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鋒
(1. 南昌師范學院 中文系,江西 南昌 330032; 2. 江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釋曉瑩,字仲溫,江西人,南宋臨濟宗大慧宗杲弟子,是我國佛教史上具有較大影響的佛教史家,現(xiàn)存有兩部重要的佛教著作—— 《羅湖野錄》和《云臥紀談》。陳垣先生說:“是書(《羅湖野錄》)與《紀談》,皆筆記體,雖綺麗不及《林間錄》,而征實過之,南宋以來,修僧史者鮮不利用其書也?!保?](P114)可見, 《羅湖野錄》和《云臥紀談》在我國佛教史上具有一定的影響和地位?!读_湖野錄》成書時間在其《序》中言明為“紹興乙亥十月望日湖隱堂釋子(曉瑩)敘”[2](P961),紹興己亥即1155年。然釋曉瑩生卒年和《云臥紀談》成書時間等在有關文獻中卻未見記載,陳垣《釋氏疑年錄》和《中國佛教史籍概論》未見考論。筆者在梳理有關文獻的基礎上,就釋曉瑩和《云臥紀談》創(chuàng)作時間進行有關考論,以求教大方之家。
關于釋曉瑩生年,現(xiàn)存典籍不見明確記載,筆者結合有關文獻,對其生年作一個推論。
要弄清釋曉瑩生年必須先知道釋曉瑩《云臥紀談》附錄《云臥庵主書》的寫作時間,《云臥庵主書》第一句云:“十一月七日,豐城曲江感山云臥庵主曉瑩上狀問訊徑山遯庵無言首座禪師友兄?!保?](P44)只指出了月份,沒有指出具體年份,所以給后人留下了千古之謎。 《云臥庵主書》還云:“愚行年六十有八,而來日無多,前輩所謂人生七十鬼為鄰,則近之矣?!保?](P51)可見此書寫于釋曉瑩六十八歲之時,所以知道了《云臥庵主書》的寫作時間,就可以推斷出釋曉瑩的生年。由《云臥庵主書》第一句,我們可知此書是釋曉瑩寫給遯庵釋宗演的,其后敘及他們的交往,云:“無繇略具稟報,可勝媿怍。唐顧況有言: ‘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與兄之違異,僂指則踰其數(shù)又七寒暑,其何以堪耶?”[3](P44)此很明確地交代他們有二十七年沒有見面了。釋曉瑩是大慧宗杲弟子。釋宗演是徑山禪僧,也是大慧宗杲法嗣,參見《五燈會元》卷二〇。根據(jù)釋祖詠《大慧普覺禪師年譜》(簡稱《年譜》),釋宗杲有兩段比較長的時期呆在徑山,第一階段,高宗紹興七年丁巳(1137)離開泉州至徑山,紹興十一年辛酉(1141)因張九成事件受牽連離開徑山去衡州。第二階段,紹興二十八年戊寅(1158)在寧波被旨上徑山,孝宗隆興元年癸未(1163)卒于徑山明月堂。筆者認為釋曉瑩與釋宗演最晚分別是在第二階段。
首先,第一階段最后一年是1141 年,如果加上27 年,還是1167 年,這樣就在《云臥庵主書》中所提及“歲在癸卯”即淳熙十年(1183)之前。
其次,釋曉瑩另一著作《羅湖野錄》附錄妙總《跋》云:“前哲入道機緣,禪書多不備具者。其過在當時,英俊失于編次,是無衛(wèi)宗弘法之心,而然遂致有見賢思齊者,徒增大息耳。妙總窮居村落,不聞叢林勝事久矣。比者江西瑩仲溫遠自雙徑來訪山舍,娓娓談前言往行,殊慰此懷,徐探囊中,遂得《羅湖野錄》一編。所載皆命世宗師與賢士大夫言行之粹美,機鋒之酬酢。雄文可以輔宗教,明誨可以警后昆。于是詳覽熟思,不忍釋手,亦足以見仲溫為道為學之要。其操心亦賢于人遠矣。與天下好事者共之,庶幾后世英俊繼而為之。使夫佛祖之道光明盛大,其功豈不博哉。紹興庚辰十月二十日,毗陵無著道人妙總謹書?!保?](P1003)此跋時間為紹興庚辰即1160 年,表明此年釋曉瑩已經(jīng)到徑山了,并且找妙總寫《跋》。
