為“找舞女”,總之呢,說法都很模糊又委婉。

“對!”其實,云樂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做那行的,可是她就覺得只有這時自己肯定這點,才能獲得這個話題上的發(fā)言權(quán)。

之綢滿臉狐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因為我聽出來的啊。她隔幾天就來這打一次電話,都是打給同一個人,連說的內(nèi)容都是連續(xù)的?!?/p>

“那他們都說什么了?”

“嗯……我想想啊,說了很多的。這個女的好像給男的寄錢,最早那個男的沒有呼機的,是這個女的寄錢回去讓他買的。女的還說,等她攢夠錢了,就回去和他結(jié)婚。他們還要買房子,還要養(yǎng)條叫多多的小狗,還要……還要去海南旅行結(jié)婚,你知道什么叫旅行結(jié)婚嗎?”

“那這也不能證明她是舞女啊。”

“能的,可以的?!痹茦纷饋?,再次往房門方向探探頭,“她會說到客人,給小費什么的?!?/p>

“那她還怎么回去結(jié)婚呢?!?/p>

“攢夠錢就可以??!他們說過的!好像女的家里還有些債,女的先把這些債還了,然后的錢就可以給男的寄回去當彩禮了,那她就可以不用再做舞女啦。”云樂越說越興奮,“你說她會不會長得很漂亮?奶奶說那種女人長得都很妖的,應該蠻漂亮吧?那她喜歡的那個男的會不會也是個帥哥,像林依輪那樣的?我特別想……”

“哎,這誰在吹口琴?”之綢忽然打斷云樂。

“亮子啊?!?/p>

“哦?!?/p>

云樂不知道是不喜歡之綢打斷她,還是不喜歡之綢提到亮子,反正就是感覺悻悻的。云樂從沒覺得亮子吹口琴的聲音像今天晚上這般刺耳,覺得曲子又長又難聽,說什么都蓋不住。其實云樂覺得,她和之綢從來都不是兩個人一起長大的,而是她們兩個和亮子一起長大。打小亮子就住在云樂家的隔壁,和之綢卻一直都是同班同學,兩個人都說不清楚究竟是誰和亮子的關系更好。每次聽之綢說起喜歡的男生或是喜歡她的男生時,云樂有點期望又有點害怕里面出現(xiàn)亮子的名字,其實她自己也知道的,即便真的有,大概之綢也不會說的。那她自己為什么也從沒提過亮子的名字呢?云樂只知道自己也不會說,可是卻說不清楚自己不會說的原因是什么。

小時候亮子總來云樂家里做作業(yè),有時做得晚了趕上飯點兒了,就留在她家和她一起吃飯。云樂媽媽不喜歡亮子,于是后來長大的亮子就不怎么過來找云樂了,反倒是云樂開始常常去找亮子。亮子媽媽很喜歡云樂,每次見了她總是拉著她問長問短??墒呛髞碓茦钒l(fā)現(xiàn),亮子媽媽似乎對亮子的每個女同學都有著不曾衰減的熱情。而這份熱情也總是有著雙重含義,似乎這是亮子和他媽媽的一種秘密協(xié)定,似乎女同學的到來能夠抵消一點那些來找亮子媽媽的男人們的齟齬。再到后來,初中了,那時男女同學間忽然發(fā)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大家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疏遠與戒備了。疏遠是對彼此的,戒備是對別人的。那時好像大家同時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種界限,就叫——悠悠眾口。云樂去亮子家的次數(shù)愈發(fā)少了。可是她不曾告訴別人的是,她有多么懷念亮子家。

