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寧
中國文化元素與“成龍電影”
■郭東寧
著名人類學家費孝通在談到不同文化的融合時說過文化有四個層次和境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1],“成龍電影”在保持自己特色的前提下,開創(chuàng)了中國電影——“成龍電影”的共同認可的新領域——開始進入“美美與共”的新境地。
在國際上有希區(qū)柯克電影、黑澤明電影,在中國內地有謝晉電影、張藝謀電影,海外有徐克電影、侯孝賢電影,在國外有斯皮爾伯格電影[2],所謂以電影工作者命名的電影無非是電影作者始終能夠從頭至尾控制自己影片的創(chuàng)作方向,并形成了自己一系列風格的電影藝術。
成龍曾說:“1997年之后就沒有香港電影,只有中國電影?!盵3]我們來看看中國電影的文化元素有哪些內容。
“成龍電影”中人物是系列化的、最具有典型的中國文化元素的代表之一,他的英雄形象在中國體制下實際包含了兩種類型:一是俠道英雄,古道熱腸、身懷絕技、不計功名、追求無為境界;二是平民英雄,出身貧弱、心比天高、混跡市井、出淤泥而不染。前者是超然物外,后者是隨俗雅化,其中智慧是無論哪類英雄都共有的特質。
“成龍電影”中人物都具備中國文化所具有的誠厚無偽、善良溫和的秉性,影片中都是老百姓愿意親近的形象,這一點是和成龍個人的個性特點相吻合的。成龍具有不太偉岸、卓越的非超人的身材,從視覺上看就很平民性,顯然容易拉近與普通人的距離。從他個人氣質、身份上看,成龍經常飾演警察、廚師、失足者、小市民等人物,他們的社會地位低,生活環(huán)境、習俗、境遇和社會大眾相仿,重要的是他總是以外表憨厚、內藏機敏的狀態(tài)呈現。因此,一如人們身邊的親切可見的鄰家阿哥、兄弟、同學加朋友似的關系,親切感油然而生。
更重要的是,在“成龍電影”的人物中,精神品質是符合中國文化元素的道德倫理評價標準的,即尊重公與私的統(tǒng)一,以大義為重,暗含天人合一(天為公眾要求,人為個人品質),在《A計劃》中,明顯的救美并沒有釀成第三者插足和一時動情的情節(jié),忠貞不二的主人公,明顯不同于西方式英雄的公私兼顧。
毫無疑問,“成龍電影”的情節(jié)是以動作為骨架的,從而顯示成龍個人的特質,但在“成龍電影”的肌理血脈中還是和中國文化元素的本質緊密相連的,老子有曰“時日何喪,予及汝偕亡”,反抗的合理性在中國群體生活中形成的生存常規(guī)就是隱忍守規(guī)的傳統(tǒng),并非是出于遵守公共法則,而是出于個體本能的尋求和大眾的忍從,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犯上,也絕不爆發(fā)的幾千年生活俗陳,“成龍電影”就是以這樣小市民的生活為參照,他們不乏智慧,但總是受人轄制,在循規(guī)蹈矩中忍氣吞聲,迫不得已才爆發(fā)?!毒旃适隆芳捌淅m(xù)集中,陳家駒的故事就是最為典型的表現,陳家駒在上級面前總是受到責備、斥責,無論他成功還是挫折,總有抱怨等待他,但每每有艱難任務時,又總是要他身先士卒。陳家駒的隱忍造成觀眾的期待心理,觀眾為他的遭遇打抱不平,實際是中國文化元素在起作用,在感同身受,在為自己、為別人的某種不公平有感而發(fā)。陳家駒的爆發(fā)破規(guī),觀眾的心緒情態(tài)同樣是激昂澎湃,大快人心,比如《奇跡》,主人公最初被騙子誆騙,喪失了所有的家當,但他無可奈何,只好忍辱負重,后來因路見不平,見義勇為,無意中救助了黑社會老大,陰差陽錯當了新老大,在就職儀式上,黑社會的走卒們對他群起而攻擊,被逼無奈,因而爆發(fā)神威,打出了氣勢和地位。這種屈辱導致的揭竿而起的人物境遇,是中國文化元素和幾千年社會結構中平民遭遇沖撞后的產物,因而平民百姓是孤單的,被誤解的,甚至就是勢事的犧牲品,像《紅番區(qū)》《簡單任務》里的成龍還是以香港警察的身份呈現,在國外被逼無奈而出手,到《一個好人》就是一介平民,無意中卷入一場警匪大戰(zhàn),而《我是誰》則更是被上司利用出賣,面對幾十本護照卻茫然高呼“我是誰”的身份不明的人。這些影片中,成龍的角色都是受辱后憤而出手、順利成章的達到了中國文化因素式的結尾。
