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茂智
雖然距離成都也就20公里之遙,但洛帶一天的生活從來都是從黎明時的一陣雞鳴狗吠開始的。當?shù)谝豢|陽光悄悄地投在古鎮(zhèn)最向陽的那面墻壁上的時候,庭院大門的開闔聲,茶鋪、包子抄手店、天鵝蛋小食點店鋪板門的撤卸聲,便依次響起。
在洛帶古鎮(zhèn),遇到熟人,大家都習慣性地用客家話問候道:“食朝(吃早飯)莫有?”洛帶人還將“下雨”念著“落水”、“太陽”念著“熱頭”,稱“一日三餐”為“食朝、食晝、食夜”,洛帶人自稱其為“土廣東話”,它的語音語調(diào)與客家語代表的廣東梅縣話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泛黃的家譜告訴后人,洛帶的父老鄉(xiāng)親大多是隨三百年前“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從嶺南廣東、江西等地遷徙至此的客家人后裔。
明末清初,連年戰(zhàn)亂的四川,人口凋零,田畝荒廢,尤其在成都地區(qū),作為當時各方征戰(zhàn)的主要戰(zhàn)場,城鄉(xiāng)經(jīng)濟遭到毀滅性破壞,人口幾乎滅絕。無力完納朝廷賦役的川省官守,只好向清廷奏明實情,并提出“整理殘疆”,“生聚教養(yǎng)”的建議。針對四川當時的這一特殊情況,清廷在數(shù)十年的時間里多次動員南北各省居民入川墾殖。據(jù)史料統(tǒng)計,就在康熙皇帝發(fā)布《招民填川詔》后的百年間,先后有623萬移民遷入四川,其中以湖廣移民最多,達345萬,所以清初這場中國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移民浪潮,便被學界冠以“湖廣填四川”。
在洛帶古鎮(zhèn),遇到熟人,大家都習慣性地用客家話問候道:“食朝(吃早飯)莫有?”洛帶人還將“下雨”念著“落水”、“太陽”念著“熱頭”,稱“一日三餐”為“食朝、食晝、食夜”。
川渝古商道縱貫而過的洛帶不僅成為“湖光填四川”南方移民入川的主要通道,也是清初四川最早恢復生機的區(qū)域之一。事實上,在各方移民的艱辛墾殖下,不到百年時間,一度凋敝的四川大地就再度恢復了昔日“天府之國”沃野千里、人富糧多的風采;而古老的川渝商道,也逐漸流行起一句諺語——“填不滿的牛市口,扯不空的甄子場”,這里所說牛市口,指的是成都城,而甄子場則是早在漢時便聚村成街的洛帶別稱,由此而見其時洛帶作為商品聚散地的繁華一派。于是乎,那些出于祭祀議事、招徠同鄉(xiāng)的移民會館便在商賈興隆的洛帶次第建成。根據(jù)史料,清乾隆八年(1743年)湖廣會館建成;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廣東會館建成;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江西會館建成。而隨著各家會館的落成,洛帶場鎮(zhèn)風貌大為改觀,客商云集,貨物雜陳,名揚周遭。
所謂會館,顧名思義,乃是“聚會之館”。中國歷史真正意義上的會館,依據(jù)發(fā)掘史料,大體可上溯到明永樂年間。明永樂十三年(1415年),永樂皇帝朱棣將在南京舉行的科舉考試移到北京,一時間,北京城里生員薈萃,一些為官之人便邀集同鄉(xiāng)士紳商人,建造館舍,在服務官紳的同時,也為本鄉(xiāng)學子提供一個公車謁選的寄宿之地,這樣的會館,又稱“試館”,為文人會館,商旅者不得入駐。與此同時,隨著明清時代商業(yè)的發(fā)達,一些服務于同鄉(xiāng)同行的商業(yè)會館也在各地水陸要沖、繁華商埠建立起來,它們或以同鄉(xiāng)商人籍貫的地名冠名,如山陜會館;或以行業(yè)冠名,如鹽業(yè)會館。商旅輻輳有會館,與其說這是對文人會館的一種模仿,毋寧說是對文人會館排他行為的一種抗爭。但無論怎樣,可見會館由來都是以地緣為聯(lián)系紐帶的,異鄉(xiāng)異客,但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所謂“敦親睦之誼,敘桑梓之樂,雖異地宛若同鄉(xiāng)”。
