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剛

電影的敘事角度

菲茲杰拉德更多地是從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當中獲得靈感，提取素材。《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部明顯具有自傳性質的作品。在這部作品中，作者以某種方式既置身事外，又參與其中。評論家阿瑟·梅斯納爾曾評論道：“作家斯科特·菲茲杰拉德身上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就是其自我認知的雙重性?！笨祭逊破澖芾逻@種既置身事外又參與其中的敘事手法稱作“雙重視角（double vision）”董衡龔則稱之為“雙重看法”。在這部作品中，敘事者尼克不僅講述了整個故事而且參與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某種意義上，尼克正是菲茲杰拉德本人的化身，在他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的影子。貝納德·迪克是這樣定義這一敘事者——代理人概念的：“敘事者——代理人與單純的旁觀者所不同的是他需要參與他或她所述說的事件。在小說中，敘事者——代理人可以不僅是第一人稱的‘我，就像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尼克·卡拉韋那樣；……”這種敘事手法使觀眾在觀看時產(chǎn)生一種身臨其境之感，同時又能做到冷眼旁觀，保持客觀冷靜的理智態(tài)度。

電影中象征的運用

象征在《韋氏英文大字典》里是這樣定義的：“象征系用以代表或暗示某種事物，出之以理性的關聯(lián)、聯(lián)想、約定俗成或偶然而非故意的相似；特別以一種看得見的符號來表現(xiàn)看不見的事物，有如一種意念，一種品質，或如一個國家或一個社會的整體?！庇捌羞\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促使觀眾展開理性的想象，從而體會這些象征所寓意的深刻內涵。

1.蓋茨比的豪宅及其內部物品的象征

在喧鬧的宴會音樂背景下，1974年版的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以下簡稱74年版）一開始第一個鏡頭就向我們呈現(xiàn)了一棟白色的豪宅，這是蓋茨比的家，一棟高大氣派的建筑。這豪宅的建筑式樣與白色的外表讓人感到似曾相識，這棟建筑就像是美國白宮的翻版，不得不讓我們聯(lián)想到房子主人應該非富即貴，而這正是房子主人所希望達到的效果。2013年版的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以下簡稱13年版）給觀眾展示的蓋茨比的家是一棟夢幻般的城堡，觀眾們不僅開始好奇——住在里面的王子會找到一個什么樣的公主呢？74年版第二個鏡頭呈現(xiàn)的是一個巨大的帶穹頂?shù)能噹?，里面停著一輛金黃色的敞篷汽車。與之相對應的是蓋茨比臥室里的一張桌子上擺著的金戒指和金懷表，而甚至連打掃用的刷子都是金光熠熠的。這些物品仿佛在無聲地向我們訴說著蓋茨比過著金色的生活。而在美國歷史上的確存在過“鍍金時代”這樣一個時期。許多在這一時期攫取巨額財富的美國人都是靠著低買高賣的手段致富的，因而被稱作“強盜大亨”。蓋茨比財富的來路不明為參加他宴會的客人們提供了無限遐想的空間，有人說他來自德國皇室，也有人說他是個殺人兇手?？傊@些流言蜚語讓人隱隱不安，感覺蓋茨比很可能與那些不法勾當有牽連。74年版影片的第三個鏡頭向我們展示了蓋茨比豪宅庭院里一個巨大的、帶噴泉的T型泳池，這讓人聯(lián)想到了T型臺，象征著蓋茨比的家就如同一個秀場，各色人物粉墨登場，共同制造了蓋茨比家中這份喧鬧的繁華，蓋茨比并不刻意地凸顯自己主人的地位，他隱身在眾多賓客之中，同時也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份若即若離的感覺反而增加了他的神秘感；13年版影片向我們展示的蓋茨比的泳池是圓形的，中間有一個圓形的舞臺，人們在舞臺上跳舞狂歡，飲酒作樂，還有人不斷地跳入泳池。圓形象征著循環(huán)與輪回，寓指蓋茨比多年的奮斗只不過是在原地轉圈圈，其意義不過在于授人以談資罷了。74年版影片第四個鏡頭展示的是豪宅內部的富麗堂皇——鋼琴、壁爐，還有巨大的落地窗等——一切都顯得那么金碧輝煌，卻又帶著那么一絲俗不可耐。緊接著是一處有著四扇巨大落地窗、天花板上裝飾著兩盞枝形吊燈的異常寬敞的大廳，大廳里面只是稀疏地擺著幾把桌椅，其巨大的空間明顯已經(jīng)超出了實用的需要，從而使它顯得近乎空曠。接著鏡頭拉近到一張書桌上面擺著的有著黛西照片的剪報上。這似乎暗示著黛西與豪宅主人之間的淵源。蓋茨比的床頭擺著兩幅黛西的照片，帶有JG字樣的床單、首飾等。而把名字縮寫印在私人物品上通常是貴族的傳統(tǒng)，蓋茨比這樣做似乎是在暗示人們他出身名門，絕不是平庸之輩，為他來路不明的巨額財富做無聲的辯解。13年版影片中，蓋茨比邀請黛西參觀他的豪宅時，向她展示了他那數(shù)不清的高檔材料制成的襯衫，他一邊中了魔咒般細數(shù)著這些襯衫的材質，一邊把襯衫一件件拋向黛西，黛西被這漫天飛來的襯衫淹沒了，陶醉其中。虜獲了黛西芳心的不是蓋茨比的人，而是蓋茨比的襯衫，襯衫象征了蓋茨比物質外在的豐富，同時也反襯了他精神內在的貧乏，只有把自己包裹在貴重的衣物之中才能讓蓋茨比感到自信，富有成就。

