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wèi)峰 白族。20世紀70年代生。黔人。詩人、評論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居貴陽?,F(xiàn)編民刊《詩歌雜志》等。
一、前言:中國詩歌的廣東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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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廣東詩歌的突起始于上世紀90年代后期,詩人數(shù)量與詩歌媒介眾多,詩歌活動頻繁,部分詩文本建設取得成效,詩歌現(xiàn)象引發(fā)一定程度的爭鳴,這些變化推動了“廣東詩歌”的進步并使之在國內詩界產生了影響力。為什么不存在東北詩、北方詩歌而“廣東詩歌”如此突出?或可理解:當詩人強調“廣東”時,雖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過度傳播,但體現(xiàn)出新時期詩者的主動,反映出新歷史條件下,特定區(qū)域內和新傳播時空中有心人對“環(huán)境”、“世界”及“我”的反思與體認。另方面,由省內外詩者合力打造的“廣東詩歌”概念的產生與強調,倒不一定就表明其與傳統(tǒng)意味的“地域文化”的關系,其出現(xiàn)與依托,至少在早期更多地受控于行政區(qū)域內的經濟文化現(xiàn)實,換言之它至少先是“制度文化”的產物,緊跟著的是城市及工商文化的同步拉動(其中當然有太多非詩因素),概念的產生過程于是難免有勉強跡象,對意識形態(tài)及主文化的某種有意的反依賴(依賴),以及策略性的對立姿態(tài),也使這一詩歌概念相對流于大眾化傳播層面。
任何現(xiàn)象終歸要落實或必須依賴于人(詩者),假設不存在“改革開放”或社會轉型這類前提,不存在全國各地詩人移入嶺南的情況(或非廣東省的詩歌外來人員悉數(shù)撤離),“廣東詩歌”又將如何?這當然僅是個已不會影響區(qū)域詩歌大局的假設。廣東詩歌的啟示意義讓我們看到,經濟(城市及工商業(yè)文化)基礎、詩人的能動作用與環(huán)境的有機和諧之重要,“廣東環(huán)境”(經濟基礎、文化融匯、傳播發(fā)達、觀念更新)仿佛一個熱騰騰的大熔爐,它吸引了全國的詩歌人才與資源,相互創(chuàng)造。時光將銘記,至少三十年來,詩意地棲居于這一城市化工業(yè)化集中區(qū)域的身體與心靈們,在詩歌觀念、詩歌活動、詩歌媒介等方面的創(chuàng)意建設眾所周知,對中國詩歌的當代部分的變化與進步,功莫大焉。
星過境遷,時位移人,回望“廣東詩歌”的強勢打造之途,可以說其階段任務已然完成,一些相關學術枝節(jié)已然急需科學的梳理及完善,譬如嶺南視角的被一度強調并以為榮的通俗化傾向、日常性成分與口語化方式在源流與作用方面值得商榷;在邊緣意識與群體焦慮、傳媒推動與時尚引帶的階段性潮頭引領之下,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傳播時代,發(fā)表、選本、民刊、活動、立言、評獎等環(huán)節(jié)肯定必要,但是否檢驗詩歌的真正或最有效的標準也值得清醒和反思;此外,如何對“廣東詩歌”的“子概念”如“打工詩、草根詩”等提供新的養(yǎng)分等;相關建設性工作其實已有啟動,如評論家張德明、向衛(wèi)國等以廣東高校為依托建立相關研究平臺,廣東商學院現(xiàn)更名為廣東財經大學亦在2008年設立了“80后”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相信身臨其境的他們更能科學地涉及相關問題,亦不會忽視廣東本土“80后”詩歌現(xiàn)象這一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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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全國視野看,在當代中國除了“北京詩歌”之外幾乎沒有能與“廣東詩歌”這個概念的豐富與復雜、真實以及虛妄相比!在共有的數(shù)字化前提下,它與廣東的城市化、工商業(yè)化及以“通俗性、日常性”為主打的情況相對有異,“北京詩歌”如同詩歌的“北漂”現(xiàn)象更為復雜。二者事實上構成了兩種詩歌的“中國特色”。