但移民會館的建立,卻與清廷大舉入川墾殖的移民政策不無關(guān)系。在“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中,移民初到四川的處境可謂舉步維艱。初來乍到的移民為適應新的生存環(huán)境,“人多力量大”的同鄉(xiāng)之情,自然就跨越了勢單力薄的親友之情,各種以鄉(xiāng)梓之情為基礎的同籍移民組織孕育而生。在這些組織的張羅下,寄望于聯(lián)絡同籍情誼、將故鄉(xiāng)文化移植過來的會館建筑,也就在移民們客居之鄉(xiāng)相繼建造起來,并成為一方地域移民同鄉(xiāng)的顯耀門庭和地標性建筑。而與移民會館一同應運而生的,是各籍移民帶來的迷彩民俗活動,延續(xù)至今的,以江西客家人的舞龍最為著名——正月里火龍連日狂舞,焰火歡騰,是為祈福;夏日伏旱,水龍騰云駕霧,呼風喚雨,是為祈雨。
相比較而言,在洛帶的四大會館中,以廣東會館最為氣勢軒昂,以江西會館最為精巧別致,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這一地域客家文化的昌明發(fā)達,并由此成就了中國西部這一獨特人文、地理單元“會館之鄉(xiāng)”的美名。2000年,因城市建設需要,由晚清川北客商在成都捐資修建的商業(yè)會館——川北會館,從成都臥龍橋街異地原貌搬遷至洛帶,這不僅豐富了洛帶的會館文化,也使洛帶作為“會館之鄉(xiāng)”更加名至實歸。
我在洛帶出生并成長,兒時到會館里玩耍,老輩人都要囑咐,“不要亂跑”,不能嬉戲喧嘩,因為“會館里住著神靈和菩薩”。
事實上,在移民的心目中,會館是“廟”,是他們祭祀先賢和鄉(xiāng)梓神的地方。洛帶四大會館的建筑格局無一例外都如廟堂建筑那般沿中軸線對稱布局,除此之外,因為不忘故土家園,湖廣會館、江西會館、廣東會館都以面朝大海的迎納姿勢而坐北朝南,川北會館則是坐東南而西北。從禮制建筑的角度講,會館脫胎于宗祠。對應于宗祠的血緣關(guān)系,會館是鄉(xiāng)情鄉(xiāng)誼聯(lián)系的紐帶,可以說,一座移民會館就是一座放大了的種姓宗祠。宗祠的首要功能是祭祀祖先,而會館祀奉的,則是同籍移民共同信仰的鄉(xiāng)土神。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鄉(xiāng)土神祇是一方風土共同道德價值觀的體現(xiàn)。對于寓外的同鄉(xiāng)移民而言,鄉(xiāng)土神祇是他們最易認同的集體象征,在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中,它是移民社會的熔冶,也是同籍移民某種道德、文化傾向的標榜和規(guī)范。移民的籍貫不同,祀奉的神自然也就有所不同。
江西會館祀奉的是感天大帝許真君,唯愿其恩施長久,所以江西會館又名萬壽宮。據(jù)史料記載,許真君姓許名遜,是晉代著名的道士,晉太康元年(280年)曾出任四川旌陽縣令,一生為民除害,匡世濟民。在神仙故事尤其泛濫的晉代,許遜這位民眾心目中的“好人”,自然也就在百姓口口相傳的“先進事跡”中,逐漸被神話為一位得道的神仙了。傳說中,許遜曾“斬蛟除害”,為江西人避免了一場大的災難,所以江西人尊許遜為“江西福主”。當江西移民輾轉(zhuǎn)千里來到他們保護神曾經(jīng)為官的四川時,基于廣泛的信仰基礎,自然也就將其作為地方的精神代表,供奉于會館之中。
