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鸚鵡紋銅鏡是唐代特有一個新的銅鏡樣式，鸚鵡聰慧，可愛，深得唐人的喜愛，它又有強烈的宗教色彩，象征吉祥如意，研究這一問題對了解唐人與周邊國家關(guān)系以及唐人社會精神生活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guān)鍵詞：唐代；鸚鵡；銅鏡；宗教

在唐代，不論宮廷還是民間，飼養(yǎng)鸚鵡都非常盛行，考據(jù)發(fā)掘中也不乏這樣的實例，在唐代以前鸚鵡雖然早已出現(xiàn)，但并不盛行，是唐人把鸚鵡贊譽到了極致，考古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的鸚鵡紋銅鏡便是其中一個證明。

一 考古發(fā)現(xiàn)中的鸚鵡紋銅鏡

“1953年在西安市灞橋區(qū)十一鄉(xiāng)出土了一件鸚鵡狻猊紋鏡，該鏡菱花形，直徑19.2厘米，半圓形圓鈕，素緣，圈內(nèi)飾鸚鵡狻猊各一對，對稱相間排列，其間飾花棱紋，外區(qū)飾花棱和蝴蝶紋一周。”[1]

唐代鑲綠松石螺鈿鸚鵡紋銅鏡

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藏有一件唐代的鑲綠松石螺鈿鸚鵡紋銅鏡，直徑6.5厘米，圓鈕，素緣，鏡背圖案以海蚌貝殼打磨雕刻鑲嵌而成。鈕外鑲嵌一圈螺鈿，主圖案為螺鈿雕刻的鸚鵡和折枝寶相花，中間空隙處鑲嵌有綠松石，鸚鵡宛如在花叢、綠葉間飛舞旋轉(zhuǎn)，細致精巧、生動活潑。

中國浙江省紹興博物館收藏的唐代雙蠻長綏鏡與日本鳥取縣三德山三佛寺收藏的鸚鵡紋銅鏡圖案相同， 尺寸一致， 應(yīng)定名為唐代鸚鵡銜綏鏡。這兩件同形銅鏡是用同一鏡模翻制的不同鏡范澆鑄的同模鏡。中日雙方研究后認為， 這兩件唐鏡確實是出自同一鑄鏡作坊的“ 兄弟鏡” 。[2]

唐代鸚鵡銜綬銅鏡八出葵花形

日本奈良東大寺正倉院收藏

上面是幾件銅鏡考古的實物，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鸚鵡紋銅鏡在唐代反映著人們的生活，或者鸚鵡單獨成型，或者與別的動物、植物搭配組合構(gòu)圖。鸚鵡出現(xiàn)在銅鏡上，在唐代以前不曾出現(xiàn)，考古發(fā)掘至今未發(fā)現(xiàn)，但現(xiàn)有的發(fā)掘情況證明鸚鵡紋銅鏡是唐人的生活用品，但是要解釋其出現(xiàn)的緣由及意義，從考古學(xué)的角度目前尚難以做到，只能借助文獻來予以解釋。

二 文獻下唐人視野中的鸚鵡形象

文獻中有關(guān)鸚鵡的記載不勝枚舉，像正史中，詩歌中，唐人傳奇中都有鸚鵡的記載，且都賦予了其靈性、聰慧的形象。

1 正史中的鸚鵡

研究隋唐考古，文獻方面離不開新舊唐書，這些書中有關(guān)唐人生活中的鸚鵡非常多，“開元二年，西天竺復(fù)遣使供方物。八年，南天竺國遣使獻五色能言鸚鵡?！盵3]P5308-5309根據(jù)舊唐書的記載天竺國在蔥嶺西北，舊唐書將其列為西戎，其中分為五天竺，而南天竺際大?！纱丝梢婝W鵡這種禽鳥并非中原之物，能作為貢品上呈可見其珍貴無比。其中又說，五天竺國所居之國數(shù)十，風(fēng)俗物產(chǎn)略同。另外“（貞觀） 五年， 又獻五色鸚鵡，太宗異之，詔太子右庶子李百藥為之賦。又獻白鸚鵡， 精識辨慧， 善于應(yīng)答，太宗憐之，并付其使，令放還，于林藪。自此朝貢不絕?！盵4]P5269-5270林邑國，在舊唐書為南蠻和西南蠻，其地在交州南千余里，地氣冬溫，不識冰雪，常年霧雨…尤信佛法。可見這里大致為熱帶雨林氣候，與南天竺略相同。

