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卉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西太原030006)

中農問題歷來都是中共土改中的一個重要問題。“中農在舊政權下約占人口百分之二十，在老解放區(qū)一般占了百分之五十上下，徹底平分土地以后，農村中中農的比例更是大幅度上漲。”［1］面對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群體，中共在領導上、政策上都是十分慎重的。而中共對中農的政策歷來也是以“聯(lián)合”為主，“早在一九一九年聯(lián)共黨八次代表大會上就曾特別強調團結中農的重要，指示對中農要‘細心體貼’”［2］?！段逅闹甘尽返诙l也明確指出:“堅決用一切方法吸收中農參加運動，并使其獲得利益，決不可侵犯中農土地，凡中農土地被侵犯者，應設法退換或賠償。整個運動必須取得全體中農的真正同情和滿意，包括富裕中農在內?！保?］1947年10月《中國土地法大綱》(以下簡稱《大綱》)公布后，由于政策本身不夠完善，且各級地方政府從上到下對政策的理解程度不同，或是出于各階層自身利益的考慮，中共對中農問題的處理經歷了一個曲折復雜的過程。相應的，中農接受中共的土改政策也經歷了從恐慌、抵抗到認同的過程。本文試圖深入剖析中央、地方在對待中農政策的上曲折變化以及中農接受中共土改政策的復雜歷程。

1 政策的制定與完善

中共中央于1947年9月召開全國土地會議，制定了《大綱》，并于10月10日正式公布在冀魯豫、冀南、太行、太岳、豫皖蘇五個區(qū)實行。隨后，中國共產黨晉冀魯豫中央局發(fā)表了《告全體黨員書》，晉冀魯豫邊區(qū)政府頒布施行《中國土地法大綱補充辦法(草案)》。晉冀魯豫軍區(qū)命令全軍堅決實行《大綱》，同時令各行署因地制宜，來制定適合各區(qū)實際情況的具體施行辦法，堅決擁護執(zhí)行《大綱》。在此次土改運動中，無論是《大綱》，還是晉冀魯豫邊區(qū)文件都沒有明確規(guī)定階級劃分的標準和強調聯(lián)合中農的政策，而此時中共欲徹底消滅封建剝削制度的意圖卻十分明顯，上行下效，各級政府在宣傳時也就忽略了中農問題，自然在執(zhí)行中產生有偏差。

1.1 階級劃分

由于階級劃分標準不明確，群眾經常以追三代、比人格、比生活的標準進行劃分，甚至某些階級劃分只是被“為單純的‘找敵人’的情緒支配著，‘形成群眾訴苦斗爭運動’”［4］，致使一些中農甚至貧農都被錯劃為地主富農。這種情況不僅造成一部分中貧農被錯斗，也嚴重打擊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黨中央發(fā)現(xiàn)這一問題后，立即下發(fā)指示，要求以1933年發(fā)布的《怎樣分析階級》、《土地斗爭中一些問題》為標準來劃分階級。任弼時同志在代表中央作的《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報告中強調:劃分階級成分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根據人民對生產資料的擁有關系不同，來確定各種不同的階級。

晉冀魯豫中央局也發(fā)布了《中共晉冀魯豫中央局關于土地改革整黨與民主運動的指示》，明確規(guī)定:劃分階級以生產關系及生產手段的占有為標準，自報公議，充分發(fā)揚民主，三榜定案的辦法進行。武安九區(qū)什里店第九組(寨上)慎重劃分階級的方法得到了推廣。經過黨中央、地方對劃分階級標準的一再明確規(guī)定及典型事例的廣泛宣傳，絕大多數(shù)中貧農都安下心來，不再為因勞動生產致富而提高階級成分擔心，群眾的生產積極性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1.2 團結中農政策

《大綱》以徹底消滅封建剝削制度為目的，而晉冀魯豫邊區(qū)經過抗戰(zhàn)時期的減租減息政策，到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大多數(shù)地區(qū)地主、富農占地已不到20%”［5］?！捌缴酱髱X溝村1947年土改的時候，全村的階級成份沒有地主，沒有富農，只有三兩戶富裕中農，其余都是貧農和中農，中農占多數(shù)。”［6］在這種情況下，完全按照《大綱》的要求辦事，實際上“同土地革命時期所實行的平分一切土地的政策是相同的，在實際分配中勢必會侵犯中農的利益”［1］。