亮子家只有亮子和他媽媽,他家里沒有爸爸。這一點似乎是個禁忌,云樂不問,亮子也不說。四鄰的口舌和猜測對此曾出現(xiàn)過無數(shù)個版本。亮子媽媽是個妖嬈并且衰弱的中年女人,這幾點同時集中在一個女人身上似乎有點矛盾,但事實的確如此。云樂覺得亮子媽媽比一般同學的媽媽都要顯老,她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邊咳嗽一邊把新買的不摘商標的裙子套在瘦弱的身子上的情景在云樂心里是不朽的。那種場景引發(fā)出一種奇妙的心理感受,既讓云樂對那個有著潮濕氣息的家充滿同情,又幾欲讓云樂吐出來。那是一種貧窮的力與反作用力。這種力曾化合成粘稠的吸引力,吸引著一個又一個領子黃黑的男人們來到亮子家,這也是他們家常常不關門的原因。這讓云樂感到悲涼,她似乎在亮子臉上看到一種迅速顛覆的變數(shù),旋轉(zhuǎn)而疾速的,不是變好,而是變差。她害怕在他身上也嗅到那種中年平庸男人的氣息,開始只是一點跡象,三兩年就可以點染至開花結(jié)果。他常常有的陽光青草味兒的笑也會腐敗了,沒關系,新草可以繼續(xù)從頭頂、口腮、腋下長出,伴隨著油脂、贅肉、臭汗一起茂盛。云樂有時想著想著這些,眼淚竟會出來。她一邊負氣地擦眼淚,一邊恨恨地對自己說,我還是會嫁給亮子的,會的。

亮子不知從小跟誰學的口琴,總吹一把舊舊的紅色口琴,吹得像模像樣。每次亮子問聽得呆呆的云樂,好聽嗎?云樂都說,好聽。其實,云樂哪次都沒怎么注意聽過,她覺得哪次都差不多,她總愛在口琴聲里略微地走神,看看鳥兒想想事兒,譬如就想一些亮子以后的問題。有次亮子吹完后,就開了收音機放磁帶,云樂記得有一首是劉德華的《笨小孩》。結(jié)尾的那段旋律云樂這些年都忘不掉,“哎喲往著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來/管它上天下海/哎喲向著天空拜一拜呀別想不開/老天自有安排/老天愛笨小孩……”而與這段畫外音搭配的畫面總是與媽媽不知為什么就生氣了的亮子牙口恨恨地削鉛筆的側(cè)臉。那一年,他們都是笨小孩,可是有沒有老天愛就不知道了。那時亮子心血來潮,在房間里裝了一團小彩燈,是那種在電線上繞著的五顏六色的小燈泡,通電了閃一閃,恍惚得很。亮子小心翼翼地把線繞到床上蚊帳的四個角,然后叫云樂關掉房間的大燈,按下開關,極興奮地問云樂好不好看。云樂看到黑暗之中亮子的床五彩的燈光閃爍,仿佛《西游記》里的一幕,只是里面沒有濃妝艷抹的妖精等待唐僧入帳。

小時候他們一起在亮子房間百看不厭地看《西游記》,其中有一集是,金圣宮娘娘被妖精賽太歲擄去,因為娘娘有紫陽真人贈送的五彩仙衣使得賽太歲三年來一直對其以禮相待,不能近身。里面有一幕是娘娘為幫助孫悟空捉怪,假意向賽太歲示好,云樂當時看著看著就說,其實這個娘娘和這個妖精這么過下去也挺好的;待娘娘騙過賽太歲的紫金鈴,賽太歲被悟空降服時,云樂竟出乎意料地眼淚就下來了。亮子不耐煩地問這有什么好哭的呢。云樂哭著說,這個妖精是好妖精!

妖精都是壞的!笨蛋!

這個妖精就是好的,他雖然不能和娘娘成親,可是他可以虐待她啊,可以不給她吃的啊,可以把她關起來啊,可是你看看他是怎么待她的!知道了是娘娘騙他,他可以殺了她啊,可是你看他是有多么舍不得。娘娘回去陪皇帝有什么好的,反正皇帝有那么多娘娘,可是妖精只有她一個?。?/p>

亮子看了看云樂,眨巴眨巴眼睛,干咽了口吐沫,小聲嘟囔,那你去嫁他好了。

嫁就嫁。

亮子本來被噎得沒話講,可這時房間外突然傳來亮子媽媽和別人說話的聲音,亮子突然站起又坐下,沒頭沒腦來一句,是妖精就該殺!