新唐書里則記載“乾封三年，五天竺皆來朝。開元時，中天竺遣使者三至，南天竺一，獻五色能言鳥，乞師討大食，吐蕃，丐名其軍，玄宗詔賜，懷德軍?！盵5]P6239同樣是天竺國，但新舊唐書在記載時并不完全一致，這幾個天竺國皆產(chǎn)獅子、豹、犀、象等，前面考古發(fā)現(xiàn)的狻猊鸚鵡銅鏡中的狻猊，就是獅子，由此也可見，這面鏡子當(dāng)為仿西域風(fēng)情的鏡子，狻猊與鸚鵡的組合也是他國的特產(chǎn)之物。“開元五年，有阿薩般王安殺，并遣使者朝貢。七年，訶毗施王捺因吐火羅大酋羅摩獻獅子，五色鸚鵡?！盵6]P6260波斯…西南瀕海，氣常高熱，地夷漫，以祠祆?？梢姴ㄋ勾笾聦儆跓釒夂颉?/p>

2 唐詩里的鸚鵡

唐詩是中國文學(xué)的一大高峰，其多樣化的形象歷來為人們稱贊，鸚鵡便是其中之一。 “鸚鵡誰教轉(zhuǎn)舌關(guān)， 內(nèi)人手里養(yǎng)來奸。語多更覺承恩澤， 數(shù)對君王憶隴山。”[7]這兩首詩都講了宮廷馴養(yǎng)鸚鵡的場面，鸚鵡成了人們獲得歡樂的一個因素，宮女太監(jiān)們關(guān)愛有加，白居易《鸚鵡》詩：“隴西鸚鵡到江東，養(yǎng)得經(jīng)年嘴漸紅。?？炙細w先剪翅，每因喂食暫開籠。人憐巧語情雖重，鳥憶高飛意不同。應(yīng)似朱門歌舞妓，深藏牢閉后房中。劉禹錫《和樂天誚失婢榜者》：“把鏡朝猶在，添香夜不歸。鴛鴦拂瓦去，鸚鵡透籠飛?！边@兩首詩都把鸚鵡比作侍女，高墻大院之中，猶如牢籠。胡皓詩《同蔡浮起詠鸚鵡》“鸚鵡殊資致， 鸞凰得比肩?！?將鸚鵡與鸞鳳等同看待。可見其吉祥富貴之意甚厚。徐夤《古往今來》“古往今來恨莫窮，不如沈醉臥春風(fēng)。雀兒無角長穿屋， 鸚鵡能言卻入籠”。表達了社會的不公，物不能盡其用，人不能進其才的現(xiàn)象。杜甫《鸚鵡》：“鸚鵡含愁思，聰明憶別離……未有開籠日，空殘舊宿枝?！?杜甫借鸚鵡表達了思鄉(xiāng)之情。

唐詩中的鸚鵡形象寓意相當(dāng)廣泛，或表達思想，或寄托哀思，或表達快意，或壯志未酬，或傳達吉祥，凡此種種，難怪鸚鵡會成為文人騷客，帝王貴胄，市井平民的寵愛對象。

3 唐傳奇中的鸚鵡形象

傳奇是唐代市民文學(xué)的體現(xiàn)，大多反映廣大人民的生活。韋皋的《全唐文·西川鸚鵡舍利塔記》卷452記載了鸚鵡具有別的鳥沒有靈性，能說漢語，能講佛經(jīng)，于是，人們就將其與佛祖聯(lián)系到一起，從這種意義上說，鸚鵡被人們寵愛不是偶然的，而是適應(yīng)了佛教傳法的需要。唐代佛教徒眾多，文人騷客為數(shù)不少，在鸚鵡身上他們都找到了心靈慰藉。這些人群對鸚鵡都有著特殊情感和認知?！短綇V記》中記載有關(guān)鸚鵡的事情則更多，“鸚鵡能飛，聚鳥址。前三后一。唯鸚鵡四趾齊分。凡鳥下瞼向上。獨此鳥兩瞼俱動，似人目。”[8]《鸚鵡》出酉陽雜俎 張華有白鸚鵡。華遠行。鳥輒說僮仆善惡。后寂無言。華問其故。鳥云…”[8]《張華》出異苑 《異苑.鸚鵡救火》中，鸚鵡被宣揚為一位救火“義士”，為了救其他的鳥類，用羽毛沾水救火，后來感動了天神，天神夸獎他，幫他澆滅了大火。顯然這里的鸚鵡已經(jīng)脫離了禽鳥的原型，成為了有情有義，鍥而不舍的代表，完全擁有了人的色彩。

