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葦渡

摘 要：所謂“北有宮澤賢治，南有新美南吉”，盡管只走過匆匆37年的人生，宮澤卻創(chuàng)作了94篇童話和千余首詩歌。在世時，他不過是一名充滿幻想和熱情而又脫離實際的理想主義者，卻在死后聲名大噪，引起世人矚目。《土神與狐貍》雖不是宮澤最具代表性的童話，但人物形象的設定卻很有巧思。盡管文中只出現(xiàn)了土神、狐貍與樺樹這三個人物形象，但他們都是具有原型的，某種意義上，土神和狐貍都是作者本人的化身。由此出發(fā)，探討這部作品在情節(jié)設定、創(chuàng)作風格、創(chuàng)作背景等方面的特點，進而描繪出其原型設計。

關鍵詞：《土神與狐貍》；原型；無常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7-0136-02

一、《土神與狐貍》中的情節(jié)設定

宮澤賢治既是一位詩人，又是一位童話作家，其童話往往體現(xiàn)人與假想世界的關聯(lián)?！锻辽衽c狐貍》雖不是其最有名的代表作，但卻是其作品中為數(shù)不多將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生設置在一個完全的假想世界中的一篇，也是其作品中為數(shù)不多涉及愛情題材的。整篇文章只設置了三個形象：樺樹、土神、狐貍，而所有的情節(jié)發(fā)展都是在這種完全的假想世界中展開的。

《土神與狐貍》中，土神雖然是神，卻心胸狹小；狐貍看似一位博學的紳士，卻只是一個偽善者。這篇人物只設置了三個人物形象：土神、狐貍、樺樹。土神與狐貍均愛上了樺樹，他們的矛盾沖突圍繞這顆異常美麗的女性樺樹展開。狐貍很有詩人的氣質(zhì)，他拿著海涅的詩集來到樺樹這里，兩人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使得兩人的心越走越近，最終他們成為一對相戀的情侶。土神雖然也喜歡樺樹，但由于性格使然，他無法像狐貍一樣讓樺樹開心，最終只能成為那個遠遠的旁觀者。

事情發(fā)展到這里便急轉直下，作者開始將筆鋒直至人性的弱點。狐貍為逗樺樹開心，向她說謊，說自己已向德國公司訂購望遠鏡，希望到手后能夠讓樺樹看看星空的星星有什么不同。事后，他對說謊這件事產(chǎn)生了罪惡感，或許正是這樣，他回去的時候也沒有和土神打招呼。這樣一來，土神無法靜靜地做一個旁觀者了，他的嫉妒心重新燃燒起來，使得自己失去了理性，于是把狐貍給殺死了。可是，在土神殺死狐貍后，竟發(fā)現(xiàn)他身上除了海涅的詩集外幾乎沒有什么東西，這才明白狐貍只是個說謊成性的窮鬼而已，與自己有著類似的悲哀。于是，土神對著狐貍的尸體發(fā)出陣陣凄厲地哭，既是為狐貍也是為了自己。

二、《土神與狐貍》中的創(chuàng)作風格

宮澤在童話《土神與狐貍》中將神、植物、動物與自然融在一爐，雖然沒有出現(xiàn)“人”的現(xiàn)象，卻處處體現(xiàn)人性。全文貫穿著濃厚的宗教哲學、佛家思想，再加上特有的聲音文字、色彩鮮活的筆法，宮澤文學在日本人心中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

（一）人性的孤獨

土神從頭到尾都是孤獨的，宮澤花了大部分的筆墨描述土神的思想和心理的變化，而針對狐貍的部分只是進行間接的描述又或者是從土神的視角進行的觀察。至于樺樹，文章一開始就說她是“生長在原野北部一個稍稍突起的山丘上，生長著一株美麗的樺樹。她只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土神，另一個是狐貍”?？梢姡幢闶菢鍢湟彩枪陋毜?，只是三位主人公各有各的孤獨而已。