希區(qū)柯克說:“電影是把平淡無奇的片斷切去后的人生”[4],“成龍電影”中對人物情感的成分重視程度也可以看出“成龍電影”的中國文化元素方面的獨特性?!俺升堧娪啊敝械恼嫒宋锶际呛萌耍萌司陀兄鴾睾竦母星樯?,具有鮮明的中國文化元素之特點。
在“成龍電影”中,還有一個顯見現象——多以男性形象為中心,女性多處于被保護、輔助的地位,這是合乎中國倫理的,當然,只有這樣才顯出英雄救美,幾乎在他的電影中無處不在。在《紅番區(qū)》里,當梅艷芳所飾演的超級市場老板屢次遭到洗劫并誤會成龍與劫匪串通時,她憤怒地說:“為什么我會相信你,為什么我會以為你會保護我?”[5]這實際上表達了社會大眾在遭遇到動蕩時渴望得到保護與撫慰的心理,以情感方式折射現實,這種以柔顯現的中國式做人態(tài)度,是有別于拳腳展現做人道義的,而重情的戲份瓜分了“成龍電影”中傳統(tǒng)功夫打天下的戲份,反而襯托出他的俠肝義膽,拉近了“成龍電影”與廣大觀眾現實生活的聯系,典型如《A計劃續(xù)集》中的一個場景,影片中把革命黨、保皇黨、海盜、警察等幾組人物聚攏在一個空間中,捉迷藏般周旋角逐。成龍所飾演的幫辦與何家勁飾所演的部下被嫉恨成龍的對手鄭幫辦銬在一起,到張曼玉所飾演人物家中尋找線索。警察司令是成龍的上司,他為了向張曼玉的表姐(劉嘉玲飾)獻殷勤,也不期而至,但此屋里還躲著一個呂良偉所飾演的革命黨,他來尋找突然失蹤的劉嘉玲。女主人為了讓三組人互不照面而煞費苦心,左右遮擋,而當這幾組人在外面“躲迷藏”時,劉嘉玲卻被清朝保皇暗探關押在衣柜里。隨著劇情發(fā)展,呂良偉與何家勁也被?;庶h抓住,無法出聲。警察司令為了向張曼玉演示手銬卻因鑰匙無意中失落,反而把自己銬在沙發(fā)上而苦不堪言。當成龍只身搭救被抓獲的人質時,為了放松敵人的警惕,警察司令和張曼玉居然唱起了《劉三姐》里的小調,掩護成龍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任務,不僅救出了所有人質,還制服了敵人。我們在這一段精彩緊張的情節(jié)中分明感受到了中國文化元素中的戲曲成分,極像中國京劇《三岔口》之類的經典段落與技巧,同時,又充分展示了中國文化元素中男男女女因倫理、社會地位、人際關系上的差異所顯現出的妙趣橫生,渾然天成的喜劇諧趣更是讓觀眾心領神會,忍俊不禁,開懷大笑。
成龍是中國電影史上頂尖的諧趣武星,他創(chuàng)作的影片總是將驚險的動作與喜笑的情感情景融為一體,開創(chuàng)了他自己所特有的表演藝術風格,可以說,成龍對中國電影的貢獻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明星、一個導演、一個編劇的范疇[5]。
《A計劃》中一段小巷的打斗場面顯得十分有趣。這是一個縱橫狹窄的小巷,只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影片用小巷的景深鏡頭取景,剛開始是一個近景,馬如龍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向畫面沖過來,接著鏡頭一拉,構成一遠景,馬如龍對手緊追過來,雙方進行追逐的動作游戲。