2.與湯姆和黛西相關的象征

74年版的影片在如幻燈片般向我們展示了蓋茨比的豪宅及其內部陳設后，鏡頭轉到了大海上，幾艘豪華的游艇在海面上揚帆航行，駕駛著一艘小艇的尼克帽子被擦肩而過的游艇刮到了海里，尼克并沒有抱怨咒罵游艇的莽撞，而是回憶起了小時候父親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話：“每當你想批評指責別人的時候，別忘了別人也有同樣的權利”，然后，他交代了他從西埃格渡海而來東埃格的目的——看望住在金碧輝煌宮殿般豪宅里面的表妹夫婦。背景聲音里尼克提到表妹父母自婚后就處于一種漂泊的生活狀態(tài)，這種居無定所不是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而恰恰相反是因為兩人十分富有，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生活的地點，這種不確定的生活狀態(tài)也使這對夫婦往往在任何一個短期居住的地方都成為了過客，他們既不想承擔責任，也很少受到倫理道德的約束，以一種游戲人生的態(tài)度來對待周遭的一切，一旦惹下什么禍端，要么用金錢來擺平，要么就溜之大吉。 尼克上岸時，湯姆正在打馬球。馬球是一種一般由貴族參與，模擬戰(zhàn)爭的游戲，具有暴力的成分。而貴族的娛樂活動常常采取比賽的形式，因為無論競技場在哪里，貴族的價值觀始終是強調競爭和戰(zhàn)勝對手，體育競技體現(xiàn)了貴族生活的這個特點。從湯姆從事的這項運動，我們可以窺見他的貴族出身。蓋茨比同樣把人生當成一種競賽，當他事業(yè)成功獲取巨額財富之后，回過頭來他要找尋的是勝利的獎品——黛西，黛西本身就是勝利的象征，獲取她意味著一個男人的成功。金錢和美女在蓋茨比式的成功中具有象征意義。在湯姆身上體現(xiàn)的暴力因素——馬球游戲和毆打情婦——與其高貴的出身是不符的，但卻是其貴族般的傲慢的一種體現(xiàn)。湯姆的傲慢源于擁有過多的財富，財富使人的道德不被約束，而不知節(jié)制往往帶來毀滅性的后果。這同樣適用于成功后的蓋茨比，他購買豪宅、豪車，舉辦盛大而鋪張的宴會，追求別人的妻子，這種不知節(jié)制最終導致了自己的毀滅。endprint

74年版和13年版的兩部影片中，黛西的出場都伴隨著白色的背景。純白的家具、紗簾、服裝，襯托出宛若仙境的氛圍，黛西和喬丹懶散地躺在貴妃椅上，百無聊賴。白色是純潔和高貴的象征，烘托出了兩位女士高高在上的地位。尼克回到西埃格時撞見衣冠楚楚的鄰居蓋茨比眺望對岸黛西家那盞綠燈，那盞綠燈仿佛在告訴蓋茨比前方安全，可以通行。而多年前蓋茨比的愛情遭遇了紅燈，他因身份地位相差懸殊而不得不離開黛西。74年版的影片中，在尼克的家里黛西首先是在鏡子里看到蓋茨比的，她看到的是一個平面的，缺乏立體感的蓋茨比，對她來說蓋茨比的出現(xiàn)有些不真實，他仿佛是從鏡子里面走出來的童話般的存在。

3.時間的象征意義

與時間相關的對白和鏡頭在電影中出現(xiàn)了很多次。當尼克來到東埃格探望表妹黛西和她的丈夫湯姆·布坎南時，他看到他們的豪宅的草坪從海邊越過日晷一直延伸到前門，日晷這一古老的時間指示器象征著湯姆家族財富的世襲性。當蓋茨比終于在尼克的住所如愿以償?shù)匾姷饺账家瓜氲镊煳鲿r，他斜靠在壁爐架上，兩只手揣在兜里，故作鎮(zhèn)靜。往后碰到了一臺廢舊的座鐘上，那鐘受不了他的壓力，摔了下來四分五裂。他連忙語無倫次地說要找人馬上過來修理，還手忙腳亂地試圖把鐘重新組裝起來，只是又因過分緊張而無法成功。這臺廢舊的座鐘象征著蓋茨比企圖破鏡重圓的夢想最終只是鏡花水月的一廂情愿而已，物是人非，此情難待。

