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

如果用顏色來標注候鳥在全球的遷徙軌跡，血色恐怕最為貼近它們在中國境內(nèi)的遭遇。

進入10月份，一年一度的候鳥遷徙季正式到來，新一輪獵捕殺戮也隨之開始，這種野蠻行為幾乎追隨著候鳥進入中國疆土后的飛行軌跡。從東北到天津，從江浙到鄱陽湖，從洞庭湖到北部灣，均可見到偷獵者的身影與紛飛的羽毛。

豈止是鳥界，甚至與我們“貴為近親”的靈長類動物也不能幸免，10月下旬，云南中越邊境集市就被曝公然售賣食用獼猴、蜂猴，那一只只或被烤熟、或被煮熟的猴體，怎么看都與人有著幾分相像。真不知面對案板上活生生的“猢猻”，廚師們?nèi)绾蜗碌昧送赖?，食客們又如何能夠下咽…?/p>

其背后是法威乏力，還是“進補”文化助推？甚或是我們大驚小怪？

候鳥的“血色之旅”

10月中旬的一個夜晚，記者在杭州灣一處灘涂濕地目睹了偷捕者設置陷阱捕獵野鴨的全過程。

這片距離大海不遠的濕地長滿了蘆葦，捕鳥人小謝傍晚5點進入，從蘆葦叢中找出他藏匿的橡皮艇，用簡易氣筒打好氣后拖至水道，而后爬上去。他一邊劃船一邊告訴記者，這片蘆葦蕩水深草密，執(zhí)法人員根本無法進入，因此“很安全”。

經(jīng)過20多分鐘劃行，小謝來到蘆葦蕩中央，每過一百多米就可看到一艘小舟，有一艘小舟就意味著至少有一個捕野鴨的人。在一個露出水面半米高的土堤前，小謝下了船，將橡皮艇系在一個木樁上，然后鉆進蘆葦蕩，沿著一條小路前走50米，一個水塘呈現(xiàn)在面前。

水塘邊上一個小草棚可容納兩個人，草棚旁邊站著一個20多歲的女人，朝水塘里一個60多歲模樣的“老頭”嫵媚地笑，“老頭”顯然與小謝熟識，打了聲招呼后提著個重重的竹筐忙開了，他從竹筐里將鴨子一只只抓出來，拴在水塘的特定部位。鴨子見到水，歡快地游起來，卻游不走，只得嘎嘎亂叫。小謝說這是媒鴨，晚上野鴨從天空飛過，媒鴨就會大叫，野鴨以為下面有同伴，會落到水面來，而水面下有預先布置好的機關(guān)，機關(guān)由一根鋼絲繩連到小草棚里，抓野鴨的人使勁一拉，水面下的網(wǎng)就會合攏，抓住野鴨。

天上真的有野鴨飛過，水面上的媒鴨果然大聲叫喚起來，但野鴨許是有所察覺，繞著水塘飛了兩圈又飛走了。小謝有些懊惱，說今天來晚了。

冷空氣尚未抵達江南，隨冷空氣一路南下的野鴨也沒到達高峰，小謝的水塘里整個晚上都不見收獲。他介紹著往年的收獲，說野鴨可一直從10月抓到來年3月，一只大野鴨能賣300元，一只小綠翅鴨能賣100元，運氣好時抓到天鵝，一只能賣3000元，有人一個冬天能收獲數(shù)萬元，這個蘆葦蕩起碼有幾十人在抓野鴨。

清晨6點，小謝一無所獲，他將媒鴨在蘆葦蕩藏好，便起身返程，路過“老頭”的鴨棚，“老頭”手里提著一個網(wǎng)兜，網(wǎng)兜里有只沉甸甸的綠頭鴨。出了蘆葦蕩，所有捕鴨人的收獲就會有人收購，而后運往杭州，再販賣至廣東。

