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紅英
一
到景寧,是在夜里。
也似乎只有夜,才能夠足以抵達心中對畬族先人的想象。他們是寧靜樸素的,不雜一絲邪念的,純潔得就像現在景寧靜謐無聲的夜。
也未必完全是準確的。自從進入景寧縣城,這一路之上,除了我們一部車在濃蔭的街巷滑行的聲音外,分明還有湍急的水流聲從身邊清脆地響起。就像一個人與另一個人,陌生,卻不約而同在夜的黑中支起雙耳、相互傾聽對方的行動。
直到下榻山哈酒店,從霓虹燈閃爍的夜光中轉醒,才突然明白,這一路如影隨形的水,便是赫赫有名的鶴溪水了;也才與人不經意的交談中醒悟,何以一座城的夜能如此寧靜,只因至今,它穿行于街頭巷尾最多的,是人力車,除了人力車。
心中驀然升騰起一種感動,恍惚我果真來到了前世的鶴溪,那幾百年前我的畬族先人從福建遷徙而來,在景寧最先落地生根的所在。
二
已很難想象我的畬族先人是如何“食盡一山則它徙”來到鶴溪的,這一年,有較明確史志記載的時間是明朝萬歷年間。那時的鶴溪有著與它的名字相稱的外部形貌,它天然、美麗、悠遠、寧靜,還有一絲神秘的仙氣散逸其間。卵石、土墻、木架圍砌的山寨散落在溪畔山野間,日出日落的人們除山歌之外,都在口耳相傳著一些來自先祖的先祖留下的故事,卻始終沒有人能夠將故事的真相講述得清楚,就像那個傳說中的漢代隱士浮丘伯,在土墻瓦寮下聊著說著的人們,有誰會去在意他是秦漢年間從舊儒學到新儒學發(fā)展歷史中發(fā)揮著承前啟后關鍵作用的大人物呢?又有誰會去想象,當年他曾當著朝中群臣的面,痛斥秦始皇“行桀紂之道,欲為五帝之禪,非陛下所能行也”而令秦始皇口舌無詞呢?說到底,浮丘伯他只是一介隱士,抑或本身便是神仙呢,他從東海翩翩而來,與他左右相伴的還有兩只神鶴。這是多么適合漢初崇尚無為而治、休養(yǎng)生息的人生境界的一處勝地呀:四野青山環(huán)繞,林木何其蔥郁,有清泉從敕木山汩汩而來,向西北匯而成溪,又將此山坳平疇處切割為南北兩片,果然“兩山夾一水,眾壑鬧飛流”之奇峰秀逸之所啊!既然有仙鶴沐于溪流,那就叫溪為鶴溪吧;既然有了鶴溪,那就以溪為名,不妨就將此地命名為鶴溪村吧!
古老的故事一直就這樣傳說著,直到明萬歷年間我的畬族先人的到來,才讓鶴溪從漢之仙境歸于人寰之喧卑:
他為雷進裕。是年,災荒連連。雷太祖進裕公萬般無奈,挑起祖擔,攜同四個兒子從福建羅源出發(fā),踏上時為艱難的遷徙之路。已是第多少次這樣說走就走的日子了?雷太祖顯然不太在意,身上流淌的畬族血脈告訴他,當一個地方的土地貧瘠不足以再耕種,當這個地方官府的賦稅沉重到不堪以負擔,便是“只望青山而去”的離日了:“自耕林土無糧納,做得何食是清閑。山上人多難作良……走出山頭受苦辛”。
于是除農具之外,在祖擔之內慎重地裝進宗房支系的祖宗香爐、祖圖、祖杖和族譜等。祖圖是從龍麒出生、平番、受封、招親、生育三子一女,到辭官、打獵殉身等彩繪成連環(huán)畫的長軸畫卷,它是畬家人的靈魂呀,無論身處何方,有了祖圖便就有了自己的根;祖杖亦是畬族人的圣物呀,自從一根原木在法師的手里被雕刻成龍頭,飾以金箔,堊以朱漆,系上一層層代表傳師學師的紅布,它便成為畬民心中一個無比圣潔的圖騰了。
就是帶著這樣的情感這樣的信念,雷進裕攜同四個兒子踏上了前往浙江的道路。出發(fā)的時辰和往去的方向,他該有過卜卦的,只是他從羅源一路循著彎彎的古驛道終于到達浙江省境時,是否也曾有過預知,他將路遇一個和尚,并與他結下深厚的情誼,從此一再被后世子孫提起呢?
