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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

2014-09-16 02:38余文飛
滇池 2014年8期

余文飛

頓下腳,歇口氣,德友抬頭看看前邊。太陽已經(jīng)掉下馬鬃嶺了,余輝在馬鬃嶺上縈繞,好像正在制造著一場血淋淋的殺戮。遠處那些白日里青翠惹人的山頭,一個個暗了下去,若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墳塋臥在那里,透著幾分詭異。

從早上出門就起的北風,到現(xiàn)在也不見有些將息,反而更加起勢,挾持著些枯草爛葉,細沙碎石,裹著腳,裹著身子,裹著頭,像一個孔武有力的摔跤手,要把人掀翻。

德友老漢緊走幾步,靠上路邊的一塊大巖石,把手中的栗木棒子摟在胸前。栗木棒子是早上出門時就撿的,一直安靜地陪著自己的路程。撿到的時候,它還有一層皮的,一路上被德友老漢撕撕扯扯,已經(jīng)沒了,像一條被扒了皮的菜花蛇,光溜圓滑。黃昏的寒氣帶走了它的熱量,拿在手里如同握住一根冰凌子。但德友老漢舍不得把它丟掉,一路上德友老漢靠著它敲敲打打,壯著膽。也多虧了它,扶正了德友老漢幾個上坡下坡的趔趄。

德友老漢按了按有些兔子般上躥下跳的羊皮帽子,扯了下帽帶,緊緊地系在下巴的凹處,讓它安安分分地護住頭臉。又低頭把衣服下擺扯了扯,裹了裹衣襟,身上暖和了許多。順勢摸了摸腰間,袋子還在,硬邦邦的。

喘了口氣,德友老漢低著眉梢略一搜尋,一彎腰撿起一根小木棍,摸索著塞進大巖石下邊的一個縫隙,把小棍立直,恰恰地卡在巖縫里。小小的棍子挺著腰,似乎把巨大的巖石撐住了,有些滑稽。這是山里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俗,進山的時候若是覺著累得慌,找根小木棍,虔誠地塞到巖石下,禱告山神爺給人力量,便會得到山神爺?shù)木祛?,腰不酸了腿不痛了?/p>

到哪座山拜哪座廟,德友老漢一邊豎小棍,一邊喃喃地向楊梅山的山神爺祈禱了一番,忽地覺著腰上有了些力氣,便又拄著木棒繼續(xù)上路。

風忽地緊了起來,吹得光禿禿的白秧木、水冬瓜、麻栗樹,毛茸茸的青松、棵松嗚嗚作響。四野的溝壑里、巖石后、山坡上,好似躲著一個個遭遇不幸的婦人,她們端坐在暗處,咽咽嗚嗚地發(fā)泄悲怨。忽遠忽近,一個賽著一個訴苦訴難,聽得人心里毛糙糙的,無端地升起些悲涼。

德友心里充滿了悲涼。

今天原本是去栗樹棵村請老順喜來殺年豬的。

誰知去到他家,只見到他的老妻,空著眼神坐在堂屋里。

老順喜沒了小半年了。聽老妻說得了食道癌,送到縣醫(yī)院,得了確切的診斷,老順喜一扭身就回了。老妻哭著央了幾回,城里的兒女也回來好說歹說,甚至一家人合計把他捆起來送去醫(yī)院。老順喜比頭老犟驢還犟,揮舞著殺豬刀,跳上碾子,吼妻子,吼兒女:老子殺了一輩子的豬,身子骨比牯牛還壯,薅百十斤的豬像拎只死耗子,誰再啰嗦,老子把他像頭豬一樣放倒。背著兒女,老順喜對妻子說了心里話,死也要死得有尊嚴,與其在病床上哼哼唧唧,不如一刀來得實在,讓這些平日里鬼影子都不見,忘了本的不肖子孫,一輩子背個包袱。后來,皮包骨頭的老順喜實在熬不住了,偷偷吞了幾個生草烏。

德友陪著老妻唏噓了一番,問,兒女怎么說?