再次,《云臥庵主書》云:“至于臨示寂,遺奏四十二字,乃親跡,而卻不收,遂收愚所錄囑嗣法委曲之語。然愚是時于喪,司職在掌記,所以于語之結尾,明說是口授。侍者令錄以為別,此所謂老夫常談,何足收邪!”[3](P44)此表明大慧卒年即1163 年時,釋曉瑩在徑山,而且親自參與了大慧宗杲的臨終場合及喪事等。
最后,《年譜》 “孝宗皇帝隆興元年癸未”即大慧卒后云:“皇帝聞之嗟惜,詔以明月堂為妙喜庵,賜謚普覺,塔名寶光,其徒以全身葬于庵之后,卒被光寵,表之無窮,誠有以自致也。所賜御書建閣藏于庵,與茲山不磨矣。其八處九會升堂語要、普說、小參、贊、偈、機緣、長箋、法語,無慮數(shù)十萬言,參徒道印編為六十卷,奉置于庵。宗璉、曇密、惟禋、宗演、凈智、居士黃文昌裒其綱要,離為五冊刊行于世,蒙詔賜入《大藏》。”[4](P807)此說明釋宗演在徑山于大慧卒后參與了《大慧語錄》的編撰。所以,我們基本可以確定釋曉瑩與釋宗演最后分別時間在第二階段即1158 年至1163 年之間,而其中1163 年最有可能是最后分別之年,因為大慧宗杲喪事之后,來自各地參與喪事的弟子就會回到各自寺廟。由此,用這個時間加上27 年,也就是說釋曉瑩《云臥庵主書》寫作時間大致在淳熙十六年即1189 年。根據(jù)這個時間,減去68 年,推算出釋曉瑩生年大致在宣和四年即1122 年。
關于《云臥紀談》的成書時間,陳士強先生云:“《云臥紀談》未署撰時??贾兴洷娛轮凶钔淼氖蔷砩稀ⅰ秷A覺經(jīng)》’條,說的是南宋第二帝‘孝宗皇帝淳熙十年二月乙丑以御注《圓覺經(jīng)》賜徑山’之事。作者既稱趙眘的廟號‘孝宗’,說明孝宗已死。故此書約撰于南宋第三帝光宗朝至第四帝寧宗朝之間,即紹熙元年(一一九〇)以后,嘉定十七年(一二二四)以前?!保?](P138)陳先生指出“《云臥紀談》未署撰時、所記眾事中最晚的是卷上‘御注《圓覺經(jīng)》’條”,這是正確的。此處需指出南宋孝宗卒年、廟號時間為紹熙五年即1194 年,而不是紹熙元年。據(jù)《宋史》卷三五載:“紹熙五年五月壬戌,壽皇圣帝不豫。六月戊戌,崩于重華殿年,六十有八。十月丙辰,謚曰哲文神武成孝皇帝,廟號孝宗?!保?](P691)但是僅僅根據(jù)趙眘的廟號‘孝宗’就斷定《云臥紀談》的撰成時間即成書時間的界限,筆者以為不妥。原因如下:
首先,《云臥庵主書》云:“今華藏璉兄住保安,日有書來云:‘祖詠住越之興善已數(shù)年,在臨安時,綴集大慧始末,作《年譜》一冊,不肯上徑山與前輩看詳,急于刊行,亦多踈脫?!抻谑谴鹌鋾?,糾其《年譜》之謬。今為兄略舉數(shù)端?!保?](P45)此說明釋曉瑩看了釋祖詠《年譜》之后,有所不滿。關鍵注意一點就是《年譜》還未刊行,但已成書,有所流傳。其后釋曉瑩舉了不少事例糾正《年譜》,明確指出見于《云臥紀談》有兩處:其一,“《譜》云: ‘師再至荊南。張無盡問以堯、舜、禹、湯,古之圣君,而釋典不言,何也?’師云:‘梵王、帝釋說法因緣為對’。其所取簡脫如此,適足以增排佛者之誚。若據(jù)當時所問所答,極有理趣。而老師嘗于紹興九年間與尹侍講彥明說,尹首肯者再三,即非對以梵王請佛說法因緣。愚以其詳具于《云臥紀談》,茲不欲縷陳?!保?](P45)其二,“又云:‘我年十九游隱靜杯渡庵,其庵主說所夢,便謂我是云峰悅和尚后身,及到瑞竹珵和尚處,卻道我是再來人。’是時老師說得甚詳,故嘗備載于《云臥紀談》?!保?](P48)舉出這兩個例子就是為了說明一個問題即釋曉瑩在撰寫《云臥庵主書》之前,《云臥紀談》已經(jīng)成書,因為只有這樣,釋曉瑩在指出《年譜》之誤時,才會用《云臥紀談》來糾正此兩事。前文中,《云臥庵主書》成書時間已經(jīng)推論出是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那么《云臥紀談》成書時間最晚在這個時間之前。關于《云臥紀談》最早成書時間,《云臥紀談》所記眾事最晚時間為紹熙十年(1183)二月,故應在這個時間之后。