云樂沒搭腔,仰頭看著亮子。云樂知道,房間外面可能真的有妖精,是院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嘴里笑聲里的那個“老妖精”——它時時刻刻潛伏在夜幕虛掩大門的陰影處,潛伏在亮子開始深沉起來的內(nèi)心里。

面對之綢,云樂還是沒有把要告訴她的那件事說出口。她覺得,這件事似乎對之綢缺乏吸引力且不那么重要。同樣對她云樂自己來說,這件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墒前?,云樂就是極想去親眼看看這個女人到底長什么樣子,想了幾千幾萬遍,想得幾乎害了相思。但那女人總是深夜打電話,云樂是怎么也不敢自己偷偷溜下樓,去看一看一個陌生女人的長相的。只是讓之綢陪同的愿望不知怎么就突然如鯁在喉般難以啟齒了。她也不是沒想過找亮子一起去看的,找亮子來大概有一種雙重的冒險吧。云樂記得班主任曾經(jīng)在教學樓頂層久已廢棄不用的廁所里抓到過一對男女同學在里面說話。班主任當然理所應當?shù)匾詾槟莾蓚€同學在早戀,便拖了雙方家長,讓他倆當眾在班里念檢討書。當同學們心情忐忑地看他倆出丑時,云樂的心卻突然靜得像一汪湖水,平展得無一絲褶皺,有點羨慕,又有點出神。她一會想到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一會又想這兩個同學究竟私下說了什么呢。之綢說得對,云樂是有一點奇怪,打小就有一點奇怪,有一種對別人事情的過度關注。既然是過度,之綢自然不會參與。于是云樂就自己一個人想啊想。她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總是心凄凄然地想一個故事的引子,然后接著編下去。那故事的引子就是在黑暗之中她和一個男孩子一起去教學樓的頂層。那男孩十回有九回是亮子。

小時候她和亮子是有大把大把單獨相處的時光的。亮子媽媽因為自身的緣故,常常把亮子遣出家門玩。小孩子在暴烈的日頭下走走停停,抓了蜻蜓,又攆螞蚱,時間還是打發(fā)不掉,于是就常常去找云樂。云樂開始也不愛和亮子玩,因為小時候的亮子又瘦又小,還總揀別人吃剩的“星球杯”,上去舔啊舔。云樂惡心得要命??墒怯写卧鹤永锏暮⒆佑忠黄鹜妗疤ЩㄞI”的游戲,云樂不巧在外面玩得臟兮兮的,男孩子們便像商量好了似的都不選云樂做新娘,急得云樂差點哭出來。云樂永遠記得當輪到亮子做新郎時,亮子向她伸出的小小臟臟的手掌。云樂長大后,有好幾次都想和亮子“重溫”下小時候的這把交情,可是卻不知如何開口,她想大概亮子早就忘了吧。亮子后來長得極快,雖還是瘦瘦的骨骼,卻頎長挺拔,很有一種小男子漢的樣子了。云樂暗地里為這件事著急得很,她眼睜睜地看著亮子像被施了化肥似的見風就長,自己卻總還像個小蘿卜似的動靜不大。有次晚飯后忽然停了電,家屬院里的男女老少又來到街上乘涼,云樂看到亮子盯了一個長得高高的女孩子瞅了又瞅。

云樂心里不爽,“喂,小心眼睛都跟了人家去!”

亮子低頭笑笑,“啪啪”按了兩下指關節(jié),忽而又抬起頭,“我口琴忘帶了,你跟我去拿?”

云樂心中稍稍驚了下,臉下卻鎮(zhèn)定,余光悄悄掠過正跟面包房的女店主扯閑話的亮子媽媽。她沒說肯,也沒說不肯,行動卻誠實得很,兩人一前一后悄悄離開了沿街乘涼的大家。亮子家的門一推就開,兩人貓一樣無聲息地閃了進去。屋內(nèi)一團漆黑,亮子極自然地輕輕扣住云樂的小手,準確而熟練地穿過雜七雜八的陳設。云樂覺得自己的臉一團一團發(fā)燙,仿佛火燒云般此起彼伏,心里一走神,腿就撞到了桌角。

“啊呀。”云樂小聲叫出來。

“噓!笨蛋?!泵髅髁R了云樂,亮子卻不是真的生氣,小聲笑出來。

云樂心下惱怒,使勁兒掐了下亮子的腰,“有什么好笑的!”

