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神話是關(guān)于神的故事，在古希臘神話領(lǐng)域中，其神的形象塑造本身就帶有強烈的人性色彩。這種人性意識主要表現(xiàn)為人性的理想化、人性的純真以及人性的負面意識。

[關(guān)鍵詞] 古希臘英雄神話；人性意識；人性的理想化；人性的純真；人性的負面

“希臘藝術(shù)和史詩”是“人類童年時代，在它發(fā)展得最完美的地方”[1]的產(chǎn)物，也可以說是人類童年時代發(fā)展得最完美的藝術(shù)。而作為人類童年時代的驅(qū)魔母題神話，自然就有著原始的純真與坦率。在古希臘神話中，你看不到虛偽的掩飾，哪怕故事講述的神靈，也從來不為神掩飾他心理上的陰暗面。你看不到任意的扭曲，即使是描寫魔鬼，雖然它們的形象都比較變形和丑陋，但也顯示出某種原始的單純。至于那些神話故事的主人公英雄們，也同樣寫出他們的弱點和性格的缺陷，從不為英雄隱瞞。這種真誠的坦率，讓我們深深的感受到它的古樸和純真。

一、理想的人性

文學(xué)是人學(xué)，神話雖然主要是講述神的故事，但它并非神學(xué)而依然是人學(xué)，盡管神在他們的心目中確實比人要高一個層次，應(yīng)該也是他們心中理想的“人”，但他們并未因此而特意將神性塑造得無所不能，十全十美，或者將神裝飾得輝煌壯麗，高不可攀，如中國的“千手觀音”那樣，非得要多出998只手才顯示出觀音的神性來。在英雄驅(qū)魔母題神話中，無論是神也罷，英雄也罷，甚至魔鬼也罷，其實都是人性的不同側(cè)面的展示，或者說是希臘人心中人性的不同側(cè)面的展示。因為，在希臘人看來，人就是道，“不要說誰上天堂，誰下地獄，因為道離你那么切近，它就在你的口中，在你的心中。”[2]既然人就是道，也就等于道成肉身。所以，那些理想的人，無論是在其外在的形象上，還是在其內(nèi)在的品質(zhì)上，自然也就不會高于人本身?！跋ＥD人這種特有的風(fēng)氣產(chǎn)生了特殊的觀念。在他們眼中，理想的人物不是善于思索的頭腦或者感覺敏銳的心靈，而是血統(tǒng)好，發(fā)育好，比例勻稱，身手矯健，擅長各種運動的裸體”?！跋ＥD人竭力以美麗的人體為模范，結(jié)果竟奉為偶像，在地上頌之為英雄，在天上敬之如神明”。[3]

在希臘神話傳說中，他們的神的形象就是完全以人為樣板塑造出來的。希臘神話中的十二位主神，即宙斯、赫拉、波塞冬、阿波羅、雅典娜等，幾乎全為裸體，而且男性神祇個個肌肉發(fā)達，體格強健，四肢勻稱健美，如天神宙斯、海神波塞冬則被描繪成有王者威嚴的長有胡須的中年男子，太陽神阿波羅則為一翩翩美少年，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女性神祗則個個體格豐腴飽滿，體態(tài)婀娜，明艷照人。如天后赫拉被描繪成雍容華貴的美婦人，豐產(chǎn)女神得墨忒耳則表現(xiàn)為慈祥端莊的母親形象，月神阿爾忒彌斯則被描寫成冷艷的獵裝少女，智慧女神雅典娜則往往以嚴肅的神情表明她富于智慧，愛神阿佛洛狄特則是女性美的最高境界，她豐滿性感，甜美誘人。“修長柔美的頸項，光滑豐滿的秀乳和灼灼的目光”，令人想入非非。這種對神的形象的描繪，實際上是希臘人崇尚自我，贊美自我的人本主義思想的張揚，是對人類自身美的高度肯定。

從上述描述中我們看到，希臘的神并不以某種奇特的造型來表現(xiàn)某種神圣，它們不像古埃及的神像那樣高大威猛，簡直就像山峰一樣威嚴可怖，也不像后世基督教中的神靈那樣，在每一個圣徒的頭頂上都要添加一個光環(huán)，以顯示其神圣的身份。而是以純真的態(tài)度，澄明的思想，簡潔明晰而又自然的表達方式，樸素而不加任何雕琢的將自己心中的神的形象表現(xiàn)出來，以至于使得每一個神都像人一樣。正如古希臘詩人所說的那樣：“世上的奇跡有很多——卻沒有一個比得上人。他能夠跨越海洋，哪怕颶風(fēng)卷起一片白浪；他是荒山中潛行的萬獸的主宰，他是和像風(fēng)一樣快的思想。”[4]

希臘神話中這種按照人的形象來表現(xiàn)神，本身就說明了希臘人內(nèi)心的純真無暇。他們心地單純，心無雜念，不將自身的幸福寄托給神，也不相信神能夠給人們帶來幸福，所以在他們的神話中才有借助于普羅米修斯之口，對所有神靈的詛咒。因為他們堅信人類的幸福就是“生命的力量在生活賦予的廣闊空間中的卓異展現(xiàn)。”這種信念是充滿生命活力的信念，也是對人性、對人的力量的高度贊揚。既然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奇跡都比不上人，那么，真正理想的人格只能在自己不斷的追求卓越的生命過程之中，而卓越的生命即為理想的人性之光。

