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沛沛
摘要:“虛弱國家”是指介于失敗國家與正常國家之間的一種國家形態(tài),政府履行公共管理的能力下降,社會結構渙散,國家內部沖突,但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暴動,社會依然正常運行。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期間的緬甸,政府與反對派、少數民族武裝力量之間存在激烈沖突,國內經濟發(fā)展滯后,國際上遭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制裁。內憂外困,存在政治轉型期間的新舊結構的沖突,多民族文化的沖突和來自外部世界的壓力,這些特征使得1988-2010年間的緬甸呈現出典型的“虛弱國家”形態(tài),其根源在于軍人長期專政、多民族沖突和國際干預使得其民主進程受挫、社會分化嚴重、民主進程緩慢。處于復雜國際環(huán)境中的緬甸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熱點。
關鍵詞:虛弱國家;緬甸;軍人政權;民主進程;社會分化
中圖分類號:D73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1254(2014)05-0028-07
Features and the Origin of “Weak State”: A Case Study of Myanmar (1988-2010)
DENG Peipei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 and Diplomacy,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features and the origin of “weak state” and also provides a detailed analysis on the “weak state” issue of Myanmar during 1988-2010. “Weak state” is the transitional pattern from a welloperating state down to a failed state, in which the basic governabilities of governments are injured, social construction is on the verge of being broken, internal conflicts exist, but the society works normally without devastating riots. During 1988 to 2010 in Myanmar, under military regime, there were intense conflicts among the military government, the opposition and the ethnic minorities. Domestic economic development lagged behind. Western countries, especial US and UK, imposed economic sanctions against Myanmar at the same time. The contributing factors of “weak state” at least include conflicts between newold political structure in a process of structure transition, civilization clash among multiple ethnic groups and pressure from the world system in globalization era. This paper considers that Myanmar (1988-2010) was a typical weak state.
Keywords:“weak state”; Myanmar; the military regime; democracy progressing; social stratification
