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燦
( 1.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4;2.湖南綠色發(fā)展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04 )
古典詩歌中的蠶桑意象及其生態(tài)審美意蘊
楊 燦1,2
( 1.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4;2.湖南綠色發(fā)展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04 )
蠶桑業(yè)作為我國古代一種重要的生產、生活方式,千百年來對我國的文學產生了深刻而多樣的影響。古典詩歌中的蠶桑意象寄寓了人類關于美德、情愛、生命、故園等種種美好情感。從生態(tài)美學的視角對古典詩歌中的蠶桑意象進行解讀,借此觀照其“自然”存在的生命哲學和人格魅力,以期為深處生態(tài)危機和生存困境中的現(xiàn)代人提供一種理想的生存方式。
古典詩歌;蠶桑;意象;生態(tài)審美
I207.22
A
1673-9272(2014)06-0116-04
2014-10-12
2013年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湖南省自然系統(tǒng)生態(tài)赤字演變及綠色發(fā)展對策研究”(編號:13YBA363)。
楊 燦(1975-),女,湖南湘陰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生態(tài)經(jīng)濟、生態(tài)文化。
自古以來號稱“農桑立國”的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種桑、養(yǎng)蠶和繅絲的國家。約在5000年以前,中國的先民們就開始了栽植桑樹。而“?!钡淖中卧缭谝笊虝r的甲骨卜辭中就有了。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桑已然成片栽種并得到廣泛保護,成了中國人的衣食之本。幾千年來,植桑養(yǎng)蠶在我國古代社會經(jīng)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蠶桑文學的興起緣于中國傳統(tǒng)農業(yè)生產活動中男耕女織的農業(yè)生產方式。孟子曾在《孟子》中提出過的理想的社會模式:“五畝之宅,樹之以?!保ā豆讶酥趪?》,“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梁惠王章句》),而桑自然也成為了文學吟詠不絕的對象,并逐漸形成了豐富的蠶桑文化,對我國的文學有著深刻多樣的影響。象征著生機、生命和希望的桑林的成片出現(xiàn),既為人們提供了賴以生存的物質保障,造就了村落間綠蔭簇叢的自然風光,又給桑間活動的進行提供了環(huán)境,滋養(yǎng)著文化發(fā)展的精神園地,呈現(xiàn)了人與自然相生相共最為融洽、諧和的大美之美。這美,歷來為人們所欣賞愛戀,因而也留下了無數(shù)美的詩篇。蠶桑題材的古典詩歌是我們研究古代社會生活的重要資料,對古典詩歌中蠶桑題材做一番主題學意義上的清源探流、尋幽探微的工作,對于中國古代文學以至文化的發(fā)展流變研究都有著不可小覷的積極意義。
蠶桑從最初的關乎人們的衣食住行,到同時關乎人們的生理和情感需要,都契合了人們對物質與精神的雙重需要,這是蠶桑題材文學作品具有多種主題指向的基礎。由于原始先民的崇木情結和桑蠶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桑的初始意義是吉祥的征兆,它的出現(xiàn)常常與美好高尚的事物、尊崇恭敬的情緒以及情愛生命有關。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中與蠶桑有關的詩歌達490多首,而清代張應昌輯錄的《清詩鐸》卷七“蠶?!币活悾彩沼行Q桑主題詩歌一百多首[1]??傮w來說,古典詩歌中的蠶桑意象寄寓了人類關于故園、美德、情愛以及生命等種種美好情感。