《譚賓錄.雪衣女》講的是唐高宗天寶年間，嶺南進貢了白色羽毛的鸚鵡，這只英語聰明智慧，通曉言語，唐高宗和楊貴妃把這只鸚鵡稱為“雪衣女”。文人們吟誦的詩詞，教授他幾遍，他就會誦讀?；实酆湾鷭逋豕珎兿缕遒€輸贏，，只要皇帝呼喚“雪衣女”，他就去攪局，使之不能分出勝負。有一天，他飛到楊貴妃的梳妝臺前，說其昨夜夢到要死亡?；实圩寳钯F妃教授鸚鵡《多心經(jīng)》，念經(jīng)驅(qū)除災(zāi)難。此后進出與皇帝貴妃同行。有一天出行去狩獵，老鷹飛至，將“雪衣女”咬死，皇帝和貴妃傷心不已，給其立鸚鵡冢。此處的鸚鵡活潑可愛，甚至有些淘氣，完全像個小孩子。但作者筆鋒一轉(zhuǎn)，講到“雪衣女”對自己的死亡已有先知且感到恐慌，因此才有了教授《多心經(jīng)》，安定心靈的描述?！半]右百姓劉潛家大富，唯有一女，初笄，美姿質(zhì)。繼有求聘者，其父未許。家養(yǎng)一鸚鵡，能言無比，此女每日與之言話。后得佛經(jīng)一卷，鸚鵡念之，或有差誤，女必證之。每念此經(jīng)，女必焚香。忽一日，鸚鵡謂女曰：“開我籠，爾自居之，我當(dāng)飛去?！迸侄鴨栔骸昂未搜孕?？”鸚鵡曰：“爾本與我身同，偶托化劉潛之家，今須卻復(fù)本族，無怪我言。人不識爾，我固識爾?！逼渑@，白其父母，父母遂開籠，放鸚鵡飛去，曉夕監(jiān)守其女。后三日，女無故而死，父母驚哭不已。方欲葬之，其尸忽為一白鸚鵡飛去，不知所之?！盵8]《劉潛女》出大唐奇事

這個故事說了鸚鵡通人性，懂人語，傳奇的作者給它們賦予了人的形象，白鸚鵡在明皇博戲?qū)⑤敃r亂局的情節(jié)，鸚鵡說夢并為鷙所搏的情節(jié)。人們教鸚鵡念經(jīng)， 為它死后立冢起塔。

《朝野僉載》里面記載武則天時，讓貓和鸚鵡在一個器皿里面同食，讓人監(jiān)督，發(fā)現(xiàn)貓在餓的時候想要把鸚鵡吃掉，武則天很不高興，聯(lián)想到鸚鵡寓意“武氏”一門，覺得這是不祥的征兆。這個故事里鸚鵡形象，完全和武氏一門聯(lián)系起來，是現(xiàn)實政治的反映。還有《朝野僉載.天后》卷277里面講到武則天夢到一只鸚鵡，羽毛很豐滿美麗，兩只翅膀折斷，問群臣夢境何意，內(nèi)史狄仁杰說鸚鵡的“鵡”象征陛下的姓氏，兩只折斷的翅膀比喻陛下的兩個兒子，都在廬陵郡做相王。如果現(xiàn)在任用這兩個兒子，您的兩個翅膀就健全了，聽完此話，武承嗣、武三思的脖子都變紅了。后來契丹圍困幽州，給朝廷發(fā)了一道檄文說：“還我廬陵相王！”于是，武則天回想起狄仁杰的話，問他道：“你曾經(jīng)為我解夢，今天果然應(yīng)驗了。這則故事把夢與預(yù)兆結(jié)合起來，更加賦予了鸚鵡神秘的色彩。還有一則典型的故事，就是《續(xù)玄怪錄.柳歸舜》，講的是吳興人柳歸舜。隋文帝開皇二十年時，柳歸舜從江南乘船去巴陵，江上起了大風(fēng)，把船吹到君山（又名湘山，在湖南洞庭湖中）下面，看見那里有幾千只鸚鵡，各色羽毛，且各有姓名，有名武游郎者， 阿蘇兒者， 武仙郎者， 自在先生者， 踏蓮露者， 鳳花臺者， 戴蟬兒者， 多花子者。這些鸚鵡口里唱的是漢武帝鉤弋夫人常所唱曲子，為了躲避王莽之亂，才隱蔽于此……故事的結(jié)局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一般，不同的是陶淵明陛下的“躲避秦時亂的人”變成了此處的“鸚鵡”，一篇世外桃源之地，柳歸舜通過鸚鵡進入仙境并與鸚鵡對話的故事，成千鸚鵡竟成世外高人的化身，此處的鸚鵡顯然長生不老，得道成仙，由此也可見，道教在唐朝亦被十分尊崇，李唐王朝強調(diào)李耳是其先人，尊崇道教自然無可厚非。北京大學(xué)東方學(xué)系薛克翹在《中印鸚鵡故事因緣》所舉出的三個印度古代一些梵語名著中的有關(guān)鸚鵡的事例，這就為中國古代鸚鵡靈性的來源指出了一個方向，不管從哪方面來講鸚鵡大致不屬于中國本土的禽鳥，應(yīng)源自西域，且屬于熱帶或亞熱帶氣候下的禽鳥。

