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昌 江西廬山人,現(xiàn)居東莞。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策劃協(xié)會會員。從事過新聞、企業(yè)管理、策劃等職業(yè)。愛好散文寫作,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發(fā)表,作品散見于《散文》、《文學報》、《清明》、《創(chuàng)作評譚》等,《路》獲《文學報》全國征文獎;《臨街的窗》入選《散文選刊》。已出版散文集《生命碎片》、《南方岸影》。
一
三十多年前,一些或大或小、縱橫交錯、密密麻麻的河流,時常將波光帆影投射到少年的我綺麗的夢中。那些河流,兩岸蕉林似海,四野風景如畫,河面迷蒙的水汽里浮動著蕉林和稻谷散發(fā)的清香。
迷戀那些河流,皆因讀著名作家陳殘云的長篇小說《香飄四季》。多少年過去了,還記得那些描寫男女主人公相戀約會的讓人心馳神往的抒情文字:“天空湖水一樣明凈,繁星閃著微笑的眼睛,河水脈脈地流,細風輕輕地吹,蕉葉絲絲地響,草蟲嘶嘶地叫,好一個靜默甜蜜的夜晚……”小說中的嶺南水鄉(xiāng)的風土人情,那河流里飄著的小艇,岸邊的木棉、榕樹,樹陰掩映下的涼棚,那些樸實的鄉(xiāng)村青年男女,他們純美而含蓄的愛情,勤勞、堅韌的精神品質,他們在命運的河流上不屈不撓的拼搏精神,讓懵懂的、情竇初開的少年內心波瀾起伏,并且充滿了對那些河流和那片古老土地的向往。
二
許多年之后,當我重讀那部再版的長篇,那些飄香的河流、河邊土地上淳樸的人物,依然讓我久已干涸的情感世界瞬間濕潤。我曾不止一次地思考,陳殘云為何到東莞當掛職縣委副書記?東莞有那么多鎮(zhèn)村,他為何選擇水鄉(xiāng)麻涌任職并和農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我的想象無比活躍,1958年的某天,陽光明媚,香蕉林的寬大葉片在微風中搖曳。陳殘云坐在小艇上,艄公不緊不慢地劃著船,槳聲在靜靜的河面滑行,小艇沿著倒眏岸邊蕉林、榕樹、涼棚的河流蜿蜒前行。水網如同迷宮,人的命運也撲朔迷離。1957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試行作家職業(yè)化,十個多月里,名滿四方的陳殘云沒拿到工資,全家生計和贍養(yǎng)雙方老人,都依靠上班的妻子那份微薄的薪金。陳殘云是一位個性平和、樂觀的人,但失去生活來源的壓力、無力幫助妻子的內疚,讓他難以開懷。沒想到,人生柳暗花明,他被組織上派到東莞縣,掛職黨委副書記。陳殘云一定是熱愛河流的,水的溫柔撫摸,最容易讓一個人內心恢復寧靜;河流,讓胸中曾經的塊壘迅速消解。從小艇踏上河邊有著“古梅鄉(xiāng)”之稱的、立村千年的土地,干部、村民們迎了上來。當年的同事后來回憶道:“又黑又高的陳殘云,對誰都一臉的笑容,他幽默的話語,讓周圍的人立刻感到了輕松。”
陳殘云下鄉(xiāng)期間,親自兼任麻涌鄉(xiāng)黨委副書記和大步村黨支部副書記。他頭戴竹笠、身穿土布衣,經常光腳板走路;風雨中,他披上蓑衣,出沒在河網縱橫的蕉林蔗地;他經常劃著小艇,運送肥料到蕉林、地頭;夜深了,在河畔的涼棚里,在田頭的扎水寮中,他和群眾聊家常,聊這些河流和土地上古往今來的人和事,水鄉(xiāng)的百姓親切地稱他“老陳”,都愿意向他掏心窩。陳殘云時常站在河邊,打量著百年古榕、木棉樹和涼棚,凝望著緩緩流逝的河水,內心久久難以平靜。在日復一日的河流的水聲激蕩和香蕉、莊稼以及各種植物的香氣熏染中,他生命和情感的世界里,注滿了濃烈浪漫的詩意。河流萬古奔騰,人類生生不息,每一朵浪花,都收藏著逝去生命的故事,陳殘云內心最柔弱的地方被擊中,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心空,他要為這些河流和土地,為這片水鄉(xiāng)可愛的人寫一部書,書名就叫《香飄四季》。一部杰出的長篇小說,讓一些原本不知名的河流和眾多的小人物不朽;而那些河流和那片土地上的后人,也永遠記住了為河流和普通農民虔誠寫作的作家。2002年,陳殘云去世,麻涌人民舉行了各種悼念活動;一年后,陳殘云的雕像矗立在麻涌鎮(zhèn)文化廣場上。如果陳殘云地下有靈,他的靈魂還會常常在那些縱橫交織的河流和蕉林似海的土地上流連吧?
