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平
西安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未知何處宿,平沙莽莽絕人煙?!?/p>
——唐·岑參《磧中作》
我的兩次“絲路尋訪之旅”主要是由東到西,前后歷時半個月。第一站,當然是古代絲綢之路的起點——古都西安。
6月的西安,天氣異常燥熱。在玉祥門的大慶路,我看到一組氣勢不凡的絲綢之路群雕,它刻畫的是跋涉于絲綢之路上的一隊駱駝商旅,其中有唐人,也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淺褐色的花崗巖石料古樸典雅,雖僅僅刻畫出了三個長安人、三個波斯人的形象,但意境渾然一體,將絲綢之路上長達一千多年各國商貿(mào)往來的歷史和“平沙莽莽絕人煙”的蒼涼意境表現(xiàn)出來。
麥積山
“亂水通人過,懸崖置屋牢。上方重閣晚,百里見秋毫。”
——唐·杜甫《山寺》
離開西安后,我乘坐K119次列車來到甘肅天水市。起初,我不知道天水跟絲綢之路有什么關(guān)系,而是奔著這個城市“六出祁山”、“失街亭”的三國戰(zhàn)場遺址去的,后來我從當?shù)貦n案館了解到,天水原來是古絲綢之路東段的重鎮(zhèn),而天水東南五十公里處的麥積山石窟,更是古代商旅駐足祈福禮贊的寶地。
那天是個周末,去麥積山的人特別多,如蟻的人群密密麻麻“粘”在麥積山棧道上,我被人流推著沿階梯而上,又沿階梯而下,腳步丈量著不知是多少層的臺階。排隊兩小時,我才登爬到棧道所及的最高處,細細觀看洞窟中的塑像,而其中許多壁畫,生動描繪了古絲綢商隊跋涉在大漠中的情景。
麥積山石窟以險峻的奇姿、凌空的棧道、巧奪天工的窟龕,被譽為“東方雕塑館”。
祁連山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p>
——匈奴民謠
我第二次尋訪古絲綢之路,是從甘肅張掖市經(jīng)祁連山脈南下輾轉(zhuǎn)去青海,再轉(zhuǎn)道去寧夏。祁連山脈南依青藏高原,北俯河西走廊,一直是遠涉流沙、往來東西的絲路商隊的重要水源。
途經(jīng)青海境內(nèi)的門源鎮(zhèn)時,一片片油菜花在祁連雪山的映襯下顯得異常燦爛,油菜花的金黃色和青稞田的青綠色,交叉形成大塊純凈的色彩。我臨時起意下了車,田壟中,一名收青稞的回族漢子請我?guī)退推拮印⒚妹门膫€照。拍攝時,他們一個個站得比電線桿還直,瞪大眼。半個月后,當他們收到我從成都寄去的照片后,在電話里激動得語無倫次。
史書講到漢代、漢王朝與匈奴的戰(zhàn)爭時,都會提到祁連山。漢代名將霍去病曾帶精銳騎兵,穿越祁連山,突襲匈奴,奪得河西,使?jié)h王朝“設(shè)四郡,據(jù)兩關(guān)”。
沙坡頭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guān)逢候吏,都護在燕然?!?/p>
——唐·王維《使至塞上》
“塞上江南”寧夏,自古以來是東西方交通樞紐。古絲綢之路以西安為起點,其中一條線路是從固原進入寧夏,經(jīng)中衛(wèi)進入甘肅,最終到達西域。
位于中衛(wèi)市郊的沙坡頭,是唐代詩人王維寫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地方。漫步在浩翰無垠的騰格里沙漠,沙海茫茫,金濤起伏,濁流滾滾的九曲黃河,在這里形成一個寬兩千米、高兩百米、傾斜六十度的大沙坡。
落日下的沙坡頭,到處是漂流在黃河上的羊皮筏子,上面載運著一撥撥游客。史載,古代的絲路商隊來到這里后,需臨時渡送到黃河對岸,商人們便卸下駱駝和馬匹身上的重物,改由羊皮筏子裝運。這種羊皮筏子由十幾個氣鼓鼓的山羊皮“渾脫”制成,最大的羊皮筏子由六百多只羊皮袋扎成。
敦煌
“陽關(guān)萬里道,不見一人歸。惟有河邊雁,秋來南向飛。”