上世紀的廣東詩歌并不突出,朦朧詩、第三代詩歌運動、女性詩歌風暴等浪潮與廣東保持了距離,世紀之交后因移民性詩人的紛紛入駐,極大地激活了詩歌文化氣候,但整體寫作成績同比仍然不容樂觀。類似的比較可能主觀和片面,文化與文學的景區(qū)即使可以百花齊放,也并非朵朵皆佳。曾幾何時,廣式商業(yè)文化遍布神州大地,近水樓臺之便也使它成為中國社會轉型期之初流行音樂音像生產的大本營,縱橫觀之,正如有著舞蹈優(yōu)勢之人不該以歌唱去衡量他,上世紀中后期的廣東本土新詩總體成績的不鮮明及原因不必細究。值得倡贊的更該是即使基礎薄弱,進入90年代后,寬容與融會貫通,使廣東詩歌新變而可喜,從這點看,也可以說“廣東詩歌”是中國詩歌的特別的胃,一個有較強消化力的胃。或說是一種殼、一種瓶,一種平臺與模型。處于社會轉型前沿的它首先擔負了吸納全國的條件與重任,這與“北京”類似,很多時候談到它們時其實也是在談及“中國詩歌”。但就本文主題而言,又還隱約存在著某種“遮蔽”方面的問題,“遮蔽”的因果是多方面的,譬如因經濟基礎支撐的傳播、活動、捆綁展示推介及評論等種種宣傳便利可能會造就一批著名或走紅的詩名,名不符實的情況會有損于“廣東詩歌”整體印象;當然這似乎已非詩歌自身的事情,戰(zhàn)無不勝的時間自會有鐵面無私的過濾和清算功能。而雖然“遮蔽”難免,但也正因這個詩歌胃壁的相對寬容和動態(tài)不已,本土“80后”詩歌的自在、純粹和安詳?shù)脑娨獬尸F(xiàn),也就自然而然。
另方面,無論如何的眼花繚亂與眾聲喧嘩,無論如何地隱態(tài)于邊緣、遠離于詩塵,上世紀90年代以來廣東詩歌的本土珍稀林木的挺拔與綠意仍然有目共睹,他們的認真、安詳與優(yōu)秀,甚至是以詩為本的激烈和狂狷都經受了日月的洗禮,正如黃金明關于“詩人與時代關系”的考慮,黃昌成潛心于“詩歌的事情”、陳計會舉著“巖層燈盞”“叩問遠方”,還有趙紅塵、凡斯、沈紹裘、符馬活、浪子、廖偉棠等以及其他編輯家、評論家等在保持自在,純粹和詩意之際,其認真的觀察和寫作實踐,都呈現(xiàn)出詩歌精神的獨立性與特色的文本個性,在廣東新詩史上凸現(xiàn)出沉著而鮮明的亮色。
隨著廣東本土60、70年代出生詩人寫作進入相對的成熟期,廣東本土80年代出生詩人寫作群體的規(guī)模化體現(xiàn)自然而然,他們開始了對青春與激情、對經歷與經驗進行詩與思的整合與實踐。這里我們似可遠觀到,移民詩人群對廣東本土的詩歌建設,從理論上講肯定會對年輕一代寫作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再從理論上講,這種影響亦很有限,貼身式面對面的詩歌“活動”、種種傳播行為和可能的詩歌交流,最明顯的效果是搞活詩歌氛圍,為這個時代里作為精神界孤身奮戰(zhàn)的詩寫起到抱團取暖作用,以及推動詩歌在社會面上的普及。而在當今數(shù)字化時空,昔日因“實際距離”導致的文化思想交流不暢、觀念和信息受限的內閉情況有革命性改變,信息的溝通與傳播量的變化使大量有效和有益的“經驗”能通過“閱讀”這一獨特的渠道進入作家記憶庫,知識與精神的隔空遠游與學習交流已成為最核心的變化,這自然也會直接惠及80年代出生的寫作群體。endprint
事實上,不科學地看,廣東本土多代詩人的寫作是并行式的,相互的直接的影響作用并不顯要。同時它的詩歌寫作資源以“閱讀”、“知識”為主,這樣的胃口顯得有些傳統(tǒng)、優(yōu)雅和知性,但并不影響年輕一代對他們熟悉的生命軌跡和生活的豐富性的“廣式”兼容,他們照單全收,卻又不全盤接受,這種自主性無疑值得充分肯定,當屬于廣東本土詩歌生成的特色現(xiàn)象之一。
廣東詩歌現(xiàn)象是世紀之交后中國詩歌行進的特色部分,世紀之交以來由全國各地詩人創(chuàng)意或參與推動的活躍于嶺南的詩歌運動總體已得到肯定,當我們的目光有選擇地集中到一群土生土長于上世紀80年代的廣東詩人身上,或許更能從某些角度有效地感知“全球化、全國化、城市化、工業(yè)化、商業(yè)化、數(shù)字化”等在嶺南詩歌世界的栩栩與落實,這一過程的實現(xiàn),在表明詩歌的“廣東胃”對本土年輕詩歌必然的影響之外,也仿佛隱喻著中國詩歌的“廣東胃”向“廣東味”的實在與必然之變化。
二、廣東本土“80后”詩歌概貌
1、她們:情感與審美長途之上的確證、辨認與享受