冷戰(zhàn)結束之后,世界依然動蕩。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的可能性下降了,但一些國家內部和地區(qū)間沖突依然不斷。很多國家面臨政局混亂、社會動蕩、經濟停滯、人民生活貧困等問題。以美國學者為代表的西方學者對此提出“國家失敗”理論以及相關的“虛弱國家”“失敗中國家”“失敗國家”和“崩潰國家”等概念。本文將重點關注“國家失敗”理論中的“虛弱國家”概念。
在對“虛弱國家”概念較早的的研究中,瑞典發(fā)展經濟學家岡納·繆內達爾(Gunnar Myrdal)指出,發(fā)展中國家普遍具有軟政權的特征,缺乏立法和具體法律的遵守與實施,各級公務員普遍不遵守規(guī)章指令,腐敗橫行[1]。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世界和平基金會主席羅伯特·羅特伯格(Robert I I Rotberg)認為,“虛弱國家”可能是由于國家內部地理、經濟基礎的限制而造成的,這些國家可能本身是強國家,只是因為國內對抗、管理缺陷、專制獨裁或外部攻擊而呈現短暫的虛弱狀態(tài);“虛弱國家”一般都會存在民族、宗教、語言或是其他內部沖突,但并沒引發(fā)大規(guī)模暴動[2]。丹麥學者漢斯·霍爾姆(Hans Holm)認為所謂“虛弱國家”指的是一國政府履行基本職能的能力大幅度滑坡、社會結構趨于渙散,但還保留著基本的履行能力,國家尚可保持基本運轉[3]。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構建了一個理解國家能力多個層面——即國家的功能、能力和政府合法性的基礎——的分析框架,用該框架解釋了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并非太強而是太弱的原因,分析了“虛弱國家”的成因,指出缺乏公共管理極大地限制了外部力量對國家加強其國家能力的幫助;認為“虛弱國家”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和國際體系中“虛弱國家”會侵蝕主權原則,而由此引起的國際層面的民主的合法性話題,將成為國際體系中美國、歐洲和其他發(fā)達國家爭論的主題[4]96-101。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的莊禮偉教授曾以20世紀初的印度尼西亞為例重點分析了“虛弱國家”的形態(tài)和起源,認為“虛弱國家”是指政府履行其基本職能的能力滑坡、社會結構趨于渙散的這一類國家,是介于正常運轉國家與失敗國家之間的一種國家類型,它有兩個主要特征:政府履行其基本職能的能力滑坡,社會結構沖突嚴重并趨向碎片化[5]。
緬甸自2010年實行民主化改革進程以來,國內政治體制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作為中南半島的大國,其自身變化對地區(qū)和國際形勢都產生了重要影響。美國聲稱返回亞太,欲將緬甸作為與中國競爭的又一“角斗場”。緬甸實行民主化改革,中緬之間的長期經貿合作面臨挑戰(zhàn)。如何看待新時期的緬甸形勢,如何實現國家間的合作共贏,還需要從對現今緬甸政治格局產生重要影響的軍人政權統(tǒng)治時期談起。1948年緬甸獨立,通過《緬甸聯邦憲法》實行議會民主制。1962年,奈溫將軍帶領緬甸國防軍發(fā)動政變,推翻吳努政府,成立緬甸聯邦革命委員會,建立黨政軍一體化的政治體制,緬甸自此進入軍人統(tǒng)治期。1988年9月,緬甸國內爆發(fā)嚴重的政治危機,奈溫軍人政權被迫下臺,以蘇貌將軍為首的緬甸國防軍再次發(fā)動政變,成立國家恢復法律和秩序委員會,成立新軍人政權。直到2008年,緬甸舉行全民公決通過新憲法,并于2010年舉行20多年來首次多黨制全國議會大選。這20多年間,緬甸一直實行強勢獨裁的軍人政權,學術界稱之為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時期。本文分析的對象便是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時期的緬甸,故將論文的研究時間段限定在1988-2010年間,以其間軍人政權治下的緬甸為例來分析“虛弱國家”的形態(tài)和起源。
一、“虛弱國家”的形態(tài)及其特征