土神雖然有著“神”的名頭，卻非常粗暴刻薄，為人又很邋遢，于是被人敬而遠之。這是遠離大眾的孤獨。土神是那些習慣了人前的鮮花、掌聲、崇拜的代表，常常處于心理的優(yōu)勢地位，越是如此，他們在人后的孤獨感就越是強烈。

狐貍本身就是言而無信的象征，即便他“溫文爾雅、博學多才又不會得罪人”，與土神比起來，他仍被看作是“不正直、不可靠”的。他身上既有思考者的孤獨，也有人性與生俱來的孤獨。人的孤獨，并不會造成思維的停滯，各種想法糾結在一起煎熬著思想者，反而是思想萌發(fā)的契機。精神孤獨之于人，是一種無法擺脫的屬性。

至于樺樹，由于她“生長在一群雜草之中，又是其中唯一一株美麗的樺樹”，伴隨她的是鶴立雞群的孤獨。

不管是哪種，作者都不由自主地賦予其“孤獨”的色彩，進而體現(xiàn)人性孤獨的普遍性。

（二）無常的生死觀

宮澤的作品常提到死亡及死后之事，“死”和“死后”不是截然分開而是連續(xù)的；“死”與“生”并不絕對對立，“死”是“生”的延續(xù)，而“生”本身也包括在“死”的時間之內(nèi)。由于宮澤的成長背景，他出生在一個篤信佛教的家庭，從小受到佛教的熏陶，因此他學習佛法不僅僅是理論上的，還落實在了自己的行動中。此外，作為家中唯一一個能理解他思想的人，妹妹的離去更使他加深了對死亡的認識，同時，也在探求自己死后的證據(jù)。他相信在“生”的對岸，有另一個永恒的存在，那就是“死”。而這個存在，化解了對死亡的恐懼。他不依靠任何組織，未加入任何政黨派別，只有抱著慈悲為懷的善心，以苦行為人生使命，以知識為武器，在為民造福的過程中探索人生，實現(xiàn)自身的存在價值。

《土神與狐貍》描繪的看似是人生普遍的“戀愛”題材，卻充斥著“生死”的痛苦與煩惱。這篇童話的最后，狐貍是被土神殺害的，而狐貍在閉上眼睛之時竟對土神露出一絲笑容。狐貍并不畏懼死亡，正如同宮澤本人，他在自己的童話里多次寫到了“死”，而且是非正常的“死亡”。宮澤的童話在批判丑惡的同時，明示了一條通往善和幸福的道路，以此引導人們在精神意識上到達理想天堂的境地。

回頭再看看狐貍，“死亡”對他而言是種解脫，他不必再忍受內(nèi)心的自責、懺悔，也不必再經(jīng)歷思想者的煎熬。他臨死時的笑容，是這種心境的展現(xiàn)，也是對仍未看透的土神的嘲諷。而土神最后的悲鳴也是有其深意的，他在狐貍身上看到的是自己，外表強大卻內(nèi)心孤獨。狐貍最后的笑容對土神而言，是無法跨越的諷刺，是最后的一擊。狐貍也好土神也好，只是世間的生生死死循環(huán)的微塵而已，越不過命運的安排。

（三）眾生平等的自然觀

在宮澤的世界里，動物、植物、山川、人與神是沒有區(qū)別的，它們同樣具有永恒的生命，這就是他眾生平等的觀點。這種平等意識在其童話中隨處可見，宮澤以童話的形式揭示人類應該怎樣與天地萬物建立和平共處的關系。這也是宮澤生活背景的體現(xiàn)。對宮澤來說，他所敘述的故事“都是樹林、原野、鐵道線、彩虹和月光賦予的”，他不是站在統(tǒng)治者的角度看待自然，而是將身段放得很低，認為眾生是平等的。