三
在“極左”思潮的年代,陳殘云的《香飄四季》能夠寫出珠江口河流的精氣神,寫出水鄉(xiāng)人民真實而美好的人情人性,寫出年輕人真摯朦朧的愛情,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一部小說再優(yōu)秀,也不可能承載這片河流和土地上全部的歷史文化積淀。一位著名作家扎根三年之久的地方,一定有她難以抗拒的魅力,河流密布的千年沙洲上,一定還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香飄四季》滿紙嶺南果香的引導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河流的水聲、光影的召喚下,南下東莞生活之后,就像去尋找一位夢中的情人一樣,我開始了對那些水鄉(xiāng)河流的踏訪,我的雙手,觸摸過每一條河流清涼的肌膚;我的靈魂進入一段長達千年的時光隧道;我被這片水鄉(xiāng)的歷史人文、河流和蕉林、田園風光和美好的人性所深深吸引。我的目光越過現(xiàn)實和文獻中的河流,看見了水霧迷蒙的歷史深處的生命場景。
四
南宋年間。河流旁,幾位布衣農夫正在春光里栽植青梅。梅,是這些河流兩岸最常見的植物,也是在此生活的人內心的圖騰。梅花綻放的季節(jié),河流是一條風景的長廊。有月的夜晚,大大小小的河流兩岸,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三五農人,聚在河邊的涼棚里,喝茶聊天。夜深了,有人吹起了簫管,其聲幽怨、婉轉、清越,如河水輕咽。聊天的人就緘默不語,簫聲里,一行清淚悄然從老男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為了躲避兇惡的金兵追擊、屠殺,為了尋找一片有著心儀河流的魚米之鄉(xiāng),多年前,男人跪對列祖列宗最后一拜,帶著妻小和鄉(xiāng)親們,告別江南故鄉(xiāng)老屋和祖先墓地,長途跋涉,衣衫襤褸,從一路上的病餓、劫難、疲憊中挺過來,經梅嶺古道進入珠璣巷,然后輾轉投入珠江口這片水網密布的沙洲的懷抱,從此再沒有回過祖屋,再沒有在祖墳前磕頭上香。這片陽光熾烈的珠江東岸的沙洲上,河流柔軟如同少女的腰肢,河水養(yǎng)育了數不清的魚蝦、貝類,饑荒的噩夢再也不會驚擾勞作后農人的睡眠。雖然偶爾有臺風狂野地路過,咸潮也在既定的時間回訪,但這里土地肥沃,雨量豐沛,水網密布,特別適宜種植香蕉、稻米和桑麻。解決家人果腹和粗布衣衫遮體不成問題。為了子孫后代的生存繁衍,為了族人的福祉,男人慶幸選擇了離鄉(xiāng)背井。在一些有月的夜晚,男人坐在河邊的涼棚里,星星跌落在河里,水面有木棉花掉落的輕響。男人吹簫,那是幼時在村里戲班子學的,只會一兩個曲子,簫聲幽怨,那是內心寂寞孤苦時對故土的念想。遠離戰(zhàn)亂,逃避饑荒,河流密布的地方,生命有了依托,靈魂會被滋潤。男人想,列祖列宗地下有靈,一定會原諒他的拖家?guī)Э凇⑦h走他鄉(xiāng)。endprint
