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前幾天,有游客曬出隨手拍的照片,驚爆歌手李玉剛疑在臺北某寺廟出家?,F(xiàn)在看來,這應該是一次蹩腳的炒作,目的是推銷他的新曲。但在最初,包括我在內(nèi)的不少人都信以為真,于是發(fā)出莫名的嘆息并在嘆息中試圖為其診斷病癥。
我們之所以被欺騙,只是因為我們心中都有著不可告人的情結。這情結可以用阿細人(彝族的旁支)的歌、禪宗和英國小說家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來概括。
阿細人的歌這樣唱道:“可憐的母親,生下我這個傷心人!我要忘掉我的傷心事,所以到處玩,所以到處唱;我要忘掉我的傷心事,所以喜歡說,所以喜歡唱;倘若我不是傷心人,我又何必說,我又何必唱?倘若我不是傷心人,我還有什么說,我還有什么唱?”
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個歌者停止唱歌,遁入空門,是因為頓悟。唐代高僧宗密把頓悟分成4種:頓悟頓修——如同把許多亂絲,一刀斬斷;頓悟漸修——如嬰兒墜地,六根四肢頓具,男女即分,但他(她)須慢慢長大,且受教育,成為完人;漸修頓悟——好比砍樹,砍了1000斧頭,樹還是矗立不動,到了第一千零一斧頭,樹忽然倒下;漸修漸悟——如同打磨一面銅鏡,由粗糙的銅慢慢地磨,直至照見人影。
我們太渴望“直指人心、立地成佛”,如果自己做不到,就投射到他人身上。“李玉剛出家”,正好幫我們完成一次關于頓悟的想象或意淫。
不過,更深刻的糾結還在《月亮和六便士》式的逃離。毛姆在小說中講述了一個成功的證券經(jīng)紀人,中年時突然拋家棄業(yè),到南太平洋塔希提島憑借靈感創(chuàng)作的故事。小說原型是法國后印象派畫家高更。
毛姆的小說,說出了藏在無數(shù)人心底的秘密猜想:“人的每一種身份都是一種自我綁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p>
可是,藏著這個秘密的人,絕大多數(shù)沒有勇氣去驗證這個猜想。在我們的一生中,從平淡幸福的現(xiàn)實中高蹈遠遁的念頭,時不時會把我們燒紅,可蠢蠢欲動之后,終歸還是打消念頭。
毛姆的話是如此精辟:“有些人誕生在某個地方,可說是未得其所。機緣把他們隨便拋擲到一個環(huán)境中,而他們卻一直思念著自己也不知道坐落何處的家鄉(xiāng)。這種人在親友中可能終生落落寡歡,在他們唯一熟悉的環(huán)境里也始終孑身獨處。也許正是這種陌生感才逼著他們遠游異鄉(xiāng),尋找一處永恒定居的寓所。有時候一個人偶然到了一個地方,會神秘地感覺到這正是自己的棲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家園。于是他就在這些從未寓目的景物里、從不相識的人群中定居下來,倒好像這里的一切都是他從小就熟稔的一樣。在這里,他終于找到了寧靜。”
我不打算指責李玉剛。這樣的炒作是可以接受的,它符合商業(yè)規(guī)律,也未洞穿倫理底線,只是在審美上令人不悅,就像看到有人脫掉長褲趕路一樣。我不譴責趕路的人,也不贊美哭泣的人,如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所言,我只贊美一邊哭泣一邊趕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