情感對于詩歌猶如水鹽之于人身,似乎并非問題,然其所體現(xiàn)和如何體現(xiàn)“真”則是詩歌問題中的重中之重,廣東本土“80后”詩人對此的實在和自在,有效地彰顯了詩人主體性,在葆有個人化的同時,寫作也因此更能觸及更多久違的美、好、真與本原的世界。若按著傳統(tǒng)的抒情老路如實道來,文本效果必然打折,因此詩人都必須自尋支點,雖然這個尋找仍在過程中。對此我驚訝于“她們”的自足,階段看來,她們在情感與審美長途之上的確證、辨認與享受更為實感與實效。
鄭婉潔在自我構造的理想化場域持續(xù)著的她的雅歌,她的歌唱不僅僅為表達“人之常情”,更是對體驗的珍藏和琢磨,這叼著“玫瑰”的鷗鳥在情感的小氣候中反復地滑翔、追溯、徘徊,每一次都似有發(fā)現(xiàn),每一次再現(xiàn)或重溫都令其樂此不疲,因為“最初的紅引發(fā)靈與肉辨證,在紛飛路上,蝴蝶觸角上盛開著玫瑰、海水,或者馬蹄”;雖然她說“生命最初的暈眩也在慢慢回返”,但這顯然是暫時的,“回返”永遠只是過程,是過程的想象或想象的過程,而掌握“玫瑰的信仰”的詩人多么年輕,“身體這座金山”剛被勘察,“身體的全部苦難”與甜蜜和“肉體漸漸趨向于靈之恒久”的長途亟待研究和處理。已經上路的詩人多么聰穎,她在主動又輕盈地潛行,她的詩寫不時嵌入戲劇因素,并涉足于詩歌批評,詩劇,散文,小說交叉互動,若是情理兼容方面趨于完好,閱讀經驗將成為巨大動力,感性與理性在一個優(yōu)雅的女性那兒完全可以有機兼容。
在鄭婉潔詩中,那種溫暖和海味的地域元素略有體現(xiàn),但向地理借“景”或借“境”的情況似在廣東本土“80后”詩人筆下不多見!“我們一起到海邊去/來回都是沙子我要這沙子,充滿你的幻想?!保盥浴段覀円黄鸬胶_吶ァ罚┻@里的“?!碑斎灰部梢允潜狈交蚱渌胤剑跅盥赃@兒,地理意味的“地方”似乎已不重要,她自己已然構成一個“地方”,她用無中生有的幻想、抽象的臆想、隨意且零亂的夢想圍繞支撐著自己,這就夠了,自己的時間因此有了意義,這“地方”因此自給自足。
丫丫的寫作更有明顯自足性,她在此基礎上更注重外在形式并努力實驗著,這種想法很可貴;一般而言,我們所見的女性詩歌大多是纏繞著永遠如謎的“情感”反復做常規(guī)文章,剪不斷理還亂,丫丫的聰明在于對詩歌外形式的講究與嘗試,這起到了一定的掩庇功效,使自足的她覆蓋了她的不足。這并非指她對“內容”的不在意,而是她其實已入練達之境,如果與鄭婉潔因年齡與經歷而尚在“積累”階段的話,那丫丫則更為胸有成竹,她面臨的情況已是選擇、過濾和整合,包括如何處理好傳統(tǒng)與當代的關系,她的時尚感在字里行間置放得錯落有致,使文本有了相當?shù)拈喿x快感?!熬薮蟮脑$R前/我小心翼翼/穿上——/不銹鋼內衣/塑料背心/紅木短裙/玻璃外套/橡膠連褲襪/水泥長筒靴/最后不忘戴上/親愛的紙花小禮帽/你站在鏡子背面/一語不發(fā)/拿著透明螺絲刀/不慌不忙,將我/一件一件,一點一點/拆下來……//我終于成了/一堆廢土”(丫丫《片段》)若把這樣的詩比較上世紀80年代的女性黑色風暴詩寫是很有意思的,依然是女性化的特有的空間,似乎情色,仿佛荒誕,對經驗的提煉卻似青出于藍。
經驗當然因人而異?!拔绾蟮慕?,沒有光和影/熟悉的冷風多了些渾濁的氣息/我渴望迅速走完這條街/路程就能作一段終結”,“存在是隱秘的,難于用畫筆描繪”,徐燕輝似一位謹慎的獨行者,喜在靜處自在而又焦慮地漫游,她的詩里頻頻出現(xiàn)門檻、房間、窗臺、街巷和路口,尤其“門”的出現(xiàn)較多,伴著總是看不見卻總是能感知的“風”,她似乎預感、期望又避免甚至是想距離著某種“房內的風暴”,她由此“緊張”,她的敘述也“緊張”,這有時反倒形成了其詩作的無助意味和懸念感,“緊張”于此是可愛的“壓抑”?!拔也恢里L從哪個方向吹來”,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而這正是詩歌要繼續(xù)的理由。詩歌在繼續(xù),詩人也是。木也這幾首舊作綜合看正好體現(xiàn)出動態(tài)的“尋找”,一位年輕的知識女性在路上尋找什么呢?結果似不用具體,因為所有的尋找,終歸是自我判斷,是尋找自己,更關鍵的是自覺地持有“在路上”的狀態(tài)。木也的抒情干凈、寧靜和節(jié)制,可想這該是一位對精神生活講究質量、對記憶與夢想有較高潔癖度的寫作者,她在向“通情達理”之境矜持而行。
“從患有胃病的人那里獲取食物/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情/夕陽的余溫掠過我的唇/刀割一般地涼爽”,“我把絲襪拉到膝蓋/再拉至腰部,漸至胸部/我想要的/也不過是用別的辦法離開電影院罷了”,“一條魚跳到我懷里/那么重,簡直憂傷死了”,“絲襪影院,玩具家族的面具,裸體晚餐,騎犬人……”這些句子與標題貌似怪異,溫文錦(拖把)仿佛在自尋她的詩歌基因并力求突變,她的“非理性審美”若按常規(guī)標準或許不算成功,但卻頗具意義,在一本正經的間隙不時拋露荒誕的碎片,可以胡思亂想地自畫像,也可以是有意之的低喃癲語,她的寫作猶如溫柔而調皮的反叛,對詩歌語言邏輯與規(guī)則的小小惡作劇,她顯得那樣的黑色幽默和自得其樂,為“廣東80后”提供了寫作的多樣化佐證。endprint
