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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 泊

2015-01-14 08:37曹軍慶
山花 2014年22期

曹軍慶

周破鏡是我的小學老師。他后來被開除了,原因是和一個學生談戀愛。實際上,他只是在日記里表露出了這個意思。他寫道,等吳重圓長大后,我要娶她。在煙燈村,吳重圓是他的表妹。可是,這篇日記被公開了,鬧得整個村子都知道。村長只有開除他。周破鏡一直懷疑,這件事是另一個民辦教師所為。他的證據(jù)是抽屜上扭斷了的鎖,別人沒有這么大的手勁,只有那家伙有力氣扭掉鎖,然后將他的日記公之于眾。周破鏡和那人有仇,至于這仇是什么,那人何以要害他,則不得而知。

吳重圓為此而退了學,3年后嫁到河南去了。我一直記得吳重圓的樣子。她是我同學,雖說比我大幾歲,但也沒大到可以出嫁的年紀。她走得很凄涼,幾個衣衫襤褸的河南人草草地帶走了她。他們給吳重圓家送了一擔白木炭。河南的木炭在冬天里燒既溫暖,又不大起草木灰。目送吳重圓出村,許多人都在議論她的肚子。吳重圓為了表明清白,或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把肚子高高挺起。她那樣子是在與所有的人為敵,想看你們就看個夠吧。就因為周破鏡的一篇日記,吳重圓一下子便淪為爛貨。她到了河南,五年之后才生下頭胎,這是后話。

當不成老師,周破鏡又不會做農(nóng)活。他漂在鄉(xiāng)下了,漂的意思更接近二流子,卻又不真是二流子。他不兇惡,不嫖不賭,不偷不搶。但也不是正經(jīng)的莊戶人。總之周破鏡就是廢了,哪怕在鄉(xiāng)下也像是居無定所,也找不上女人,因此終生未娶。之后,他潛心研究相術。聽說他去過很多地方,比如烏魯木齊、呼和浩特,或上海。他在大城市間游走,以看相為生。當然,他也干過許多別的。只不過在一段時間里,看相是他的主業(yè)。2013年春天,周破鏡突然來到我生活的幸??h城,在我這里住了兩天。

我們在一起吸煙,講故事。周破鏡最初的愿望,是當作家。他的這一理想被很多人當作笑話。而我現(xiàn)在所干的事正是寫寫字,偶爾也有人稱我為作家,這讓他心酸。他說,你可以把我的故事寫一寫。我說,你的故事我多半都知道。他說,我講那些你不知道的。

他跑的地方真是多啊,他差不多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先說成都,有一個公園,但公園的名字我不記得了。原諒我,我不大愛記地名。那時應該是暮春,也或者是初夏。氣溫比較適宜,陽光像長毛絨布面,柔軟,熨貼。身體的各個器官,都變得溫暾暾的,微張著。我有些困倦。花壇是個大圓形,類似圓盤,中間部分凸起??聪嗟娜?,大多吸附在這圓盤四周?;ㄆ岳锘ú莸钠贩N很多,它們各自開放,彌散著醇厚的芬芳。我坐在水泥邊沿上,這種時候很容易想入非非,易睡。但是有一個女人從對面走來了。我很早就注意到她,她在我右手邊的路上走著。那是公園里的主道。往前走,可以走到公園后面。那兒有一片樹林、湖泊和一些可以拍照的人造景觀。在岔口那里,她站住了。去后面的樹林,還是來我所在的花壇,她猶豫了一下。然后,她堅定地走向花壇這邊。

那是一個漂亮女人,豐腴、性感,若有所思。沿著花壇的外側,她順勢走著弧線。陽光只能從側面照著她。她的左臉、左肩和半個身子,都在光亮里。另半邊,相對暗一些。她時不時地瞟向這些相面者:他們大多半閉著眼,像是在打瞌睡。而我知道,其實每個人都在迎接她。對看相的人來說,她是一個潛在的顧客。

我提前做好準備,先下手為強。只等著她靠近,便釣住她。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要盡力而為。當女人邁著遲緩的步子走到我面前時,我大聲說了一句話。我說,大姐,你好像有心事。

女人停住腳步。我卻站起身來,徑自去到一個僻靜處,站在一棵楝子樹下,遠離游人。公園里有很多樹,我早就目測好了這棵楝子樹。地上有一塊斷磚,我隨意地坐在磚上。

女人尾隨而來,我明白她一定會跟過來。但是她臉上明顯露出不屑。她說,你說什么,我有心事?