故事又是這樣一代代傳說下來的呀:他與和尚一路同行到了浙江,分手后,雷太祖在景寧一個叫大赤坑的荒涼深山塢里搭起了茅棚,父子五人靠墾荒種地度日。后來豪強侵占了他的土地,把他全家趕下了山,只好到處流浪。恰有一天,他們在鶴溪流浪拾荒的時候,不期然與和尚相遇了,和尚非常同情雷太祖,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寺院中,這個寺院,雄踞在敕木山的山腰之上,它在今天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惠明寺。
三
我在惠明寺前徘徊良久。寺門緊閉??杖轃o音。烈日下,高高的山墻與屋脊之上,正傾瀉下一片耀眼的明黃,與四野層層茶林的碧綠相映,襯出油畫般的景?!毒皩幙h志》說,該寺建于唐咸通二年即公元861年,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那時寺院的規(guī)模大概也是不大的,一座觀音,一個僧人,一口鐵鐘,兩座香爐,便構成了寺院生活的全部,千余年來,它們與門前彎曲的石道、破落的殘墻一道,幾經起落,卻始終未能阻斷當地畬民對開山始祖惠明和尚的想象。就像我現在站在這里,心中亦一度固執(zhí)地認為,他或便是明萬歷年間,與雷太祖一同從羅源過來的那位和尚?歲月更替,幾經變遷,幾百年的時空在當地畬民心中似有若無,他們把這個和尚混名為惠明和尚,心中唯一牽系唯一感念的,是先人雷太祖在和尚的幫助下,從此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并由此惠及一座山、及山之四野零星散落的村莊。
故事就是這樣串聯起來的。確切地說,自從雷太祖來到這兒,和尚心中便多了一份牽掛。當漫山吐綠,霧嵐飄渺的春天終于來到山門的時候,他抖抖索索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紅布包,小心翼翼地揭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他從福建帶來的唯剩的三粒小小的白茶籽。他慎重地把茶籽撒在了敕木山的山腰上,并親自教導雷太祖一家亦在敕木山上種植白茶,烘焙茶葉,由是便有了這一樹一樹漫山漫坡的茶——人們便又因寺而名,稱它為惠明茶。
一座山最初只有一個人,一座廟,日子久了,又加了一個家,于是人氣便開始旺了起來。便又多了一些草寮,便又多了一些茶園,便在茶園與茶園之間,又有了此起彼落的山歌。油坊、豆腐坊、織布坊、染坊、銀匠鋪、鐵匠鋪……,在這個山落出現,又在那個山坳散布,于是村莊就有了越來越濃厚的人間煙火的氣息,于是漫長的歷史就有了越來越豐潤的細節(jié)。藍姓、雷姓、鐘姓,他們一些從福建而來,一些從江西而來,還有一些從廣東而來,最后都聚集在了這座名叫敕木山的山麓田野間,惠民寺、敕木山、周湖、東弄、雙后崗、旱塔……,“大分散,小聚集”的畬族村落分布格局,再次在浙江這塊豐饒的土地,散發(fā)出勃勃的生氣。
四
作為一個南方山地少數民族,畬族從未遠離過大山的懷抱,這是始祖忠勇王為畬族子孫劃下的一個“圈”呀,千百年來,不管遷居何處,它始終是山哈子孫的衣食所在和精神皈依。他們是這樣敬重著腳下的這片土地呀,每當炊煙在這片山坳成為一個日起日落的溫暖的存在,每當雞鴨成群在房前屋后歡快地嘰嘰喳喳叫喚,他們便會請來風水先生,在村子的吉地立起一座自己族氏的祠堂,同時虔誠地在村子水口的某一處“請”來自己的土地公神,一年四季,從此香火不斷。他們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呀,祠堂內的先人既是祖先,亦是家神;土地公神上管風調雨順,下管人畜平安,五谷豐登。唯如此,當一座祠堂、一座小廟在這個村寨立了起來,畬族人漂泊不定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了下來。