西方學者對“國家失敗”及其相關概念的界定始于對“國家”概念的界定。一般來說,國家是一個在被認可的領土范圍內實施統(tǒng)治權威的政治制度。國家具有三大職能:至高無上、獨立自主的權威機構;有形的制定政策的組織和無形的身份的象征;一定人口的領土的安全保障者[6]。羅特伯格認為,國家功能包括:提供政治安全物品——阻止跨越國境的侵略與滲透以及領土的丟失;消除國內威脅或對于國家秩序和社會結構的進攻;確保公民自由、公開、完全地參與政治和政治性的進程等[7]3。弗朗西斯·福山指出,國家能力包含國家的功能、能力和政府合法性的基礎,國家行為的范圍指的是政府具有的不同的功能和目標,國家權力的實力是國家計劃、實施政策和公正、透明地執(zhí)行法律的能力;“虛弱國家”的“弱”指的是國家實力,而不是范圍,意思是缺乏實施和執(zhí)行政策的制度上的能力,常常在總體上被根本缺乏政治制度的合法性所驅動[4]5-15?;魻査沟僦赋觯忉寚业奶撊跣院蛧覍嵙Φ年P鍵變量是合法性,大多數現代國家,合法性是建立在履行職權的基礎上的,國家必須通過提供服務——包括安全、法律和秩序、公正和種種不同的福利措施來獲得和維持它統(tǒng)治的權力[8]91。顯然,“虛弱國家”存在合法性的危機。
“虛弱國家”的概念出現在“國家失敗”的命題之下,其中“虛弱國家”“失敗中國家”“失敗國家”“崩潰國家”是四個存在遞進關系的概念。除了漢斯·霍爾姆和羅伯特·羅特伯格的觀點,美國“虛弱國家和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在界定“虛弱國家”定義時,重點關注有效政府必須履行的三項職責:確保安全、滿足公民基本需求和維持合法性[9]。總結以上觀點可知,“虛弱國家”是指政府履行基本職能、維持合法性的能力下滑,社會結構趨于渙散,國家內部存在沖突,作為國際社會成員的能力下降,但國家依然保持基本運轉。而“失敗國家”則指的是:對內,政府喪失為公民提供安全、政治和社會服務等基本職能,喪失了合法性;對外,喪失作為國際社會成員的能力。
根據霍爾斯蒂的觀點,大部分“虛弱國家”的結構特征是低水平的或缺乏垂直的合法性,統(tǒng)治者具有較小權威,強權專橫,國家呈現個人化特征[8]104?!疤撊鯂摇钡奶卣鬟€包括:政治暴力程度嚴重;政治警察在公民日常社會中作用突出;圍繞使用何種意識形態(tài)組織國家的重大政治沖突存在重大分歧;缺乏一致的國家身份,或在國家內存在相互競爭的國家認同;缺少一個明確、可觀察的政治權威統(tǒng)治集團;國家對媒體實行高度控制[10]??傊?,“虛弱國家”的特征可以總結為:政府能力下降,面臨合法性危機,社會結構趨于碎片化,公民生活及安全受到威脅,經濟發(fā)展滯緩,國家面臨認同危機。
按照西方的“國家失敗”理論,“國家失敗”往往是從“虛弱國家”開始的,“虛弱國家”是潛在的“失敗國家”,但畢竟還沒有出現失敗的現象,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失敗進程,不屬于“國家失敗”的范疇。準確地判定一個國家是否是“虛弱國家”,需要確定國家的形態(tài)特征,并對其國家內部問題是否已經達到了“失敗國家”的程度作出判斷。筆者認為,1988-2010年間的緬甸是“虛弱國家”的形態(tài)表現,而并非西方輿論普遍認為的“失敗國家”。
二、緬甸是“失敗國家”嗎
2005年,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志和美國和平基金會 ( The Fund for Peace )聯合推出《失敗國家指數》(The Failed States Index),從社會、經濟、政治、安全等12個方面對主權國家進行打分,分數排名越靠前,表明這個國家本年度在執(zhí)政、經濟、民生、公共服務等方面的表現越差。根據該標準,排名前38位的國家為危險級別,第39-131位的國家為警告級別。習慣上,總評分排在前60位的國家,都會被稱之為“失敗國家”?!妒抑笖怠?005-2009年的報告中,緬甸的排名依次是:第23位、第18位、第14位、第12位和第13位。從排名情況看來,緬甸早已成為西方學者眼中的“失敗國家”具體數據分別參見:The Failed States Index,Foreign Policy,NO.149 (Jul.-Aug.,2005),pp56-65;NO.154(May-Jun.,2006),pp50-58;NO.161(Jul.-Aug.,2007),pp54-63;NO.167(Jul.-Aug.,2008),pp64-73;(Jul/Aug.NO.173, 2009),pp80-93.。