為了讓后人記住梅花盛開的江南故鄉(xiāng),為了讓子子孫孫不忘千里跋涉、穿越梅嶺雄關的百般艱辛,珠江東岸的這片河流旁的沙洲,從此變成了梅花的第二故鄉(xiāng),河流縱橫交織的水鄉(xiāng),從此有了一個詩意濃郁、在崇尚梅花的宋代頗具時尚色彩的名字——“古梅鄉(xiāng)”。從此,梅花的清香,不僅飄漾在那些河流、村莊的上空,也彌漫在水鄉(xiāng)人心靈、血脈的深處。
五
陳殘云以作家的敏感,以及和水鄉(xiāng)百姓三年的密切接觸,應該知道“古梅鄉(xiāng)”這個名稱及由來,但他的《香飄四季》里未提及這個詞。也許,作品內容主要是描寫“大躍進”年月的故事,不方便交代河流最早的人文歷史和精神譜系。其實,地域風俗的形成,以及土地上子民的精神特質與傳承,與地域久遠的歷史淵源是難以割裂的。
“古梅鄉(xiāng)”——河流縱橫的沙洲,香氣四溢的水鄉(xiāng),也曾是明朝朱元璋幾個有戰(zhàn)功的兵頭帶兵屯墾之地。那些來自江南的武將,脫下鎧甲和征袍,將蒼老的身體和蒼涼的靈魂寄放在這片海濱的河涌水網之間。號角征歌響徹河流,兵士們操練完畢,放下刀槍劍戟,向當地農民學習種植桑麻和香蕉,在水退沙積的荒涼灘涂開墾田園。他們依托河流的天塹險阻,將村舍布局成易于互相支援的抱團的塊狀,警惕的目光越過河道港汊,投向風險莫測的遠方?!笆赝嘀H善和睦”,就是那些軍屯將士留給子孫后代的“祖訓”。河流,如同一道道天然屏障,兵荒馬亂的年月,村民們眾志成城,妄圖強行闖入的小股兵匪很難入侵得呈,即使是日軍,在占領廣州和周邊城鎮(zhèn)、鐵路沿線時期,小部隊也不敢貿然進入水網密布地帶,一不小心,進入河道的侵略者就會遭到河畔蕉林里彈雨的襲擊。
水,是柔軟的,但水又是無堅不摧的。河流賦予生活在岸旁的人善良淳樸的稟性,以及堅韌的品格和威武不能屈的氣節(jié)。1938年,日寇鐵蹄踐踏我河山,麻涌全境發(fā)起了聲勢浩大的募捐支前運動,河流兩岸飄起了濃郁的米香,村民們星夜為抗戰(zhàn)部隊趕做了數十萬塊炒米餅;許多年輕婦女摘下心愛的首飾,老人們拿出了家藏的金銀玉器,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捐獻點。當時中共中央南方局常委葉劍英,在廣州負責接受各地捐獻的抗戰(zhàn)物資,葉劍英遙望那片河流密布的土地,脫口而出贊嘆之語:“麻涌人民抗日熱情高、貢獻大!”