我微笑著,不慌不忙地撫摸著自己的膝蓋。按理說,我應該拈著一把胡須??上覜]有這么長的胡須,所以,只有撫摸膝蓋了。我說,我先說兩樁。第一,你正在搞婚外戀。第二,請別見怪,你的左胸,也就是乳頭下方,有一顆痣。淡黑,或淡褐色。

女人滿臉通紅。她看上去有些憤怒,似乎要轉身離去。但這只是假象,她并沒有離去,而是蹲下了身子。她盯著我的眼睛說,先生,我沒說讓你看相啊,我讓你看過嗎?

她的表情告訴我,我釣住她了。她已經(jīng)牢牢地咬上了我的鉤。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在她身上多掙點錢。我依靠看相掙錢,首先得有人信我。對那些不信我的人,我毫無安全感,沒法干活。

你是沒讓我看??墒悄阏龑χ矣孀邅?,我隨便瞄了一兩眼就看出來了。你確實有心事,大姐。我沒看走眼,或許還是心病。

先生是個高人啊,女人說。

高人倒也說不上。我客套了一下。只不過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練出了幾分眼力而已。

那就有勞先生,借你眼力看看我的心事。

女人也撿來一塊斷磚頭,坐在我對面。我就像是一個開黑摩的的人,晃蕩了好幾天之后,終于在車站門口拉著了一個可以狠宰的旅客。

我問道,這些痣呀婚外情呀,真是你看出來的嗎?老實說,我對這個挺好奇,弄不好周破鏡真長了本事。

不,周破鏡搖著頭。他說,是我蒙的。

蒙?婚外戀的事情比較好蒙。因為風騷的女人,我也能大概地看出個一二。可是,她乳頭下面的痣,又如何去蒙?

對于我的疑問,周破鏡顯得很羞澀。

我說過,女人是從對面沿著花壇過來的。我一直看著她。心里卻在想著她的身體:如果沒有衣服,如果她光著身子會怎樣。這些想法比較下流,但一直盤踞在我腦子里。她扭動的胯部。手臂搖擺的弧度。曲線。陽光照著她半個肉體,像在燃燒。另一半,則顯得陰涼。在左邊,白皙的肌膚,鮮紅的乳頭。若是下面再點綴一顆痣,一定更為激動人心。右邊則可以不要,因為在暗處。這一猜想,讓我渾身發(fā)熱。我說出來了,把我希望有的東西當成實有的東西說出來了。我之所以要選一個僻靜的地方說這話,是想著一旦說錯了,冒犯了她,在她開始辱罵我的時候,方便我撒腿就跑。endprint

我的小學老師周破鏡年輕時想當作家。他以看相者的口吻,把他的想象當作事實確鑿無疑地說與女人聽。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真與事實吻合。他所描述的女人,也同樣令我神往。一顆痣,處在那個位置,確是點睛之筆。

因為巧合,因為我言中了女人身體隱秘部位的特征,也因為我言中了她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女人對我沒了戒備。她像是真遇見了世外高人一樣。面對一個信得過你的顧客,你盡可以信口開河。我大膽胡謅,對她正愛著的那個男人我說了好一通鬼話。當然我不會傻到把話說死,比如說他是醫(yī)生或交警。我沒必要那樣,非得把自己逼到角落里。而是盡可能說得籠統(tǒng)一些,我說跟你好的那個人很有錢,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女人不停地點頭,像雞啄米一樣。凡是不安分的女人,都有虛榮心。而凡是在外面鬼混的男人,即使再窮也會裝得慷慨一些。但是我看到他們的愛情現(xiàn)在有問題,有一道坎。為了證明我的判斷,我很慎重地讓女人轉過臉去,我要察看她的脖子和耳朵。和其他看相人的手法不同,我也有自己的偏方和絕招。我煞有介事地辨認女人耳廊和脖頸上的細紋,假裝里面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告訴女人,她的婚外戀面臨著一道坎。還是一道陡坎子,弄不好會有血光之災。我有意識地嚇唬女人,這一招是從醫(yī)生那兒學來的。醫(yī)生通常都會因一點小病威脅病人,告誡病人如果任其發(fā)展將會有生命危險。我也像醫(yī)生那樣如法炮制,跟女人說她這愛情之坎過去了就過去了,如果過去不了就要出大事。

女人問我,有什么招數(shù)可以化解嗎?