老妻揉著流干了淚的眼眶,哽咽著說,還不是說進城,去了幾天,不怕你笑話,在兒子家里,馬桶都沖不來,也沒個火塘烤烤這把老骨頭。兒子買了個烤火器,那東西倒也熱乎,卻老晃眼,不自在。家里坐不住,下了樓,一出單元樓,房子到處一個模樣,就找不著回來了。只好整天窩在家里,守著電視打瞌睡,被兒媳婦不拿眼看,又回來了。

德友嘆了口氣,要把手里的包谷燒留下,老妻死活不要,說老順喜死了,留下來給鬼喝。

臨走,老妻一臉歉意,把老順喜裝家什的麂皮袋子給了德友。

德友去了趟老順喜的墳頭,把一壇酒喝了兩口就全倒在墳前,索性連酒壇子也恭恭敬敬地放在墳頭上。

一路上,老順喜揮舞著殺豬刀的影子總在眼前晃,惹得德友老漢摸了腰間幾回,確認硬邦邦的家伙還在。

夜色像臺蹩腳的打包機,扯塊黑布,把天與地胡亂地捆成一個巨大的包裹。這個臘月二十八的夜晚,月光滅了,幾點星光明明滅滅,不成氣候。周遭死寂死寂的,偶爾幾聲夜梟喋喋的叫喚,似地獄小鬼陰森森的笑。

“遠處怕水,近處怕鬼。”德友老漢眼前閃過一些熟悉的面孔:彎腰樹上吊死的德才老叔伸了伸舌頭,自己解開繩套,背抄著手瞎轉(zhuǎn)悠。躺在棺材里德旺娘坐起來,眨了眨眼睛,眼角忽地流出黑血。老順喜舞著舞著殺豬刀,突然把手中的殺豬刀扎進喉嚨,血飆射出來,紅了一片天……

德友汗毛豎了起來,后背心出了一波又一波冷汗,趕緊摸出手電撳亮,四處亂射。手電的光柱像一把劍,這里砍砍,哪里戳戳,閃過這頭,那頭又黑黢黢地瘆人。德友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棒子握緊,橫在胸前。腳底飄了起來,風打著腳,一步緊趕一步。

爬上斗租坡,看到幾豆燈光,德友的心暖和了起來,眼前沒了幻影。

德友大哥,德友大哥。是德旺迎出村口了。

德友趕緊應著聲,身上的汗毛舒服地順了下去。老黑第一個沖到面前,汪汪了兩聲,繞著德友的身子蹭了幾個來回。

老順喜呢?

德旺后面甕聲甕氣的,一聽就是德忠。

回去說,回去說。德友閃過一絲不快,不耐煩地揮揮手。把陪伴了一路的栗木棒子隨手丟在道旁,像一條白花蛇,滑進了枯草叢去了。

進了屋,灶臺邊傳來叮叮當當?shù)某床寺?。德友心里暖洋洋的,在門口的時候,趕緊拍了一身灰。那些細小的顆粒,在燈光的照射下四處亂竄,有些群魔亂舞的味道。

翠珍端著菜過來。德友趕緊接過,放在桌上。

回來了。

嗯。

老順喜呢?

翠珍在圍兜上擦擦手,向門口張了張。

沒了。

沒來?干嘛不來?翠珍沒聽清,急了。

死了。

忙著把桌子扣著的幾個碗碟揭開的手停在了空中。碗碟吐著熱氣,順著燈光的照映,裊裊飄向空中,似佛像前燃起的幾炷高香。

算了,翠珍幽幽地嘆了口氣,打破了僵局。都餓了!都吃飯吧!都熱了三回了!

