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祢?高文宇

摘 要：新現(xiàn)實主義作家羅伯特·斯通的代表作《靈魂之灣》，是一部著眼于加勒比海地區(qū)的長篇小說。小說具有明顯的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特征，象征拉美當?shù)刈∶駥ν鈦碚叩姆纯?，暗示了西方國家代理人在發(fā)展中國家所面臨的種種危機，最后揭示出“美國—拉美”文化對峙是以上矛盾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羅伯特·斯通 《靈魂之灣》 文化對峙 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

導語

羅伯特·斯通（Robert Stone）是一位頗具個性的美國作家，他對拉丁美洲尤其是中美洲的加勒比海地區(qū)情有獨鐘。后現(xiàn)代主義理論為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搭造了新平臺，斯通緊緊抓住這一契機，運用散發(fā)著后殖民生態(tài)味道的筆觸，勾勒出一幅發(fā)生在加勒比海地區(qū)的政治陰謀全景圖。本文就斯通的重要代表作《靈魂之灣》，以后殖民生態(tài)主義文學理論作為研究手段，主要分析小說中貫穿伏都教祭祀活動的“鼓聲”。我國學界對于斯通及其作品研究還相當欠缺，本文首次引入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理論對其作品進行完整和系統(tǒng)的評價和研究。此外本文還越出對文本的單一研究，將研究對象擴展為美國對第三世界的文化入侵和與第三世界的文化對峙。

一、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視閾下的加勒比世界

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萌芽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發(fā)端于八十年代，在本世紀初得到確立。2010年格萊漢姆·哈根與海倫·提芬的著作《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文學、動物和環(huán)境》標志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理論正式誕生。之后該理論在全球學術界引起了大規(guī)模探討，成為當代文學理論界的熱點議題之一。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涵蓋面較廣，涉及內容包括文學、政治和環(huán)境保護等，旨在強調人類社會的構建不能離開對“人與人”關系以及“人與非人”關系的探討。從表象上看，曾經(jīng)的殖民地雖已經(jīng)脫離原殖民者的統(tǒng)治與武力壓迫，但這些第三世界國家并未真正走出21世紀新傳統(tǒng)帝國主義的陰霾。在當今“后資本主義”世界中，這些發(fā)展中國家或多或少都面臨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慢性危機。帝國主義并未消失，而是以一種更為隱晦的方式入侵原殖民地，浸潤于國家產(chǎn)業(yè)運營和經(jīng)濟發(fā)展過程之中，其帶來最明顯的后果是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急劇惡化。印度歷史學家古哈認為環(huán)境危機集中爆發(fā)并非孤立事件，其根源在于現(xiàn)代物質文明使人類扮演著對地球的“掠奪者”角色。西方學者和政治家鼓吹的所謂先進發(fā)展模式，正以驚人的速度消耗著原殖民地的植被、水和土地資源，但數(shù)百萬計的原住民卻只能望著滿目瘡痍的大地，苦苦掙扎在貧困線上。總之，帶有強烈顛覆性的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是一個促人反思的理論，亦引起了第三世界國家的強烈共鳴。

楊仁敬評價羅伯特·斯通的小說“揭示了跨國題材的藝術魅力”。斯通是個特立獨行的作家，身為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卻對拉美文學和拉美文化充滿濃厚的興趣，透過他的兩部小說可見一斑。發(fā)表于1982年的《日出的旗子》（A Flag for Sunrise）是斯通的第三部長篇小說，也是他第一次涉獵中美洲這一獨特環(huán)境的作品?！靶≌f主要內容是講述前中央情報局特工弗蘭克·霍利威爾在一個虛構的中美洲國家‘肯特的遭遇，他與修女賈斯廷邂逅，發(fā)現(xiàn)她卷入當?shù)胤凑顒?，力勸她離開那里。但賈斯廷拒絕回國，最后被殺害。斯通在作品中披露美國人懷著不同目的來到中美洲國家，或是傳教、或是投資開發(fā)旅游資源、或是逃避美國受挫的生活，但他們給當?shù)厝藥淼闹皇锹闊?，中美洲國家并不需要他們?！保ㄍ跏厝剩r至2003年，斯通推出其第八部長篇小說《靈魂之灣》（Bay of Souls），第二次將讀者的眼光引向充滿神秘氣息的加勒比海灣。男主人公麥克爾是個地道的美國人，在圣特里尼蒂旅行時深陷由鼓聲所交織的羅網(wǎng)中，又因參加當?shù)氐姆冀陶谢陜x式而“失去”靈魂，最后如同喪家犬般逃離那讓他膽戰(zhàn)心驚的加勒比海灣。斯通的這部力作在加勒比島國的民眾心中引起廣泛共鳴，被評為“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