對于政策中沒有明確強調聯(lián)合中農這一問題，黨中央意識到后，重新強調了毛澤東同志在《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報告里提出的團結中農的五項具體政策。晉冀魯豫中央局“二·一”指示中也提到:必須堅決團結中農，不要損害中農利益，以及團結中農的五項具體政策必須仔細研究，不折不扣地付諸實行。黨中央、各地方政府對待中農的政策經過這樣的不斷調整，退還了以往侵犯中農的財物，使中農可以安心生產，生產積極性得以提高。

2 政策的宣傳與執(zhí)行

《大綱》公布后，各地的實施情況與干部的學習、宣傳和執(zhí)行能力有很大關系，由于貧雇農干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不能很好掌握政策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多數(shù)村干工作能力不強，而且他們大多從自身利益出發(fā)，缺乏針對具體問題考慮的能力，還有一些壞分子伺機鉆入黨內及干部中造謠破壞，造成侵犯中農的現(xiàn)象屢禁不止。

2.1 政策的宣傳

《大綱》等政策的宣傳力度不足，是中農問題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由于村干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對政策接受及執(zhí)行的能力不強，使政策不能有效地傳達到地方。賀家莊村長說:“我不識字，這個是什么東西……村里的賀玉林二娃娃三娃娃識得幾個字，大家聚在一起念過幾遍。”［7］“由于干部文化程度低，有的沒有做筆記，腦子記得也不多，對會議的準備及進行中該解決什么問題都不清楚?！保?］可見，村干部文化水平不高，致使無法很好地學習和理解中央下達的政策。這樣極易造成中農因不了解政策，而在思想上對土改運動存在顧慮。

另外，干部對政策宣傳力度的把握也是一個不斷調試的過程，且找到最恰當?shù)男麄鞣绞揭残枰粋€過程。而最初的宣傳方式多存在不恰當?shù)牡胤?，比如“偷偷摸摸地宣傳這部分，不宣傳那部分，對中農只說中農的，對貧農只說貧農的，不能使他們了解土地法的全貌”［8］，最終也使中農存在疑慮，生產情緒低落。

2.2 政策的執(zhí)行

2.2.1 片面貧雇農路線

一些領導或干部對政策學習不夠，實行片面貧雇農路線，即由貧雇農掌權，一切按照貧雇農的要求去辦，做了群眾的尾巴，甚至以侵犯中農的利益來達成貧雇農的要求?！霸衔鍏^(qū)工作隊尹文秀同志認為‘用中農牲口運輸，貧雇農分錢，就是依靠貧雇農團結中農?！摽h許多干部只記住一句‘首先滿足貧雇農要求’，其他就什么也不管了?！保?］

有些群眾要求解決春耕困難的動機不純，領導也沒有及時發(fā)覺并對其進行教育。他們由于思想不堅定，妄圖以抽補運動來解決春耕困難，引起中農和干部的恐慌。如“壽陽縣四區(qū)張韓河村郭同貴等將壞地退出，要求種好地。在這種無止境過高的要求下，沒有多余土地，勢必要動干部多占的和中農的一部分土地。引起了干部、中農和富農害怕，紛紛往出獻地?！保?0］

片面貧雇農路線還表現(xiàn)在階級劃分上，為了在抽地時有理由，且“有利于”貧雇農，便多方尋找理由，提高中農的階級成分?！皽喸吹膮羌役氽纾_始劃了九家富裕中農讓其獻東西。但后來該區(qū)的黃區(qū)長聽說不能侵犯中農利益應退還財物時，就向貧農團說把那九家劃成富農好了?！保?1］

2.2.2 壞村干、假貧農團鉆空子

有些村莊貧農團組成成分不純，被一些流氓分子鉆進去，或是被壞村干操縱，威脅敲詐中農?！拔浒菜膮^(qū)康宿村中農苗三正在磨面，自稱‘貧雇團’的武狗旦看見了就說:‘法大綱早就下來啦，你還磨面哩!’說著就把人家麥子拿了一半走了?！保?2］

