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桁
內(nèi)容摘要: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海邊的卡夫卡》出版于2003年,以兩條線索交替行進,敘述了主人公——少年田村卡夫卡和老人中田在不幸的境遇中找到自我存在的價值,獲得人生的意義。小說的字里行間存在著大量的隱喻,深刻而細膩地揭示了人性之內(nèi)涵。
關鍵詞:村上春樹 《海邊的卡夫卡》 日本文學
最近重讀了村上春樹十年前的舊作《海邊的卡夫卡》。這是一部充滿隱喻、囈語,甚至迷幻的作品,面對它,能講出什么確切的言語呢?只好嘗試著從不同的點出發(fā),約略說說感受。
時間是一條不可逆的流。只可向前,不可后退。我們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當我們抱憾于眼前的不堪,想要回到曾經(jīng)的某一時間,說道:“讓我們重新開始吧”的時候,我們“回到”的仍舊是未來。“重新”本來就是個偽命題。
然而這只是哲學的判斷和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當我們都習慣、認同并不假思索地屈從于這判斷和經(jīng)驗時,村上春樹把我們引向了異途。當田村卡夫卡來到高松的甲田圖書館住下,他就在夜半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十五歲的佐伯。那個少女身著藍色連衣裙,靜靜地坐在桌邊,托腮凝望釘在墻壁上的畫著的海邊少年。
就如同小說最后,在那片詭異森林里的士兵說的那樣:時間不是問題。在《海邊的卡夫卡》中,時間既可以被割裂,亦可以被重復,甚至可以被延宕。這是借“活靈”這個道具完成的。“活靈”出自日本的民間傳說,亦在紫式部《源氏物語》中有所涉及:就是活著的人,在靈肉分離之后產(chǎn)生的魂靈。這魂靈的主人的肉身尚未死去,但其精神實際上已經(jīng)“死”在某一時刻了。佐伯的肉身尚存,五十歲,開“大眾·高爾夫”轎車,每天在圖書館二樓書寫自己的記憶。但,她的精神已然逝去,永遠地停留在二十歲。
田村看到的,就是佐伯的活靈。時間,如游戲般被重構(gòu)了。這是對哲學判斷的挑戰(zhàn),還是對現(xiàn)實經(jīng)驗的挑戰(zhàn)?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時間,仍是一道流。只是這道流,交匯在他者逆流的某個點上而已。
六十歲的中田是一個無比奇特的人,他沒有“認知”能力,不懂“感受”,簡單、和緩??粗?,使人不禁想起老子的理想:絕圣棄智。生者常向往活得精彩??稍鯓硬潘闶腔畹木剩考床黄降?。怎樣才不平淡?即超越周遭人等。怎樣才能超越他人?就要先背離本心,在他人鋪就的大路上拼命掙扎。于是,有了江湖,有了營營汲汲的眾生。但在生者即將往生之時,他又往往會迷惑:我真的在這世上走過一遭?我走過的那些腳印里,可有一枚真正是為我的心而踏出的?
所以老子要絕圣棄智?;蛟S這樣方可回歸本心。所以李漁幾十歲了,還盼著自己能葆有一顆童心,這亦未嘗不是如此這般。能找到“入口石”的,只有中田和星野——這一對“腦子不太好使”的老少。在《海邊的卡夫卡》中,“入口石”是一個關鍵。佐伯曾經(jīng)封閉了他,待中田將其開啟,田村卡夫卡就穿過了神秘的森林,由迷失的士兵引路,步入其中。當他在其間再次見過少女佐伯和成年佐伯之后,他明白了:他必須從中走出來。在就要走出那化作森林的入口石時,田村亦有反復,差點留了下來,但最終還是在佐伯的意念指引下,走了出去。
入口石,是怎樣的隱喻?其實說來簡單,一字即曰之:心。活著,活的并非肉體,而是心。死去,死的亦非肉體,亦是心。人人有心,但未必開啟。有時是因為忘記;有時是因為耽擱;有時,是因為無法找到。你是否真正步入過自己的本心?又是否從中走出?或者,你是否能夠,將你心的入口石開啟?
弗雷把一切敘事都簡化了。他把所有的情節(jié)都歸類于幾十種不變的神話原型。許多人中了弗雷的蠱,拼命想沖破原型,自成一體。唯村上春樹背道而馳?!皬s父娶母”,這看似老套的情節(jié),被作家拿來,和上日本的靈魂,而出爐的文字,讓我深切地感到熟悉得陌生。
弒父娶母的詛咒被強加在十五歲的少年田村卡夫卡身上,他的出世,就是為了踐行這一詛咒。田村是否真的如咒之約,履行了命運的安排?可能是,亦未必是。語焉不詳。
田村的父親被殺死了,他化身捕貓人喬尼·沃克,被中田所殺,然而田村卻發(fā)現(xiàn),父親的血污了自己的衣服;田村與作為母親的佐伯和作為姐姐的櫻花交合,但這交合本身就難辨真?zhèn)危螞r那關于佐伯和櫻花的“假說”亦非確鑿。
希臘的俄狄浦斯王被動地遭受了弒父娶母的命運,痛不欲生;日本的田村卡夫卡卻主動地尋覓著履行厄運的機會。痛,有時是一種莫名的狂歡。你有沒有這樣的體會,哪怕是偶然:當你有傷口在作痛時,你的內(nèi)心卻享受著這痛楚感?人們愛的,可能就是“痛”本身。為什么令人刻骨銘心的,往往是最痛的?如是而已。
田村卡夫卡,你何時長大,何時能作別那海邊的少年?
(作者單位:陜西中醫(yī)學院人文科學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