我故意沉吟不語。臨別時,女人給了我個很好的價錢。她沒問我看一次相收費多少,而是直接從包里掏出一疊錢塞給我。那筆錢的數(shù)目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對看相的人來說真是太多了。我沒有當著她的面數(shù)錢,那樣的話顯得我太沒見過錢。我只是用手指夾了一下那疊錢的厚度,這一夾讓我不由得心生感動。于是我給了她一個忠告。我說,既然你已經(jīng)愛上了兩個男人,那就愛吧。我說的兩個男人,當然是指她老公和她的情人。有些女人只能愛一個男人。而另外一些,則可以愛上兩個或更多。我不過是在胡說八道。哄她開心給她信心。能說出這樣的話,僅僅是她給的錢讓我感到意外。但是很明顯,女人非常愿意聽到這些,她好像有一種驚喜。

本以為只是生意上的一次奇遇,沒想到有一天,女人卻突然來到了我的住處。我租住在成都市郊的一間出租屋里,那地方叫付家巷。她到底是如何找到我的,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但她不是來看相的,而是講述。

她說,所有的事情都被你看出來了,或是被你看到了。沒什么可看的了。我來找你,只是要告訴你最新的進展。

我是一個看相的人,我說,既然你不找我看相,為何又要告訴我這些事情呢?

女人振振有詞地說,因為你是這件事情的知情者,我不跟你說又去跟誰說。

那么,你說吧。

你放心,女人說,我會按看相的價格給你錢。我不會白占用你的時間,也不會白讓你聽我說。

女人的婚外戀進行得如火如荼。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口氣說了兩個多小時。臨走時,她果然又留下了錢。沒上次多,也就二十塊錢,是正常看一次相的費用??磥?,她打聽過行情。

她來的次數(shù)漸漸多起來。講述也更為冗長,都是些匪夷所思的細節(jié)。 而且,她也越來越妖冶、亢奮,好像隨時都處在癲狂之中。她聲言每一次紅杏出墻,都讓她在回家時更愛丈夫一些。同樣的道理,每一次在家和丈夫纏綿過了,又使她越發(fā)思念情人。這兩種煎熬,或者說兩種幸福,她一樣也舍棄不下。她必須巧妙地安排時間。在我這里,她抱怨得最多的也正是時間。和這個男人是多少時間,然后和另一個男人又是多少時間,都要有嚴格的控制。她告訴我,這兩個家伙都非常暴躁、易怒、多疑、妒忌心重。無論是誰,只要撞見對方和她一同在床上,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對方。無疑,也會殺死她。起初,我以為這只是一種游戲,關乎性愛的游戲。當她說到這些時,我發(fā)現(xiàn)她實際上正處在一個異常危險的境地里。她快樂地在兩片刀刃間蹦跳著。問題是刀刃間的縫隙越來越小,她卻在里面越陷越深。

有幾次,丈夫剛出門,還不到10分鐘,她就讓情人來了。她赤裸著身體去開門,丈夫躺過的地方還熱烘烘的。另有幾次,情人才離去,丈夫就回來了。類似的擦肩而過,并不是偶然失誤,卻竟然是她一手操控的。她喜歡這樣驚險刺激的場面。當兩列火車眼看著就要相撞,扳道工輕巧地一扳鐵軌,它們便呼嘯著分開而去。她的生活,正是如此。她沉溺其間,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享受。每次說起,她的身體都禁不住雀躍著、鼓脹著。滿足、陶醉、混合著成功的喜悅。