二、《靈魂之灣》中的鼓聲與對抗力

《靈魂之灣》中祭祀儀式及其主要道具“鼓”的描寫是一大特色，小說中有關“鼓聲”的描寫竟然近120處，作者如此苦心孤詣并非沒有原因。首先斯通反復強調鼓數(shù)量之多和力量之大。麥克爾無法分辨鼓的數(shù)量也無從弄清它們的節(jié)奏，“夾雜在鼓聲中的話語聲也幾乎一樣不可計數(shù)”。“鼓點一個壓著一個，錯落有致，上一個鼓點敲響了下一個鼓點的前奏，被預告的鼓聲接踵而至，然后是它的回音?！边@并非是單純而普通的鼓聲，而是針對美國殖民主義的反擊，彰顯西方殖民思想是破壞當?shù)厣鷳B(tài)的罪魁禍首。在令人心煩意亂的鼓聲影響下，男主人公麥克爾還想保持本我，恐怕已是難上加難，甚至在無法把持本我的情形下做出一些讓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恐懼中麥克爾被喚醒，“胡亂地甩動著雙臂”跳著“一種怪異的舞蹈，一種孤獨的熱舞”。他想強迫自己停下來，“但卻難以擺脫鼓聲的控制”。

其次斯通給鼓賦予永恒的特質。鼓聲緊緊地抓住了麥克爾，“使他無法遁入睡眠”，鼓聲“永遠不會停止”，麥克爾也被迫“不會停止跟噩夢角力”。在主人公的眼中鼓聲已然成了不詳征兆，剛開始他選擇對抗，他也明白這種對抗最終無法避免厄運。但他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個人力量是多么渺小，以小抗大、以有限對抗無限、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社會影響無異于螳臂當車?！肮狞c一個追著一個地敲著，永無止息。窗外的大海，沒有給他一絲清晨即將到來的希望?！睉?zhàn)還是逃？麥克爾在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后者。但人無法脫離社會而獨立存在，麥克爾的逃避顯得滑稽而蒼白無力。從一開始，無盡的鼓聲就“一直在演奏著他的命運”，從麥克爾第一次聽見鼓聲開始，“鼓聲從沒有離開過他”。耳邊的鼓聲揮之不去，“充滿了他生命的每一個時間片斷，變奏出他熟悉的各種聲音?！憋@然他無處可逃。即使“跑進黑暗中以后，鼓聲似乎還在緊追著他不放”。

最后斯通展示出鼓聲的本質，其并非單純的打擊樂，而是給西方殖民者準備的挽歌。鼓聲縈繞著麥克爾，為之營造出一個充滿死寂、黑暗卻“不給人絲毫慰藉”的“一個完全異己的世界”，仿佛是“被鼓聲從海里喚出來”一般。無論從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麥克爾都注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更不可能找到屬于他和拉臘的烏托邦，“這不是他的世界”。響亮的鼓聲“敲擊著他的生命時光”。麥克爾“穿過黑暗的空間”卻無從逃離死神巴隆·撒麥迪布下的“黑暗邪惡的空間”，死神已經(jīng)為麥克爾的生命“掘好了墳墓”。伏都教死神象征拉美本土生態(tài)，任何冒犯者都兇多吉少，男主人公最終被毀滅的命運是無法避免的。該小說之所以要冠名為《靈魂之灣》，意在暗示脫離了肉體的靈魂孱弱不堪，可以任人擺布。麥克爾在鼓聲的壓迫下一潰千里，“在半失明的狀態(tài)下，他仿佛被孤零零地拋入了一個亮灰色的迷宮中，被渾身的痛楚和模糊的視力活埋了一樣”。求生存是麥克爾的本能使然，“但鼓聲帶給他的只有心里的混亂”。

三、鼓聲隱喻與文化對峙

“海地黑人篤信伏都教，他們的認知方式之一的神話具有明顯的原始宗教色彩”（陳眾議）。所謂伏都教，斯通在小說中有直接定義：“伏都教原來流行于西非加納等地，十六世紀由法國奴隸主連同非洲黑奴一起帶到加勒比海的海地，與當?shù)氐耐两袒旌希纬梢环N神秘、詭異、令人恐怖的宗教?！边@種近乎巫術的原始儀式對小說而言起著線索作用，斯通在《靈魂之灣》中利用不少篇幅描繪源起于非洲、流行于加勒比海地區(qū)的伏都教追魂儀式和“奇異的神邸”，他甚至在《后記》中向早在半個世紀前就介紹伏都教的《神奇騎手》一書作者馬婭·德倫致謝。生長在黑人集居的加勒比島國作家卡彭鐵爾，深受“加勒比的神奇加巴羅克主義”的影響，他在《這個世界的王國》中繪聲繪色地描寫了黑人伏都教儀式，其中鼓聲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在火炬光焰的照耀下，雷鳴般的鼓聲一直響了兩個多小時?！痹诹硪徊孔髌贰兜谌哒隆分?，總統(tǒng)召見安赫爾將軍這一情節(jié)也是如此：“窗外傳來了陣陣鼓聲，咚咚咚，咚咚咚……篝火燃起來了，鼓聲震天動地”。鼓聲最初不是樂音，而是令人不安和恐怖的強烈噪音，目的是使人驚恐畏懼以及驅趕惡魔。其中的一支發(fā)展為各種規(guī)格的戰(zhàn)鼓，在軍事上得到普遍地運用。由此可見，鼓聲的內涵是與對抗性緊密相連的。斯通生動描寫了始終有鼓聲相伴隨的伏都教招魂術，用大量文字渲染“異域情調”，給這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增添了一些緊張氣氛。