二、純真的人性

明代大思想家李贄曾說過：“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即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也?！盵5]在李贄看來，純真之心即童心，童心是人最初的本心，它毫無虛偽的雕飾，完全是一片真情實感，因此也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過程中最珍貴、最值得肯定的東西。古希臘神話是人類童年時代的夢幻，因而所表露出來的就是一片童心，一片真心。從這種意義上來理解人性的純真，我們認為就是自己心中感受的是什么，說出來的也就是什么，決不虛偽浮夸，也不拔高造假，一切都按照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去講述，去展演。

在古希臘神話中，其感人至深之處，就是其純真的人性展示。他們的神話故事講述的就是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既然他們認為人是世上最高尚的，所有的神都無法比人更高尚，所以，他們就按照人的形象，人的品格來造神，來講述神的故事。驅(qū)魔母題神話中的英雄，是半人半神的形象，因此這些英雄出現(xiàn)在神話中的時候，也完全與人一樣，既有著近乎神明般的威力，也有著人類的性格缺陷；既叱咤風(fēng)云，傲視蒼穹，也吃喝玩樂，追求私利私欲的滿足；既追求卓越，逼近崇高，也不忘人性，偶爾墮落。如奪取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在其多取金羊毛的過程中，確實不懼艱險，永不退縮。無論是面對兇猛的公牛、兇惡的毒龍還是龍牙武士，一直勇敢戰(zhàn)斗，表現(xiàn)出英雄壓倒一切，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但是在他奪取了金羊毛以后，卻也貪圖享受，追求個人的權(quán)利和私欲的滿足，拋妻棄子，投靠新歡，最后促成美狄亞殺子這一人倫悲劇的上演。

再比如說奧德修斯，智慧過人，為希臘聯(lián)軍攻克特洛伊城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的“木馬計”至今令人嘆服。他重創(chuàng)獨眼巨人的緩兵之計，至今也深受人們的贊頌。然而他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后，卻因為個人的嫉妒之心，殘殺了100名妻子的追求者，這種內(nèi)心的殘暴，確實是其人性的污點。至于那些馳騁在特洛伊戰(zhàn)場上的英雄們，則更是如此。陳中梅先生認為，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的英雄，不僅在戰(zhàn)場上一個個都是人中豪杰，同時也是喜歡自吹自擂的高手?！皩τ谟⑿?，吹擂是一種無需思考、脫口而出的行為。勇士們似乎個個都是辱罵的高手，需要時只消信手拈來，往往便能出口成章?！薄坝率總兤綍r聚首或宴飲時，多有夸大其詞的表述，把吹擂當(dāng)成家常便飯?！盵6]喜歡吹擂，固然是英雄們的一種性格缺點，但這還不算什么，有些英雄甚至為了個人的榮譽，無視自己戰(zhàn)友的死亡而袖手旁觀。就說《伊利亞特》中最偉大的戰(zhàn)士阿喀琉斯吧，凡是接觸過《伊利亞特》的人都知道，阿喀琉斯是希臘聯(lián)軍中最偉大的英雄。然而，他卻因為聯(lián)軍統(tǒng)帥阿伽門農(nóng)搶去了他喜愛的戰(zhàn)俘而覺得羞恥，為此而拒不出戰(zhàn)，哪怕是希臘聯(lián)軍的勇士們一批批地倒在特洛伊軍隊的長矛弓箭之下時，他依然無動于衷，完全將個人的榮譽置于聯(lián)軍整體榮譽之上，而他最后雖然重返戰(zhàn)場，也不是出于對希臘聯(lián)軍整體榮譽的維護，而只是為自己最好的朋友之死復(fù)仇。除此之外，阿喀琉斯在決戰(zhàn)中，殺死了特洛伊人最偉大的戰(zhàn)士赫克托耳后，卻因為自己內(nèi)心中的復(fù)仇意識而做出不光彩的行為，就是對赫克托耳尸體進行侮辱，拖著赫克托耳的尸體繞城幾圈。這種不顧廉恥的行為竟然也發(fā)生在這位希臘最偉大的英雄身上。

總之，在希臘英雄驅(qū)魔神話中，英雄們并非全知全能，至美至善，相反，他們七情六欲俱全，人性的所有弱點都表現(xiàn)在他們的身上，而絕非什么超凡脫俗的道德圣賢。這些英雄們風(fēng)流浪漫，追逐個人名利，私欲膨脹的故事，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充滿人情味的英雄世界，一幅活脫脫的世俗風(fēng)情畫。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故事，才使得英雄顯得血肉豐滿，真實可信。我們認為，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塑造是合乎理性、貼近人性的，因為，只有這樣的故事，才真實地展現(xiàn)出純真的人性。