干嘛不先吃!德友心里一暖,含情脈脈地看了翠珍一眼。

還不是等你們。德忠冷冷地射過兩道寒光。早知道你這慫樣,請不到人,早吃早睡了。

早死三年,躺在棺材里還不讓你睡個夠。德友沒好氣地嚷道。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有膽子再說一遍!德忠脖子粗了起來。

趕緊吃飯,趕緊吃飯。德旺添好兩碗飯,遞到兩人眼前。

德友和德忠都沒有接,臉皮鐵青了起來,兩雙眼睛斗牛的銅鈴眼一樣越來越充滿了紅血絲。

唉,你們兩個老東西。翠珍一人身上胡亂地拍了一巴掌,嗔道。三句話不到頭就瞎嚷嚷,枉費我還弄了雞蛋酒,愛吃不吃。拿去喂狗,狗還懂得搖搖尾巴討個好。老黑,老黑,來來來!

老黑蹲在門口,循著呼喚聲歪著頭看了看屋里,卻不過來。它似乎早已經(jīng)揣摩透了女主人的心思,只是習慣性地搖搖尾巴,隨即把頭扭向屋外,叫了兩聲。那聲音在山谷間有氣無力地回蕩了幾下,悶悶地,顯出了蒼老的疲弱。老黑已經(jīng)養(yǎng)了十四年了,按照狗齡和人齡的換算,應該七十多歲。

德友和德忠聽出了翠珍的話音,趕緊熱了臉皮,接過飯碗。德友嘿嘿地笑,德忠笑呵呵的。

四人重新坐了下來。

雞蛋酒清香撲鼻,德友和德忠夸張地咂著嘴,喝得嗞溜嗞溜響。德友把老順喜的事情給大家說了一遍,大家都唏噓了一回。翠珍撩起衣袖,抹了幾回眼角。

德友從腰后解下麂皮袋子放到桌上,喃喃地道,一大個活人,就剩這東西了。弟妹說了,怕我們殺豬用得著,用后就別還回去了,免得她看到心痛。

怎么辦?德忠看了看翠珍,看了看德旺,猶豫了一下,又看向德友,不過是用眼角睨的。

大家都看著德友,等著他發(fā)話。

德友把一雙手放在桌上,用掌根做支撐,懸空著十個青松樹枝般的指頭,不間斷地輕輕地敲打桌面,像噠噠的馬蹄。

忽地,德友叫了一聲,難不成“死了張屠夫,就吃帶毛豬”不成!我們自己殺得了。

自己殺!就我們?德旺跳起來。留在齒縫間的一小片青菜葉,隨著殺字的高音當口,噴了出去,掉在對面德忠的飯碗里。一碗白飯,多了一片綠色的點綴,不過大家都沒有留意到。

啊么么,說瞎話嘎!翠珍瞪大眼睛。就我們四個加起來快三百來歲的老頭老太,豬都按不翻!

德友抿了一口酒,把目光射向德忠,帶著些輕描淡寫的挑釁。

自己殺就自己殺。德忠牙邦骨咬得咯吱咯吱響。不就是個一百多斤的豬么,這幾年就是多了個老順喜而已么。掀豬的時候,哪次我們不出大力。一邊說,一邊把輕蔑的眼神向德友回敬過去。

德友卻不再看德忠,看著翠珍和德旺。我想好了,把豬捆起來再殺,能省去不少力氣,只要殺死了,褪毛開膛,我們看了老順喜張羅了這么多年,學著點就是了。

那誰動刀子?德旺哆嗦著嘴。

我來,殺個豬么,還不和割個雞脖子一樣,放了它的血,它還能蹦上天。德友噴著酒氣。

德忠要力爭兩句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話,只是悶悶地喝了一大口酒。

還是不要了,等著柱留他哥倆回來再說。翠珍一個勁兒擺手。

唉,明天已經(jīng)臘月二十九了,等不得了。德友搖搖頭。再說了,已經(jīng)到鎮(zhèn)上打過幾個電話了。他們都是單位上的人,上頭已經(jīng)發(fā)了通知了,年三十才放過年假,難不成大過年的還殺豬等著下鍋?至于德忠的兒子?唉!來不來都是個未知數(shù)。

指望那個雜種!德忠來了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桌的碗碟興奮地跳了一下踢踏舞。討個嬌滴滴的小婆娘,一看見就氣炸肺。老子就當和他娘生了個石頭,一拋腳踢出門,滾下山箐溝里去了。