不可否認,美國推出的這一系列評價標準有其可取之處,涵蓋范圍廣,數據來源真實可靠,排名靠前的國家的確是存在嚴重的國內問題。該評價指標整體上偏向于對國家穩(wěn)定的評估,上榜國家大多是國內存在暴力沖突或潛在沖突的國家。但是,僅用量化數據分析國家形態(tài)的方式,將全球所有國家的信息簡單地歸納為12個因素和120分值作為衡量一個國家失敗與否的評判標準,顯然過于簡單化和片面化。此外,用于評價的12個指標中,“對人權的普遍侵犯”“群體冤情狀況”等指標存在很明顯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色彩,似乎美國人正在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和好惡界定與他國的關系。而且,在排名前60位的國家中,除了世界公認的局勢混亂的國家之外,很多上榜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都是美國不喜歡的國家或不與美國進行經濟合作的國家。中國在2006年的報告中排名第57位,2009年的報告中排名第56位,這兩年的中國都被美國認為是所謂的“失敗國家”。評價標準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色彩及標準的不公正,加上美國對發(fā)展中國家普遍持有的這種不確定和“擔憂”的態(tài)度,使得這份報告的公正性受到很大質疑。
比較而言,筆者更傾向于使用羅特伯格提出的政治、經濟和暴力水平這三個指標來衡量“虛弱國家”的相關狀況。經濟方面應包括人均GDP、經濟增長率、最富有者與最貧窮者的收入差距三要素;政治方面應包括領導人破壞民主原則,限制共享民主的過程,強迫立法,縮減媒體,公共政治物品減少等要素;暴力方面應包括沖突對抗中死亡人數,國民安全狀況等要素[7]8。在羅特伯格的分析結果中,緬甸是挑選出的“虛弱國家”。
(一)政治方面
自1988年9月緬甸軍人接管政權,建立“國家治安建設委員會”(1997年11月15日改名為“緬甸聯邦和平與發(fā)展委員會”),直到2010年根據新憲法舉行多黨制全國議會大選產生新政府。這22年期間,軍人政權一直保持對緬甸的統(tǒng)治。緬甸國內一直存在三股勢力的對抗,掌握國家政權的軍政府、主要反對派“緬甸全國民主聯盟(民盟)”和維護少數民族權力的民族地方力量。緬甸軍政府自上臺以來,軍隊一直是緬甸國內最強大的政治力量,軍政府掌權后一直在加強軍隊和中央政府的建設。在此態(tài)勢下,合法的反對派政黨被不斷分化、削弱,少數民族所在地區(qū)也難以保持穩(wěn)定和發(fā)展。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期間,多數反政府的民族武裝已經同軍政府達成和解,緬甸國內大規(guī)模的內戰(zhàn)基本結束,實現了和平。合法政黨由多到少,由強到弱,與軍政府相對抗的力量大為削弱;而軍政府自身經過歷次重大調整、充實和擴充機構逐步得到加強。此外,緬甸還在經過了漫長的制憲國民大會之后,通過了憲法基本原則,完成并頒布了新憲法草案[11]。
但軍人政府雖然加強了其統(tǒng)治地位,卻未能解決執(zhí)政后面臨的基本矛盾,在實現國內政治和解和民族關系和諧發(fā)展這兩個方面還面臨諸多難題,如反對派不認可制定的新憲法,軍政府與反對派的對話進程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克倫民族同盟”等少數民族武裝仍在堅持武裝對抗等,由軍人主導的政治改革艱難推進,民主化進程緩慢,并存在一定程度的政治危機。此外,政府控制了所有的聯系渠道與媒體,并將佛教當作政府尋求自身合法性的手段,處處表現出對僧侶集團的“虔誠”與“崇敬”——但在2007年的“僧侶革命”(又稱“番紅花革命”)中,軍方卻失去了它自己所宣稱的“虔誠態(tài)度”,對游行示威的僧侶采取暴力行動,致使軍政府不僅面臨失去政治合法性的危機,還面臨嚴重的信仰危機[12]。
(二)經濟方面