女人的狂熱不可理喻,她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經(jīng)常像患了熱病一樣發(fā)抖,甚至顯出神經(jīng)質的癥狀。她讓我害怕。我想,她總有一次會失手。只要一失手,災難便會降臨。如同走鋼絲,她不能失敗。但失敗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她。因此,我要離開這里。我需要和這件事情脫掉干系,不過是給一個女人看過一次相,賺了她一些錢而已。再糾纏下去已經(jīng)沒了意義,我因此離開成都,去了外地。

之后,我去過長沙、武漢、廣州、珠海和海口。每到一地,我都會懷念那個女人。她是我所遇到過的最好的顧客。即使我后來只是她的一個傾訴對象,她仍然記著,每次離開時都會把錢放在座位上。這也是我離開成都的原因,我收了她的錢,卻幫不了她。我曾經(jīng)說過,她可以同時愛兩個男人。這話從一個相面者的口中說出來,是否意味著她命該如此!正像沒有人能改變她的命運一樣,我也不能隨意改變說過的話。但是,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不過是我的信口胡謅而已。所以,每當她交叉講述兩個男人時,我的內(nèi)心總是感到驚駭和焦灼。我搖晃著身子,如坐針氈。

我在成都賺了些錢,這跟運氣有關。因此我要說,可能是我的運氣在那里耗盡了。到了其他城市,我窮困潦倒。要么根本沒有顧客,要么偶爾才會有人讓我看??赡苁且驗榫o張,我在給人看相時經(jīng)常分心、走神,說出來的話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完全不得要領。這樣的話,就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更不要說顧客了。這種情況以前還沒有遇到過,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女人留下的后遺癥。她老在我眼前晃動,臉孔赤紅,眼睛放光。她說著一個男人,又說到另一個。我在看相這一行里沒了自信,變得像個新人。像一個剛入行的人,沒道行,沒技術,也不懂規(guī)則。關鍵是我怯陣,不敢接活兒。即使接到活兒了又不太敢張口,心虛。有幾次,我因為說得太沒有章法,被人抽了耳刮子。一件半新的上衣,也被人撕爛了。endprint

沒辦法,我不得不放棄看相。為了活下去,我到處找零工做。我在長沙做過搬運工,在武漢漢正街也當過扁擔挑夫,甚至在廣州還拾過破爛。但每種活路我都做不長久,我喜歡漂泊。到了我這把年紀,也沒有精力和體力去固定做一種職業(yè)。在???,我和一個女人好過一段時間。

我想聽聽這個,我說。

和老家的人一樣,我們都知道周破鏡沒結婚,所以都想打聽他和女人之間的交往。

周破鏡說,她身上有一股永遠洗不掉的味道。也難怪,她是撿破爛的。我在附近幫人疏通下水道,認識了她。當天夜里,我們就住到一起了。她有一間帆布棚子。棚子外面,垃圾堆積如山。她說她叫管小琴。這名字不錯,但她很老。管小琴有一個兒子,她說是死于黑幫仇殺。她男人一氣之下,服毒自盡了。這都是她告訴我的,是她的身世?,F(xiàn)在管小琴一個人過,她孤苦伶仃,以拾荒為生。

這天晚上,她炒了一盤花生米,陪著我喝酒。我們坐在帆布棚子里一邊喝酒,一邊講故事。她的身世,讓我覺得我好像還配得上她。

管小琴的故事不止一次打動了我,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重溫她的往事。我住下來了,這地方遠離市區(qū)。我打算在這里和管小琴一起安居樂業(yè),她撿破爛我打雜工,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溫馨。白天,我舉著一塊紙板四處轉悠。紙板上寫著:疏通下水道。管小琴一手提著大塑料袋子,另一只手拿著火鉗。她的頭上,蒙著一方手帕。晚上,我們雙雙回到帆布棚子,點燃一只蠟燭頭。這些蠟燭頭都是管小琴撿回來的,它們長短不一。這一只燒完,馬上換另一只。然后,管小琴捅開煤爐子,炒幾道小菜。我們手拈花生米,喝著小酒,彼此說些白天里碰到的事。

能這樣過下去,是我的福分。估計管小琴也這樣想。夜間相對時,透過飄搖的燭光,我能看到她的眼里噙滿淚水。她的身世太苦了。我暗自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待她。

然而,這一切竟是謊言。

謊言?我不解地問道。

是啊。在一個陰雨天,突然來了一個老頭。老頭衣著整潔,一看就是干部。不是大干部,也是機關里的職員。他是坐出租車來的,和顏悅色地對管小琴說,小琴,還是回去吧,啊?