大家都知道德忠的難處。

五年前,德忠的老伴沒了。兒子回來奔喪守孝。德忠知道兒媳是城里嬌慣了的人,平日里偶爾回來一趟,都是打個蘸水就走??蛇@次是死了親娘,無論如何也得守靈幾天,把人送上山。德忠便忍著悲痛把樓上收了又收,掃了又掃,把被褥一概換了新的。誰知只住了一夜,一大早起來,兒媳就大呼小叫,掀著孫子的衣服,指著幾處被蚊蟲叮咬的紅疙瘩哭哭啼啼,嚷著要回城里去,惹得那些來奔喪的三親六戚怒氣沖沖。幾個后家的親戚攥緊了拳頭就要發(fā)難。

兒子抹不過情面,賞了媳婦一耳光。兒媳哭鬧一陣,扯著孫子前頭跑了。德忠壓著怒火,可又揪心著兒媳娘倆在大山里亂竄,萬一有個閃失可不得了,便狠狠地賞了兒子兩個耳光,要他滾去招呼兒媳和孫子。兒子淚流滿面,在母親靈前磕了幾個響頭,又給德忠磕了幾個,追出門去。爾后,兒媳再沒有來過村里。兒子偶爾回來一趟,帶著孫子來給爺爺親親,塞幾張錢給德忠。德忠不要,只是摟著孫子星星月亮地討親近。兒子勸說德忠到城里去算了,自己好盡孝。德忠卻不去,他對兒媳有疙瘩。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德忠不說,兒子不知道,德友知道。

德友、德忠和翠珍是鐵三角的關系。三人一個村里長大,打小就玩在一起。小時候,三人一起上山砍柴、打豬食,一起到迷樂河摸魚、打光屁股澡。大了些后,都有了想法。德友和德忠都喜歡翠珍,爭相獻殷勤。翠珍也心知肚明,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回,德友和德忠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了起來,當然,全村人都知道,是鬧給翠珍看的。

村口的老槐樹下,德友和德忠各拿著一把刀子。

德友撩起褲腿,把右腿往石碾子上一蹬,往大腿上就是一刀,血流如注。

德忠敞開胸膛,把刀子往胸口上一劃,指寬的口子,白肉粒子都翻了出來。

兩個血人兒揮舞著刀子,瞪著牯牛眼,任誰也勸說不了,拉扯不開。德友娘和德忠娘哭天搶地地給翠珍跪下,要翠珍做個抉擇。最后,翠珍稀里糊涂地嫁給了德法。

翠珍一生都沒有生養(yǎng)。大前年,德法去了。娘家的子侄都搬到城里去了。翠珍為人和善,平日里挺照顧娘家人,子侄們都表示要把她接到城里養(yǎng)老送終。翠珍要強,頭搖得像撥浪鼓,哪兒也不去。

翠珍嫁人后,德友和德忠也很快草草結了婚,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日子是敷衍著過的。

鐮刀箐村,在山里藏得深,也就二十幾戶人家,一條蟒蛇般的牛車路,晴灰雨濘,勉強把這里與外邊的世界連接。這些年,新一茬人蒲公英一樣,一飛出大山就在山外邊扎了根。村里百多口人,老的仙去了,年輕的拉扯著小的走了。村子里只剩下了德友、德忠、德旺、翠珍四個老人了。

德旺是個單身漢,原本是出去了的??h養(yǎng)老院來接走了一個多月,又偷偷跑回來了。德友問他,干嘛有福不享?德旺一臉黯淡,說養(yǎng)老院里憋屈得緊,吃吃睡睡,看著人家玩些無聊的樂子,一天到晚無所事事。與其被人侍弄著等死,還不如回到村里挖墑地,侍弄著黃天厚土,臨了,一蹬腳,痛快了事。

翠珍不走,德忠不走,德友也不走。

德友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們拗不過德友老漢,便在逢年過節(jié),閑暇日子,回來看看,湊個團圓,送些緊要的生活用品。