《土神與狐貍》中，土神雖然身為“神”，卻未必比狐貍更高貴，某種意義上他具有更多的人性的弱點，比如嫉妒、怯懦、刻?。凰部梢员幌笳魇|蕓眾生的雜草所厭惡、鄙視。而狐貍雖然是動物，卻是作為一個思想者存在的，他有理想，比如想用望遠鏡看看星空中星星有什么不同，哪怕僅僅局限于空想；他也可以臨死時嘲諷的面對土神，可以看透一切進而超脫的面對“死亡”。在宮澤的童話里人類和動物本來就沒有任何區(qū)別，人類世界與動物世界是統(tǒng)一的，因此這篇童話雖沒有出現(xiàn)一個“人”，卻處處映照出人類社會。在宮澤的世界里，神具有人性，動物具有人性，而人則有可能具有看穿一切的神性，總之，眾生是平等的。只是，宮澤將人性中的某些特性一一放大，讓人們能看得更清楚，進而進行深入的自我反思。

三、《土神與狐貍》中的人物原型

《土神與狐貍》中盡管只出現(xiàn)了三個人物現(xiàn)象：土神、狐貍和樺樹，但他們都是有人物原型的。

如前文所述，土神與狐貍都是人性某一方面特性的放大，而這種人性的來源就是宮澤本人。某種意義上，土神和狐貍都是宮澤本人的象征，土神是身為社會上層的自己，狐貍是身為思想者的自己而已。而樺樹看似代表的是理想的戀愛對象，某種意義上她也正是真理的象征。

宮澤設計這樣的人物形象是受其生長背景、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的。宮澤生長在富裕的家庭卻生活在普遍貧窮的巖手縣這一大環(huán)境，這種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使得宮澤常常受到內(nèi)心的煎熬與掙扎。也正是如此，他既能作為金字塔上層的一員觀察光環(huán)下群體的生活，也能有機會看到社會底層人的情況。這樣，土神與狐貍的形象就有了現(xiàn)實的原型，它正是那個時期弱肉強食社會的產(chǎn)物。在宮澤生活的時代，日本的主流思潮是全面西化、迅速實現(xiàn)近代化，他從未真正獲得過認可，也無法得到親友、社會的認同，直到他凄涼逝去后人們才相信他真的是如此超脫而純粹。而“樺樹”形象的設定則是其內(nèi)心痛苦掙扎、尋求解脫的結果。盡管宮澤為社會底層、為農(nóng)村改革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換來的卻是社會各方面的不理解，這種挫敗感更堅定了他對理想的憧憬，而“樺樹”就是他理想的象征。

不僅如此，土神與狐貍人物形象的性格設定也是充滿思考的，體現(xiàn)了宮澤強烈的社會批判。社會上所謂的文明階級是一群偽善的存在，充滿了人性的弱點。以“土神”為例，他雖然作為神受到周圍人的尊敬，但卻是個沒有菩薩心腸、缺乏涵養(yǎng)又容易嫉妒的人物。這樣，“神”就被拉下了神壇，成為世俗的一員。至于“狐貍”就更是如此，狐貍在人們心目中與生俱來是沒信用的，宮澤由此表述“人性的弱點是普遍的”這一觀點。在童話的最后，土神因為嫉妒殺死了狐貍，卻發(fā)現(xiàn)他自己的遭遇其實十分相似，看到狐貍就仿佛看到自己。這種人物關系及現(xiàn)實狀況本身就充滿著虛偽，而這正是現(xiàn)實社會的真實寫照。賢治通過對土神和狐貍戲謔般的描寫，為我們展示了一種虛偽荒謬的人生，同時也諷刺了充滿惡俗的人間世界。只是，宮澤在最后還是留了絲希望給我們的。狐貍雖然說謊，可是卻受到良心的譴責；故事結束前，狐貍的笑容，與其說是對土神嘲笑，不如說是贖罪后的釋放；而土神的哭聲則昭示了內(nèi)心深處那一絲未泯滅的人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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