寫作的過程也是對特殊時光里的生命的梳理,一種必須的“自我關懷”。我一度感到,對上世紀的女性黑色風暴詩寫的層出不窮的過度評論,某種程度上對后來的女性寫作有些矯枉過正,一方面,對身心的撫摸實驗要么表達失效要么易受指責,另一方面,它也導致了詩歌評論界的局部誤會,仿佛成了女性詩歌的某種必須的參照標準。從廣東本土年輕女性的詩歌表達,似可見某種雙向的映照。既然說到“本土”,表明她們的生長、生活狀態(tài)是地道的“廣東”,與其他來自外省的、至少在地理層面上“漂泊”而至的同齡詩寫者在經歷、經驗等諸多方面有所差異,她們在很大程度上關于物質、經濟、欲望以及人際關系、文化娛樂、信息傳播等關鍵詞的體會、障礙、困擾、運用,可能相對更“理所當然”,她們與城市時空更貼切,更關注個人情感、用心于“自我關懷”,女性意識柔中含剛和不虛張聲勢。雖然相對地輕松上陣會暫時略欠可能的殺傷力度,但她們的寫作能輕松上陣已表明她們是“自主”、“自足”的——而這可能有時是一位有著漫長寫作經歷的詩人始終都難以解決的。
經歷、經驗的收獲很多時候是個先后的問題,知識的積累與領悟卻非人人皆可為之,我們已能看到并可以相信,廣東本土年輕一代女性詩者個體寫作能力明顯高起點高素質,當對世界、環(huán)境,對反復無常的世事人際倫理、對喜憂多樣復雜的欲望心緒的辨識和調諧逐漸了然,詩歌藝術與精神生活價值會加快相互影響的步伐,諸多現(xiàn)階段存在的寫作障礙當會迎刃而解。
2、他們:現(xiàn)時與現(xiàn)實多樣區(qū)間里的自主、介入與探索
情感基座更貼近現(xiàn)實與現(xiàn)時的生活之際,后者的多面性亦同時呈現(xiàn)一定程度的反作用,通常遺憾的是,在詩界,這一股珍貴之力的噴射往往因詩人自身原因而容易隳于詩歌寫作與閱讀的通用規(guī)則而終于渙散!這同樣需要詩人自尋合適的支點,即無論這支點的性質與形狀如何,關鍵是先要自己把自己支持起來,“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幫你撬開大氣層的老底/用嬌喘滾滾/還你一片該死的安定”(昊岸《論遷徙》)
昊岸的存在,仿佛喧囂白晝里的夜游神,胡亂模糊的晚間的持燭反芻者,其“復合抒情”以“物質文化生活”環(huán)境為底背,并著力扭曲它,胸懷自以為是的也必然永遠處于理解中的“知識”的他一路狂奔、放肆吶喊,有時在“青燈黃卷的呵欠里”假寐,有時“在購物商場的人流內”,每個場景都能產生剌激,都能讓他恣意地喋喋,或嗔或癡或妄想,而后按著他的“逆旅”邏輯收入反其道的筆下,形成有著昊岸特色的新現(xiàn)實主義畫卷。這是一位擅長對情感進行異樣表達的全身心都充滿詩意的反諷歌手,也是我最欣賞的廣東本土年輕詩人,雖然他的“逆行”步法或許將使他在公共詩界受到的認可度不會太高,但他至少確證了自己的獨立存在與自我啟蒙,在西式理論與東方實際的磨合中有所思,在日復一日的現(xiàn)實生活框架中有所詩,在個人化又公共性的重復交合中;“禪意,枯坐船頭,嚼薯片/旅途才剛過一半,風已找不著北//熱浪中,有人身穿花衣裳/忙活著為一罐可樂涂抹防曬霜//來得如此突兀啊,這夏天/我竟收到了那么多的匿名郵件//唯獨不見的,是那封/南中國口味的報廢通知書//向外望去,偷腥者正日夜兼程/他說,要有光,光就滅了”(昊岸《鄉(xiāng)愿主義,或逆旅》)昊岸在語言上的強硬組合,也使他的文本充滿相當?shù)男畔⒘俊㈤喿x快感以及獨特氣質。
鄉(xiāng)土詩風是中國詩歌歷來的主潮,黃權林與陳亞偉的詩歌讓我產生興趣是其對鄉(xiāng)土性表達的相對更新,顯然要從他倆的這十來首詩作,暫難于將之與我國北方、西南、西北的鄉(xiāng)土寫作比對。它們在某種氣息上與江南地區(qū)的山水詩風更親近,又在細部體現(xiàn)出自我風格,如陳亞偉在字詞選擇上傾向于傳統(tǒng)意象,其形而上的探望較好地融于簡樸的詩情畫意,黃權林的這一組《竹山書》或許是因取材于湖北,因旁觀的視角而使文本更多一些現(xiàn)實關懷及“異地”的文化感,他的表達顯得胸有成竹,仿佛寵辱不驚的太極武者。