這些意象在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積淀又有流變,但始終都是與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情感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在中國古典詩歌的審美中,家園的主題是永恒的。由于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普遍存在和重要價值,人們由此對它產生了喜愛和尊崇。在中國文化中,“桑梓”一直是故土的代稱?!对娊?jīng)·小雅·小弁》云:“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敝祆渥ⅲ骸吧?、梓二木,古者五畝之宅,樹之墻下,以遺子孫給蠶食,具器用者”。古人宅前栽梓,宅后栽桑,由父母祖先手植,為代代人提供生活保障?!拜冶松H?,其下侯旬”(《詩經(jīng)·大雅·桑柔》)中描繪的是家園中有可乘涼的桑蔭。桑梓圍繞的家園充滿了溫馨,有許多美好的回憶,看到桑梓,就肅然起敬,引出對父母、家鄉(xiāng)的懷念之情。因此,在文學作品中,桑的意象常常等同于家鄉(xiāng),“言桑梓猶言養(yǎng)敬”(顧炎武《日知錄》)?!对娊?jīng)·豳風· 東山》中一位跟從“周公東征三年而歸”(《詩序》)的幽民,只因在歸途中看到“峭娟者竭,秀在桑野”(樹上蠶兒在蠕動,聚在桑林中)的情形,就馬上想到了家鄉(xiāng)戰(zhàn)后的慘景,于是產生了回歸的沖動。正如金人劉迎所言:“吾不愛錦衣,榮歸夸梓里”(《題劉德文戲彩堂》)。離家在外的游子,哪怕身居高位,心中仍有著濃濃的思鄉(xiāng)愁緒,聽到黃鸝的叫聲會莫名其妙地感嘆:“鄉(xiāng)禽何事亦來此,令我生心憶桑梓” (柳宗元《聞黃鸝》) ,于是產生“辭官致祿歸桑梓,安居駟馬入舊里?!?(陸機《百年歌》)的念頭。張衡在《南都賦》中,發(fā)出了“永世克孝,懷桑梓焉”的詠嘆;謝靈運也在《孝感賦》里感嘆:“戀丘墳而縈心,憶桑梓而零淚?!敝劣谖坛匈澋脑姟按巳ピ秆詺w梓里,預憑魂夢展維?!保ā斗钍狗忾}王歸京洛》)和賈島的“蕭條桑柘外,煙火漸相親”(《暮過山村》)同樣抒的是故園之念。
青青故園是人們特別是游子心目中最圣潔最安寧的地方。詩人們用滿腔熱戀之情,借桑蠶真實地描畫了記憶中家鄉(xiāng)桑柘遍野、養(yǎng)蠶投梭的熱鬧美景。如岑參詩云:“郊原北連燕,剽劫風未休。魚鹽隘里巷,桑柘盈田疇”(《送顏平原》)李白的《贈清章明府侄聿》則云:“河堤繞綠水,桑柘連青云。繅絲鳴機杼,百里聲相聞?!狈冻纱笥小敖翊河瓯⒗O絲少,秋日雷鳴稻堆小。儂家今夜火最明,的知新歲田蠶好”(《照田蠶行》)的句子;辛棄疾也有“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鷓鴣天》);愛國詩人陸游則有“洲中未種千頭橘,宅畔先栽百本?!保ā稌鴳选罚┖汀靶Q收戶戶繅白絲,麥熟村村搗麥香”(《初夏閑居即事》)的佳句。
在中國,桑與愛情有著不解之緣。農耕社會里,采桑載績是農家女子的職業(yè),綠蔭簇叢的桑林,既是舉行社祭活動的神圣之地,也是采桑女聚集的地方,更是青年男子追求愛情的地方。桑蠶的情愛意象最多地從《詩經(jīng)》中得到體現(xiàn)。桑林、桑園常作為愛情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而出現(xiàn),《詩經(jīng)》中許多愛情的詩篇都來自這里,渲染了一種自由奔放、熱烈甜蜜的熱戀氛圍。朱熹將《詩經(jīng)》中的情歌通稱為“桑間濮上之音”(《詩集傳》),由此可知,在《詩經(jīng)》的時代,桑林已經(jīng)有了特殊的情愛象征意味。甚至到了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南三復與竇氏女私自定情之后,竇氏女仍說:“桑中之約,不可長也”(《竇氏》)至于《詩經(jīng)》中以桑明寫或暗喻愛情的例子比比皆是?!对娊?jīng)》中提到“?!钡木陀?0多篇,共30多處。詩中洋溢著桑林中特有的狂歡氣氛與原欲放縱的情懷。春光明媚的桑園中,多情而浪漫的采桑女們邊采桑邊唱著歡快的歌等待心上人的出現(xiàn),大膽率直地唱出心中的愛戀?!多{風·桑中》反復吟詠“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淋漓盡致地表達了男主人公在桑林與情人幽會時的激動和幸福;《小雅·隰?!穭t是一個天真率直的采桑女熾熱戀情的表白,展示了無拘無束的自然生命之美:“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魏風·汾沮洳》亦是少女傾訴對儀表俊美的男子一見鐘情的愛慕之情:“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異乎公行!”風景如畫的汾水河畔,面對自己的意中人,純真大膽的女子熱情奔放地唱出對意中人的愛,真率地表達了對自然生命和美的渴求。而《鄭風·將仲子》則是一個俏皮慧黠的采桑女對心愛的男子嬌嗔的警戒:不要冒冒失失私自來訪,以免折斷了家中的桑樹。(“將仲子兮,無踰我墻,無折我樹?!保?/p>