“??!”這下?lián)Q了亮子被云樂掐得叫出來,反身順勢將云樂的雙手背到她背后,黑暗中的云樂像極了小時候被老師罰背課文的樣子,而亮子卻是和云樂面對面站著。

兩人忽然沉默下來。云樂感到額前開始有細密黏濕的汗水冒出來,說話不對,不說話更不對。她輕輕掙扎了下,“你弄疼我了?!?/p>

亮子什么也沒答,只雙臂輕輕往前一帶,云樂就貼在他胸膛上,聽到了他如鼓的心跳。

此時,大街上不知誰家的孩子大喊了聲,“來電啦!”接著,四處傳來了孩子們急騰騰的拖鞋著地的叭叭聲,都急著跑回家看中央一臺播出的電視劇。

云樂有時想,那天晚上她真的陪亮子去拿過口琴嗎,還是根本連這段都是自己因為晚上想了太多在黑暗中和亮子在一起的版本而臆想出來的呢。因為第二天,亮子照常和云樂打了招呼,神情自然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這就像過程中有一步操作失誤的實驗,因為精妙的誤差,催化劑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而就是從這一刻,云樂覺得亮子成熟的就不僅僅是他的身高了。

“又想什么呢,呆呆的?!敝I拿扇子輕輕拍了下云樂的腦袋。

云樂撅著嘴,“沒想什么啊?!?/p>

“少來了,我猜又是在想那個舞女吧?”之綢捂住嘴吃吃笑起來。

云樂正好有臺階下,“對啊,她好幾天晚上都沒來打電話了,我擔心她不來了。”

“你啊,真是閑的,對人家那么上心干嘛?!?/p>

“我就是覺得可惜,就像你看一個故事啊,明明都講了一半了,胃口也吊起來了,偏偏沒下文了?!?/p>

“你這哪是看故事,明明是猜謎,擺明了就是拿人家當謎面,非要揭開謎底?!?/p>

云樂歪頭想了想,忽然眼睛亮了,“誒,我覺得你這個比喻好啊,下次作文我要用上去!”

“神經(jīng)!”之綢拿出作業(yè)本,不理云樂了。

大霧一般的口琴聲忽遠忽近地又從四處籠罩過來,這次云樂真的開始想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了。之綢來了沒幾天的時候,那個女人來過一次,云樂清楚地聽到她請傳呼臺小姐呼了九遍那個號碼。為什么這么清楚?因為她打了三個電話,每一次都要求“連呼三遍”。那天晚上云樂卯著勁兒想等到那個男人和她通話的時候叫醒之綢的,好讓之綢也明白她所言非虛??墒悄莻€女人繞著電話亭來回走了好久,高跟鞋嗒嗒的聲音反復響在云樂的夢里。第二天云樂經(jīng)過電話亭的時候,看到下面零星地散著幾個煙頭,不知怎么就忽然認定是昨晚那個女人吸的了,于是關于那個女人的形象在云樂心里又具體了一回。

“愛麗絲……”之綢喃喃道。

“什么?你說什么?”云樂回過神。

“?。颗?,我在看你的作文書?!敝I晃了晃手里的書,又翻翻文具盒,“你缺不缺橡皮?我要去樓下買,給你帶一塊?”

“不要了,你也不用買,我有的是,給你找一塊?!?/p>

“我才不要,我看好了下面文具店的一塊美少女戰(zhàn)士的?!睕]等云樂再說什么,之綢就急急地出門去。

“哎,我陪……真是的,我陪你去呀,話還沒說完呢?!?/p>

云樂聽著長手長腳的之綢輕快的下樓梯聲,心里泛上一層寂寂的難捱。不管怎么盡力彌補,兩人到底不像原來般親密了。這中間難免不能說沒有橫亙著亮子的緣故,可是這線索又極微弱。之綢甚至從不當面和云樂談起亮子,好的壞的都不提,只是一種有意為之的淡漠??汕∏∈沁@樣,云樂越覺得有什么,是一種在乎,一種好的壞的都包括在內(nèi)的在乎。同樣早早發(fā)育出落成小大人樣子的之綢與亮子站在一起時似乎更登對,可是云樂知道這對之綢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云樂就不止一次地聽之綢媽媽對自己媽媽說過,之綢不似云樂這般成績好,只模樣還討巧,以后還是省著家底再要個兒子,早早給她找個好人家也就算了。亮子家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不算是“好人家”的,這點之綢自己也曉得。云樂有時暗自歡喜,這一點是她心里最大的賭注和唯一的勝算;笑完又為自己的沒出息嘆氣,怎么就認定亮子是喜歡之綢多一點而不是她自己呢?云樂反復胡亂地想來想去,在一片寂靜里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忽然覺得日子就這樣一直繼續(xù)下去也不算壞。

