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金鳳 陳麗麗
(敦化市實驗中學,吉林 敦化 133700)
和《古詩十九首》不同,漢詩《東門行》在語言風格和體制上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會發(fā)現(xiàn),這首詩更接近生活,而且更加口語化和俚語化。尤其是完全理解后,會感覺這首詩很情景化,讓讀者感覺很入戲。但是這些文學范疇的話題不是本文要討論的重點。本文的重點是,通過這種口語化、俚語化的高度寫實感,真實地體現(xiàn)東漢時期人們日常生活用語中那種聲、調、韻,從而去發(fā)掘當時漢語的部分語音規(guī)律。
很多曾經(jīng)讀過這首出自樂府詩《相和歌辭·瑟調曲》的《東門行》的人都會有這樣一個疑問,為什么這首詩寫的不是太押韻呢?顯然部分句子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讀起來是押韻的,但有些句子的韻腳和其它句子相比卻讓人產生一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感覺。
即使是唐代格律詩之前的古體詩,一般也都能做到押韻?;灸茏袷匾蝗宀徽?,二四六分明的原則。
以上這個問題姑且放一放,我們可以看先一下《東門行》中通篇押的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韻腳(暫先不考慮調值)。
出東門,不顧歸[gui];
來入門,悵欲悲[bei];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yi]。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ti]:
“他家但愿富貴[gui],賤妾與君共哺糜[mei]。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er],今非[fei]!”
“咄!行!吾去為遲[chi]!白發(fā)時下難久居[ju]。
從現(xiàn)代漢語角度看,歸、悲、糜(多音字,有mei和mi兩種音)、貴、非算是押一個韻了,衣、啼是一個韻。兒、遲、居則貌似孤立,不押韻。這是依據(jù)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語音判斷后的情況。
按照漢魏古音來看:
出東門,不顧歸【微部】;
來入門,悵欲悲【微部】;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微部)】。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支部】:
“他家但愿富貴【物部】,賤妾與君共哺糜【歌部】。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支部】,今非【微部】!”
“咄!行!吾去為遲【脂部】!白發(fā)時下難久居【之部】。”
按律詩要求的平水韻來看:
出東門,不顧歸【歸:五微】;
來入門,悵欲悲【悲:四支】;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衣:五微(平),五未(仄)】。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啼:八齊】:
“他家但愿富貴【貴:五未】,賤妾與君共哺糜【糜:四支】。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兒:四支】,今非【非:五微】!”
“咄!行!吾去為遲【遲:四支】!白發(fā)時下難久居【居:六魚】?!?/p>
首先,我們從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角度來理解。
詩歌中出現(xiàn)韻母i的韻字,但是chi和ti、yi的韻母發(fā)音是不同的,前者其實是-i(后),后者才是常見的i。
前者-i(后)發(fā)音時,口略開,展唇,舌前端抬起和前硬腭相對。發(fā)音時,聲帶振動,軟腭上升。-i(后)是舌尖后不圓唇元音-i(后)這個韻母在普通話里只出現(xiàn)在zh、ch、sh、r這四個聲母的后面。①
另外,后者 i在發(fā)音時,口微開,兩唇呈扁平形,上下齒相對,舌尖接觸下齒背,使舌面前部高高隆起和硬腭前部相對,發(fā)音時,聲帶振動,軟腭上升。像這樣,發(fā)音時舌尖在口腔中處于靠前的位置,這種元音就叫做前元音;發(fā)音時舌面高高隆起,處于最高的位置(舌位最高),這種元音就叫做高元音。因此,i是前高不圓唇元音。
通過兩者比較可以看出,二者發(fā)音的確是不同的。至于復合韻母ei在現(xiàn)代漢語中常見,發(fā)音特點這里就不做分析了。
其次,與后來產生的格律詩不同,古體詩雖然要求沒那么嚴格,但是也要做到以下幾個基本點。
1.句式要求比較工整對稱 2.詞性基本相對就可以,但是也要押韻,通常也是執(zhí)行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標準,但是首句和奇句可押韻也可不押韻。
雖然《長門行》句子長短不一,可根據(jù)以上要求本詩的句尾尤其是偶數(shù)句,應做到押韻。
這個時候我們千萬不要認為該詩作者寫詩的水平發(fā)生了問題,連韻都不會押。請看:衣[yi],遲[chi],兒[er]。
衣[yi]屬于 i前高不圓唇元音;遲[chi]屬于-i(后);兒[er]屬于是一個卷舌元音,口自然打開,舌位不前不后不高不低,處于最自然狀態(tài),然后舌前、中部上抬,舌尖向后卷,和硬腭前端相對。發(fā)音時,聲帶振動,軟腭上升。發(fā)音位置和前三者又極大不同。
我們通過對漢魏古音、平水韻、現(xiàn)代漢語三方比較會發(fā)現(xiàn),要想弄清楚這首詩的押韻問題,我們就必須要考慮一下《東門行》所處時代的語言背景——漢魏古音。
按照漢魏古音來看,押韻的尾字大多屬于微部,個別是歌、物、脂、支部。而這種劃分還是后人研究古音的歸類出現(xiàn)的,但是可以看出當時的時代這些部界限不是很明了清晰,并致沒分那么細,依照這來看本詩通篇都是押韻的。
我們還可以看一下歌、物、脂、支部的反切:歌(古俄)、物(文弗)、脂(旨夷)、支(章移)
其中脂(旨夷)和夷(以脂)韻母是互切關系。我們參考一下語言音韻學家王力先生研究的對“夷”字的音:[?iei]。這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夷”字的韻母發(fā)音和現(xiàn)代漢語“微”字韻母發(fā)音近似相同的。同樣,我們再看一下和“夷”字互切的“脂”字:他的發(fā)音是[t?iei],和“夷”字是同韻的②。
再看“支”字的反切:(章移)?!耙啤弊值姆辞?弋支),和“支”字也是互切關系。我們同樣參考一下語言音韻學家王力先生研究的對“移”字的音:[?iai],“支”字的發(fā)音:[t?ie]。
這時有人要提出疑問了,[ai]和[ie]發(fā)音怎么會相似或者相同呢?
