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嵐
那 霧
帶著不被覺察的遲疑
哦 甚至是膽怯
散了吧
再也沒有什么是可以隱藏的
沒有
除了這不可掠奪的氣場
再也沒有什么
如同我們親眼所見
那 月
如果時光回溯到那些血
正在變冷的日子
你一定會認為那月是干凈的、無辜的
它看到并記住了一切
用漫游、夜、所有可能的光
如果那一堵斷墻是傾聽的耳朵
你一定會認為那鎮(zhèn)是高傲的
它加固了磚石的堅忍和沉寂
在向北的風(fēng)口上
它的傾聽是一種罕至的美
如果那月消隱
如果斷墻也隨之坍塌
它耳朵里的腳步聲
并不會因此停頓
那些愈走愈遠的往事
也早已不是
我們能夠看清的那一灘水漬
那 光
不需要再回到那些久遠的年代
光的線條讓一切記憶得到延伸
讓我找到一株橡樹的雛形
如何經(jīng)過移植 成為今天的樣子
人的意愿因為它而變得純粹:
活著 并被照耀
在那鎮(zhèn)的街頭
來不及細數(shù)流水般的事物
我所看到的遠遠不止這些
是那光讓我得到了永生
如果可以說出而又不能
我只有獨享這巨大的驚喜
那 雨
我不能將你混同
另一場雨
它下在多年前的一個早晨
禾苗因此返青
我 因此老去
關(guān)于你 我完全可以說出更多
但我已經(jīng)學(xué)會隱瞞
在那鎮(zhèn) 你有足夠的理由
改變初衷 或者
緩慢一些 再緩慢一些
還有誰會像我這樣
透過一塊毛邊玻璃
無言地看著
很多人的青春因此變得生猛
那是我能夠想起的
最后的影像
而你伸出的手指 像蚯蚓
將我爬滿
那 草
當然 我必須蹲下來
借助光線的柔和 細數(shù)
你的每一片葉子
就可以看到微風(fēng)
看到持續(xù)不斷的激動
所帶來的顫栗
當然也可以遠遠地站著
看你從對面的山坡上一路下來
那么多的你 排著隊
不吵鬧不擁擠
像是受到神的指引
去享有這平等的幸福
今天 我也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眼里噙著的淚水
與你手里捧著的露珠一樣
無色 透明
那 貓
情欲深陷……那貓的黃瞳仁
更多的玫瑰已經(jīng)老去
即使是不曾熄滅的火焰
也會變冷 漸漸地
只剩下僵硬的形體
對面屋脊上 深冬的陽光形同鐵銹
關(guān)于那鎮(zhèn) 它并不能照見什么
你能看到的瓦群和獸雕
也只是一堆干了的顏料
你原本可以看得更遠
但你的視線模糊 遠不如
耳朵所聽到的
被踩踏的雪和吹著口哨的水壺
除了這些
那一定是一個更深的地方
在它的體內(nèi)或者它能呼吸到的
某個夜晚
它一定會尋遍每一個可能的角落
當我們還在疑問的時候
它早已知道了答案
那人群
他們不再理會我們
某個朝代衰落的影子
也不再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底
對于現(xiàn)在
他們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這沒有什么
不足以激起他們的虛榮之心
也不足以摧毀他們的城池
相比之下
我們是輕率的
把手指放在鋼琴的琴鍵上
卻不知道從何彈起
屬于他們的馬群又回來了
塵土也是
他們站在那里
再也沒有什么是他們想要挽回的
而我們只是看著他們
穿著飾有花紋的衣裳
出沒于那鎮(zhèn)的小街小巷
看上去 多么像一個夢境
那 街
我見過那些人
他們的臉鑲嵌在木格窗里
世故而充滿驚奇
他們能聽到的馬蹄聲再也不會來了
那些從布口袋里遺漏的種籽
也再也不會從石板縫里發(fā)出新芽
那鎮(zhèn)的黃昏就是這樣
剛剛做完的一場白日夢
讓它冷靜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夜晚
它將用來思考
而那街并不長
幾扇木門就可以打開它
也可以隨手將它關(guān)上