這僅僅是中國漫長的候鳥遷徙線上偷捕的一個片段。

在天津，僅9月30日，薊縣西龍虎峪派出所與林業(yè)派出所、野保站、護林大隊組織的50余名執(zhí)法人員，就在西龍虎峪鎮(zhèn)藏山莊村廢棄學校查獲野生小鹀20033只，隨后又在出頭嶺鎮(zhèn)廢棄衛(wèi)生院查獲野生鳥類78490只，依法清點取證后連夜放飛。

在最具生物多樣性的北部灣地區(qū)，盡管當?shù)毓俜胶兔耖g力量加大巡邏保護力度，非法盜獵和販賣野生鳥類行為仍屢禁不止。

北部灣位于東亞——澳大利亞候鳥遷徙通道上，是重要的候鳥越冬或停歇地，研究記錄顯示共有鳥類19目57科536種，占全國鳥類種數(shù)的42.7%，約80%都為遷徙鳥類。

中國各地捕獲候鳥多數(shù)銷往廣東。今年10月，廣東接連破獲三起利用航空非法販運野鳥案件，在珠海、佛山、廣州三個機場的三趟航班查獲各種鳥類近15萬只，其中最主要的是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禾花雀。一批6萬只野鳥以“熟食”名義謊報物品名，蒙混過北京南苑機場安檢，空運至佛山被截獲。廣東為此從9月中旬開始，在全省開展為期3個月專項打擊行動。

據(jù)悉，針對候鳥的捕殺從9月候鳥開始南遷一直延續(xù)至次年3月候鳥北遷，候鳥遷徙之旅成了名副其實的血色之旅。

涉外狩獵場壽終正寢

馬云等中國富豪們被曝前往境外體驗“貴族般的狩獵文化”時，今年10月，青藏高原最大規(guī)模的都蘭國際狩獵場宣布正式更名為都蘭國際動物觀光園，將按美國黃石公園作為范例，成為昆侖山地質(zhì)公園的一部分，當?shù)刂鞴懿块T表態(tài)不會再回到狩獵老路上去。

都蘭國際狩獵場是我國在青藏高原設立規(guī)模最大的狩獵場，1990年代被國家林業(yè)局批準為國際狩獵場。一度深受美國、加拿大、俄羅斯、意大利等國狩獵者喜愛，被稱為“世界一流高原狩獵場”。數(shù)據(jù)顯示，1988年至2006年，都蘭國際狩獵場每年創(chuàng)收200萬至300萬元，共納稅400萬元，一度成為最風光的單位，一名導獵員甚至一次收到小費1萬元。

我國最早涉外獵場出現(xiàn)于1984年，直至2005年，國家林業(yè)局一共批準25家國際狩獵場，共接待國際獵人1101人次，收入3639萬美元。但一直避開公眾視線，直到2006年涉外獵場才浮出水面。當年8月，國家林業(yè)局委托黑龍江一家拍賣公司，刊登廣告對一批野生動物秋季狩獵權(quán)進行拍賣，涉及盤羊、羚牛、白唇鹿、巖羊、矮巖羊、馬鹿等14種野生動物共289只，地域范圍涉及四川、新疆、青海、甘肅、陜西、寧夏、內(nèi)蒙古、湖南等8個省和自治區(qū)。

由于各界一致反對，秋季狩獵權(quán)拍賣會被叫停，各地涉外狩獵場由此走上下坡路。

2006年春季狩獵，都蘭獵場共接待32名國際獵人，共獵取54只獵物。這是都蘭獵場的最后一次國際狩獵。沒了國際客人，收入銳減，以至于部分員工工資發(fā)不出。2012年，都蘭國際狩獵場徹底倒閉。都蘭縣官方開始思考都蘭狩獵場的轉(zhuǎn)型。最終，廣東一家企業(yè)經(jīng)過5年考察，決定注資2億元，依托昆侖山地質(zhì)公園，將都蘭狩獵場打造成國際動物觀光園。endprint