這日,趁了之綢去沖涼的當兒,媽媽忽然拉了云樂,沒頭沒腦地問起之綢和亮子。云樂一頭霧水,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心虛,急急說問這個干嘛。媽媽眼神饒有意味地掠過去又返回來,說起話來也開始蜿蜒婉轉(zhuǎn),隨便問問啊,媽媽也不是那種老古董,你知道什么也一定要講給媽媽聽,你看哪家孩子不是有什么事都同媽媽講呢。云樂沒做聲,臉上卻紅一陣白一陣,心里也翻來覆去繞了好幾回,是不是媽媽看到或聽到了什么呢?是不是媽媽也在試探自己的心思了呢?虧了云樂平時就是一副凡事慢半拍的樣子,又生得比實際歲數(shù)小,媽媽左右說了兩句,看她不開竅,便心滿意足地收拾碗筷去了。云樂心里卻敲了小鼓,她很想知道媽媽是不是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么“開通”,如果不是之綢和亮子呢?如果是云樂和亮子呢?

“……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一直想回去的,這里畢竟沒有他的親朋故舊,他那么一個念舊的人,這些年又是不得志,這次瞧準了二姐生伢的機會,必是不肯放過的。”

“只是這生二胎在哪里都是要罰款降職的,他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二姐跟我說,他那邊西北農(nóng)村管得松快,他姐丈開公司,富得流油,又怎么會少他一口飯吃。”

“這么些年來,他是鐵了心地想要兒子想回去,看來這次全如愿了……”

云樂在門簾外邊聽到爸爸媽媽聊到這些,鼻口一下就被強酸刺激到了,挑門簾的手躊躇了幾下,還是扭了身子,回了自己的房間。之綢要走。她從沒想過之綢有一天會遠離她,即便是她們現(xiàn)在這樣有了隔閡。從小到大,這個有著古怪名字的、高高瘦瘦、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對云樂來說不只是親戚,也是同學,是朋友,是姐妹,她們分享食物、衣服、秘密,如同是對方性格中隱藏起來的另一半;只是這顯性與隱性終不可兼得,人之為人的豐富性也俱在于此。可至少啊,她們至少分享并且參與了彼此的童蒙和少女時代。而在之后,她們的人生軌跡注定要像開杈的樹枝,向上的陽光雨露最先得到,風霜暴雪也逃不掉;向下的自有別人庇護,可也怨不得一生枝輕葉弱。云樂想得心口發(fā)悶,一口哇地哭出來,心里大聲說,算了算了之綢,之綢別走,亮子讓給你了!夜里云樂哭了又哭,枕頭上濕了一片又一片。之綢輕輕把手放在云樂肩上,云樂就是不肯回身,害怕一回身就對著之綢哭。

不知過了多久,之綢說:“這次我終于可以陪你一起等那個打電話的舞女來了。如果她今天來,我就陪你一起去看?!?/p>

云樂心里一驚,她可從來沒對之綢說起過想要她陪自己去的呀,還帶著哭腔,“你怎么知道……”

黑暗中之綢沒說話。夏夜很短,兩個女孩寂寞的心事卻很長。夏夜很靜,仿佛能聽到骨骼的松弛與脆響。十四歲之后,云樂的身高也如拔節(jié),成年后竟超過了之綢。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始終沒有來,就像生活里總有一些事是虎頭蛇尾的,不必有什么緣由什么轉(zhuǎn)折的。

走前的那天晚上,之綢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云樂靜靜地看她。其實也不是看她什么,她只是想盡力地多記住她一些,她耳邊碎發(fā)垂下來的樣子,她穿著的紅格子襯衫,她一定要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的神情,她宜笑宜嗔的眼睛。看著看著云樂就開始承認了,之綢真的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是值得任何人無條件地來愛她的。此時此刻,她特別想問之綢,特別特別想,只問這么一次,問了以后就絕口不提。之后的之后,之綢還是她云樂最重要的朋友。