蓋茨比動機的分析

生存壓力的逼迫是蓋茨比追求成功和卓越的外在原因。蓋茨比式的擇偶類似于原始人的狩獵行為，黛西無疑是他在這場生存游戲當中的終極獵物。美國式的英雄主義與個人主義崇拜（正如小說的名字暗示的）是促使蓋茨比想要成就“了不起的”人物的內因。作者菲茲杰拉德本人在家道中落無法娶到心儀的姑娘的情況下，寄希望于通過自己的努力以成功換取愛情。蓋茨比急于重新虜獲黛西的芳心正是為了完成他成功游戲的最后一塊拼圖，這是一種生存競爭游戲獲勝者的一種成就展示和炫耀，正如他以同樣的方式炫耀自己的豪宅、汽車和真絲襯衫一樣。我們不得不說蓋茨比式的審美標準和對成功的態(tài)度是膚淺的，而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在宏觀的方面可以歸咎于同樣膚淺的美國文化，在微觀的方面可以歸因于蓋茨比自身受教育程度的不足。雖然他有汗牛充棟的書房，但是里面的書都是未拆頁的新書，他根本沒有讀過這些書，雖然他桌上擺著一張他在劍橋讀書的照片，但那是他在二戰(zhàn)結束后作為退伍軍人去劍橋短期接受教育時照的。他的書和所謂的讀過名校的證明（照片）都是用來充門面的，實則反而暴露了他的淺薄和無知。孩子似的美國性格，永遠長不大的那份純真，使蓋茨比們如飛蛾撲火般去追求女性外在的美，而忽略了兩性靈魂的撞擊和思想的交流。

美國夢的破滅

美國夢一般指的是每個美國人都擁有平等的機會，通過自己的勤奮和節(jié)儉獲得成功、財富和地位。影片中的蓋茨比、尼克和威爾遜都是美國夢的追逐者。和從中西部來到東部的尼克一樣，湯姆情婦的丈夫威爾遜同樣寄希望于通過自身努力而取得成功，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們和蓋茨比是來自同一個階層。威爾遜和尼克的夢想正是成為蓋茨比那樣的富翁。而蓋茨比在獲取財富上取得成功后，進一步又想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他通過購買豪宅、豪車、豪華的家具等奢侈品，還有沒完沒了地舉行宴會等手段試圖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世襲貴族，也就是像湯姆那個階層的人，從而能夠重拾舊愛，再次獲得黛西的青睞，而使自己的成功更加圓滿。實際上，尼克、威爾遜和蓋茨比都想成為湯姆式的既擁有財富又擁有地位的人物。13年版影片加強了對湯姆的塑造，湯姆實際上成為了影片中的核心人物，他與影片中的主要人物都有對手戲，都在某個方面相關聯(lián)：黛西是他的妻子，尼克是他的大學同學和他妻子的親戚，蓋茨比是與他有著正面交鋒的情敵，喬丹是他妻子的閨蜜，威爾遜夫人是他的情婦，威爾遜一心指望靠他賺一筆。湯姆不僅娶了蓋茨比昔日戀人黛西，還勾引了威爾遜的妻子，最終還誘使威爾遜殺掉了蓋茨比，威爾遜又畏罪飲彈自盡，從而一箭雙雕除掉了自己的兩個敵人。可見，湯姆其實在影片中不僅像尼克那樣起到了一個串聯(lián)起眾多人物的作用，而且也是所有其他人物所追求的目標，所希望達到的高度，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湯姆是美國夢的化身。而湯姆崇尚暴力，酗酒，道德敗壞甚至誘人犯罪的本性又使這個夢想變得毫無意義，從而暗示了美國夢的破滅。威爾遜和蓋茨比的悲劇結局同樣寓意著美國夢在一戰(zhàn)后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隨著財富的繼承和階級的固化已經(jīng)不那么真實了。

注釋：

①“Fitzgerald：The Double Man，”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F(xiàn)ebruary 24，1951： 9-10，42-4.

②（美）貝納德·迪克：《電影的剖析》，圣馬丁出版社，1977年版。

③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美國西部的開發(fā)與交通的改善使西部的資源源源不斷地運到東部，為工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移民潮的出現(xiàn)又為經(jīng)濟發(fā)展提供了勞動力，美國的經(jīng)濟從而經(jīng)歷了一次高速的發(fā)展。許多人因而暴富，因為富有，也過著金色的生活。

④Bruccoli，Matthew J.F.Scott Fitzgerald：A Descriptive Bibliography.Pittsburgh： 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1972.Supplement.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1980. Primary.

⑤Crosland， Andrew T.A Concordance to F.S.Fitzgeralds The Great Gatsby. Detroit： Bruccoli Clark/Gale Research，1975.

⑥Bryer， Jackson R.， ed. F. Scott Fitzgerald： The Critical Reception. New York： Franklin， 1978.

⑦董衡巽：《現(xiàn)代美國小說風格》，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

⑧（美）菲茲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姚乃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

⑨張瑞華：《〈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象征意義》，《外國文學研究》，1999年第2期。

作者簡介：

姚 剛（1978— ）， 男，吉林四平人，在讀博士，上海政法學院外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與文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