六
如果要探尋河流航運和文明的起源,并將河流作為心靈的對應物和精神的參照系,不得不說,河流與岸邊居住者的“精神文明”之間,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珠江東岸這片河流密布、水霧蒸騰、香氣浮漾的土地上,“粵劇”的興起和傳承,與水鄉(xiāng)人素質的提升、靈魂的凈化,有著水乳交融的關系。
在汽車上路、飛機升天之前,船舶應該是大地上功能最強大的交通工具,而文化的傳播,也離不開一只只水上飄動的帆船?!凹t船”,不知從何年月,首次進入了麻涌的河流。那天,水鄉(xiāng)如同重大節(jié)日,所有的村巷空無一人,河邊,觀望的人排成了一堵堵高墻?!凹t船”從遠處飄過來、飄過來,船上立著三五個彩衣鮮亮、裙帶迎風飄動的玉人兒,鑼鼓與絲竹應和著,驚飛了河邊木棉樹上的數只鳥雀,而水里的幾尾魚兒,也好奇地躍出水面看個究竟。
“紅船”上的戲班成員,指揮村民在河邊祠堂前搭建舞臺。一陣吹吹打打,男女演員粉墨登場,絲竹管弦的旋律在河面的迷蒙水汽中顫動,樂曲時而高亢激揚,時而低回幽怨;化過妝的美貌花旦眼波流盼,唱腔婉轉。河流岸邊的無數個腦袋搖晃著,脖子伸著,哭、笑、癡、迷,三魂六魄被樂曲和唱腔、劇情牢牢地抓住。多少年,村民只知道河流是安頓靈魂的地方,而粵劇,讓他們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極致的陶醉和歡樂。
“紅船”的到來,增添了河流兩岸節(jié)日般的熱鬧氛圍,粵劇如醉人的米酒,她沁人心脾的芬芳,讓人的靈魂舒展并受到洗滌;那些飄著蕉香、稻香的河流,在等待“紅船”的日子里躁動不安;而在一縷粵韻的撫慰下,波濤也為之寧靜不語。河流兩岸的許多人,生活方式和命運走向,因喜愛粵劇而發(fā)生改變。
陳淦,民國年間水鄉(xiāng)漳澎村土匪頭目,平日專干攔劫過往船只、強奪錢財的勾當。勢力強大的年月,他甚至糾結一百名土匪攻克縣城,當了十天自封的縣長。陳淦打家劫舍的時候,兩眼露出兇光,但他在聽粵劇的過程中,就恢復了一個普通人的表情,看到動情之處,甚至會流下眼淚。粵劇,讓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在某個瞬間找回了內心久已枯竭的善的泉流。1926年,陳淦創(chuàng)辦“小英雄戲班”,招收本地少年學員多達數十人,聘請名師,嚴格訓練,培養(yǎng)了不少后來成為粵劇大師的人才?!靶∮⑿蹜虬唷背俗凹t船”從水鄉(xiāng)漳澎的河流出發(fā),進入珠江流域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登上了廣州著名的太平劇院獻藝,一時間名動四方。
歲月,也許是沉重的;生活,常常是艱辛的,但河流是一首巡回播放的、撫慰靈魂的抒情音樂;而河流兩岸的涼棚,則是水鄉(xiāng)人勞作之余練習粵劇粵曲的集散地。涼棚的搭建,充分證明了水鄉(xiāng)人有著很高的生活智慧:在靠岸邊的河里打樁,以竹木支撐起涼棚架,涼棚與河面之間鋪設木板,保留多行寬大的空格以便河面清涼的空氣對流,涼棚內置幾排木板、竹席,其上可容十幾人或坐或躺,河流是一個天然的空調,河風自由穿梭于涼棚,燥熱勞累的人便感覺無比清涼愜意……涼棚里還掛滿了粵劇、粵曲的樂器,男女老少,飯后茶余,邊納涼邊在樂器伴奏下唱幾段粵曲,如此便感覺活得有滋有味。夏夜,繁星點點,粵曲的旋律,伴著河水的私語,混和著蕉香、稻香和河流兩岸人家的煙火味,讓乘船從水鄉(xiāng)河流經過的外地人陶醉不已……
七