三 有關(guān)鸚鵡的綜合研究

從文獻來看，鸚鵡應(yīng)該起源于西域，但是究竟有多西，不得而知，從新舊唐書的記載來看，可能是來源于天竺國，即印度，唐文獻中鸚鵡的顏色應(yīng)該有白色，五色及其其他，但白色和五色應(yīng)該最為珍貴，不然天竺等過也不會用其來做貢品。

唐人喜歡鸚鵡，從文獻方來看，一是由于其巧言聰慧，顏色美麗，形象俏皮。其二，象征富貴吉祥。銅鏡中的鸚鵡銜綬，綬當(dāng)為富貴吉祥之意，而鸚鵡來銜，如同招財童子一般，形象符合人們的愿望。其三，形象多樣，為文人騷客或帝王貴胄或普通平民的愛戴，符合不同階級不同人群的品味。其四，佛教色彩濃厚。整個唐代，佛教都占據(jù)著崇高的地位，唐三奘印度求法后，佛教的普及就更加廣泛，以至于唐后期佛教太過盛行導(dǎo)致與唐代經(jīng)濟發(fā)生了矛盾，出現(xiàn)唐武宗滅佛的事件。鸚鵡在印度佛經(jīng)故事里亦成為釋迦牟尼前世，也披上了濃厚的佛教色彩。唐人的信佛和靈性的鸚鵡很好的得到了契合，足見兩者在唐朝社會有廣泛的認可度，深受唐人的喜歡。唐人韋皋《西川鸚鵡舍利塔記》中更賦予了靈鳥鸚鵡先知的色彩，從虔誠的苦行僧到點化世人的菩薩，這是釋迦牟尼的菩提啟示過程，也是破繭化蝶、得道成佛的解脫。

縱觀整個唐代社會，鸚鵡從禽鳥到靈鳥，再到多彩的化身，可見唐人天馬行空的超脫想象力，亦見唐人開放包容的博大胸懷，因此，鸚鵡出現(xiàn)在唐代眾多銅鏡中，這不是唐人的一大創(chuàng)意，而是唐人平凡生活點滴的反映，因為文藝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畢竟文化是物質(zhì)的反映。

參考文獻

[1]《陜西省志》第六十六卷 文物志 三秦出版社 1995年8月

[2]陳浩：《唐代鸚鵡銜綬“同模鏡”芻議》，《東方文物》第十輯，2004年第1期

[3]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一百九十八《天竺國傳》，中華書局，2002年12月

[4]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七《林邑國傳》，中華書局，2002年12月

[5]宋·歐陽修 宋祁撰：《新唐書》西域上《天竺國傳》，中華書局，2003年7月

[6]宋·歐陽修 宋祁撰：《新唐書》西域下《波斯國傳》，中華書局，2003年7月

[7]曹寅：《全唐詩·宮詞》卷302，中華書局，1997年

[8]李昉等編：《太平廣記》，中華書局，2006年6月

吳元，男，漢，1984年8月出生，陜西省西安市，碩士學(xué)歷，南昌八一起義紀(jì)念館，魏晉南北朝隋唐考古及黨史研究，目前從事紙質(zhì)文物保護修復(f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