也有一些壞村干，為了取悅貧雇農，防止貧雇農給他們提意見，“明知貧雇農辦的不對，損害了中農，也不說話，甚至自己也想些辦法(多是損害中農的)叫貧農用不正確的方法得利益”［12］，“或是企圖造成‘天下大亂’，予徹底平分以障礙，結果嚴重損害了中貧農利益”［13］?！拔鍏^(qū)西馬莊干部說:‘我過去走了中農路線，今后可要走貧雇農路線哩!’就把合作社中農入股的紅利，抽給他的‘貧雇團’作為生產資本。”［14］基于上述原因，無論是政策本身的不完善，還是各級政府、干部對政策的執(zhí)行力度不夠，宣傳不到位，工作能力不足以及壞分子挑撥離間，都造成了侵犯中農利益的現(xiàn)象屢屢發(fā)生。

3 民眾對政策的認識與應付

在這種政策不完善、干部宣傳不到位、執(zhí)行有偏差的情況下，廣大農民群眾面對《大綱》這一政策又有怎樣的反應呢?對于民眾不認同的態(tài)度，各級政府、媒體和鄉(xiāng)村干部采取了哪些積極措施呢?

3.1 地富造謠，中農因誤解而破壞土地法

《大綱》公布以后，不少村因政策中沒有明確宣傳不動富裕中農的浮財，而只有經協(xié)商后才可分其多余的土地，或是一些老中農誤解平分土地為共產，而且是在許多地主、富農都被剝奪了土地、財產的背景下進行更深一步的土改，難免會侵犯到中農的利益，這使中農充滿恐懼。甚至有一些地主及富農造謠破壞，誤導中農說:“報上登土地要平分，地主也同樣一份，過去斗了地主填了窮小子們，現(xiàn)在要斗中農填我地主。平分時窮小子們沒知識干不了，還得叫我地主干，當干部，參加平分?！保?5］這些都造成中農的不安，他們甚至大吃大喝，破壞土地法。再者，中農被排除在貧雇小組、貧農團之外，怕被當做斗爭對象，十分恐慌。如“黎城河南村婦女秦遠金說:‘咱村組織貧雇小組咱不能參加，又是中農，你怕不斗爭咱哩!’”［16］

對此，太行區(qū)報紙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們提醒民眾:“平分土地的政策，絕不是把各家的土地財物(地主除外)都拿出來平分。對富裕中農只是用商量的辦法，自動獻出多余的土地，浮財一根毛也不動，這是條法令?！保?7］根據《大綱》規(guī)定，中農在政治上也是有地位的，可以參加農會和政權工作，應與貧雇農一起承擔消滅封建剝削、爭取民主權利和公平負擔。

3.2 干群打通思想，實行團結中農政策

中央不斷調整政策，反復強調團結中農的重要性，并給太行區(qū)黨委、太岳區(qū)黨委下達指示，要求堅決糾正“左”傾冒險主義，對錯斗中農要一律道歉，并無條件補償。指示還要求各地區(qū)對團結中農的政策做出具體規(guī)定。

指示下達后，多數(shù)地區(qū)堅決執(zhí)行了這一糾偏政策，使中農的財物被退還，情緒也安定下來，并開始積極生產。然而，也有一些地區(qū)堅持“左”傾冒險主義，抵制糾偏，主要原因是思想上存在顧慮，“怕助長了中農氣焰，怕補不起土地財產，怕丟了干部面子，怕泄了貧農團的氣”［18］，或是認為“過去我們并不是斗中農，而是斗偽組織偽軍分子、惡霸分子、特務分子等”［18］。由于干部和群眾的思想問題沒有解決，一些地區(qū)的糾偏行動就只是在應付政策，并沒有積極去實施。如“仙莊集侵害了中農，只見解釋沒提解決辦法”［19］，“內邱南關村干操縱‘貧雇團’，隨意多派中農款，區(qū)干只叫檢討不加糾正”［20］等等。

針對這種情況，指示要求各區(qū)黨委、地委多給群眾、干部做解釋，耐心細致地引導、教育干部和群眾從心底接受中農，真正做到團結中農，另外區(qū)分“參加偽軍”、“惡霸”、“特務”的含義，不允許濫用。對錯斗的中農，“不管有無保存的未分果實，均必須給予補償”［21］。

3.3 中貧農擁護《大綱》，積極生產

經過不斷的宣傳，《大綱》逐漸被中貧農掌握。貧雇農民從積極了解《大綱》到成立貧農團，從思想上到行動上都被賦予了鞏固團結中農的任務。貧雇農主動給中農宣傳，打破誤解，穩(wěn)定中農。中農也認識到土地法大綱針對的是剝削階級、地富分子，而且不動他們的浮財，便開始安心生產，不再受地主富農造謠挑撥，且更加親近貧雇農。