關于這片水鄉(xiāng)人的粵劇情結,陳殘云在《香飄四季》中似未提及,也許在那個紅色的、革命歌曲盛行的年代,粵劇作為舊時代流傳下來的文藝娛樂形式,在嶺南水鄉(xiāng)農村有些衰落吧。而作為嶺南河流上每年上演的另一出好戲——端午節(jié)期間的龍舟競渡,在《香飄四季》中卻有濃墨重彩的篇幅:
……大河上十多條龍船穿梭游弋,彩旗飄動,水花飛揚,震耳欲聾的鼓聲、炮仗聲、嘩啦啦地呼叫的人聲,混成一股熱熱烈烈、鬧鬧洋洋的巨響。河岸上,人山人海,重重疊疊,男女老少,彼此挨擠,人人都眉飛色舞,喜氣盈盈地張嘴嚷笑……endprint
……
河面上,西涌和東涌的龍船開始競賽。它們順著水流,像飛船一般,從遠處飛閃而來,乘風破浪,齊頭躍進,鼓聲與人聲齊鳴,水花和鞭炮四濺,異常生猛,又異常威武,把觀看者的目光全都吸引住了……
書中描繪的龍舟賽已過去五十多年,我的腦海里還時常浮現(xiàn)河流兩岸觀者如云、河面舟如箭發(fā)的那個令人震撼的場景。龍舟競渡在這些嶺南的河流究竟上演了多少年,誰也說不清楚。龍舟賽,穿越厚重的歲月,如今還在更精彩地上演,水鄉(xiāng)麻涌人民,疏浚河道,整修河岸,栽植景觀花木,在華陽湖附近寬闊的主河道兩岸修筑了觀龍舟賽的看臺。龍舟,是嶺南麻涌河流文化的重要載體和符號,是水鄉(xiāng)的圖騰;龍舟競渡因其每年只隆重登場一次,因此已形成一種觀者云集的節(jié)慶效應。龍舟競渡,是激勵奮斗拼搏、人生進取的一種最直觀的寓教于樂方式。浪花飛濺、你追我趕、鑼鼓喧天、喝彩震耳的場景,被觀者收藏在精神的容器并持續(xù)發(fā)酵,釀制出來的,是心靈的雞湯,是生命的一種正能量瓊漿。河流,因龍舟而充滿了生命的動感;而龍舟,因河流而賦予了巨大的精神價值。
八
龍舟的故鄉(xiāng),那些明凈的河流、魚蝦們的天堂,曾幾何時,因為工業(yè)化的過度污染,而失去了明眸和芬芳,昔日水面的藍天白云,被濃黑的廢機油的泡沫遮蔽無蹤,而水上的精靈——那些穿梭于河流港汊的小艇,也大多停止了生命的滑翔,靜臥在灘涂淤泥中腐爛變質。失去了清澈的河流,沒有了植物清香的河流,腐朽發(fā)臭的河流,還是“古梅鄉(xiāng)”先民千萬里跋涉尋找的夢中河流嗎?如果陳殘云地下有知,也一定會為他當年筆下的河流的命運擔憂不已吧?
好在,河流有她自身強大的凈化功能,歷史的車輪終會回歸正確的軌道。以清澈、明凈的河流為主體的水鄉(xiāng)原生態(tài)自然環(huán)境的建設,是發(fā)展水鄉(xiāng)的硬指標和核心競爭力。而眾多的河流,河流兩岸的風景、民俗,構成水鄉(xiāng)獨特的景觀和歷史文化特色,現(xiàn)代工業(yè)和現(xiàn)代觀賞農業(yè)、旅游業(yè)并駕齊驅,河流的多項功能和綜合價值得到執(zhí)政者認可。河流兩岸民眾的幸福指數,有了明顯的提升?!断泔h四季》描繪的五十年前的水鄉(xiāng)河流,開始在今天現(xiàn)實的時空復活,而古梅鄉(xiāng)先民在河邊廣植梅花的舊俗,在有識之士的呼吁下,可望在未來為河流展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古詩意境。
初夏的某個下午,我和東莞市的幾位舞文弄墨的友人沿著陳殘云當年走過的小路,來到水鄉(xiāng)的“涌一村”河邊,這里正在修建簡易河埗碼頭,眼前的河流是麻涌正在著力打造的第一條生態(tài)觀光水道。一只帶頂棚的游船緩緩靠岸,我們謹小慎微地、笨拙地登船,木船散發(fā)的桐油味,提示我這是一條下水不久的船,也似乎告訴我這河流剛剛開始迎接觀光客。