鐵三角成了鐵四角。四個老人合計了一下,吃在一起,依舊各住各家。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盤弄些村前村后的土地,種些苞谷洋芋、青菜蘿卜、瓜豆椒茄等等易于侍弄的莊稼菜蔬。原本不養(yǎng)豬雞的,可是每次看到德友的兒子女兒們嘿喲嘿喲地扛著些肉蛋油米來,累得夠嗆,加上平日里吃剩的飯菜倒掉可惜,便又每年盤弄個豬,養(yǎng)幾只雞。逢年過節(jié)宰殺后,食油肉葷也有個著落,多余的,還讓兒女們捎些回去,嘗嘗自個兒熟悉的大山的味道。

德友和德忠都堅持著自己殺豬算了,翠珍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便不堅持了。

德旺把麂皮袋子打開,三個老漢這個家伙拿拿,那個東西看看,琢磨著事情。

一大早,德友把去年挖好的鍋洞拾掇了一下,升起火,喚上德旺,把大鐵鍋涮洗一番,支上鍋洞,燒水。德忠找來磨石,把殺豬的一套家什逐一磨了一遍。

翠珍端了一筲箕苞谷,哄著年豬在場院上溜達。那幾只雞子看到有甜頭,也圍攏了過來,和年豬搶吃,惹得年豬不時哼哼地發(fā)著狠。

年豬是正月末德友和德旺到集市上購回的架子豬。兩人從天發(fā)白走到掌燈時分,總算盤弄回來。年豬放養(yǎng)帶圈養(yǎng),養(yǎng)了快一年了。白日里,房前屋后亂跑,有時山林里一竄就一兩天,混個肚飽。晚上溜達回來,吃剩的飯菜、涮洗鍋碗的泔水成了它可口的點心,吃好了,往敞開的豬圈里一躺,就是一天。這家伙口頭好,五谷雜糧,山茅野菜,通通一澇而食。長得也快,肩闊臀圓,四肢又粗又壯,小跑起來,壯小伙才攆得上它的腳程。德友老漢用大手拃過,從尾巴骨到后腦,足足六大拃有余。一百四五十公斤應該綽綽有余。年豬和人親,一把苞谷,幾片菜葉,嘖嘖幾聲,就哼哼唧唧地尾著人轉(zhuǎn),若是再伸手在它肚皮上、耳朵后撓撓,立馬就歪倒在地,呼扇著耳朵,等著你給它撓癢癢。

今早,年豬剛從圈里出來,要去進行它一天的行程。翠珍就趕快把它呵哄住了。

鍋里的水燒開了,咕嘟咕嘟冒著雞蛋大的氣泡,熱氣撩人。

太陽升起一竹竿子高了,把光和熱無私地灑向院子里,把屋頂、院墻、場院、年豬、走地的雞、四個老人等等都抹了一遍金黃色的喜氣。年關的氣氛搞活了。

德友招呼了德忠和德旺。三人把準備好的麻繩一頭拴在院角的歪脖子樹上。這是計劃過的,雖說三人都是農(nóng)把式熬出來的,可畢竟歲月不饒人。

老順喜愛開玩笑,“去年撒尿尿過街,今年撒尿用手抬”常常掛在嘴邊。德友德忠一聽就哈哈大笑,德旺不解,刨根問底。德友說,老順喜是在笑話人老不中用的道理。年輕時精力旺盛,一泡尿可以高射炮一樣從街道這頭射到街道那頭,人老了,不中用了,那玩意兒軟趴趴地,撒尿都要用手抬著,免得尿了一褲襠。說得德旺也哈哈大笑。翠珍紅著臉啐一口,罵道,老不正經(jīng)。趕緊走開。

往年殺豬,老順喜是主角。他孔武有力,加上多年的殺豬經(jīng)驗,他說他知道豬的穴位,任你活蹦亂跳的主兒,被他扣住穴道,就只有干等著挨那一刀的份兒。穴位一說,讓三個老頭琢磨了小半夜。