由此筆者認為《云臥紀談》成書時間在淳熙十年二月之后,淳熙十六年十一月之前。釋祖詠編《年譜》,未參閱到《云臥紀談》完全可能。至于《年譜》成書時間,據(jù)張掄《年譜序》云:“禪人祖詠編《大慧禪師年譜》,敬庵黃汝霖以其先世入大慧室,求余為序?!疚豕锩脑峦?,蓮社居士張掄序?!保?](P793)可知《年譜》成書時間在淳熙癸卯即淳熙十年(1183)四月之前。即使《云臥紀談》最早成書于紹熙十年二月這種可能成立,那么兩書成書時間相隔如此之短,按古代書籍流傳常理來說,釋祖詠參閱《云臥紀談》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如何解釋釋曉瑩用《云臥紀談》來糾正《年譜》?因為釋曉瑩看到《年譜》是在自己著作《云臥紀談》成書之后,所以才會用《云臥紀談》中所記載內(nèi)容來糾正《年譜》。
其次,《云臥庵主書》云:“愚自量命薄才疎,跨短步窄,難追逐諸友高躅于叢林,未免稟志遵分。于乾道辛卯,縛屋荒山。既高寒孤逈,老病不堪。至淳熙戊戌冬,以徒弟隸名感山小寺而徙居焉?!瓪q在癸卯,徒弟遽歿,遂自任其灑掃之責,而量柴頭、數(shù)米顆之外,無佗念裝懷,且圖睡快而已?!保?](P44)乾道辛卯即1171 年、淳熙戊戌即1178 年、歲在癸卯即淳熙癸卯即1183 年,理清這三個年份,我們據(jù)此分析引文,釋曉瑩1171 年創(chuàng)建寺庵,1178 年到了感山小寺,直到1183 年還在感山?!对婆P紀談序》云:“誅茅城山,以尚書孫公仲益所書‘云臥庵’字而揭焉。公又以詩見寄,有‘身世兩相違,云閑臥不飛’之句,蓋其知予者也。山頂高寒,非老者所宜,八見青黃,病隨日生,繇是徙居曲江之感山。年運既往,與世日益疎闊。順時制宜,以待溢然,或逃可畏之暑于松塢,或暴可愛之日于茅檐。身閑無事,遇賓朋過訪,無可借口,則以疇昔所見所聞,公卿宿衲遺言逸跡,舉而資乎物外談笑之樂。不謂二三子剽聞而耳亦熟矣,遂相與記諸,以《云臥紀談》名之?!保?](P1)兩引文相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乾道辛卯(1171)縛屋荒山”與“誅茅城山”相符,淳熙戊戌(1178)與“八見青黃”相符,因此可以說明釋曉瑩是在感山編撰并且完成《云臥紀談》的,故《云臥紀談》又稱《感山云臥紀談》。從“歲在癸卯,徒弟遽歿,遂自任其灑掃之責,而量柴頭、數(shù)米顆之外,無佗念裝懷,且圖睡快而已?!保?](P44)此表明釋曉瑩在1183 年此年之時,還未著手撰寫《云臥紀談》,否則他會提及所忙的事情,而不會說“無佗念裝懷”之話。這也符合筆者認為《云臥紀談》成書時間在淳熙十年二月之后,淳熙十六年十一月之前的推論。
再次,如何解釋《云臥紀談》中有關南宋第二帝廟號“孝宗”的記載。這里筆者需要拿《年譜》來作例子。張掄《年譜序》表明《年譜》成書于淳熙十年即1183 年。我們通過《宋史》知道,南宋孝宗是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登上帝位,淳熙十六年(1189)年禪位于光宗,紹熙五年(1194)卒并謚廟號孝宗。據(jù)此,那么《年譜》成書時間是在宋孝宗在位之時,《年譜》中就不應該出現(xiàn)“孝宗”字樣,但是筆者仔細查閱《年譜》,發(fā)現(xiàn)至少四處“孝宗”:第一,“二十九年己卯:孝宗皇帝在普安潛藩,七月二日,遣內(nèi)都監(jiān)黃彥節(jié)命師就山中舉揚《般若》說?!保?](P805)第二,“三十年庚辰:孝宗皇帝居建邸,內(nèi)都監(jiān)黃彥節(jié)侍次誦于妙喜處所授祖師偈:‘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亦無憂’。上聞之,理與神遇,欣愜盈懷,委內(nèi)都監(jiān)訪師,請升堂,遂說偈以獻。”