在農村，牲畜、農具是影響農民生產的關鍵性因素，不動中農浮財，即保護了中農對牲畜、農具、糧食的所有權，使中農可以安心生產?！捌邊^(qū)王家店村富裕中農陳來秀說:‘我是啥也不結計①結計:山西方言，掛念、惦記之意。，就是怕分了我的驢。地往出拿我還高興哩，驢就啥時也想不通?！保?2］由此可見，中農在了解了不動富裕中農浮財?shù)恼吆?，生產更起勁了。

4 結語

綜上所述，《大綱》等政策公布后，黨中央和各級地方政府不斷完善政策，黨員、干部不斷提高對政策的接受、宣傳和執(zhí)行能力以打擊地富、壞分子的破壞行動。然而，仍然存在侵犯中農利益的行為，主要根源在于干部、群眾的思想工作沒有做通。相應地，中農從認識到接受《大綱》也是一個曲折的過程。最初因中農對政策不了解，地富挑撥離間，以及干部的“左”傾行動，使中農恐慌不安，甚至采取了一些破壞土地法的行動;而隨著宣傳力度的加強，“左”傾錯誤的糾正，中農逐漸安下心來，積極生產?？梢?，任何政策在制定和執(zhí)行過程中都難免會遇到問題，只有不斷地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才能促進社會的發(fā)展進步。

［1］屈為.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共在土改中有關中農問題的探討——以渾源、靈丘、陽城為主要考察對象［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S1):106－111.

［2］任弼時.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G］//中央檔案館編.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土地改革文件選編.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

［3］中共中央關于土地問題的指示(一九四六年五月四日)［G］//中央檔案館編.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土地改革文件選編(一九四五年—一九四九年).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

［4］對池村劃階級的幾點意見［N］.人民日報，1948－04－30.

［5］黃道炫.盟友抑或潛在對手?——老區(qū)土地改革中的中農［J］.哲學與社會科學，2007(5):82－96.

［6］魏宏運.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太行山地區(qū)社會調查與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7］關于農村情況調查向林鐵的報告(1947年12月29日)［Z］.石家莊:河北省檔案館，3－1－160－3.

［8］和順工作團左傾情緒作祟制造理由提高成份縣委檢查糾正但不夠堅決明確［N］.人民日報，1948－04－11.

［9］太行傷害中農現(xiàn)象仍未肅清各地領導上應趕快檢查糾正［N］.人民日報，1948－05－03.

［10］張韓河工作團做了群眾尾巴 變相抽補影響春耕［N］.人民日報，1948－04－06.

［11］渾源縣四個月土改檢查報告(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日至一九四八年四月十日)［Z］.山西省檔案館，A134－1－48－8.

［12］太行傷害中農現(xiàn)象仍未肅清 各地領導上應趕快檢查糾正［N］.人民日報，1948－05－03.

［13］克服農村動蕩不安現(xiàn)象［N］.人民日報，1948－03－26.

［14］禁止沒收中農股金 沙河政府規(guī)定具體辦法［N］.人民日報，1948－03－16.

［15］武安五區(qū)南莊村中農解開思想圪塔不聽謠言安心生產［N］.人民日報，1948－02－21.

［16］中農懂了土地法 更加安心敢發(fā)家［N］.人民日報，1948－02－21.

［17］左權一些富裕中農誤解土地法大吃大喝 這樣來做是自害自［N］.新華日報(太行版)，1948－01－21(22).

［18］中央局指示太行區(qū)黨委 檢查糾正左傾冒險主義［N］.人民日報，1948－05－03.

［19］仙莊集侵害了中農 只見解釋沒提解決辦法［N］.人民日報，1948－04－27.

［20］內邱南關、村干操縱“貧雇團”隨意多派中農款 區(qū)干只叫檢討不加糾正［N］.人民日報，1948－05－08.

［21］中央局指示太岳區(qū)黨委 堅決糾正左傾冒險主義正確執(zhí)行中央路線、政策、方針［N］.人民日報，1948－04－21.

［22］中農弄清了土地法 生產立時起了勁［N］.人民日報，1948－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