廣東會館祀奉的是佛教高僧六祖惠能。史料記載,六祖惠能(638—713年)俗姓盧氏,祖籍河北燕山(今涿州),唐時隨父流放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在廣東韶關(guān)曹溪河畔的南華寺,六祖惠能在此傳授佛法37年,創(chuàng)立佛教禪宗,法眼宗遠傳世界各地,所以粵籍人士皆視其為鄉(xiāng)土神,而鑒于南華寺是六祖慧能弘法的道場,因此廣東會館又稱南華宮。正如民間普遍供奉多神一樣,廣東會館除了祀奉六祖惠能,也祀奉先賢粵王趙佗。在粵籍客家人的心目中,粵王趙佗是秦統(tǒng)一中國以來,最早成功地在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推行民族親和政策的杰出政治家,也是最早把中原文化和先進生產(chǎn)力傳播嶺南的偉大先驅(qū)。洛帶廣東會館的正殿取名粵王樓,就意在專門供奉先賢趙佗的神靈。
與江西會館、廣東會館不同的是,湖廣會館祀奉的并非荊楚鄉(xiāng)神,而是大禹,所以,湖廣會館也稱“禹王宮”。禹是中國傳說時代與堯、舜齊名的賢圣帝王,他以畢生精力治理洪水,又劃定中國九州。據(jù)楊雄《蜀本紀》載,禹生于四川汶川,不過他也曾跨越蜀地,治理江河自夔門以下并疏導沔水(今漢江)進入長江,平生之業(yè),遍及荊楚,自古以來,兩湖百姓都敬之為神。在艱險的遷徙路上,當湖廣移民入夔門,歷豐都,面對種種險灘惡水時,他們唯有寄望故鄉(xiāng)廟中祀奉禹王的護佑,而當平安入蜀后,禹王也就自然被湖廣移民看作他們的保護神,并供奉于會館殿堂之上,成為有別于他方移民的標識。
湖廣會館屬湘、鄂籍湖廣人的移民會館,廣東會館和江西會館則分屬粵籍和贛南籍移民的客家會館。不過隨著族群勢力和移民文化的消融,在洛帶這個大的客家文化背景下,洛帶的湖廣會館亦為今天語境下的客家會館。所以在客家的洛帶,會館祭祀完全依照中原古時皇家的“蒸嘗”規(guī)制施行。
所謂客家,“客而家焉”也。從晉代始,客家人就一次次遠離中原故土,并最終于唐末宋初蟄居于閩、粵、贛的崇山峻嶺中。當北方民族在不斷動態(tài)融合之時,他們卻保持相對的靜止,外壓內(nèi)聚,尋根報本,逐步演化為漢民族中既保持中原古文化原態(tài)風貌,又兼收并蓄南方少數(shù)民族獨特文化氣質(zhì)的族群。三百年前,當客家先輩們從嶺南遷徙入川時,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他們固守千年的中原禮俗。
古時,中原皇家有四時之祭:春祭曰示勺,夏祭曰示帝,秋祭曰嘗,冬祭曰蒸,之后概稱為“蒸嘗”。其規(guī)格分“祭”、“酹”兩種,按客家風俗,用豬、牛、羊“大牲”行三獻禮謂之“祭”;用雞、魚、豬頭“小牲”,以酒祭地稱為“酹”?!磅币话銥闀^的歲時祭獻,“祭”則以清明公祭最為隆重——其時,偌大的會館幡旗飄揚,香煙繚繞,隨著陣陣禮炮聲響,主祭官帶領(lǐng)陪祭走向祭臺,先獻帛、爵、三牲“三獻”之禮,后行水、土、火“三祭”之禮,再敬舞彩龍、跳儺舞、彈古樂“三娛”之禮……氣氛莊嚴隆重,肅穆熱烈。而德高望重的主祭官高聲念唱的“大地回春,節(jié)屆清明……虔誠祭祀,感恩追思”祭文。
待祭祀結(jié)束,先賢和神靈們已經(jīng)享用的“大牲”“小牲”自然就成了同鄉(xiāng)聚餐的食材,所以,一頓豐盛的壩壩宴席,往往成為會館祭祀的壓卷之作。數(shù)十百人各家族代表參與的就餐場面蔚為壯觀,鄉(xiāng)人們就著陽光、山風和鄉(xiāng)情交融的熱烈氛圍,大快朵頤。這激動的春宴,該是一方寓外移民文化記憶最為親切的存在方式。
漫步在洛帶古鎮(zhèn),一陣親切的鑼鼓嗩吶聲貫入耳膜,尋聲而去,我來到曲徑通幽處的江西會館小戲臺前,一撥中老年人正在戲臺上圍坐一起川劇座唱。所謂川劇座唱,其實就是川劇愛好者在閑暇時候進行的一種自娛自樂活動。與臺上正經(jīng)演出川劇不同的是,它只需搭上兩張桌子,擺上幾件必不可少的鑼鼓器樂,再沏上幾碗茶就行了。有沒有觀眾不要緊,全憑自己過癮就好。因座唱時大家往往圍鼓而座,所以在洛帶川劇座唱又叫“打圍鼓”。
