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槍
前不久我跟朋友大橘子一起創(chuàng)作了一本小書 ,叫《拿不動的世界》。大橘子是個畫畫的小伙子,他畫了幾十幅很奇怪的畫放在這書里,我做的工作則是看圖說話。
照他的話說,讀那些完成后的文字,覺得它們與那些畫面的關(guān)系忽遠忽近,感覺很奇妙。我則是從一開始撰寫那些文字時就認為:我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會是對那些畫面的誤解。不只是他的畫會被我誤解,我寫出來的那些文字也注定被誤讀。
我并不大以此為憾,因為我早就覺得人生注定被誤解,創(chuàng)作就更是如此。曾有人問我,創(chuàng)作者經(jīng)常會因不被人理解而苦惱,怎么辦?我當時的回答是:這事兒是必然的,是開始從事創(chuàng)作工作之前就該料到的。
他人沒有理解你的義務(wù),不被理解再正常不過。人人如此,事事如此。“被理解”只是一種不現(xiàn)實的奢望,“誤解”則是無處不在的現(xiàn)實。作為一個廣告創(chuàng)意工作者,我在每天的工作里要盡力縮減這樣的誤解,而在工作之余,我挺愿意享用這誤解中的曖昧。
這個認識主要是從網(wǎng)絡(luò)上得來的。活在網(wǎng)絡(luò)時代實在是幸運,白居易寫了詩只能自己去鄰居家敲門讀給他們家的老太太聽,我們卻能隨便將什么作品張貼到網(wǎng)上,并瞬間看到幾百上千條回復(fù)。
我是2000年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言的,開始是在論壇,后來是在博客、微博。早年間也并不懂這個道理,常因網(wǎng)上他人的言論而怨憤,開口爭辯也是有的,但又過了幾年,就已磨煉得百毒不侵了。
知道被旁人誤解是天經(jīng)地義的常態(tài),與知道身邊親友的表揚鼓勵全不可信一樣重要。有了這兩個信念打底,能活得輕松些。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個基本不靠別人的贊美存活、也不因他人的指責憤懣的人。
這聽起來或許有些消極,但其實,不對理解有所奢望,反倒會對那偶爾閃現(xiàn)的默契更為珍惜。作家廖一梅有名句說:“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我想,也就是這個意思。
稀罕,才值得稀罕。
也有壞處。
不熱衷于尋求他人的認同,也就越來越不熱衷于交流、不熱衷于輸出觀點。
我本來也不是一個擅長產(chǎn)出觀點的人。很多時候冒出個觀點來,自己反省一下,也常常發(fā)現(xiàn)這所謂“觀點”,只是無本之末,根本算不得什么“觀點”,頂多是點兒“情緒”而已。這么一想,也就自行消化了。
宣泄這樣的情緒,并憑借旁人的贊同來驗證這些情緒的正當性,似乎沒什么意義。而基于某一情緒(哪怕是觀點),去黨同伐異、互相撻伐,往往更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爛賬, 甚至只能落入網(wǎng)絡(luò)兩端分別自言自語的滑稽場面,或是“狗咬狗”般互斗底線的泥潭。
所以,頭些年也常有“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之類的義憤,最近這幾年,看看各路英雄的表現(xiàn),常冒出的想法卻是“中國人,你為什么不歇會兒”。
“沉默的大多數(shù)”之外,還有“熱鬧的大多數(shù)”。而且有時候,一熱鬧起來,比沉默還邪乎—鼎沸的人聲足以淹沒一切個體的表白。熱鬧啊,熱鬧啊,也在熱鬧中爆發(fā),也在熱鬧中滅亡。
有些時候,真是越看他們的吶喊,越愛我的沉默。
《世說新語》里,殷浩說:“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他說得客氣。照我的體會,就該是“我與我周旋久,懶得理你們”了。
我不知道這些想法是不是太過消極。而且,因為也沒太公開輸出過,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會被指為沒擔當、沒熱血、沒社會責任感什么的。但我想,有擔當、有熱血、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已經(jīng)滿微博都是了,諒也不缺我這一個。再者說,閉嘴未必就不是一種有社會責任感的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