其實所謂“現(xiàn)實關懷”對于詩歌對于文學按理都不成為問題,它始終都是源頭與線索。表達方式屬于博采型的李銜夏是一位有成績的跨文體的多面手,他近期的寫作漸趨成熟。如何表達才能體現(xiàn)當下的“我”在“現(xiàn)實”或“日?!迸c“陳疾”或“異常”間的存在?李銜夏的這組《麻風》處理得十分巧妙,“現(xiàn)實中,麻風病存活于人們的口中/張牙舞爪,它是一種經驗,一種震懾/我懷揣一個戰(zhàn)栗的借口,站在門外/驚奇于那扇敞開的大門,里面綠草如茵”(李銜夏(《麻風》),李銜夏的詩從生活中來,平易近人,在擬物化的敘述方式中,思與詩相得益彰,頗有特色。
現(xiàn)實當然是有地理差別的。嘉錯未央有一首詩題為“北緯22度”,“亞熱帶季風趕著它的馬匹路過”,但其實“地理”并非他所關注,年輕一代的詩寫對“嶺南”或“廣東”之類的地理坐標似乎是淡化的,“生活”成為身心存在的可感容器或體驗平臺?有時,它證明“我們彼此相愛或者怨恨,如同盲人摸象?!保五e未央《生活一種》)而“冬天之后的每一個日子都是一只鞋……我只是習慣了在冬天之后/蹲在人海里/看那些忙碌而不知疲倦的腳步”(林偉煥《綁鞋帶》)“打開星光/注視的眼睛便揭開/每一個閱讀的夜晚/蟋蟀們牽手踏青去了/我們也要一起去遠行”(向北《遠游》)“當愛和悲憫都已疲憊/我只想做一只在低處行走的小獸/對生活不悲不喜”(陳亞偉《疲憊》)
廣東給遠處的我們的文化印象及位置是居于時代前沿,這當然也有太多文藝化及傳播的功勞在內,這卻并未影響年輕詩人在時代的變遷與熱鬧非凡的人間的清醒與靜思,“運煤的老式火車總是在黃昏穿過城市/有人看著它發(fā)呆/有人視而不見/無法改變的是它的緩慢/這么多年了,它既沒長高/也沒變大”(華襄《舊時光》)“秋天的晚風美麗又粗糙/像是我靈魂的靜靜呼叫……深秋的風帶來冬天的消息/我的道路并沒有更短一些”(賴區(qū)平《秋風為你寫一首十分鐘路程的詩伴你往來于兩地》),對現(xiàn)時環(huán)境的審視,自然也帶來了關于“世界”、“人性”等恒定主題的應有的主觀判斷與議論,“愛是個集中精力全神慣注的事/至少開始是這樣的/我總在關鍵時刻/分神……時間在心中/怪物亦在心中”(木木林《結在心中》)“一切真誠的歌,向來不是由喉嚨發(fā)出深處的美”(鄭其政《深處的美》),有想法有說法,這種介入與反思對于詩人極其重要。相對而言,木木林、鄭其政、賴區(qū)平和陳崇正的詩寫夾敘夾議,有明顯的判斷成分,這是自我成長之途中的主動性使然,陳崇正在小說上成績遠遠超過了他的詩歌,或許是文體沖突原因,他的詩寫在與小說(敘事)相反的回收過程中,反而省略了本屬于詩歌的元素?endprint
類似的沖突在詩歌內部也屬常見,少有能擺平詩歌寫作與詩歌批評和諧相處的“家務事”的詩者,澤平的答案卻顯得完好?!八類酆诎?如同天鵝迷戀秋的湖水//他一再遺棄自己/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回到/空空蕩蕩的自身。他感到蒼老//感到光線從身體里被一點點抽干/他倒在孤獨里,像倒在去昨天的路上”(澤平《黑暗》)澤平的抒情如此柔韌、優(yōu)雅和憂郁、幽靜,很難想到他還是一位對同齡人有著耐心分析、細致觀察及批評的“80后”批評者。
“能讓我永久快樂的,那就是詩”,作為廣東本土“80后”詩人中最年長也最成熟的唐不遇是這樣認為,雖然他的詩作在我看來欠缺閱讀的愉悅感,這原因可能緣于他對歷史、知識與時光等一慣依附產生的“高負荷”,他因此太控制自己了。但他一直的堅持與勇氣值得贊賞,在以“知識”對“現(xiàn)時”進行藝術化表達與闡釋的過程中,“隱喻”像動力也像阻力,他始終在“莫須有”的航線上尋求某種融會貫通,或達到他所說的境界,“我一直在尋找某種東西,細小而堅硬,探進這個時代的瞳孔深處。我比較注重詩歌的呼吸感和形式感,即使在最激烈的詩中,我也力求讓語言顯得凝練,克制,從而更具有一種內在張力?!碧撇挥鍪?0年代出生的詩人里最早寫作的、同時也是伴著網絡行進的那一批代表,可貴的是他的寫作始終保持著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并且自覺對網絡催生的日?;谡Z表達保持距離,時至今日,我們都已看到那種以青春荷爾蒙情緒為基礎的網絡詩的結果,即詩歌降低難度后的泛濫以及語言與審美的粗劣與平庸。唐不遇對“知識”的信任和汲取,使他的沉思日益成熟和深厚,似可預見對“現(xiàn)實”的主動插入將會使他進入更新之境。
三、“80后”:從廣東胃到廣東味的遞進式實踐
1、城市:廣東詩歌的味蕾
通過對二十余位廣東本土“80后”詩人的首次集中展示,在必然的寫作局限之外我們已然看到嶺南詩歌世界的另叢珍貴的新綠,其生成脈象是否能對“廣東詩歌”概念起到再定義或完善作用呢?
