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鼎
一首詩的好壞,先要看那作詩的人,是不是內(nèi)心真有一種感動,是不是有他自己真正的思想、感情、意念。作者的“感動”決定著一首詩有沒有“感發(fā)”力,使閱讀詩歌的人受到心靈的震撼?!睹姟ご笮颉氛f,“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本褪钦f內(nèi)心之中首先有一種感發(fā),情動于中,然后用語言把它表達(dá)出來,這是詩歌孕育的開始。既然要“情動于中”,然后“形于言”,這“情動于中”是詩歌孕育出來的一個重要質(zhì)素。
李商隱的《錦瑟》歷來被人們稱道,這首詩是詩人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時對人生所做的一次追憶。詩寫得惆悵迷茫,婉轉(zhuǎn)迷離之中曲折隱晦的傳達(dá)出作者對已逝青春的哀悼,對時光留下的刻骨銘心的傷痕的追悔和感慨。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于憲宗元和元年,卒于宣宗大中年間,在他四十八年的生命中,經(jīng)歷了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位皇帝。當(dāng)時的唐王朝內(nèi)有宦官專權(quán),外有藩鎮(zhèn)之亂,更加以朝廷的黨爭。李義山就生活在這樣一個不幸的時代里,再加上他的身世悲苦,十歲喪父,十二歲就“傭書販舂”。李義山從小就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我愿為此事,君前剖心肝”,在《行此西郊作一百韻》中表示了積極熱誠的救國救民的一片熱誠。直到文宗開成二年,他二十六歲時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貴人令狐楚,他的人生軌跡才有了大的轉(zhuǎn)折。在令狐楚的大力推介下,他才考中了進(jìn)士。然而不幸的是,后來京城王茂元看中了李商隱,將他招為自己的女婿。從此,李商隱便陷入了唐朝的黨爭之中。一邊是自己的賞識并提拔他的的恩主令狐楚,一邊是他的岳父王茂元,其中的恩怨是非自是難于告于外人。
《錦瑟》是李商隱最著名的一首難解的詩,歷來說詩者就有“一篇《錦瑟》解人難”的慨嘆。讀這首詩,我們很難用理性思維去準(zhǔn)確的理解詩歌營造的意象,我們只能通過形象思維直觀的的去感受,感受作者的“感發(fā)”。開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兩句中,只有“思華年”是直接敘寫的口吻,而其他則是意象的暗示。“錦瑟”之意象所提示給讀者的不僅是一種精美的樂器,而且透出了一則傷感的故事:據(jù)《漢書·郊祀志》中記載,太帝(天上最高的神)命自己的女兒素女彈五十弦的瑟,樂聲悲涼無比,令在場的神仙感慨不已,太帝于是將錦瑟的弦由五十根減為二十五弦?!拔迨摇笨梢娚莫毺?,弦的繁多傳達(dá)出的是更為繁復(fù)精微的情意,而這情意有特別悲哀,甚至使太帝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而詩人在“五十弦”上又加了“無端”二字以表示“錦瑟”之過人的精美和深悲,而就是這“無端五十弦”卻深深寄托作者對“華年”的追思,開頭這句似乎是作者在感嘆年華的消逝,但作者有沒有直接表達(dá),而是通過“錦瑟”這一意象來傳達(dá)?!扒f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一聯(lián)中,作者化用了“莊生夢蝶”這一典故,但又不是《莊子·齊物論》中哲理的原意,而只是借用這一典故的意象來喻示一種情思境界而已。莊子在夢中夢見自己化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以至于醒來后還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自己,總之,夢中的蝴蝶是美好的,但這一夢卻是在“曉”,是在早上,這一“曉”字表示了夢境的短暫難留。所以這一句給人的感受,不是美夢的欣喜,而是美夢難留的傷悲。至于“望帝”一句,李商隱所用的是神話中蜀望帝之魂魄化為杜鵑鳥的典故,而“春心”所指的自然是一種相思懷念的心意。把“春心”托于“杜鵑”自是一種刻骨的相思所帶來的長恨。
再看“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一句,根據(jù)“月滿珠圓”的傳說,滄海句寫的是月滿珠圓的情景,可李商隱卻說“珠有淚”,遂使晶瑩的明珠變成了晶瑩的淚點。至于“藍(lán)田”一句,則是指山西的藍(lán)天山,原以產(chǎn)美玉而出名,每當(dāng)日光明媚的時候,山上就會升騰起美玉所釋放的青煙來。把這兩句連起來讀,就給人一種“珠有淚”的凄哀,又有“玉生煙”的迷茫,表示了一切美好事物難得圓滿與難以獲致。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薄按饲椤保褪巧厦娴那楦?,“惘然”,迷茫。好多人追憶往事時,總是在一切已成為遺恨時,但李商隱卻不同,他是一個善感的人,他總是將生命看成一個悲劇性的過程,在人生還沒有表現(xiàn)出殘缺之前,就開始追憶往事,思考生命的價值。
總之,“感發(fā)”是好詩的具有的最基本質(zhì)素,感動讀者,在感動中實現(xiàn)文本的意義的實現(xiàn),詩歌蘊藏的生命力也在“感發(fā)”中迸發(fā),這就是詩歌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