會館戲曲可謂川劇誕生的搖籃。那時的成都包括川省一地,尚無戲院之說,各種演出活動多在會館的戲臺舉行。李詰人在《死水微瀾》中記載晚清成都的會戲,“每個會館里,單是戲臺就有三四處,都是金碧輝煌的。”endprint
江西會館的這座小戲臺,也可看作是會館中殿向天井延伸的亭。該亭四角立柱,藻井梁架,須彌臺基,品茗閑坐也可,戲曲演出也可,構(gòu)思之精巧,為四川移民會館之獨有。我趕到時,年齡該六十左右的劉阿姨正在唱一出《穆桂英打雁》的川劇彈戲折子戲片段——在時疾時緩的鑼鼓伴奏下,“穆桂英”唱腔清麗婉轉(zhuǎn)。突然,鼓、鈸、鑼、鐺鐺、嗩吶等緊密起來又戛然而止,余音未了,那句——“劍上有字,字上有劍”的經(jīng)典唱詞便緊隨著從劉阿姨高亢的嗓子里驟然唱至。唱腔是不斷地高昂上去,在彎過幾個彎后又慢慢地滑落下來,之后鑼、鼓、嗩吶等又和風細雨地敲擊吹奏起來,似在把那滑落的唱音輕輕接住。
洛帶的戲曲文化傳統(tǒng)由來深厚,這與會館戲樓的建造密不可分。事實上,會館戲樓建造的本意是出于祭祀的需要。因為要祭祀神祇需唱戲酬神,各籍移民會館便建起別具一格的戲樓。湖廣、廣東、川北這三大會館都將其戲樓設置在門樓的里側(cè),如此設計,保證了戲樓在沿中軸線對稱布局的會館建筑空間里,對應著一個開放而疏闊的庭院,更迎著會館大殿里祀奉的諸神。至于江西會館,除正、后殿之間天井里凸出來的這座小戲臺外,尚有會館曠壩上名曰“萬年臺”的大戲樓,它們均布局于會館的中軸線上,并與會館大殿朝向相應。
通過酬神的戲曲演出,徐真人、粵王、大禹等神化的先賢和世俗的移民,一起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那真是酬神娛人兩不誤。凡節(jié)慶之時,會館會期,甚至哪家有了喜慶之事,不分籍貫彼此,人們都會在會館里濟濟一堂,共賞戲曲之樂??梢韵胍姡鋾r的洛帶,從上街到下街,各家會館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四時熱鬧不斷。
史料中有記載洛帶江西會館在會期為倡孝道,連月演出《目連戲》的盛況。目連戲堪稱中國戲劇的鼻祖,它發(fā)源于中原卻又長期絕于中原。宋元時期,目連戲隨南遷的客家人來到江西弋陽地區(qū),在與“順口可歌”“隨心入腔”的弋陽腔結(jié)合后,開始在包括客屬地區(qū)的南方諸省廣泛流行。之后,隨著江西客家人的到來,戈陽腔在“湖廣填四川”重新構(gòu)建的四川地域文化中,逐漸本土化為川劇的代表聲腔——高腔。
事實上,受原鄉(xiāng)地域文化的影響,入川移民對戲曲的愛好也因地域而別。一般說來,江、浙、閩、粵之人好昆腔;贛、湘、鄂之人喜好高腔、胡琴;陜、甘之人愛彈戲,本土的鄉(xiāng)人喜好燈戲,在苦戀的故鄉(xiāng)聲腔中,移民們一度保持著對故鄉(xiāng)戲曲的熱愛。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移民后代已不如父輩那樣醉心鄉(xiāng)音了。作為這片土地新的主人,他們對時下流行的聲腔和名角更有廣泛的興趣。一種薈萃昆、高、胡、彈、燈的戲班應運而生,并在民間年節(jié)和會館會期的迎神、報賽、宴會、酬賓中受到極大歡迎。
會館戲曲可謂川劇誕生的搖籃。那時的成都包括川省一地,尚無戲院之說,各種演出活動多在會館的戲臺舉行。 李詰人在《死水微瀾》中記載晚清成都的會戲,“每個會館里,單是戲臺就有三四處,都是金碧輝煌的。江南館頂闊綽了,一年要唱五六百臺整本大戲,一天總有兩三個戲臺在唱”。正是如此的會館戲劇之樂,“五腔共和”的川劇表演形式最終在辛亥革命后成形。
會館既然是“廟”,當然就有迷彩的廟會活動。洛帶以春節(jié)期間的廟會活動最為盛大,其時,不僅有戲劇表演,更有儺舞與體現(xiàn)移民原鄉(xiāng)風俗的巡游活動,悅神娛人,熱鬧非凡。會館巡游,實則體現(xiàn)了移民社會初期,共克時艱的移民們渴望虛擬戲劇生活的一種心理暗示;其上乘古韻、具有鮮活生活基礎的表演方式,亦是川劇成型與發(fā)展的創(chuàng)造源泉。