中國古代農桑文化背景下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影響了早期人類生存形態(tài)中生命邏輯與生育觀念的形成,采桑養(yǎng)蠶已成為男耕女織生存模式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古人桑林祭祀的原因之一,便是祈求祖先神靈的護佑,以求得后世子嗣像桑樹般枝繁葉茂。桑社是祭祀祖先、生育婚姻之神的地方,桑林中所祀高禖本是生子之神,有著繁衍后代、開枝散葉的重大貢獻。在生產力不發(fā)達的時代,植物崇拜是種普遍的心理。古人對桑的崇拜也正是體現(xiàn)了這種對生命的崇拜。誠如學者鄭群所言:“在桑崇拜和桑林祭祀基礎上形成了中國特有的桑蠶文化,其內涵是以祈豐求子為目的,以男女交合為手段,物質生產與人自身再生產同構的生殖感應意識,在此觀念支配下產生了男女桑林野合求歡風俗[2]”。伊尹生于空桑這一類桑生神話也與桑樹的這種象征意義有關,而大禹和涂山女的戀愛地點之所以被設定在桑林,也是著眼于桑林的生殖崇拜含義的。
此外,桑樹叢生易活,根系深入,扦插易成活,耐砍伐,對土壤的適應力強,其葉可喂蠶,其果可釀酒、果腹,桑還可以入藥,治療疾病,擁有生機蓬勃、繁茂向上的特質,是一種生命力極為旺盛的植物。因此,桑樹被遠古先民們認為是最為古老,具有非凡的繁殖能力的樹,被濃濃涂抹上生殖崇拜色彩的“生命神樹”,附加上了生殖崇拜的意義,被滲透了生生不息的文化精神和生命之源的原始崇拜,在此意義上,上古先民又將它與太陽聯(lián)系在一起。《淮南子·天文訓》載:“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痹谖覈罅康纳裨捰涊d中,桑樹已經(jīng)成為了中國的“太陽神樹”、“生命樹”,太陽崇拜和桑樹崇拜因此相輔相成。周而復始、生生不息,為世界帶來光明和生機的太陽與桑樹形象的絲絲關聯(lián),更加深了桑形象的生命含義[3]。因此,桑在中國古代的信仰中有著重要的意義:桑樹不僅是自然意義的桑樹,而被賦予更多的社會文化內容,是神樹、生命之樹、生育之樹。
中國古典文學中彌漫著濃重的田園意味。蠶桑是古代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也是歷史傳承的文化結晶,經(jīng)過歷代詩人的描摹與藝術加工,漸漸成為了一種意蘊豐富的文化意象。一方面,蠶桑解決了人類最基本的衣食需求,另一方面,清新自然的田園又給人們帶來了美的感受,撫慰了人們身心的疲勞,平復了人們躁動不安的情緒,培育了人們安寧恬淡的人格。在中國古代傳統(tǒng)耕織文化的浸潤下,中國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們,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不自覺地對這種輕松愜意、安寧靜謐的田園生活充滿了向往和熱愛,蠶桑也因此成為了詩人在寄寓人生理想、表達田園之樂時反復歌詠的對象?!靶Q桑意象入詩,從內部拓展了詩歌的張力,使詩歌所蘊含的情感內涵更為豐富[2]”自然不僅是自由自在生活的家園,而且是詩歌創(chuàng)造的靈感源泉。詩人們詩化了日常的生活,在對桑林與桑園的詩意吟唱中或是寫躬耕隴畝,把酒桑麻,反映出勞動的甘甜愉悅與人情的純樸厚重;或寫桑葉蔥籠,園田茂盛,洋溢著自然的原始情趣;或寫桑田如畫,男耕女織,流露出田園的清閑安逸。