拴好繩子,德友使勁扯了扯,很牢實,便拿著繩頭藏在身后,沖翠珍點點頭。

翠珍右眼皮子直跳,用食指蘸了吐沫抹了幾回眼皮了,還是跳?!白笱燮ぬ?,右眼皮跳災”。翠珍心又虛了起來,把一筲箕苞谷索性都倒在地上,任由年豬大快朵頤。

翠珍走向三人,說道,還是不要殺了吧!眼皮子直跳,總覺著心里慌得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德友嚷道,會有什么事發(fā)生,你看你,都說好了的,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再不殺,過年吃啥。

是呀!沒了年豬,過年就清湯寡水地招待德友的兒女們。他們可是好娃兒呀!我早就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女了。

德忠竟然空前地和自己意見一致,德友有些感動,敦促翠珍,殺吧,你先把豬糊弄倒地,我們?nèi)艘粨矶?,把豬捆了,還不就是一刀的事兒。

翠珍猶豫了良久,俯身撿起一片嫩菜葉,掐了一小塊,在舌頭上抹了吐沫,貼在突突直跳的右眼皮上。誰知左眼也跳起來,又掐了一小塊貼上。

年豬吃得歡,看見女主人來了,愈發(fā)搖頭甩尾,把苞谷嚼得嘎嘣嘎嘣脆響。

翠珍蹲下來,左手撫住年豬的脖頸,輕輕地在它的耳廓上摩擦,右手伸到它的肚皮下,輕輕地撓了起來。年豬許是吃得夠了,仰起頭,往女主人的懷里拱,哼唧哼唧地表達著幸福的味道。不一會兒,年豬前膝跪地,屁股一扭,順勢倒在地上,任由女主人起勁地撓著癢癢,漸漸地瞇了眼。

德友一看時機到了,沖著德忠德旺使了個眼色。三人躡手躡腳地從豬的后面圍了上來。

三人分工好的,德忠按住豬頭,鉗住前腿,德旺揪住尾巴,鉗住后腿,德友壓住豬腹,負責捆綁。

雖說分工明確得很,大清早又對著一截樹樁演練了一番,可德友還是緊張得很,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偷眼一看,左右兩人也咕咚著咽下一口吐沫,額上分明起了細密的汗珠。

動手!定了定神,德友大吼一聲,發(fā)出信號。

三人一個虎躍,早把豬按住。

德友多年捆柴捆莊稼磨練出的手藝派上了用場,三下五除二,就把年豬的左前腿和兩只后腿捆了個結實。右前腿沒捆,這是老順喜說叨的經(jīng)驗。殺豬要抓牢三條腿,留一腿半抓半放,給它個掙命的余地,讓它臨死蹬蹬腳,它才死得瞑目,死得快。不帶怨氣,早死早超生。

年豬似乎才醒過勁來,拼命地倒騰著尚未捆好的腳,把地上蹬出一個深溝,塵土飛揚,發(fā)出凌厲的叫聲。

三人卯足了勁,捆好豬,虛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將息了一陣,三人站起身來。德旺看了看地上拼命掙扎的年豬,嘻嘻地笑。翠珍緩過氣了,長吐了一口氣,一連念了幾個阿彌陀佛。

年豬折騰了一陣,許是累了,停止了亂蹬,叫聲變成了哼聲。

德友和德忠把準備好的八仙桌抬到年豬身旁,試著搖晃了幾下,桌子穩(wěn)穩(wěn)當當,放了心。招呼了一聲,三人在手心里吐口唾沫,揉了兩把,德友拎著豬耳朵抓著前腿,德忠提著豬尾巴抓住后腿,德旺力氣大,薅住豬的肚腹。德友喊聲“一二三,起!”三人發(fā)一聲喊,把豬提到桌子上。