[4](P806)第三,“三十二年壬午:孝宗皇帝即位之九月,詔師問佛法大意。適師臥疾,特賜‘大慧禪師’號以為褒寵?!保?](P806)第四,1163 紀年為: “孝宗皇帝隆興元年癸未”[4](P806)。那么我們就會產(chǎn)生疑問,為什么《年譜》中出現(xiàn)這類情況呢?根據(jù)《年譜》所附有釋宗演《跋》,我們可以得到答案?!栋稀吩?“大慧先師示現(xiàn)七十五年,言行出處,章章可法。詠老集為《年譜》,刊行于世,有補來學,但其間不能無誤脫。(宗演)頃在眾時,每覽之,輒為嗟惜。后得江西瑩《云臥書》,亹亹譏其闕失,與昔所聞,果若符契。逮開禧乙丑,青山無事,始獲校訂,刪入六十余處,粗得無差。噫!云臥侍師于衡、梅,可謂親聞飫見與。育王、雙徑之會,舍拙陋存亦無幾。今若不正之,則是非之辯不息。由今而后學者閱繹無疑,奮烈丈夫,志追跨前,作臨濟墜地之緒庶可起焉。若真具大闡提,火此書可也?;蛭慈?,毋忽龜鑒。住華藏比丘宗演百拜敬書。寶祐癸丑,天臺比丘德濬募緣重刊于徑山明月堂?!保?](P807)此《跋》表明,釋宗演在看到釋曉瑩《云臥庵主書》之后,根據(jù)釋曉瑩所指闕失,于開禧乙丑(1205)對《年譜》進行了校訂刪入形成了修改本,天臺比丘德濬于寶祐癸丑(1253)重刊。由此我們就明白了,原來現(xiàn)存的《年譜》是釋宗演的修改本,釋宗演修改的時間是在宋孝宗卒后多年,那么他在修改時把原來指孝宗的稱呼,但不是稱呼為孝宗進行了更改。根據(jù)第二條中“上聞之”及第四條年中所記“七月初一日還山。上復取向所賜宸翰以御寶識之曰:賜大慧”[4](P806),筆者認為今存《年譜》中稱為“孝宗皇帝”的應當在釋祖詠原本中為“上”或“今上”。同樣,現(xiàn)存《年譜》中出現(xiàn)三次“《紀談》”也是釋宗演修改添入所致。以《年譜》推及《云臥紀談》,因為《云臥紀談》成書時間也是孝宗在位之時,所以《云臥紀談》中有兩條稱“孝宗”的相關內(nèi)容,在釋曉瑩原本中也應為“上”或“今上”,這兩次“孝宗”出現(xiàn)是因為后來在修改、抄寫或重刊中由修改者、抄寫者或重刊者等人為修改所致。
綜上所述,釋曉瑩的生年大致在1122 年,卒年暫時無從考論。釋曉瑩《云臥紀談》成書時間大致在淳熙十年(1183)二月之后,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之前,著作中出現(xiàn)“孝宗”是因為后來在修改、抄寫、重刊中由修改者、抄寫者或重刊者等人為修改所致。這也是我們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和史學文獻學研究中所應注意到的現(xiàn)象。
[1]陳垣. 中國佛教史籍概論[M]. 上海:上海書店,2005.
[2]釋曉瑩. 羅湖野錄[M]. 卍續(xù)藏經(jīng)[Z](第142 冊). 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
[3]釋曉瑩. 云臥紀談[M]. 卍續(xù)藏經(jīng)[Z](第148 冊). 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
[4]釋祖詠. 大慧普覺禪師年譜[M]. 嘉興大藏經(jīng)[Z](第1 冊A042). 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7.
[5]陳士強. 佛典精解[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6]脫脫等. 宋史[M]. 北京:中華書局,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