廣東年輕詩歌的鄉(xiāng)土風或一般意義上的地方性并不濃重,這有工業(yè)文化、商業(yè)文化、漁業(yè)文化覆蓋之因,也與年輕一代的存在環(huán)境有關。但鄉(xiāng)土文明的風氣似乎又未真正被工商業(yè)文明抵銷。在這個詩歌活動非常頻繁的區(qū)域,諸多評論即便會提及海洋文明“背景”——它卻難以實指和具體化而實際是仍屬中國臨海各區(qū)域的文化方面共享的“遠景”。而珠江仍是傳統(tǒng)的母親河意味,對珠江的“依賴”或說對河域文化的習慣性心理指認,是否證明了廣東本土詩歌的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實踐的方興未艾?于此,昊岸、丫丫、溫文錦的現(xiàn)身值得鼓舞。
一個臨海并因海在歷史、對外交通以及政治文化方面產生巨大作用力的區(qū)域,其詩為何海味少有?對此,澤平曾以自己為例解釋道,他生長于漁業(yè)環(huán)境且熟悉,但本人并未親自體驗,現(xiàn)在的生活環(huán)境則是有強烈工業(yè)化信息化特征的城市環(huán)境。在回答《南方日報》關于如何看待廣東這塊土地,“它與你的寫作是什么關系”時,唐不遇答道:30多年來我的生命基本上和這塊土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大學畢業(yè),我來到珠三角工作,它的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開始真實地進入我的詩歌。在《墳墓工廠》中,我記錄了這種從農村到城市的內心沖突。詩人們的回答,表明傳統(tǒng)詩歌文化(儒釋文化及農業(yè)文明基因)的對于中國詩歌的基礎性作用(作為閱讀資源的西方詩歌文化畢竟是后期到來的),更涉及到了城市環(huán)境對傳統(tǒng)地域文化觀念或鄉(xiāng)土文明的沖擊及取代。
關于廣東詩歌的評介偶爾也有涉及“地域性”,但多在海洋文明、工商業(yè)文化等概念間蜻蜓點水,多是對傳統(tǒng)文化角度的所謂“地域性”之莫須有的不明確的空談。當代詩歌地域性表達在上世紀80年代曾現(xiàn)高潮,其時的“文化尋根”與“自我尋找”延續(xù)朦朧詩潮的啟蒙與反思之風,可以說這種詩歌風氣可歸為特定時段里關于詩歌文化、民族及傳統(tǒng)文化與世界文化關系的主動梳理結果。世紀之交以來,詩歌關于地方文化的承擔,則更多地加注了“時尚”的內容,其原因最主要是緣于傳播與身心存在環(huán)境的顯著變化,數(shù)字化、城市化、全國化、全球化,所有的“化”幾乎都指向一種身不由己的似乎可能的趨同境地。因而相關的反抗與抵觸之表達自然而然,但其外觀與內容都不斷發(fā)生著變化。
就廣東看,這個變化的中介點其實已很現(xiàn)成,即“城市”。鄉(xiāng)土文明與工商業(yè)文明的碰撞及階段嬗變,構成廣東詩歌的復雜及豐滿,可觀的質變大體仍在胎中,而本土“80后”詩歌寫作,則進一步明示了“城市”作為廣東詩歌地域性的特色化存在。
言及以“城市”為核心的詩歌之“廣東味”,也是時光行進的必然的階段結果。對于廣東本土“80后”詩群,城市化的影響與生俱在,他們并未特別強調詩歌寫作的地方性或地域性問題,卻也因此自然而然,他們的詩歌寫作,則可將之理解為是一種行動上是廣義的文化的刺探與愛好,而在心理上它是個體對知識分子(時光的介入者)身份與生命本能情感的自我理解、確認或期望的表現(xiàn)。其實即便是“地域性”的強調,也須以相對的地理面積來衡量,一定的“量”是談論地域性的前提,否則難有量變,將一個城市視為一個具體實在的板塊更為合情合理,作為人類文明的特殊結晶體的城市也更能作為一種時間的相對固定的證據(jù),從地域到地方,也就是從面到點,這其實也是充實與更新詩歌地方性傾向的合適方法之一。
本土詩人意圖尋找與自然、文化和社會環(huán)境(現(xiàn)實、現(xiàn)時、現(xiàn)世)的對接的努力,在文化全國化、全球化的今天,這種實踐對于任一文化與自然板塊都是進行時,雖然其表現(xiàn)會因人而異而若明若暗。在以往,人云亦云的對地表特征、地理現(xiàn)象和簡單的民俗風物事象的克隆式摹寫,以及故弄玄虛的想象與神經質的盲目膜拜,在地域主題或鄉(xiāng)土詩歌里屢見不鮮,在文化大同與傳播環(huán)境大同的后來,詩歌的地理性并不完全等于特性,從今詩歌角度看,經濟的發(fā)展水平可能形成一種特別的文化場或“語境”,其人文精神已不墨守成規(guī)而更豐富多彩,從廣東本土“80后”詩歌寫作我們也不難窺見,在中西傳統(tǒng)文化資源基礎之上,在街道社區(qū)公共場所如人文脈搏與器官的嶺南,一種廣東特有的詩歌精神正漸露端倪,如精神的自由度、物質化過程里的內心的更新,這過程當然是起伏和動態(tài)的。我曾階段性認為生于80年代的詩人是“漂泊的一代”,這不單指地理時空的變動,對于“本土”,這“漂泊”仍然——對于“人”,“問題”始終存在,精神的不安與身心的不同程度的位移始終存在,對“環(huán)境”的認識與理解的變化始終存在,活著即漂泊。endprint
廣州的每一條街都是廣州!以此類推,廣東詩歌地圖的細化與具體化就不難理解,這同樣有些吊詭,似乎不存在大面上的“廣東詩歌”,詩歌的“珠江”、“潮汕”、“客家”及深圳、湛江或佛山、陽江卻是鮮明地存在,它們是物質存在,又更是非物質化存在,對于詩歌及這種特殊文體,它是特定時空里的精神!對于當代廣東,它是城(城市帶),更是城中人,詩人。于是,廣東本土“80后”詩歌內含的“廣東味”(以及“廣東性”)便具有多重意義,它可以同時包容地域性、工商業(yè)化、城市化、數(shù)字化要素,持續(xù)的身心經驗、文化感覺與現(xiàn)時環(huán)境所糅合成的詩意,唯他們所特有。這,當屬于廣東本土詩歌生成的又一特色現(xiàn)象。