我們需要注意的是[ie]我們可不能讀成現(xiàn)代漢語中“鵝”的發(fā)音,它的正確寫法是“ê”, ie應寫作iê,今人為了書寫和印刷方便,簡化成ie,實際讀音不變。而“ê”是越南語和庫爾德語北部方言的一個具有典型性的字母,這個字母在法語、葡萄牙語、威爾士語中,也作音字母使用。韻母ㄝ單用的時候寫成ê。拼音ê的念法象ai(愛),但音長很短;象 e(餓)音,但不如“餓”音讀得那么明白和清晰。
這時,我們要注意到它讀音類似ai(愛),但是又像 e(餓)音。說到這里,應該明白古人為什么認為【歌部】的“歌” [ kai]和【支部】的“支” [t?ie]和“移”[?iai]同韻了。
同樣道理,如果我們發(fā)[ai]和[ei]音的時候,有時也會發(fā)現(xiàn)它們類似的發(fā)音現(xiàn)象,口腔肌肉放松,韻腹 a、e 發(fā)得清晰、響亮、音值稍長(引自百度百科“復韻母”詞條)。另外附加一句:“微”今音[wei],古音[mi?i],“歌”今音[ge],古音[ kai],“物”今音[wu],古音[mi?t]。道理和上面列舉的情況相同。
這里有必要指出,本詩的作者是詩人,畢竟不是音韻學家。當時的大多數(shù)人,包括寫《說文解字》的東漢許慎在內也不可能對語音的分類水平達到今人的水平。因此按照漢魏古音,樂府詩《相和歌辭·瑟調曲》中的《東門行》就算是是通篇押韻的。
按照《平水韻》106韻,押韻的標準明顯細化了,畢竟是唐人用韻的標準。但還是以微部、支(這個“支”是古音)部為主,糜這個多音字就是生動的例子,兩種音反倒是見證了其音調的古今演化,后者 mi音產生,但是并沒有完全取代mei的讀音,而是以并行的方式存在著。當然還有很多來類似的【微部】字古音直接蛻變成今音和古【微部】發(fā)音高度近似,或者有的已經(jīng)消失了,而歸入-i(前)、-i(后)韻。
之所以《平水韻》演化為這么多韻,既有語言自然演化的原因,也有五胡南下對漢語沖擊造成的基因突變。估計這種影響以五胡中人口占多數(shù)而且建立政權較多較長的操匈奴語和鮮卑語人群為主體。語法方面和語音方面在長江以北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估計最初是以混合語的形式出現(xiàn),并且由于幾百年的積淀,逐漸形成一種比較另類的新的漢語方言,我個人認為,這個就是隋唐時期杜甫所使用的語言——隋唐古音,算是普通話的雛形吧,估計語法結構和字詞發(fā)音和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比較接近了。另外估計,“er 、–i(前)、-i(后)”這種特殊單韻母發(fā)音的字詞也產生了,至于“古無輕唇”的聲母問題要另外寫文章闡釋了,不多說了。
總之,漢代的《東門行》是一首押韻的且在當時讀起來很順口的長短句。并且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規(guī)律,現(xiàn)代漢語中以i(三種情況)為韻母的漢字在古代和現(xiàn)代漢語中以e、ê、ai、ei、ui、ie為韻母的漢字基本為同韻。
注釋:
①《現(xiàn)代漢語》(增訂二版)第60頁,黃伯榮,廖旭東主編。
②《古韻脂微物質月五部的分野》,王力(196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