古典詩歌中有不少詩句描繪了蠶桑與田間勞作之美,真實再現(xiàn)了農村鄉(xiāng)間的田園特色?!对娊?jīng)· 魏風·十畝之間》大概是最早的勞動贊歌:“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一群采桑女在大片桑林中彼此招呼著,親昵地結伴同歸的畫面洋溢著愉快而輕松的氣氛,那回蕩在田間的歡樂歌聲,隔了幾千年的時空,仍讓讀者如猶在耳。同樣表現(xiàn)勞動之美的詩畫還有南北朝民歌《采桑曲》:“蠶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綠。女兒采春桑,歌吹當春曲”。將生活中樸素的精神快樂作為生命境界的極至,這種快樂正是擺脫了種種世俗束縛后生命的灑脫與自由。唐代詩人儲光羲也通過桑蠶意象描繪了一幅清新優(yōu)美的田園圖畫,表達了自已對田園生活的喜愛:“桑柘悠悠水蘸堤,晚風晴景不妨犁。高機猶織臥蠶子,下坂饑逢餉饁妻”(《田家即事》),而宋人翁卷的《鄉(xiāng)村四月》則以白描的手法描寫了初夏時節(jié)江南大地的景色,勾畫出了鄉(xiāng)村四月農家的忙碌氣氛:“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guī)聲里雨如煙。鄉(xiāng)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整首詩有色有聲,意境朦朧,交織成一幅色彩鮮明,優(yōu)美細膩的圖畫,令人心曠神怡。此外,如韓偓的“萬里清江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醉著》);林逾的“乳雀啁啾日氣濃,稚桑交影綠重重”(《初夏》)以及王維的“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渭川田家》);陸游的“桑柘成陰百草香,繅車聲里午風涼”(《示客》);“郁郁林間桑椹紫,茫茫水面稻苗青”(《湖塘夜歸》)也都是這一類令人心馳神往的好句子。
借著對蠶桑勞作的描摹,作者們委婉傳達了自己希望遠離塵囂,享受真實自然的田園之樂的生活情趣和人生理想。詩人們將自己的田園生活和人生感悟借平淡自然的語言文字成詩,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極具現(xiàn)代生態(tài)意識,飽含濃郁生態(tài)智慧的人類家園,營造了眾多自然高妙而又美麗清遠的田園意境。詩歌中不僅有詩人對大地的審美體驗,也包含著其。在愜意自如的田園生活中,在自娛自樂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古代詩人們用其融入自然的生存體驗達到了天人合—的理想生存境界,成為了詩意的棲居者。而這些美好的詩句也啟發(fā)我們從一個生態(tài)美學的新角度,去親近大自然,發(fā)現(xiàn)和理解大自然。
相對于描畫田園之美,古代詩人們更多地表現(xiàn)的是林泉之趣,即歸隱田園之樂。崇尚自然、復歸自然是人類心靈深處的一種愿望,大凡喜山愛水的人,多少都帶些隱逸的情結[4]。桑林是農業(yè)文明的象征,同時也作為象征化了的家園對抗著塵世的異化與墮落,是士大夫們神往的精神棲息地。比起惡濁的官場來,田園的一切都是美好純真的。士大夫們將隱逸之所安置于尋常的田園鄉(xiāng)村,以開闊的胸襟,超塵脫俗,全身心地擁抱著秀美純潔的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于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體驗歸隱的生活情趣,領悟著人生的真諦,獲得精神的解放和人格的真正自由。誠如朱熹所說:“政亂國危,賢者不樂于其朝,而思與友歸于農圃”(《詩集傳》)的確,桑林是歸隱詩人們痛楚的心靈的安頓之所。在政治斗爭極端慘烈、士人進退失據(jù)的時代,無數(shù)的士大夫們以躬耕田園的方式養(yǎng)真寄傲于詩酒桑麻之中,不卑不亢、不疑不懼地實踐其人生的自我價值,用心感受和歌頌對自然和生命的熱愛,對現(xiàn)實的憎恨以及對民生的同情和國運的憂思。
綜觀我國古代田園詩,大多通過描寫田園景物的清美、田園生活的簡樸,來表達悠然自得的心境。方宅草屋,綠樹繁花,麥苗青青,炊煙裊裊,雞鳴狗吠,白發(fā)垂髫,或登高賦詩,或耕地澆園,或讀書談心、彈琴飲酒,或家人團聚,采菊東籬……這種生活具體可感,充滿著人間煙火氣息。在微風下新綻的菊花、日見茁壯的桑麻,無不是美妙的詩歌。詩人們拋棄功名利祿的誘惑,超越田園生活的勞役之苦,藝術地生活著,發(fā)現(xiàn)、感悟著自然之美,從中領略真正的生命意義,同時也在這種發(fā)現(xiàn)與感悟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使久受扭曲的靈魂終于在清新的大自然中得到復蘇。王實甫的散曲“想著那紅塵黃閣昔年羞,到如今白發(fā)青衫此地游。樂桑榆酧詩共酒,酒侶詩儔,詩潦倒酒風流”(《集賢賓 退隱》)是一篇直抒懷抱的獨白抒情詩,真實而形象地描述了作者晚年退隱后的閑適生活。而元人吳西逸的散曲:“人情薄似云,風景疾如箭。留下買花錢,趲入種桑園”(《雙調 雁兒落帶過得勝令》)說的正是他歸隱的理由。晚年蒲松齡在詩文中也流露出對于田園隱逸生活的傾慕:“花徑兒孫圍笑語,石亭棋酒話桑麻。門前春色明如錦,知在桃源第幾家”(《題安去巧偕老園》)。