緬甸式的社會主義經濟已走到盡頭,新軍人集團上臺之后,開始推行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改革,實行對外開放政策。由于缺乏較為全面、準確的統(tǒng)計數據,目前對緬甸20多年來人均GDP的發(fā)展水平尚無法做出估計。賀圣達教授表示,無論是亞洲開發(fā)銀行,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或聯合國亞太經社理事會和經濟信息中心等國際組織,提出的關于緬甸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估計數字都存在一定自相矛盾之處,數據的可信度值得商榷。這可能與緬甸長期封閉的環(huán)境有關,沒有正常的渠道讓國際社會準確把握其國家發(fā)展的真實狀況,而緬甸政府也早已禁止了任何國際機構對緬甸經濟狀況的非官方調查。但他也同時指出,對于經濟發(fā)展總體水平,研究緬甸問題的專家學者們的看法還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緬甸還是一個以傳統(tǒng)農業(yè)經濟為主、現代工業(yè)極為落后、第三產業(yè)很不發(fā)達的發(fā)展中國家。整體上看,緬甸經濟還是有所發(fā)展的,在農業(yè)、油氣產品等方面取得了較大進步。更重要的是,自1989年以來,緬甸打破長期閉關鎖國的政策,積極開展對外經濟合作,參與地區(qū)和全球一體化的程度已經遠高于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前的水平[11]??傊?,緬甸的經濟產業(yè)結構和所有制結構的變化不大,工業(yè)發(fā)展緩慢,傳統(tǒng)農業(yè)經濟依然是國民經濟的主體,重要工業(yè)部門均實行國有化,私人工業(yè)投資能力弱、規(guī)模小,整體經濟發(fā)展存在結構性失常。
(三)暴力方面
軍政府采取高壓政策,對待少數民族動輒采取軍事手段,迫害少數民族的事件時有發(fā)生。作為非緬族的緬甸人,特別是處于少數民族武裝地區(qū)的緬甸人,經常會因少數民族與中央政府軍隊間的沖突而受到人身安全威脅。但整體上來說,新軍人集團堅持“防止緬甸聯邦分裂解體,維護聯邦統(tǒng)一”的原則。少數民族地區(qū)長期發(fā)展落后,較為封閉,對于軍政府的高壓政策逐漸采取了被動接受的態(tài)度,要求僅在自己的勢力范圍謀求自治。緬甸多樣性和族際矛盾依然比較突出,在多樣性基礎上的國家民族統(tǒng)一性較弱,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迄今還未完全形成,存在爆發(fā)沖突的可能。
另外一個暴力沖突的可能危機來自于中央政府與反對派民盟間的矛盾。軍人政權上臺之后,操控大選,甚至曾對1990年的大選結果不予承認,并對反對派領袖昂山素季采取軟禁的措施。軍政府的舉動不僅使得緬甸面臨政治合法性危機,而且引起國際社會的譴責。20多年來,軍政府與民盟的關系一直非常緊張,曾經幾度發(fā)生對抗,軍政府關押了100 000的反對派成員,至今仍有很多政治犯在押。2007年的僧侶革命,數萬僧侶走上街頭示威游行,提出“改善民主、釋放政治犯和實現民族和解”的口號。軍政府在應對這一事件時,采取了強硬的鎮(zhèn)壓政策,對不少僧侶采取毆打的方式,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
在1988-2010年間,緬甸并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或軍事沖突,僅有小規(guī)模的沖突和對抗,傷亡人數也都在可控范圍內。反政府的民族武裝力量實力不斷削弱,占據地盤不斷縮小,影響力下降,并沒有對軍政府造成很大威脅。而反對派雖然政治立場堅決,但畢竟實力較弱,且無正規(guī)軍隊支持,對軍政府無法產生重大影響。
從以上政治、經濟和暴力的角度分析可以發(fā)現,1988-2010年間的緬甸,軍人政權強大專橫,政治獨裁,存在履行政府職能的合法性危機,國內有潛在的民族沖突和黨派沖突,社會結構渙散;雖然經濟發(fā)展取得了一定進步,但國家整體貧窮落后,經濟發(fā)展存在結構性失常,宏觀經濟發(fā)展失衡;國家缺乏同一的身份認同,政府過分管控媒體。因而,可以稱這一時期的緬甸為典型的“虛弱國家”。
三、“虛弱國家”形成的根源分析
“虛弱國家”是怎樣形成的?如果從個人、國家和社會體系的角度來看,針對緬甸的分析可以忽略個人因素的影響。因為緬甸沒有出現像菲律賓的馬科斯、印度尼西亞的蘇哈托或新加坡的李光耀那樣的政治強人,更多地需要從國家層次和社會體系層次進行分析。就緬甸而言,筆者認為,其“虛弱國家”形態(tài)的形成原因主要來自軍人政治體制和渙散的社會結構以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