年豬好像前一陣倒騰猛了,也不過多掙扎,懶懶地躺在桌上,只是嘴里哼著。

趁著喘氣的當口,德友吩咐了一番。

德忠轉(zhuǎn)到豬的后面揪著尾巴拿住豬后腿,俯身壓住豬后腰。德旺轉(zhuǎn)到豬的前面,拿住豬前腿,壓住豬肚子。自己拎著豬耳朵,提著豬頭下刀子。

翠珍把一只大銻盆支在桌下,放了半盆切段的干辣椒,鹽巴。這是等著接豬血旺作血辣子。血辣子或蒸或炒,大家都喜歡吃,尤其德友的小孫子,一吃就要號住半碗。

眼看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德友抄起殺豬刀,叫翠珍離遠點。

翠珍猶豫了一下,湊近年豬的耳朵,喃喃說道,豬兒呀,對不起了,你不要掙扎不要折騰,一會兒去得快一點,趕緊到閻王爺那里去報道,早去報道早登記,早登記了早超生。人家都說,這世是豬,下世就轉(zhuǎn)世為人了。來世你一定會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做個瀟灑少爺或是嬌貴小姐……

德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呵呵,都什么世道了,還少爺,還小姐,哈哈!

年豬忽地蹬了一腳,德旺趕緊忍住笑,死死按住。翠珍瞪了德旺一眼,悻悻地走開。

德友換了下手,左手拎著豬耳朵,支起右膝,頂住豬頭,右手握緊殺豬刀,招呼一聲,按緊了嘎。

一揚手,殺豬刀劃過一道寒光,送進了豬脖子。這個部位德友早瞅準了,每次老順喜殺豬,都從這個部位進的刀。老順喜說,這里離心臟近,刀子伸直了,一刀進去,直達心臟,立馬就給豬放血,豬越掙扎,血放得就越快,豬就去得快。

刀子進去了,卻沒有預見的血柱子飆出來。德友納悶了一下,又使了勁直捅,刀子快沒柄了,血倒是出來了些,只是淅淅瀝瀝地淌,不像老順喜殺豬那樣,血直噴出來,嘩啦啦的,沖得銻盆直響。

年豬吃了痛,忽地緩過勁兒來,拼命地搖頭,蹬腳。

德忠有些不耐,大吼一聲。德友,慫雜種,換我來。便松了手搶了過來。

德友怪叫一聲不要,卻來不及了。

年豬被松開后腰,來了力氣,蜷起身子猛地一蹬,拇指粗的麻繩嘎嘣一聲斷了。年豬松了腿,一挺身忽地竄起來,一掙身,跳下桌來,向村外沖去,瞬間沒了影兒。原本遠遠在一旁看著熱鬧的老黑,汪了一聲,箭一般地追了出去。

德旺來不及松手讓開,被豬奮力的一撞,蹭蹭蹭倒退了幾大步,噗通一聲掉進滾開的大鍋里。

啊的一聲慘叫,德旺撲騰著要爬起來,卻又重重地摔倒下去。

救人!德友哭喊了一聲,搶了過去,抓住德旺的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后仰,把德旺摔出鍋外。

德旺濕淋淋的,冒著騰騰的熱氣,痛苦在地上打滾,努力想脫掉厚厚的棉衣棉褲。德忠回過魂來,哭吼著撲了過來。兩人也顧不得德旺的衣褲燙手,幫著扯拉衣褲。濕透的衣褲一扯就連皮帶肉地拉下一塊。德友和德忠一邊哭喊一邊拉扯,等著把衣褲扯完,德旺只剩一個血糊糊的身子,若隱若現(xiàn)地露著白生生的骨。

德友德忠一雙手早已鮮血淋漓,起著燎漿大泡。

德旺已經(jīng)死了。

一回頭,翠珍咕咚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德友把眼光望向豬逃走的方向,一溜鮮紅的血跡像一個孩子隨意摘丟在地上的馬纓花瓣。

德友大吼一聲,狗日的雜種!

德忠把目光投向院角的歪脖子樹。又起風了,歪脖子樹嗚咽著,搖晃著光溜溜的枝干,樹梢上掛著一只鮮紅的塑料袋,像一桿招魂的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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