——北周·庾信
自漢唐以來,敦煌一直是絲綢之路的一大咽喉和中西交通要道,距今有兩千多年歷史。莫高窟是中國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的石窟,保留了十個朝代、歷經(jīng)千年的洞窟492個,壁畫四萬五千多平方米,彩塑兩千多座,題材多取自佛教故事,也有反映當時民俗、耕織、狩獵、婚喪、節(jié)日歡樂等的壁畫,令世人震撼。
那天我參觀莫高窟時,工作人員禁止游人帶相機,當時也只開放了十來個洞窟,我只好努力記下那些珍貴的壁畫、彩塑。后來我在博物館的洞窟復(fù)制品中,補拍了許多彩塑圖。
20世紀80年代,日本人根據(jù)井上靖小說改編拍攝了一部電影《敦煌》,它主要取景于騰格里沙漠,把發(fā)生在敦煌大漠、圍繞一位回紇公主展開的愛恨情仇,演繹出史詩般的驚人深度。斷垣殘壁中,我一直回味著電影《敦煌》里西夏將士在漫天黃沙中揮刀護花的慘烈畫面。
陽關(guān)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p>
——王維《渭城曲》
古陽關(guān)是一個重要的通商口岸,東來西往的商賈、使臣、僧侶都在這里查驗身份,交換牒文,辦理出入關(guān)手續(xù)。
陽關(guān),位于距敦煌城七十公里的南湖鄉(xiāng)。那天,我和四名驢友包了輛當?shù)鼐用竦拿姘嚾リ栮P(guān),熱浪下行駛兩小時,一眼望去,流沙地帶聳立著一個高七八米的土墩,顯得那么突兀也那么桀驁,它仿佛在說:“你們把我丟棄了又怎么樣,我現(xiàn)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
昔日的陽關(guān)城早已蕩然無存,僅存這一座漢代烽燧遺址,聳立在墩墩山上。站在墩墩山頂,遠近百里盡收眼底。流沙茫茫,一道道錯落起伏的沙丘從東到西自然排列成二十余座大沙梁。開車的師傅說,這里曾發(fā)掘過不少漢唐陶片、鐵磚、兵器、裝飾品、陶片等古遺物。
西漢以來,陽關(guān)一直是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多少將士曾在這里戍守征戰(zhàn),留下“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的悲愴。
高昌城
“天馬徠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障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p>
——漢武帝劉徹
吳承恩的巨著《西游記》,是由玄奘去印度取經(jīng)的故事神化而來。當年的玄奘經(jīng)過吐魯番市,曾在該市東南四十公里的高昌故城歇息一月。高昌古國是絲綢路上一個重鎮(zhèn),如果沒有高昌國國王麹文泰的鼎力相助,玄奘是很難順利跋涉到印度取經(jīng)的。
那天,我來到高昌古城時已是黃昏,天氣依然燠熱難當。眼前看到的古城,應(yīng)該是七百多年前古城所遺留的廢墟。古城墻是用夯土筑城,周長約五公里,近似于正方形。
夕陽下,曠野寂寥,朔風(fēng)瀟瀟。我在那座古王朝故地流連了三個小時,頭腦中那一點淺薄的古代史知識,在斷壁殘垣中神游萬仞,努力拼接一幅玄奘西行取經(jīng)的蒼涼足印……
金庸小說《白馬嘯西風(fēng)》寫得有些神乎:高昌人建迷宮以為退路,唐朝兵將攻破都城時,宮中珍寶被高昌人鎖進迷宮;千余年后,古宮早為沙漠所掩,卻成為江湖群豪向往之地,為爭奪高昌迷宮圖以便入宮取寶,多少鮮血灑在回疆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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