英國對緬甸的殖民統(tǒng)治將近80年,在政治體制、經濟結構和民族政策等方面遺留了很多問題。作為一個新興民族國家,緬甸的政治、社會、經濟結構虛弱,缺乏現代國家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經濟貧困落后,長期不能滿足人民的物質需求,存在潛在的經濟“虛弱性”,動搖了統(tǒng)治的基礎。
(一)軍人政權造成社會分裂,民主進程受阻
1948年緬甸獲得獨立至今66年,軍人政權的統(tǒng)治長達40多年,可以說,緬甸獨立以來的歷史基本上是一部軍事統(tǒng)治的歷史。國內外學者曾經就緬甸軍人政權為何能長期存在做過很多探討。國內以賀圣達教授為代表的學者認為可以將其歸因于以下幾個方面:緬甸是一個以農民為主體的國家,經濟命脈由國家控制;國內存在復雜的政治和民族矛盾甚至武裝對抗,往往只有以武裝部隊為主要支撐的高度集權的政權才能控制整個國家;緬甸政治歷史發(fā)展特殊性,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低,軍人在緬甸社會力量和政治結構中的地位與作用突出;國際上,緬甸的軍政府也贏得了較好的周邊環(huán)境[13]。有西方學者認為,軍人政權長期存在與其獨特的組織架構有關,其以軍隊將領為核心,保證軍隊對國家政權的絕對控制權;軍人在緬甸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緬甸的軍人政權實施非常嚴厲的軍事獨裁統(tǒng)治。西方學者更加關注緬甸軍人政權長期存在的外部成因,認為中國、印度、俄羅斯、泰國等對緬甸軍人政府都給予了大量經濟、軍事方面的援助[14]。此外,筆者認為,受佛教文化的影響,緬甸社會崇尚寧靜簡樸,沒有過多爭斗,民眾大多默認軍政府掌權,加上廣大緬甸民眾的受教育水平有限,政治參與意識淡薄,反對派和少數民族武裝都無法對中央政權產生致命威脅。這種狀況也造成了緬甸軍政府長期掌權的狀況。
軍人政權的長期存在對緬甸的政治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1990年,政府宣稱要還權于民,并舉行了全國大選,但軍政府卻不承認選舉結果,并以“先制憲,后交權”為由不允許議會召開會議,改組民盟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開除昂山素季黨籍,大肆逮捕反對軍政府的議員,壓制一切反軍政府的活動。緬甸軍政府這一舉動,不僅在國內引起的普遍反對,而且給緬甸的國際形象造成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很多西方國家以此為由,對緬甸實行經濟制裁,加重了緬甸積貧積弱的困境。所幸之后當政的丹瑞采取了靈活的政策,主動與反政府武裝和解以促進國內和平,通過加強與周邊國家的關系緩解西方經濟制裁的壓力。丹瑞造就了一個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在緬甸民主化進程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之后,緬甸憲法原則的通過,標志立憲工作正式開始,這也促進了緬甸的民主化進程。但是,軍政府不斷地對民盟進行打擊,軟禁民盟領袖昂山素季,又使緬甸的民主進程蒙上陰影。與東南亞的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不同,緬甸不存在長期執(zhí)政專制的獨裁者。雖然軍人政權執(zhí)政了40多年,但多年來并沒有出現唯一掌權的獨裁者,不存在家族式管理,緬甸的政治危機更多地來自于軍人政權本身的局限性。
(二)多民族的沖突導致社會分化,缺乏統(tǒng)一民族國家認同
緬甸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共有135個民族[15]。英國殖民期間,曾經對緬甸各民族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政策,給后來的緬甸政府處理民族問題造成了很多障礙。國內政治矛盾長期以來集中在中央政府與尋求自治的少數民族政權之間,緬甸軍政府的民族高壓政策不僅沒有從根本上實現預期的“民族和解”目標,反而引起了國內各少數民族此起彼伏的反抗和國際社會組織的強烈譴責,緬甸國內各民族之間缺乏統(tǒng)一的身份認同。雖然新軍人集團執(zhí)政期間對地方民族武裝組織采取了和談安撫的方式,但是并沒有解決民族沖突的根本問題。此后,軍政府有條件地承認地方政府,并予以“特別行政區(qū)”的稱號,少數民族地方政府有獨立的資源開發(fā)權和出口權[11]。但實際上緬甸依然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軍人政權有絕對的領導權,軍政府在處理與地方少數民族武裝勢力如何分權而治這個問題上依然缺乏智慧。緬甸的多民族、多種族造成了社會的分化,因文明和文化產生的隔閡比直接的經濟、政治因素帶來的問題更多、更大。