《靈魂之灣》是一部與眾不同的小說，它將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代主義、甚至后現(xiàn)代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混合起來，架構出一種全新意義上的敘事模式。甘文平在博士論文提要中有如下評述：“（斯通）將現(xiàn)實主義中對現(xiàn)實世界的客觀描述和現(xiàn)代主義中哲學上的自然主義（也稱新自然主義）、象征和含混以及對神話和宗教原型的重構等技巧有機地融合起來。”斯通借助伏都教的祭祀活動并通過貫穿始終的“鼓”意象，在小說中引入許多超自然的東西，使讀者體會到游走在真實和虛幻邊緣的一種獨特感覺。斯通在小說后記中留有這樣的文字：“我曾經(jīng)和貝爾一起聽鼓聲，看十字路口的篝火……在《靈魂之灣》的章節(jié)段落中失去的那些靈魂，全都在尋找他們自己的光明?！彼雇üP下的整個伏都教祭祀活動，充滿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特色。他為“鼓”這一意象賦予了獨特含義和令人驚悚的力量，背后隱藏著他對美國政府的深切擔憂——無視拉美文化的存在而積極推進后殖民，必然為“鼓”聲所捆縛。最后結局如同水手遇上唱著魔曲的海妖塞壬姐妹，在那蠱惑人心的甜美歌聲中撞上礁石而船毀人亡。

眾所周知，中美洲國家是拉美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加勒比文明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載體?！懊乐抻〉诎参幕诖速s續(xù)、升華。在主人公眼里，它是人類遠古文化的代表，具有‘混沌的美”（陳眾議）。但自新大陸被發(fā)現(xiàn)以來，來自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殖民者對拉丁美洲強勢入侵，使當?shù)卦鷳B(tài)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都受到不可逆的破壞，同時也遭遇到拉美本土文明的猛烈反彈。雖然斯通筆下“靈魂之灣”只是加勒比海某島國的一個虛構地名，但讀者對它卻并不陌生，發(fā)生在那里的一切使人聯(lián)想到當今世界，顯然斯通在此借用了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的手法。透過全書亦真亦幻的場景，讀者不難感受到一部政治諷刺小說的巨大力量，豐富的想象力和細膩的現(xiàn)實感使《靈魂之灣》成為2003年美國文壇值得關注的名作。

結語

在國內學術圈里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研究依然很年輕，本文正是打破常規(guī)，采用這一新視角，以斯通的《靈魂之灣》為例，選擇最具代表性的文字對其中“鼓”意象進行詳盡分析。“醉翁之意不在酒”，斯通在小說中植入如此眾多的“鼓”可謂煞費苦心。通過這個表面上如此簡單的物品，既揭示出以歐美為代表的西方殖民者在近半個世紀以來始終沒有放松對原殖民地國家的控制，又展現(xiàn)了西方國家代理人在發(fā)展中國家所面臨的種種危機。本文旨在將具體的作家和作品與后殖民生態(tài)理論相結合，為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的后續(xù)研究開辟出新領域，同時揭示出“美國—拉美”文化對峙是當下該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等諸多矛盾的根本原因。

（本文系2012年度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社基金項目“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2012SJB750027。）

參考文獻：

[1]Graham Huggan & Helen Tiffin.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 Literature，Animal and Environment[M].Routledge，2010.

[2]楊仁敬.美國后現(xiàn)代派小說論[M].山東：青島出版社，2004.

[3]王守仁.新編美國文學史（第四卷）[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4]甘文平.論羅伯特·斯通和梯姆·奧布萊恩有關越南戰(zhàn)爭的小說[D].廈門大學，2003，11.

[5][美]羅伯特·斯通著，姚翠麗譯.靈魂之灣[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6]陳眾議.南美的輝煌——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

（張?zhí)祢?南通大學外國語學院 226019；高文宇 江蘇商貿職業(yè)學院外語系 22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