老頭向管小琴微傾著上身,對旁邊的我置之不理,好像我不過是另一件垃圾。

不回去,管小琴說。

你是不是要兒子親自來呀?

不要。

老頭掏出手機,說了幾句。

不大一會兒,又來了一輛車。不是出租車,是私家車,或單位里的車。很明顯,來者是管小琴的兒子。他衣冠楚楚,頭上還上著發(fā)蠟。他徑自走向管小琴,挽住她的手臂。

走吧,娘。他說。

管小琴身體發(fā)軟,雙腳幾乎拖在地上。但她并沒有掙扎,也沒有呼喊。如果她掙扎或呼喊,我會出手幫她,可是沒有。她被兒子架走了,也可以說被攙扶走了。在兒子的挾持下,她表現(xiàn)得很順從。她頭上的手帕,滑落在地。像老頭一樣,她的兒子也沒理我。

他們都走了。奇怪的是,管小琴也沒有看我一眼。她要是想回頭的話,不會很困難。沒人阻止她回頭看我,事實上,我一直在等著。但她沒有。她的頭垂著,伏在兒子的臂彎里。

來到廣州后,我好長時間沒有離開這座城市。我好像跑不動了,現(xiàn)在我基本上落腳在這里。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去撿幾天破爛。應該說這是受管小琴(也可能是李小琴:因為那老頭只是叫了小琴,并沒有說出姓來)的啟發(fā)。這事不要成本,沒有風險,只要你拉下臉面就行。有時我嘴皮子癢癢,也會踱到立交橋下面、電影院出口處、或某個醫(yī)院的后門。在這些地方你總能碰到一些需要看相的人。他們焦急而憤怒地走來走去,渴望有人指點迷津。我看到我的同行們。還有瞎子,鳥啄紙簽,以及電腦算命者。他們無一例外地全都忙碌著。如果誰似是而非地說到點子上,他會額外得到更多報酬。

我也想試試,甚至打算在衣服的后背繡上陰陽八卦圖案,但還是不行。一看到問卦者的眼神,我就底氣不足,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非常糟。翻爛了隨身攜帶的幾本書,背地里準備了一套又一套說辭,每一套說辭都能自圓其說,可就是不能真刀真槍地上。

我想這都是成都女人給害的。不過,這肯定只是階段性的,我得想辦法治療我自己。我的方法是更勤奮地閱讀身邊的相書,并盡快忘記那個女人。我才不管她有幾個男人,或者,我才不管她的死活。我相信如果能順利度過這一關,我的境界會更有長進。

午后或黃昏的時候,我會到那些看相的地方去。我去看看,走走。讓我的心性和這里的氣氛保持一種天然的聯(lián)系。我的想法是,總有一天我還要回來。

我住在市郊,地名好像叫新合村。我沒錢住出租屋,再低的房租我也出不起。我住在在建的房子里,或者住爛尾樓。這座爛尾樓是孤零零的一幢小樓,共有三層。房子沒蓋完,就這么擱在那兒。頂樓只蓋了一半水泥板,另一半敞著。沒有門窗,只是幾個洞。腳手架,那些竹桿,也早已坍塌。不知道主人怎么了。我住在爛尾樓的二樓,想象這整幢房子都是我的。在墻角,我用帆布隔出一個小間。再鋪上簡單的鋪蓋,拿帶來的書當枕頭。

每到夜間,都會有不速之客來到這樓里。野合、分贓、吸毒販毒、或斗毆。也有乞丐、專門來小便的人。往往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有時候鬧哄哄,有時候又靜默無聲。而且他們大多集中在一樓。也有上到二樓或三樓的,但一般和我相安無事。有人掀開過我的帆布簾,用手電照我的臉。也不過是照照,我裝睡。沒有人會在乎我。

我習慣了這樣的環(huán)境,總是能睡得很死。

某一天下午,我記得是陰天,沒有下雨。我倚在墻角啃一只包子。這時走進來一個男人。他從門洞里走進來,龐大的身體帶進一片陰影。這陰影嗆人鼻息。他直直地向我走來,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也沒有停頓。一般人不會這樣,只有酒鬼、盜賊、或亡命之徒才會如此。到了我跟前,他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下。我聞到了他口里噴出的酒腥味,果然是酒瘋子。他從褲兜里掏出瓶子,只有半瓶酒。他揚了揚手中的酒瓶說,你,喝不喝?