(三)國際因素干預緬甸發(fā)展和民主化進程
二戰(zhàn)結束后,殖民體系開始瓦解,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新興民族國家大量產生,緬甸也是在這一時期脫離了英國殖民統(tǒng)治。受西方文化和長期英國殖民的影響,獨立之初的緬甸也開始學習西方的議會民主制。但是,緬甸當時執(zhí)政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內部分裂,忽略了國內社會發(fā)展水平的限制,再加之國家內部各民族間的矛盾,使得緬甸對西方議會民主制的嘗試最終宣告失敗。國際體系的影響,讓緬甸選擇了一條并不適合自身發(fā)展的道路,并間接加劇了國內的民族矛盾。奈溫執(zhí)政后,走“緬甸式社會主義”的道路,由于正處于冷戰(zhàn)時期,意識形態(tài)的陣營分歧又使得緬甸長期受到西方世界的制裁。
自1962年以來,緬甸軍方對外部壓力的態(tài)度一直是采取孤立主義的立場,聲稱緬甸已經被孤立了30年,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可以再走這條路[12]。軍政府的孤立主義使得西方繼續(xù)堅持對緬甸的制裁,從而使緬甸國內的經濟發(fā)展受到很大制約,國家的封閉趨勢也日漸嚴重。1988年之后,新軍人政府開始接受外國的投資,1997年加入東盟(即“東南亞國家聯盟”),積極參與地區(qū)一體化進程。不可抗拒的全球化趨勢使貧窮落后的緬甸無法繼續(xù)采取孤立主義的政策,于是更多的人通過全世界播放的電視節(jié)目知道了緬甸鎮(zhèn)壓“番紅花革命”的情況,國際社會一片嘩然;這也讓更多的緬甸人看到了政府鎮(zhèn)壓佛教徒的行為,民眾的佛教信仰情感大受傷害,最終使軍政府面臨嚴重的信仰危機。緬甸面臨前所未有的國際壓力,以美國和歐盟為首的西方國家強烈譴責緬甸軍政府鎮(zhèn)壓公眾抗議的行為,對緬甸實行持續(xù)的經濟制裁。西方國家的孤立使得緬甸自身的發(fā)展受到很大限制,加重了“虛弱國家”的程度。
四、結論
作為東南亞地區(qū)最為貧困落后的國家之一,緬甸的“虛弱國家”狀態(tài)對地區(qū)發(fā)展和國際形勢都有很深刻的影響。緬甸的“虛弱國家”狀態(tài)是由合法性危機、民族分裂危機、轉型危機等綜合因素表征出來的,受到國內國外多種因素的共同影響。
1988-2010年的緬甸,政治方面,緬甸軍政府一味加強其統(tǒng)治地位,卻忽視了國內政治和解與民族關系的和諧發(fā)展,最終面臨政治合法性危機;經濟方面,整體有所發(fā)展,但依然閉關鎖國,存在結構性失常;其社會潛伏暴力危機,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尚未形成。由于政治、經濟和暴力方面的問題,1988-2010年間,緬甸呈現“虛弱國家”的形態(tài)。究其原因,軍人政權造成社會分裂,民主進程受阻;多民族沖突導致社會分化,缺乏統(tǒng)一民族國家認同;國際因素干預也影響了緬甸的發(fā)展和民主化進程。
2011年,緬甸民選政府上臺,軍人政權退居幕后,民主化進程正式開啟。昂山素季重回緬甸政壇,主張修憲,欲帶領反對派民盟參加2015年大選。美國恢復與緬甸的外交關系,高層先后訪問緬甸,欲將緬甸作為其重返亞太政策的重要棋子,挑戰(zhàn)中國與緬甸長期合作的友好關系,把緬甸作為控制東南亞的突破口。日本加大對緬甸的援助力度,試圖增強對東盟的影響力。地緣政治因素復雜的緬甸,能否在大國博弈中獲得自身的發(fā)展,能否完善國內的經濟社會結構,能否繼續(xù)推進其民主化進程等,都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熱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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