我不知道敕木山是如何成為畬族人心中的另一座“圣山”的,他們都稱它是畬族的“小鳳凰山”。那座矗立在廣東潮州的鳳凰山是畬族的祖山呀,山上有畬族人共同的祖祠和祖墓。《高皇歌》是這樣告訴世世代代畬族子孫的:當初高辛帝依從忠勇王的心愿,把他與三公主送到了鳳凰大山宮中。山里的田場是多么肥沃啊,山上的鳥獸又是何其多啊!勤勞勇猛的忠勇王在農閑時節(jié),最愛上山去打獵了,他祭拜過畬族的獵神,帶上心愛的弓弩,大踏步走進了鳳凰山的深山茂林中。在山頂,他與一只大山羊遭遇,在追殺的過程中,忠勇王不幸被山羊角頂撞,跌落下山崖,高高掛在了一棵大樹上……
這是一個慘烈的關于畬族先祖忠勇王的死亡記憶。從此,畬族人把鳳凰山當成自己的開山祖地,同時也把鳳凰山當作畬族人靈魂的最終歸宿地。
而敕木山——這座高高聳立在浙江景寧縣域的大山,它同樣是這一方土地畬族人的精神歸宿地。從一個人、一個家,一座村莊,到現今浙江省境近20萬的畬族人口,幾百年來,畬族子孫綿延不盡的血脈之河在這里得到豐潤的滋長,仍至逐漸壯大起來的畬族,為感念雷太祖進裕公開山立業(yè)的祖功,亦將他長子的座像,高高供奉在了敕木山腰惠明寺的神壇之上。
這是一個對先祖深懷感恩的民族,也是對賜予高山、良田,并給予五谷豐收的山神深懷敬意的民族。同治朝《景寧縣志》是這樣記載這座畬民心中的“小鳳凰山”的,曰:“敕木山,縣東南十里,高接云霄,為邑之鎮(zhèn)山,遠望可數百里。”其冬景之“敕巒霽雪”,時人嘆為觀止,贊“云宿必雨,土人常以占候,至新雨初霽,半山云霧翕然而起,隆冬積雪經月不散,尤為奇觀”;而敕巒峰頂更有“直可低頭看落日,真堪垂手數飛鴻”之奇景。
那么這是一個有意為之的選址?還是潛意識的文化遺傳密碼讓畬族先人帶上了祖地“鳳凰山”的記憶而作的選擇?無數個日子,散落在大山里的畬族先人,面對莽莽林海和層層疊疊的梯田,想起一年四季的辛苦勞作,口里心里念著的,都是對于這座大山的深深敬畏與感恩。于是,他們在敕木山頂建造起了一座自己心中的神廟——湯夫人廟,于是,他們在村口的山腳立起了自己的土地公神——湯三公廟,廟里供奉著只有刀耕火種的民族才能深深體悟的帶有強烈農耕色彩的神祇湯夫人和她的父親湯三公,他們是環(huán)敕木山畬族村莊保護神呵!聽說,每到冬季,春節(jié)來臨之際,敕木山上都會下起紛紛揚揚的大雪,這些廟宇矗立在皚皚白雪中,一片圣光,默默地護佑山腳下那些靜靜的村莊。
五
我常想,一個人與一個人村莊的緣分,是要有緣起的。就像我來到敕木山村,多半是因為民國年間同濟大學生理學教授、德國學者哈·史圖博(H.Stiibei)的提醒。
1885年,如果生命能夠足夠地延續(xù),史圖博該130歲了。他是有一點仙風道骨之氣的:身材壯實,個兒高高,須髯飄飄。他喜歡穿中式長袍,也喜歡穿農人手編的布鞋,就是口里說著的普通話,也與農人一樣,多少顯得有點兒蹩腳。但他卻永遠顯得那樣陽光、健朗,無論走到哪里,遇見老鄉(xiāng)就遠遠地打招呼,一有空兒,就鉆進老鄉(xiāng)家里神侃,若是剛好在吃飯的當兒,也便遇見什么吃什么了,一點兒也不見外,難怪住在敕木山的6天6夜內,他能夠收集到這么多的素材,寫下堪稱畬族文化研究歷史上具有標桿意義的《浙江景寧敕木山畬民調查記》。