歸隱田園之樂在陶淵明的詩中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陶淵明是我國文學史上體驗躬耕之甘苦并最早著力描畫和歌詠蠶桑及田園之樂的詩人。在他筆下,蠶桑被賦予文學上的審美意蘊,成為田園生活的象征,具有“隱逸恬淡”的含義。在《歸園田居》之二中,他寫到:“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詩中不言其他,但道桑麻,由是可知,在陶淵明心中,桑麻對于表現(xiàn)田園特色的特殊意義。歸隱后,他稱自己“代耕非所望,所愿在田?!保ā峨s詩十二首》)。顯然,田桑成了務農耕作的代名詞。在此后幾乎所有的田園詩中但凡提及農事,描繪田園風光,均不脫桑麻,并逐漸形成了一種平淡精達的詩風,彌漫著沖淡平和的田園氣息,傳達出農耕文化特有的安靜純樸的意蘊,折射出人們心底的家園情結,并且自然而然地與隱逸文化達成了一種水乳交融。陶淵明奉行了通達的人生觀,同時也就提出了當時最合理的生態(tài)觀[5]。“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桃花源記》)是他的生態(tài)主義烏托邦,其中所包蘊的生態(tài)學價值意義體現(xiàn)了詩人對人類生存狀況的深沉關懷,以及對社會不公的批判和對公平制度的期望。而“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歸園田居》)和“桑麻日已長,我心日已廣”(《歸園田居》之二)這些句子背后隱藏著的是希望能夠自給自足、擺脫人世困擾的文人心理。千百年之后,我們都仍能品出其作品中綿長的韻味和真摯的人文關懷。
蠶桑入詩使詩歌具有鮮明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在浩瀚的古典詩歌中,我們既可以看到“婦姑相喚浴蠶去,閑看中庭梔子花”(王建《雨過山村》)的田園牧歌般輕快的樂調,也能聽到“誰知苦寒女,力盡為桑蠶”(邵謁《春日有感》)的悲嘆感慨。這些充滿真切同情的敘述和犀利深刻的揭露繼承了源自《詩經(jīng)》以來的我國詩歌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使桑林題材的詩歌回歸了最初關乎民生的主題,并體現(xiàn)出了一種清新剛健的充實之美。在古代蠶桑題材的詩中,有不少描寫了蠶桑生活的艱辛,唐代詩人唐彥謙的《采桑女》訴說了蠶農的悲慘生活:“春風吹蠶細如蟻,桑芽才努青鴉嘴。浸晨探采誰家女,手挽長條淚如雨”。在《采?!芬辉娭校醢彩瑯由钋械乇磉_了對為了生活在田頭陌上奔波勞碌的采桑女的同情:“溪橋接桑畦,鉤籠曉群過。今朝去何早,向晚恐蠶臥。”白居易在《重賦》一詩中,揭露統(tǒng)治階級“繒布如山積,絲絮似云屯”的奢侈生活,而勞動人民處于“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的悲慘境地,也深切地表達了對養(yǎng)蠶人的同情;明朝楊基的《陌上?!泛钌羁痰刂敝负诎档纳鐣F(xiàn)實:“青青陌上桑,葉葉帶春雨。已有催絲人,咄咄桑下語”。在《杜陵叟》一詩中,詩圣杜甫發(fā)出了“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為何?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的強烈呼聲。而宋人張俞的《蠶婦》則以淺白易懂的語言描述了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與這個如出一轍的是蔣貽恭的《詠蠶》:“辛勤得繭不盈筐,燈下繅絲恨更長。著處不知來處苦,但貪衣上繡鴛鴦”。出身貧苦農家、深悉民間疾苦的王冕對采桑養(yǎng)蠶者的實際生活進行了逼真的描述:“陌上桑,無人采,入夏綠陰深似海。行人來往得清涼,借問蠶姑無個在? 蠶姑不在在何處,聞說官司要官布。蠶姑且將官布辦,桑老田荒空自嘆。明朝相對淚滂沱,米糧絲稅將奈何?”這些詩歌將悲憫的目光投向現(xiàn)實生活中采桑女的悲慘境遇,對采桑女終日辛勞,卻一無所有的悲慘境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同時,對官府的無情冷酷與殘暴行徑給予了深刻的諷刺和揭露。