木船啟動電馬達,船尾水面立刻如開了鍋般沸騰、翻滾。沒有了身披蓑衣、頭戴竹笠的艄公劃槳搖櫓,少了河流行船古老的韻致,但機器畢竟是高效率的,木船和電機的結合,以比前輩木船快幾倍的速度在水面馳騁,兩岸水畔有凈化水質功能的植物再力花、瘦高而清秀的水杉、姹紫嫣紅的美人蕉,以及古榕、涼棚、遠處的香蕉林、民居、祠堂……紛紛旋轉著后退,河面濕潤的、帶著各種植物清香的空氣擁抱、撫慰了我們。河流宛如一個漫長的風景畫走廊,兩旁展示出構圖不同、風光各異的、層出不窮的畫面。
在一處狹窄的河道,木船靠岸,有水鄉(xiāng)女子動作麻利地系纜,態(tài)度親切地招呼我們小心登岸。水邊幾叢修竹,樹冠遮天蔽日。但見一處造船作坊,七八個工人,延續(xù)著古老的木船制造業(yè),在這條正在開發(fā)生態(tài)觀光的河流旁,近乎失傳的造船手藝找到了用武之地。作坊近旁是一間雙層的四周通透的涼棚,墻壁有字畫,家具用材全是古船木,環(huán)境清雅,茶香、墨香撲鼻。一只黃狗慵懶地趴在過道旁,眼睛瞄了瞄我們,沒有任何敵意,對陌生人的造訪表示友善。這河流旁的狗,也許從未跨過河流出遠門,似乎與外界的狗性情迥異,忽然就想起沈從文小說《邊城》中那條河流旁的老人、翠翠和黃狗,恍惚間,竟好像到了湘西那河流旁。
一邊喝茶,一邊聽熟悉河流歷史的當地文人講述古老的人和事,站在涼棚走廊邊,遙望涼棚下的河流靜靜地流淌,想起這河流的過往千年,多少生命花開花謝,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解纜登船,繼續(xù)游賞。岸邊有很多人在釣魚。水面逐漸寬闊,我們的船進入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湖泊。這里就是麻涌承辦“2013中華龍舟大賽”的華陽湖生態(tài)公園濕地的中央湖面。兩岸建了大型的龍舟賽看臺,有不少市民游客帶著孩子或情侶在看臺上玩耍,藍天白云之間,飄著幾只自由自在的風箏。
木船放慢速度,貼著湖岸閑庭信步,在一個河汊與湖水交接處,出現(xiàn)了幾十、上百只渾身麻色的野鴨子,見木船靠近,也不慌張躲避,繼續(xù)鳧水、扎猛子、享受魚蝦美食,船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舉起相機拍照。
野鴨子和人類,其實有著共同的味覺喜好,在河流旁的竹棚農莊酒樓,原材料產自這些河流、湖泊的麻蝦、魚、蟛蜞粥,以及水邊的各種菜蔬,新鮮出爐,綠色環(huán)保,讓座上的文人墨客們大快朵頤,連聲稱贊,恨不得不辭長作水鄉(xiāng)人。記憶中,幾年前也是在河流旁的這家農莊和朋友共進晚餐,那次,珠江口的海水開始在月色里漲潮,河面有船經過,橘黃色的燈光倒影河流,閃爍搖曳,如金蛇狂舞。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觀賞河流夜景,座上幾個好朋友把酒臨風、開懷暢飲,感覺不枉此生。
九
從最早讀陳殘云《香飄四季》,至今已數十年!期間的很多人和事,都隨著時光之網過濾無蹤,而陳殘云《香飄四季》描寫的那些河流,和現(xiàn)實生活中我觸摸過的那些麻涌水鄉(xiāng)的河流融為一體,散發(fā)出陳年老酒一樣的香氣,讓我時常有微醺的感覺,內心多了柔軟、濕潤和清涼。雖然生命開始步入秋天,夢中卻依然有一片嶺南水鄉(xiāng)搖曳的波光,生命便多了一些趣味,這也許就是對平凡人生的一種安慰。
實習編輯 姚 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