隨“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而來的,不僅有各地迥異的風俗,還有各地不同的建筑工藝,它們與本土建筑相互交融,打造出洛帶會館建筑的多姿多彩。
隨“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而來的,不僅有各地迥異的風俗,還有各地不同的建筑工藝,它們與本土建筑相互交融,打造出洛帶會館建筑的多姿多彩來了——湖廣會館的質(zhì)樸大方,江西會館的俊逸精巧,廣東會館的恢宏挺拔,川北會館的明快淡雅,也就因此在洛帶凸顯出來。
行走古鎮(zhèn),首先進入眼簾的,就是廣東會館那座飛檐高翹的重檐歇山式大殿,它是整個古鎮(zhèn)最高的古建筑。不僅如此,總建筑面積達3250平方米的廣東會館,還是全國規(guī)模最宏大的會館之一?!安鞆R之大小,即知人民之盛衰”,由此而見粵籍客家人在這一地域的人口眾多和影響廣泛。
在洛帶的四大會館中,唯廣東會館前殿為琉璃綠瓦蓋頂,后殿為黃色琉璃瓦蓋頂。明清兩代朝廷曾明文規(guī)定,只有皇宮、帝陵及奉旨興建的寺廟才準許使用黃色琉璃瓦,親王、郡王等貴族的住宅可用琉璃綠瓦外,其他建筑―律不得擅用。廣東會館如此的建筑規(guī)制,聽老輩人講,清末會館除樂樓、耳樓外,均毀于火災,重建時時值“中華民國”初年,舊王朝的規(guī)制自然不必再去遵守,但出于對皇家宮殿建筑的推崇,作為這一地域族群勢力最強大的粵籍移民組織,曾派員專程到北京故宮和圓明園取經(jīng),規(guī)劃重建時,大膽采用皇家制式,以綠色、黃色琉璃瓦蓋頂,以彰顯門庭。同時,為突出會館大殿雄偉軒昂的氣勢,會館三殿外側(cè),還砌以如弓似云、舒展自如的高大封火山墻。
中街背街而向的江西會館與廣東會館雖同屬客家移民會館,但不同地域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了同一族群大相徑庭的審美特質(zhì)。從外廓看,洛帶江西會館就像大戶人家的宅第,及至跨進會館大門,朗闊的殿堂之后,卻是別有洞天的院落,曲徑通幽,緊湊華麗,既不失會館的莊重,又充滿了居家的溫馨。
或許是出于江西移民崇敬先賢許遜的傳說,江西會館脊飾和小戲樓飛檐的套獸,其螭的形象尤為生動。傳說中,龍頭魚身的螭為龍之九子,因口潤嗓粗而好吞,所以其形象多被塑為中國古建筑殿脊兩端的吞脊獸,稱螭吻,取其滅火消災之意。一般說來,螭吻由龍口,魚身和背上所插寶劍幾部分組成,相傳,這把寶劍為許遜曾用,之所以要插上寶劍,目的是防止螭逃跑,永鎮(zhèn)火患。螭吻是國人龍文化崇拜的延展,在洛帶江西會館前、中殿兩坡垂脊上,其垂脊獸則直接采用了龍的形象,龍頭高昂,大有呼風喚雨之勢。除此之外,會館后殿五花山墻影壁,磚砌整潔有律,灰塑巧匠精工,翼角飛翹,造型優(yōu)美,不僅為古鎮(zhèn)街景平添亮色,也反映出江西客家人對風水的重視。
湖廣會館地處古鎮(zhèn)下街,除敦厚樸實的會館戲樓、大殿、廂房等主體建筑外,會館左側(cè)獨辟的回廊庭院,清雅僻靜,回廊戲臺既簡樸而不失雅致。而最為神奇的是,整個會館并無下水通道,但無論下多大的雨,會館都不會淌水漫延,如此奇跡,傳為大禹保佑之功。
至于古鎮(zhèn)上場口的川北會館,相比與洛帶本土的以上三座會館而言,它是一座商業(yè)會館,是由當年川北南充、西充、鹽亭三縣商賈、士紳,在成都設立的一座供同鄉(xiāng)聚會、祭祀、下榻,以及進行商務活動的場所。川北會館始建于清同治年間,其時的成都歷經(jīng)200年的發(fā)展,曾經(jīng)的“滿目穢蕪”之地,已為“西部的北京”,商旅云集,舟車交匯。不過,今天的川北會館僅存主體建筑樂樓和大殿。樂樓底高約為大殿的一半,兩相對比,構(gòu)成一種參差之美,使整個會館形成極具特色的豎向空間。加之會館建筑完美融合了川北民居簡潔明快、樸樹淡雅的格調(diào),川北會館由是而被譽為晚清四川會館的典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