與弱肉強食的等級制度下的黑暗社會現(xiàn)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詩人們筆下詩化了的田園生活。在孟浩然的名句“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過故人莊》)里,我們不只看到了一幅綠樹環(huán)繞,青山橫斜的清淡的水墨畫,而且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相待的熱情,作客的愉快,一種平等互愛、淳樸率真、和諧自然的鄰里關系,在平淡中蘊藏著深厚的情味。這種詩化的田園生活令人向往,使得從污濁的官場歸來,看多了爾虞我詐、追名逐利的世人的士大夫們發(fā)現(xiàn)了人間的真善美,心靈得以滌蕩。在這種毫無心機、恬淡如水的與自然的相處中,他們完全擺脫了塵網(wǎng)的束縛,獲得了莫大的精神安慰,找到了心靈的歸宿[4]。
蠶桑主題的古典詩歌是中國古代詩人們生態(tài)觀的詩化陳述,實際上涉及了人所處的環(huán)境與其心理狀態(tài)的關系,進而深入到環(huán)境和人的精神品格、精神境界的關系,探討了人看待環(huán)境的價值標準問題。而它所表達的“歸田園”、“歸鄉(xiāng)”的意向,不僅在幾千年的歲月里產生過深遠的影響,而且在二十一世紀具有了一種新的借喻和象征意味。我們正是從古代詩人躬耕隴畝、與自然萬物同處同生的田園日常生活及其詩作中體悟到了一種尊重生命和自然的生態(tài)倫理觀,因而懂得其富含詩意的深刻而又平凡的人格內涵。
[1] 唐會霞,趙 紅. 采桑題材在元明清的變奏[J].求索,2008,(8):195-197.
[2] 鄭 群.“桑中之戲”發(fā)生變奏的文化闡釋[J]. 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4):66-71.
[3] 張 虹.《詩經(jīng)》桑物象文化意蘊淺探[J]. 渭南師范學院報,2010, (5): 46-49.
[4] 楊 燦.從古典文學中的漁父意象解讀古代文人的“隱逸情結”[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1):102-105.
[5] 王先霈.陶淵明的人文生態(tài)觀[J].文藝研究,2002,(5):24-27.
[本文編校:羅 列]
The Silkworm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Aesthetic
YANG Can1,2
(1.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of Forestry and Technology,Changsha 410004, Hunan, China; 2. Hunan Green Development Research Institute, Changsha 410004, Hunan, China)
As China’s ancient important production and life style in literature, Silkworm cultural inf l uence is deeply and variety.classical poetry Silkworm image still hovered between life and love of human virtues, and for all sorts of good feelings of his hometown. The ecological esthetics of the classical poetry Silkworm images to interpret the witness that his “natural” is the philosophy of life and charisma, the ecological crisis in depth and the existence of the moderns, provides an ideal way of life..
classical poetry; silkworm; image; ecological aesth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