可還沒等她問,之綢好像就聽到誰叫她名字似的,一下怔住,然后就噔噔地跑下樓去。云樂略一遲疑,然后就一下子全明白了,那哪是什么人叫她,那是亮子在吹口琴。果不其然,口琴聲在這個晚上剛剛響起就停下了,久久地停下。云樂覺得瞬間亮子床上的五彩燈在自己的面前閃啊閃,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都嚴絲合縫地連在了一起。她的腿像釘住一樣,連挪動一步的力氣也沒有,只接著之綢丟下的衣服繼續(xù)疊下去,一點一點重新把衣服按平捋直,翻過來三等分,左右袖子要按比例慢慢地折進去,再從中間一分為二折過來。就是要這樣折。亂不得。

之綢就這么走了。那句話直到之綢上火車朝她含淚揮手的時候,云樂也沒問出來。她想大概是這輩子都不會問了,她想之綢心里也一定明白,一定明白她即使閉口不問心里也是什么都知道的?;蛟S,之綢也很感激她的沉默。

云樂不是沒有去找過亮子。她大概是太熟悉他家的一切,于是就忽然發(fā)現(xiàn),亮子變得不熟悉了。雖然亮子媽媽仍然是那么殷勤地遮住淚痕地對云樂笑著,雖然她和亮子仍然是那么不緊不慢不冷不熱地不怎么說話,雖然那個家里的氣味還是一徑地潮濕粘膩,可是就是亮子不熟悉了。

亮子,你在干嘛?

掃螞蟻。

怎么會有這么多螞蟻?

沸水澆上去,曬干就是了。

亮子,你的手肘……?

哦,刮了下。

亮子,再吹次口琴吧。

你試試。

我不會的。

不試怎么知道。

云樂笨手笨腳地深吸一口氣,徐徐遞送至口琴里,很自然地,聲音就流淌了出來。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刺耳。

送你了。

那時,他房間矮桌上的紅漆在陽光下舊舊地斑駁著,桌上橫七豎八地放著生銹的圓規(guī)和削得筆頭尖尖的鉛筆,瘦硬的桌面下是四只沉默的腳丫。屋里很靜,可云樂只覺得此時不說話的亮子像是喉嚨里早已破開了聲,沉默的嘶吼早已盤旋在這個房間的每一寸角落。云樂把那支小小的紅色口琴揣進兜里的時候,一不小心眼淚就出來了。

簡直就像大夢一場,關于之綢的這段小住。日子迅速回到之前那種漫長又無聊的暑假時光??墒怯窒袷腔夭蝗チ耍热缌磷釉俨淮悼谇倭?,比如那個面容曖昧的打電話的女人也再沒來過。云樂忽然覺得日子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時時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

夜霧漂浮著,高跟鞋嗒嗒的聲音像掉落進眼睛里的露水,云樂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游泳池的深水區(qū),遠遠看著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像聲波一樣影影綽綽。那女人沒她想象的那么小巧,倒也是長發(fā),可卻是高挑的樣子,舉手投足竟還有些眼熟。忽然,那女人扭過頭來,云樂覺得自己一下被深水區(qū)的水嗆到了,失聲叫出來,“之綢!之綢……”

云樂大叫著醒過來,枕巾在手心里攥得生疼。忽然聽到原來是樓下電話亭尖銳的鈴聲在響,聲聲不罷休。鬼使神差般,云樂悄悄踩了拖鞋就下樓,剛打開門就看到隔壁亮子家的大門敞開著,刺眼的光線從里面筆直地射出來。云樂剛想探頭,就跟從里面沖出的亮子撞了個滿懷。從里面沖出的亮子。渾身是血的亮子。云樂來不及張口,亮子就渾身是血滿臉是淚地掠過她向街上跑去,呼呼的風聲里,云樂瘋了似的追亮子,眼淚不聽使喚地不停地流……多年以后她每每想到這個場景,就覺得那次像是和亮子一起跑出黑夜,跑著跑著就長大成人,跑著跑著仿佛再進一步就是跑進只屬于他們的幸福之門……

只是那時,電話亭下沒有人,只那刺耳的鈴聲還在響下去。響在云樂的一九九六年。

責編:朱傳輝

題圖:方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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