《景寧畬族自治縣志》如此記載:“民國18年(1929)夏,德國學者史圖博和上海同濟大學教師李化民到景寧畬鄉(xiāng)考察,撰寫了《浙江景寧縣敕木山畬民調查記》,對景寧畬族的族稱、姓氏、風土人情等作了介紹,也是研究民族學的史料?!?/p>
這條記錄十分簡要,但我的整個敕木山之行,卻是攜同史圖博和他的調查記一起前來的。敕木山村高高駐扎在大山的山腰之上。
已無法完全復原史圖博當年所見之景?!暗缆肥嵌盖偷?,幾乎像階梯那樣上升,偶爾形成盤旋的山路。路面規(guī)則地鋪著大塊光滑鵝卵石,專供徒步者往來之用。”而我來到這兒時,雖村道陡峭依舊,卻有平整而干凈的石板路貫通全村;那些低矮的泥屋也依然稀稀落落散布在懸崖峭壁之上,但可以明顯看到,一些墻面新抹上了統一的白灰,一些圍墻之上,還裝飾上了畬族特色鮮明的絢麗彩帶。
我在當地人的帶領下,找到了那座老宅——當年留宿了史圖博6天6夜的藍日成村長的家。
1929年,這是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份:中國內戰(zhàn)頻乃,世界亦不太平。年末,一場發(fā)生在閩西上杭的“古田會議”曾經是那樣深刻地改變了中國的未來時局;而始發(fā)于美國,進而席卷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危機,又從此讓全球進入了長達十年的經濟大蕭條時期。
然如此時局,對一個深處浙江南部深山老林里的畬族小山村來說,它的影響卻遠不如一個外國人的意外闖進引起的騷動來得巨大:“這個居住地的住戶在外人面前特別膽怯。他一走近,婦女和孩子便突然消失了,只是偶然會見到一個好奇而膽怯的男人站在角落里或走道旁,假裝在干什么活,以此作為一種借口,以便能在一旁不受阻擋地觀察這位罕見的客人?!?/p>
敕木山的畬民幾乎沒有走出過大山,他們所有的生活資料都來自于這座大山賜予的恩澤,即便偶爾要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也僅與漢人做些十分原始的以貨換貨的交易。因此,當史圖博出現在村民面前時,他們顯然深感意外而又羞怯好奇。兩年后的1931年,史圖博曾以類似的方式“闖”進海南島探尋“黎族原生態(tài)圖”,并出版了他著名的《海南島民族志》,透過他的文字,我們同樣可以看到他在少數民族村莊遭遇的麻煩、尷尬甚至“倉皇出逃”的狼狽,比如漢族向導為了讓當地少數民族能夠接受這位紅頭發(fā)白臉龐勾鼻子的域外來客,對他們聲稱史圖博是一位能夠呼風喚雨的外國國王,甚至經常不得不“被醫(yī)生”給當地患流行疾病的村民看病;更多的時候,因著少數民族對外來陌生人的恐懼心情與警惕心理,他還被當作會使妖術能把村子的“寶物”帶走的神職人員而被驅逐出村。
在敕木山村,史圖博顯然有過類似的遭遇,尤其對于畬族視為“寶物”的祖圖,他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得到;而關于畬族的先祖“盤瓠”的故事,他更是在漢族向導的嚴格禁止下幾次欲言又止。幸而村長藍日成熱情地接納了他,用畬族人對待貴賓的禮儀來安排好他在村里的一切的方便,才有了后來對畬族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義的調查記的產生,也才有了如今作為敕木山畬族文化印記的百年老宅留在了村子里。
從史圖博的文字來看,顯然,藍村長家這座大院居住著不止村長一家,他的大哥和大侄子也住在這里,還有從外村請來的泥瓦匠,這會再加上史圖博和李化民,宅院頓時熱鬧了起來。