喝。我說。endprint

他頭發(fā)很長,也很亂。但他塊大,肌肉結實。

這人,可能在來之前就已喝醉了,現(xiàn)在你一口我一口又干了這半瓶。我還有剩下的包子可以就酒。他是干喝,很快就被放倒了。

我也睡下了,陰天好睡覺。我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天晴了,光線從墻洞里射進來。我發(fā)現(xiàn)他坐著,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沒太在意,男人醒酒后都是這模樣。

你是誰?我問道。我不過是在無話找話說。

那么,你呢?

他目露兇光,但閃了閃又不見了。

我的鋪蓋里還藏著一瓶酒。我摸出來,擰開瓶蓋。他搶到手上,就咕嘟咕嘟開喝。我說你等等,我去弄點吃的。我買來兩碗餛飩,和幾只面餅。他酒量很大,一瓶酒幾乎被他一個人喝掉的。因為酒的原因,他的話明顯多起來。

老哥,說出來怕你不相信。

我?還沒有我不相信的事。

嗬!那我說了,我是在逃的殺人犯。

殺人?

怎么,不像?

像,你這樣子就像殺過人。

嗬嗬!算你眼里有水。

他從腰間拔出一柄刀子。一柄很平常的刀子。上面銹跡斑斑。他把刀子在我鼻孔處晃了晃。你聞聞,是不是有一股血腥味?就是這東西,我殺了兩個人。

殺誰?我妻子,和她的奸夫。她叫情人。我妻子人漂亮,最近她特別黏乎我。盡弄一些新花樣。比如,她常常要我在某個規(guī)定時間里,去一個地方和她會面。有時就在自己家里。我從沒有懷疑過她。她說這是浪漫、情調(diào)。我順著她,夫妻間這么玩有意思。不管多忙,只要接到電話,我都會按時去見她。我通常帶去一枝花,一條內(nèi)褲,或一只小飾物。這些東西讓她激動,有時甚至會流出淚來。她說她想我。每一次都緊緊地抱住我。像是害怕我會離去。我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就像這是別人的女人,而現(xiàn)在我在摟著。一種通奸的感覺,使我更興奮。

這天,又接到她的電話。她要我4點鐘回去,她需要我。我問能不能晚一點?比如5點,我正好可以把手頭的事情辦完。她說不要。或者3點鐘?不,就4點。我要把情緒調(diào)整到最飽滿的時候。早了,還不到。晚了,又過了。難怪每一次都激情似火,原來她這么有心。我那天真的有事,是生意上的事。回去以后,還要再出來。所以我急著要趕回去。我3點30左右就到了家,也沒有帶禮物。

打開門,我看到了我妻子。她赤條條地躺在床上,纏著一個男人。床頭上,有一只小鬧鐘。嘀嗒嘀嗒地響著。過去它一直在寫字臺上。我有片刻恍惚。好像走錯了房間,這不是我的家。但很快我就冷靜了。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我殺了那男人。

我把奸夫的尸體拖進廚房,沒有立即殺掉妻子。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最后的一天一夜。她的容顏越發(fā)艷麗,臉若桃花。我扯斷電話線,砸爛兩部手機。事實上,這么做毫無必要。她沒有叫喊,也沒有呼救,而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溫柔。這真是讓人心碎的一個晝夜。我們不停地做愛。不吃也不喝。累了就歇歇。稍稍恢復一些力氣,又繼續(xù)做。直到我身體里噴出的不再是精液,而是血絲。然后,我殺了她。我讓她選擇一個位置。她到了我上面。我把刀子豎在身上,腹部。她壓了下來,輕微地啊了一聲。