馬如龍在前面跑,對手在后面追,馬如龍故意敲了一下小巷壁上的窗戶,屋里一老人問“誰呀”,剛一開窗,正騎著自行車的對手一下被打翻在地,在小巷的轉彎處馬如龍突然停住,說時遲那時快反腳一踹,將對手踢倒在地,又順腳將一水桶踢在對方臉上。當馬如龍加快騎自行車時,突然從小巷另一側走來一扛梯子的人,馬如龍情急生智,騰空越過長梯,同時坐在照舊行駛的自行車上??柑萑肆R了一句“神經病”,這時對手也沖了過來,被不經心的扛梯人轉過身時無意中將他頂翻在地。影片利用了片中人物的有限視點和小巷可以遮蔽視野這一特殊環(huán)境及動作的出人意料來制造喜劇效果,同時配有輕松歡快的非敘事音樂來渲染這種喜劇效果,從而營造了一種娛樂的氛圍。
1998年美國 《時代》周刊以成龍為封面人物的文章說,“成龍電影”中的動作片輸入了新的血液[6]。
在“成龍電影”動作片的作坊中,任何一種器具,無論大小,他都能夠找到或者挖掘出新用途,成為克敵制勝的法寶。他這種與環(huán)境共生、融為一體,利用有限空間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各種器具的作用,令人耳目一新。成龍的功夫不像李小龍是一代宗師,而是雜取百家,本身帶有雜耍性,有對各種技巧的學習,但更多的是滑稽模仿、歪打正著,隨心所欲地拼湊雜糅,一切都是為喜劇效果服務。我們發(fā)現,影片極力避免表現受傷和流血,但有時又往往強調疼痛,只是將其滑稽化?!俺升堧娪啊边@種吞吐百家、兼收并蓄的品格,其實正是我們中國文化的精華所在?!俺升堧娪啊辈粌H僅是他一系列作品的統(tǒng)稱,而且也是對這一系列作品風格和樣式的統(tǒng)稱。成龍形象凝聚了中國人特別是男性觀眾的情感和夢想,在大部分影片中,成龍形象都是具有善良、正義、富有社會責任感,并又童心未泯,富于幽默感,是觀眾最喜歡的那種性格形象。成龍舉世矚目的成績是怎么取得的呢?我們來看看香港導演也是成龍的好朋友、電影上的合作伙伴——唐季禮是怎么說的:“拍攝成龍電影,難度是最高的,高的原因本身是他自己的要求就非常高,你編出的東西一定要他覺得有新鮮感,別人做不到,只有他能做到,他覺得這才是他的招牌?!盵7]成龍自己也承認:“電影中許多不同的哲學可以叫做成龍哲學,不同的動作、喜劇、危險動作、感情戲等,我怎么去看待這個社會,我對世界的感覺,我每一部影片幾乎都會表達出來?!盵8]這種種屬于成龍的招牌和感覺,其實也就是成龍對生于斯、成于斯的中國文化精神的理解、凝聚與再現。成龍曾經說:“我一直用變化的眼睛去看世界的,如果拿《醉拳》和《我是誰》來比較的話,你會覺得變化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世界是變化的,所以人的想法是要變化的?!盵8]成龍大智若愚,一貫重實干、忌空談,相信他在變革創(chuàng)新的當代中華大地上一定會繼續(xù)保持中國文化之氣派和東方精神之神韻,以與眾不同的中國文化風帆暢游于世界電影的海洋。
[1].費孝通,中根千枝:《東亞社會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
[2].《中國電影年鑒》(1981-1996年)
[3].《我是成龍》,中國電影出版社(1998年)
[4].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三聯書店出版(1987年)
[5].專題片:《成龍:我的故事》,成龍編導
[6].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三聯書店出版(1998年)
[7].霍華華:《霹靂火》,香港惜文出版社(1981年)
[8].溫鍵鍵:《成龍傳》,廣州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