史圖博喜歡這樣的熱鬧,他很開心地品味村長為他精心準備的一日三餐,也很“享受”地喝了畬民自釀的黃酒,還饒有興致地觀察村民們來家閑聊的一應舉止,他發(fā)現在畬民中間,村長與占卜者、驅邪者、教師和在祭祖儀式中獻過祭品的人以及出過遠門的手藝人,都是受人尊敬的體面人,因此,只要是他們中的哪一個人進來,村長都會熱情地向他們敬煙敬酒,并都十分自覺地把上座讓給體面人坐。
余時,在家里的大多數時間,史圖博都會細心地觀察、靜靜地思考家中其他一應的細節(jié)。他發(fā)現,這家院子四周走道屋頂的那些木柱子,都雕有精細的圖案花紋,這是要漢族大戶人家才有這樣的實力來裝飾這樣一幢房子的呵?,F在這些圖案花紋仍然清晰地保存著,除了漢族人家常見的吉祥鳥獸和四季花卉外,一些如鳳凰、麒麟的雕刻明顯帶著畬族人獨特的圖騰信仰痕跡。
還有一些史圖博記錄下來的東西,曾引起我極大的好奇,如那盞“可以反映西方文明已深入到中國內部角落里的極少數事物中的一種”的煤油掛燈、舊時畬族人用來作室內照明用及室外當火把用的老式火篾、掛在房門前據說可以帶來幸福的五色布塊,以及那個放在屋頂上據說具有保護房屋免受風災的兩把鋤頭,現在,它們都不見了蹤影。
但史圖博所說的漢式爐灶、爐灶邊上從懸崖上流下的汩汩清泉,以及通往樓上的木樓梯仍在。我在樓梯口將頭探進他當年住的客房,它是真小呢,窄窄的,黑乎乎的,幾乎看不到任何光線,至于當年村長為他準備的用木板和稻草布置的簡陋床鋪,現在也都不見了。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廳堂樓上的后壁之上,史圖博當年所見之畬家祖先神位仍在,神位上題寫著畬族獨特的“題詞”,中間是“癸本家奉祀香火汝南郡歷代宗親位”,左右各有一列“日時進寶郎君”和“年月招財童子”字樣。
據說院子左邊一側的房間曾經很久一段時間倒塌在那里,直到近年才重新修建了起來。它是村長自己的房間?還是他大哥曾經的住宅?當我獨自一人站在這個祖先神位面前時,一位畬族風水先生的身影總在腦中揮之不去——他是村長的大哥。是的,在史圖博的文字里,我已無法去揣測這位風水先生曾經有過怎樣的人生變故,只知道在某種因素的作用下,他把自己的村長位置讓給了弟弟藍日成,并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過繼給了沒有子女的弟弟,然后弟弟再把他的女婿招上門來,當作自己的兒子,從此,弟弟一家熱鬧了起來,哥哥一家則慢慢清落了下去。
也許畬族對于同宗血親之間的關系原本就是這樣,能夠將收養(yǎng)的孩子視同己出,何況他們還是一對親兄弟;也許哥哥更多的是受了“神”的旨意,從此一門心思把精力投放在了“仙道”之上?似乎他是決意了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了宗教的,“他在自己家里設了個小小的祭臺,供奉阿彌陀佛小塑像,一有空便在祭臺前燒香念經。據說有一次他在夢里見到敕木山的山門自行打開了,山的內部擠滿了神的塑像,那時他就明白了,他已被召喚去做一名隱士,于是他就在敕木山山坡的高處蓋了一個小小的茅舍,有時到那里去退隱幾個月?!?/p>
如今,在藍村長家的祖先神位上,應該有他的一個神位罷?
想著出神的當兒,我聽到有山歌從院子后面的敕木山深處響起,這是畬族人的祖歌呵,蒼涼、厚重,說盡畬族輾轉遷徙的滄桑與無奈:
“當初出朝在廣東,盤藍雷鐘共祖宗……福建官差欺侮多,搬掌景寧和云和,景寧云和浙江管,也是掌在山頭多。景寧云和來開基,官府合老也來欺,又搬泰順平陽掌,麗水宣平也搬去。藍雷鐘姓分遂昌,松陽也是好田場,龍游蘭溪都可掌,大細男女都安康。盤藍雷鐘一宗親,都是廣東一路人,今下分出各縣掌,何事照顧莫退身……”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