在這個時間里,她向我講述了一切。我,奸夫,以及她親手導演的所有事情。因為有了來龍去脈,過去了的那些,包括部分細節(jié)、片斷和場景,更加清晰地一一串聯(lián),重新浮現(xiàn)。面對這些回憶,我實在是痛不欲生。我重新經(jīng)歷著她帶給我的幸福和屈辱。

男人很累,好像已經(jīng)精疲力竭似的。我讓他喝一口水,他又噴了出來。他已經(jīng)不習慣喝水了。我很愛她,我妻子。我這樣在外逃亡,不是逃命,是要辦一件事。等辦完了這事,我會自殺,或自首。我要去地下找她,和她相會。

從一開始,我就聽出來了。他是成都口音。這男人,我猜想他就是那成都女人的丈夫。猛地這樣想時,我禁不住全身痙攣,心里一陣陣發(fā)悚。他說過,女人死之前,為他講述了一切。那么,在女人的供詞里,是否也提到了公園,花壇,或花壇邊的相面者,那個看相的人?如果提到了,她又是怎樣說的?這男人對此如何理解?看相的人說她可以同時愛兩個男人。既愛上,就盡情地愛吧。這男人會不會因此確認那看相者在挑逗他妻子?在教唆?或鼓勵?

我的恐懼因此是真實的。他還說,他有一件事要辦。在我看來,這再明白不過了。他是要找到為女人看相的相面者,然后殺了他。為什么他徑直走向我,并向我說出他的秘密?為什么他在潛逃時,總要往那些相面者中間鉆?這些都可以得到解釋。

在男人又一次睡著時,我逃掉了。我離開廣州,到了另一個城市。我像他一樣,從此也開始了逃亡生涯。好像永遠有一個影子,跟在我后面。

周破鏡的故事講完了。他讓我寫一寫,可這不是適合我寫的題材。我堅持認為他的心理有問題,故事里有太多個人假設、推定。不一定有道理,事實也不一定是那樣子的,牽強的地方太多。一個看相者,如果得上寫作的毛病,無疑會變得更多疑和吊詭。

我說,你沒必要變得像一只驚弓之鳥。你說的這些事情也并沒有得到證實,僅僅只是猜想?;蛟S永遠也不可能被證實。成都的事情和廣州的事情不一定有牽連,你想多了。

是啊,是猜想。周破鏡也承認。

猜想也能讓你如此害怕?從此亡命天涯?

能!所有的人都一樣,怕的就是猜想。

那么,事實呢?

不,沒有人會害怕事實。事實擺在那兒,不可怕。

可是,或許這一切不過是你的杜撰或臆想。你仍然在寫作,只是沒把它變成文字。

也有可能真是事實的啊,誰能保證不是?

我說過,周破鏡在幸??h待了兩天。我這兒,可能是他逃亡或漂泊途中的一個小站。我們談得很投機,并經(jīng)常爭論。爭論的焦點也經(jīng)常改變,我們達成一致的時候不是很多。

周破鏡離開幸??h時,臨時跟我借了300塊錢。他說,過年回煙燈村,我還給你媽就是。我答應了。過年的時候,我媽也需要錢。順便說一句,無論周破鏡走到哪里,每到年關,他都會回到煙燈村。他要給每家每戶寫對聯(lián)。在煙燈村他的字是寫得最好的,他寫對聯(lián)不收錢,只吃酒。

送周破鏡上車時,他在我耳邊說,年底,你好像會有貴人相助。

看著車子遠去,我估計過年時,我媽不一定能收到那300塊錢。周破鏡臨上車又改變了主意。他又重操舊業(yè)了,給我看了一回相。這錢,大概成了我對他看相的一次正當付費。可是回憶起來,從周破鏡來到幸??h,他就沒有仔細地看過我,也沒有研究過我的跡象。也許只是在我們握別時,他的拇指在我的掌心處磨擦了一下。我當時感覺到,他的指甲摳痛了我。

我不知道年底時我生命中的貴人會是誰,只當是個玩笑。當我講給妻子聽時,沒想到她卻認真了。她把我們后幾年的設想,提前到了今年,比如買房子。并且,從年初她就開始盼著年底。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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