三、負面的人性

希臘神話中的這種純真的人性，不僅表現(xiàn)在神與英雄形象的描寫中，也表現(xiàn)在對魔鬼的描寫中。在希臘神話中，魔鬼并非是什么與人完全異質(zhì)異形的生物，而只不過是負面的人性的展現(xiàn)。不過，縱然是魔鬼，也不是將其視為人性負面的淵藪，是純?nèi)坏膼旱亩逊e，相反，魔鬼也有“非魔”的一面，或者說，比較接近人性的一面。這一點倒是希臘神話的一種獨創(chuàng)。

先看一下兇惡的巨人。奧德修斯在回鄉(xiāng)途中遭遇的獨眼巨人以人為食，這應(yīng)該是其魔性表現(xiàn)的典型代表，然而就是這樣的惡魔，在他平時的時候，卻并非以作惡為職業(yè)，反倒是也如同常人一樣，每天從事畜牧生產(chǎn)，在他的山洞里，并非是白骨累累，相反卻是“大型的乳酪餅裝了一筐又一筐，牲口棚內(nèi)擁擠著綿羊和山羊，地上到處是籮筐，水桶里盛著滿滿的乳清，擠奶的桶罐滿地都是。”巨人從山上牧羊歸來時，“寬闊無比的肩膀上扛了一捆巨大的干木柴。……巨人重重地坐在地上，開始給綿羊和山羊擠奶。他把一半的羊奶倒入凝乳酶中拌和。那是無花果樹汁，制作乳酪時用它拌和奶品，可以使牛奶或羊奶很快地凝結(jié)聚塊，巨人撈起乳酪，裝在筐內(nèi)，讓它干燥。他又把另外一半羊奶盛在許多大盆大碗里，那是他每天的飲料?！盵7]從這些材料看來，這位獨眼巨人其實普通得于一般牧民并無什么不同，充滿了人性的色彩。再看一看那些禽獸類的惡魔，如卡德摩斯斬殺的毒龍，也只是在人們侵犯了它的領(lǐng)地后，才向人們發(fā)起攻擊，也就是說，如果人們不進入它的領(lǐng)地，它也就不會主動攻擊人類。這一點完全符合毒蛇的生活習(xí)性。

甚至是那些半人半獸的惡魔，雖然它們在魔鬼中當(dāng)屬最兇惡的，攻擊人類的力量也最強，但它們也只是在自己的領(lǐng)地內(nèi)活動。在平常的日子里，似乎也與民眾兩廂無涉，譬如說蛇發(fā)女妖墨杜薩，神話中她們?nèi)⒚盟坪跻矝]有多少劣跡，她們只是在自己的領(lǐng)地平常的生活，如果不是珀爾修斯主動前往，向墨杜薩姊妹發(fā)起挑戰(zhàn)，她們對民眾其實也沒有造成多大的危害。再說半人半牛的彌諾陶洛斯，雖然也吃人，但它吃人是受了國王彌諾斯的指使，也就是說，如果它沒有得到國王的指使，神話也沒有說它主動吃人的事。其實，在古希臘驅(qū)魔母題的神話中，所有的魔鬼雖然也作惡傷人，但似乎它們的作惡都是事出有因，而非以作惡為樂事。在尋常的日子里，其實也并沒有多少劣跡可言。古希臘人并不是因為它們是魔鬼，所以就盡量的將它們描繪得十惡不赦，反而是按照人性的善惡，有分寸地分別加以描述。

古希臘人之所以沒有將魔鬼寫成邪惡的根源，是因為他們相信，人性的本質(zhì)不是邪惡?！皼]有人會去追求惡，除非是因為無知?！盵8]這一點，與今天的心理學(xué)家的看法有一些類似。美國心理學(xué)家邁克爾·赫·斯通就曾這樣明確的說過：“天生邪惡？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哪怕是犯罪史書和所有暴君傳記也沒有。所以這里的答案是否定的?！盵9]既然沒有天生的邪惡，那么也就沒有絕對的邪惡，一切邪惡都是其主觀因素與客觀因素的耦合條件下發(fā)生的。正像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所說的那樣：“人就是橫亙在動物和超人之間的一條繩索，這條繩索之下就是深淵?！盵10]而那些掉下繩索，墜入深淵的就是邪惡，那些走過繩索的幸運者就是尼采心中的超人。在這里，善與惡都是相對的，也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冊），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16頁。

[2]轉(zhuǎn)引自【美】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葛海濱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2頁。

[3][德]施瓦布：《希臘神話故事》，劉超之，艾英譯，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版，第582頁。

[4]轉(zhuǎn)引自[美]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葛海濱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5頁。

[5][明]李贄：《焚書》卷3，郭紹虞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17頁。

[6]陳中梅：《荷馬史詩研究》，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269，271頁。

[7][德]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臘古典神話》，曹乃云譯，譯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578頁。

[8][美]依迪絲·漢密爾頓：《希臘精神》，葛海濱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64頁。

[9][美]邁克爾·赫·斯通：《剖析惡魔》，晏向陽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4頁。

[10][德]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引自斯通：《剖析惡魔》，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325頁。

作者簡介：陳靜（1977—），女，漢族，碩士研究生，湘西民族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西方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