2、可能:廣東胃→廣東味→廣東性
對廣東本土“80后”詩歌的局部閱讀,似可讓我們對詩歌的“廣東胃”→“廣東味”→“廣東性”——包括地理文化意味、海納百川姿態(tài)和現(xiàn)時性城市工業(yè)文明的漸進現(xiàn)象有所期待,并且這種期待在他們對知識、環(huán)境與經歷,在語言、情感與自由體悟等的積極融合中,局部體現(xiàn)出了具體和細化。擁有相當?shù)膶懽髦黧w性的他們不用再宣告獨立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獨立的,他們不用強調廣東因為他們本就是廣東。
近三十年來,緊挨港澳面朝大海的嶺南區(qū)域在“經濟文化時代”(金岱)里,以城市環(huán)境為主的文化及心理環(huán)境已然成型或已進行了階段整合,擁有著更新的由動態(tài)的文化環(huán)境、經濟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構成的可參照和選擇的新“情感環(huán)境”,它與“傳統(tǒng)中國”的關系有機維持的同時,更能動和可塑,廣東本土“80后”詩歌體現(xiàn)出對這種環(huán)境的實在、可觀并具有充分條件。他們生于此處、活于此處、歸于此處,他們情感與人生的出發(fā)點與歸宿地同一,他們的“去地域化”既因城市化使然,更因他們留意到了更新的棲居地。他們本身就與城市化、工商市場化與信息化等現(xiàn)時生命環(huán)境及其基礎上的諸種“物事”同步,閱讀與傳播資源便利,他們的情感符碼的提煉并不像前代詩者及移民詩者那樣不同程度地受著地理影響與認同需要,糾結于邊緣意識與群體焦慮,身不由己地依附于蔚然成風的傳媒推動與時尚傾向。他們相對是安靜的,他們一開始就與現(xiàn)時的社會(城市及制度文化環(huán)境)與新人文環(huán)境相伴互動。
在此我們再看下關于“廣東胃”形成中持續(xù)而歧義的主要話題。
其一是關于“詩歌大省”。世紀之交以來出現(xiàn)的這一概念在局部曾引起關注,其合理存在的理由一般被歸納為詩歌傳播發(fā)達、詩人數(shù)量多、詩歌活動多以及得到界內專家認可等方面——要以此看,北京、福建、安徽也相似?!而相關的多重評介多由此圍繞著“豐收”腔調復制著贊歌。彈指十年,廣東本土“80后”詩人陳培浩在題為 “民刊、詩群和寫作的精神抱負——觀察廣東詩歌‘能見度的幾個角度”的博客文章中,在界定廣東詩歌“能見度”時他以為合適的標準與十年前的“詩歌大省”概念的證明條件相似,區(qū)別在于他將“媒介”具體化為“民刊”,同時可能考慮到十年來廣東區(qū)域詩人數(shù)量遞增之際,實力隨之抬升,他指出了區(qū)域內的“詩群”的動力作用。在談及“寫作的精神抱負”方面,他強調發(fā)聲不僅僅是應對外在文化權力博弈的一種策略,而且是內在的精神敘事所站立的位置,詩歌應該照進時代的焦慮癥,應該對當代人的精神困境有體察、有呼應、有回答。廣東本土“80后”詩歌正好是這一機制的最佳體察、呼應與回答?!事實上,就這些關鍵句如“文化權力博弈”、“內在的精神敘事所站立的位置”、以及照進時代的焦慮癥和體察當代人精神困境等而言,城市環(huán)境、城市化時空無疑正是其最有效的襯托容器。
——從上述似又可見,十余年來“廣東詩歌”概念仍然徘徊于一個尋找和塑造的過程!期間枝節(jié)橫生,“打工”、“移民”、“南方詩”、“都市”、“商界”各領風騷;與多年前“詩歌大省”概念產生的精神文明建設成績歸納法與數(shù)代人集體狂歡不同的是,本土年輕觀察者與批評家的關注至少表明了某種由“在場”滋長出的可操作及實在性。
——大,巨大或偉大?正如寬容與包容并不等于有效和正確,“胃口”并非健康的唯一標準——前引澤平、唐不遇關于詩歌地理表達的簡略回答其實暗示出區(qū)域詩歌文化的重組的可能,也有助于我們重識一些關于詩歌文化生成的散點,譬如說大海很大,它是所有沿海地區(qū)皆有的“共性”,若要以此強調廣東的地域文化——那么我們更需尋找的是與眾不同的“特性”。我更以為“海洋文明”之于廣東詩歌其實多是指一種精神姿態(tài)與胸懷,而非具體化和獨有的自然地理因素。那么,而“本地感”本屬天生的廣東本土“80后”的詩歌生態(tài)在自我成長與塑造中,在對以往的因傳播亂象、因意識形態(tài)的單調牽引有所距離和自覺脫離的過程中,將和居于廣東的所有認真的“80后”寫作者一起共進同步。那么,“去地域化”,其實也是更廣泛意義上的“跨地域化”?其時,這胸懷這胃口可能更寬容更兼容,直奔高級、先進與極端而去。
其二,“民刊”是否等于“廣東胃”?
“民刊”往往成為廣東詩歌成效的反復證據(jù),在一個盛況空前的傳播時代談詩歌民刊該如何反思?今天的民刊無論是出發(fā)點、運作過程、結局以及置身的種種大小環(huán)境都與往大不同,已需重新定義和具體分析?,F(xiàn)下諸多詩人在談到它時,觀念與情緒仍然是十年二十年前的延續(xù),難道這些觀念與情緒都是正確與光榮的?難道關于民刊的盛行與強調是表明一個區(qū)域甚至區(qū)域外的非民刊的不作為?懷舊的產生是因對現(xiàn)時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無盡的失望與期望?遠觀詩歌民辦報刊盛行的廣東區(qū)域,我們也會感到,在這開放和火熱大平臺或實驗地里,一個個民刊如同詩歌傳播里的貌狀與特性各一的果樹。這些樹密布于廣東而成林,可觀而壯觀,但究其內容,“廣東味”該如何判定?若是當事人離了廣東,這“營盤”還在嗎?