2006年秋季狩獵權(quán)拍賣引發(fā)爭議以來，20多家涉外獵場或停滯或轉(zhuǎn)型。

黑龍江桃山國際狩獵場，是我國第一家國際狩獵場，該狩獵場現(xiàn)在只能在圍欄里打圈養(yǎng)的野鴨、鵪鶉、鴛鴦等;山西東方國際狩獵場，如今也只能在圍獵區(qū)打人工投放的雞、鴨、鵝、兔等;新疆天山之夏狩獵俱樂部則改做其他業(yè)務;陜西秦嶺國際狩獵場甚至已不復存在。但目前仍有聲音為涉外獵場“復活”造勢，其理由并不新鮮。

因受社會整體保護野生動物共識影響，中國涉外獵場壽終正寢已成定局，但這并不代表野生動物在中國就安全。

邊境上的黑色交易

非法野生動物貿(mào)易是繼毒品、販賣人口和武器走私后的第四大非法國際貿(mào)易，已形成一條包括偷獵者、中間商、出口商、投資者和消費者在內(nèi)的復雜犯罪鏈條。

10月下旬，云南江城針對邊境存在售賣和食用野生動物的行為，加強與老撾、越南兩國省縣相關(guān)執(zhí)法部門溝通合作，探索務實管控機制，從源頭上遏制非法行為。

江城縣隸屬普洱市，在該縣中越邊境3號界碑處有一為邊民設立的貿(mào)易通道，但這里卻發(fā)展成了非法倒賣和食用野生動物的集散地，獼猴、麂子、白鷴、熊等保護動物甚至瀕危物種，都成為盤中餐。有媒體曝光，一家餐館門口鐵籠里關(guān)著四五只幼年獼猴，老板稱如果想吃，可馬上宰殺。在案板上，被殺的獼猴、被去毛烤黃的整只猴子供人挑選，多數(shù)猴頭已被砍掉，只剩下身子和四肢。猴頭、猴腦據(jù)說有“治療頭昏效用”，所以供不應求。

據(jù)了解，這些猴子主要來自越南，一個猴頭300元，猴肉90元1公斤，最高的是熊掌，1000元1公斤。猴子是越南人販來的，但在越南并沒人吃，一個販賣了兩只蜂猴的越南人說，“中國人吃的多，中國人有錢，在這里賣錢價格高”。因此，當?shù)卣块T高度重視，成立了聯(lián)合清理整治專項行動小組，在中越三號界碑集市開展專項整治。截至目前，共檢查清理 53戶商鋪，其中8戶發(fā)現(xiàn)售賣野生動物，沒收疑似蜂猴活體2只，凹甲陸龜活體8只，疑似獼猴活體3只，各類野生動物制品74.4公斤。

隨著動物保護意識的提高，中國民間近年抵制、嚴懲販賣或殘害野生動物行為呼聲漸高。

同樣在10月，西藏自治區(qū)札達縣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對非法虐殺藏野驢案的兩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訴。8月9日，犯罪嫌疑人陳某、李某從西藏札達縣曲松鄉(xiāng)返回縣城路途中，駕車連續(xù)撞擊藏野驢致其受傷倒地后，用刀捅死并用車運到縣城工地，把肉分給自己工地上的工人，一男子還饒有興致地將自己從活野驢身上割肉的場景留影，照片流到網(wǎng)上，引發(fā)網(wǎng)友憤怒。一個月后，兩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逮捕。

記者在一些所謂狩獵愛好者追捧的狩獵網(wǎng)站，如“中華打獵論壇”上看到，論壇內(nèi)充斥各地偷獵者的收獲圖，被獵殺的動物有麂子、野豬、野鴨、眼鏡蛇，甚至不乏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白鷴。

這些偷獵者發(fā)帖時炫耀痕跡明顯，甚至公然展示偷獵工具——各類管制槍械、電網(wǎng)等。冬令進補臨近，網(wǎng)上這類帖子漸多。

（文據(jù)《新民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