大風(fēng)吹不散的歲月
刻在它的額頭上
愈是在漆黑的夜晚
愈能讓它保持生鐵一般的清醒
那 鳥
在那鎮(zhèn)的上空
它們?nèi)缤Y(jié)伴的神靈
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都會準時出現(xiàn)
它們扇動的翅膀如薄薄的鐵片
泛著光 切開這塵世的煙云
它們的叫聲里
有我聽不懂的歌謠
問過很多人
沒有人知道它們將飛向哪里
那鎮(zhèn)只是它們的必經(jīng)之地
有時它們也棲落在那鎮(zhèn)的林子里
然后像是受到某種召喚
呼啦啦飛起
那鎮(zhèn)著一身青衣
它仰望的神情
像個沉默的僧侶
那 坡
那鎮(zhèn)在那坡的前面
或者后面
一些野菊花開過了
又開了起來
它們開的時候
可以隱約聽到鎮(zhèn)里的鎖吶和鑼鼓
可以看到那些衣著艷俗的人
踩著高蹺
一茬一茬地從身旁走過
翻上那坡
眼前總是會豁然一亮
那鎮(zhèn)密集的檐頂
就像一群鱘魚的脊背
它們臥在一條淺水溝里
停止覓食
仿佛潮水剛剛退去
一條陡而光滑的黃泥土路
從坡上下來
那有點急迫的腳步聲
已無法驚擾
這片刻的寧靜
那 夢
那夢似乎并不屬于那鎮(zhèn)
它是晨霧中走過來的一只刺猬
身上的刺像是剛剛被開水燙過
那樣綿軟
現(xiàn)在 它蜷縮在一個堆滿干柴的墻角
在一個漆黑里
發(fā)著不被看見的微光
你仿佛不記得它了
那么多的人早已陌生
他們在夢里帶著古怪的表情
帶著一場大火遺留下來的焦枯
從成堆的瓦礫中走出來
哦 你能夠記起的
只是那微光
那退到時光最深處的狂歡
讓每一個醒來的人像平常一樣
重新回到堆滿干柴的墻角
把火升起來
讓那些青煙回到天空
回到一種恍惚
那 夜
那鎮(zhèn)的沉重里
有不為人知的痛
一只驚飛的夜鳥
企圖將這種痛喊出來
那鎮(zhèn)沒有回應(yīng)
它的痛是不能喊的
很多年了 那鎮(zhèn)一直在這里
它像一個鎮(zhèn)守的將軍
在那夜出巡
它習(xí)慣了這里的山谷
習(xí)慣了
那些埋葬的、銹蝕的鐵器
那些被黑泥和蛆蟲填滿的頭骨
在靜穆中等待命令
是的 很多年了
那些吶喊早已歸于寂滅
那些凝固的血 早已
砌成逾越不過的高墻
但那鎮(zhèn)
仍然是鐵打的營盤
尤其是在星月黯淡的時候
它的千軍萬馬
早已潛伏下來
而每一個白天
只是等待清理的戰(zhàn)場
那天空
我能夠找到的對應(yīng)之辭
譬如:心胸、向往、飛翔
實際上都與它無關(guān)
父親的教導(dǎo)過早地告訴我
內(nèi)心的強大其實是渺小的
只要我的雙腳從未離開
這好比是說 那天空終歸是虛無的
它給云層涂上白色、藍色或者黑色
再給太陽涂上黃色、金色或者紅色
只是涂給我看 看了就會抹掉
讓我因此更愛大地
這好比是說 那天空其實是多么貧瘠
看 鳥兒都飛回來了
它們兩手空空 什么也沒有得到
屬于那鎮(zhèn)的仰望應(yīng)該也是如此
它早已放下所有的幻想
此刻 它要收回的
是那些輕浮的光影
而對于未來 它好像格外謹慎
遠不如它要尋找的
比那天空還要高遠的過去
那花園
我的愛不在這里
盡管它逼真得超出所有的想像
甚至從一開始
那些貼著標簽的香型就混淆了
但我還是能夠分辨出來
以致我愈發(fā)肯定:
風(fēng)和流水能夠帶走的
我卻不能
這常有的晴空能夠記住的
也必將被我忘掉
我只記住了它的敗落
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那無法挽回的面容
已經(jīng)低到了塵埃里 不再被看見
只剩下 那些枯黃的莖干和枝葉
與亂石為伍
我的愛不在這里
哪怕是啟用一個春天來喚它
也不能
它已深埋 它的根和它的種籽
是另一座花園
一處等待被挖掘的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