民刊若超市,內容來自五湖四海。它仍似一種殼、一種瓶、一種平臺,它最大的作用是建設和改善詩歌氣候,同時也造就了一批民刊及選本編輯家。民刊的茁壯,充分體現(xiàn)了廣東詩歌的“大包容”,容納、寬容、兼容、包容是作為品格一般是褒義的,但“民刊”的數(shù)量及“重要”被反復拔高并成為區(qū)域詩歌“豐收”的主要佐證,值得商榷。就今廣東區(qū)域看,世紀之交以來的階段性詩歌空氣的搞活與普及任務已初步完成,詩歌面臨的任務是,讓“詩人”從“詩群”里脫穎而出,關于民刊的運作與評介,其著力點也應從大眾化傳播視角、社會層面效益強調轉到“櫝”與“珠”的鑒別上來。endprint
誠然,中國詩歌的“廣東胃”數(shù)十年來正形成良好的吞食力與消化力,但顯然仍未到可觀之境。其“尷尬”的因素主要有:廣東本土詩歌人才不多,廣東詩歌中的移民群一方面起到激活作用,也導致了階段含混,移居入粵的各代國內詩人帶著生長地的個人性生命記憶、地域文化痕跡和與異地環(huán)境相處的過程,從規(guī)律上講,本身就蘊含諸多非詩的因素和影響詩歌質量的矛盾,如生活與生存之難,情感、知識和多觀念沖突的自我整合,詩學實踐中的自我提升,以及對虛榮與驕傲的清醒辯證等——這些,其實是需要一個時間過程的。以“民刊”(以及選本、活動與事件)來撮合它,也就難免會形成“眾聲喧嘩”即重在合唱而非獨唱的局面,形成特定地域內詩歌寫作者(而非詩歌寫作)的集體認同感以及自以為是的成績感;若是偏激地反問,一個詩人的寫作或其成績真與“民刊”有那么大的關系?沒了“民刊”詩人就沒法證明他的寫作?
——雖然詩歌傳播里的廣東民刊自然會對近距離的寫作者有相當輻射作用,不過由于當下詩歌的泛傳播環(huán)境及民刊自身的制約,民刊的作用對年輕一代的影響力已不如本世紀初那么重要,對于年輕而認真的寫作者,發(fā)表的樂趣顯然遠不如寫作本身的“享受”,同時他們須注意如何在這個詩歌普遍降低難度的吊詭氣氛里保持對語言的尊重。
——胃是重要的器官,味是感覺、體會、情趣……今天,廣東本土“80后”詩人的逐步涌現(xiàn),表明一道“跨越式”的風景線的盛開與成型,置身于大傳播時代的他們可以拋下諸多沖突、顧慮、迷惑和牽絆,他們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東西。雖然他們面臨的問題與難度并不因此減輕——而這恰好能讓感覺、體會、情趣……更有意思和新的可能。
四、結束語:廣東本土“80后”詩歌特色及其他
每一新事物新現(xiàn)象的形成總是崎嶇、復雜和可變的,在此,關于廣東本土年輕詩群的遠觀式敘述、意欲尋找廣東詩歌現(xiàn)階段的演化可能,并非要找出對立而是對照,權當是對“廣東詩歌”生成的淺見,由此延伸的話題還很多,比如他們與廣東“80后”移民詩人、與港澳“80后”的關系與比對、網絡的作用力等等都是以后值得深入的。
豐滿與成熟當然還需要時間。在此,不妨大略歸納出廣東本土“80后”詩歌的基本特色或階段面貌:其寫作狀態(tài)趨于“向內的”卻更自主的抒情,在城市文化空間里,自我構造內環(huán)境成為其感覺與表達的冶煉爐。當其在語言的用心中自在漫步,在沉靜溫和的抒情幽徑里,能輕巧地穿越于全國化與本土化、中心與邊緣、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性等節(jié)點,并不時濺出玄思冥想和對現(xiàn)時環(huán)境的反觀;對情感的至真表達和對詩歌的抒情功能的恢復與改造,已然表明這一新生的詩歌群體的純粹和求真意識。從廣東本土年輕詩歌寫作狀態(tài),我們還能看到,詩歌藝術之生活化與生活藝術詩歌化的自然結合的努力,詩歌成為“享受的寫作”(自然也包括游戲性、通俗化、享樂主義及不時的反諷自嘲和隱逸狂狷意味)并在過程中默守“創(chuàng)造與更新”的自覺,這同時也是一個對自由、和諧、自在、安靜的重視和對人及環(huán)境的縱深認識和不斷發(fā)現(xiàn)的過程。
抒情其實也是最與自在、自由和獨立精神靠攏的自我戰(zhàn)斗方式。廣東本土年輕一代詩人對“抒情”的恢復與堅持必須肯定,它是詩歌與詩人的個性、個人性的體現(xiàn)。但如何在傳統(tǒng)抒情表達與因閱讀而可能導致的西方翻譯體式仿照的中間,找準自己的路線,這將是一個貫穿寫作人生的持續(xù)性問題——事實上一個詩人只要想“寫好”他自然也會持續(xù),“好詩人”首先必定是一個會抒情的人,他相對地更懂得如何推陳出新地抒情(情感與語言的非常表達、綜合環(huán)境的認識及表現(xiàn)、思想境界及審美觀的更新等的和諧),他是一個在情緒、情感、情意、情景等迷宮中,在一個有效地包括理想、思想、夢想甚至妄想的沒有盡頭的過程中能平穩(wěn)穿行的知識者。
一個詩人開始時可以不是但后來必須是獨行的知識者,唯此,他或她才有可能不斷地真正地發(fā)現(xiàn)。正如廣東本土批評家林賢治所言:稱為“詩人”,是因為寫了詩,但是卻不僅僅因為寫了詩!充滿潛力與實力的廣東本土年輕詩歌讓我又一次堅信了這個詩歌“潛規(guī)則”。
責任編輯 朱繼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