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瓜洲一水間”一句出自北宋政治家、文學(xué)家王安石的詩歌《泊船瓜洲》,此詩選入人教版《語文》五年級上冊。在同是人教版的教師教學(xué)用書中,編者特別指出:“京口瓜洲一水間”中的“間”讀“jiàn”,對此,筆者不敢茍同,認為此處“間”應(yīng)讀平聲,即“jiān”。
為方便論述,茲錄全詩如下: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一.作者簡介及其晚年創(chuàng)作態(tài)度。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 撫州臨川人(今江西省撫州市),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xué)家。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王安石不僅是當時的大政治家,也是大詩人和散文大師,在當時文壇上地位舉足輕重?!恫创现蕖窞橥醢彩?021-1086)晚年(1075)作品。
王安石晚年作品,形成了獨特的風(fēng)格,世稱“王荊公體”。《泊船瓜洲》一詩,歷來被人稱道,一大原因是此詩對字的錘煉,對修辭的講究,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據(jù)說詩中的“綠”字,他在草稿上改了十幾次,最終才決定用“綠”字(詳見《容齋隨筆》卷八),這一事例,說明了王安石晚年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謹,不容絲毫疏漏。
二.談?wù)勂呓^的格律。
七言絕句是絕句的一種,屬于近體詩范疇。七言絕句,由四句組成,在唐時已非常盛行,竟稱為唐詩的精粹。在形式音韻等格律方面有著極其嚴格的要求?!恫创现蕖芬辉姡瑢倨呓^無疑。
七絕格律分類,共4類:1.仄起平韻正格;2.平起平韻偏格;3.仄起仄韻正格;4.平起仄韻正格。這是七絕的四種基本格式。
《泊船瓜洲》為上述七絕格律中仄起平韻正格,首句末字,第二句末字,尾句末字均須押韻,在七絕詩的創(chuàng)作中,是最為常見的一種格式。
格式如下(附《泊船瓜洲》對照):
仄仄平平仄仄平,京口瓜洲一水間,平平仄仄仄平平。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
平平仄仄平平仄,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仄仄平平仄仄平。明月何時照我還。
從詩歌格律來說,“間”當讀平聲無誤,即現(xiàn)在所謂的“第一聲”。
詩歌創(chuàng)作,特別是格律詩,唐以后歷代都嚴格遵守它的規(guī)矩?,F(xiàn)在普通話中的四聲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和古代南朝沈約發(fā)明的四聲即平上去入四聲,可是兩碼事,主要是現(xiàn)在的普通話中幾乎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入聲字。而格律詩的創(chuàng)作,在音韻上是完全遵照古代四聲的。
《泊船瓜洲》一、三、四句結(jié)尾一字屬韻腳,必須押平聲韻?!伴g、山、還”同屬詩韻中的“十五刪”,屬平韻。(詳見《詩韻合璧》11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平水韻》上平十五刪,當然還有其他韻書可查。)
有些讀者可能存此一疑,第三句末字“岸”的韻母不是“àn”,和“間、山、還”的韻母一樣嗎?為解此疑,特贅述如下:第三句末字“岸”,為仄聲字,和“間、山、還” 平仄不同,在所有的韻書里,都不在同一韻部。再說,七絕韻腳也絕對沒有平仄混押一說,若犯此大錯,徒令學(xué)詩之人哂笑。
縱觀《泊船瓜洲》,僅2字出律,即第“京、明”字,應(yīng)仄而平,無傷大雅,其實不算出律(“一”字在古代為入聲字,屬仄聲)因格律詩創(chuàng)作特別是七絕、七律,有“一三五不拘,二四六分明”一說,也就是一句詩中的第一、三、五字可不遵平仄,第二、四、六字必須平仄分明。由此,可見,王安石創(chuàng)作《泊船瓜洲》一詩,是完全遵照七絕格律的。“京口瓜洲一水間”中的“間”讀平聲,即“jiān”無疑。
三.同時代的作品可做佐證。
宋代三大詩話之一《石林詩話》上卷第六則載“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發(fā)。然意與言合,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
宋人胡銓曾作《菩薩蠻·辛未七夕戲答張慶符》:“銀河牛女年年渡,相逢未款還憂去。珠斗欲闌干,盈盈一水間。玉人偷拜月,苦恨匆匆別。此意愿天憐,今宵長似年?!边@首詞中直接襲用了“盈盈一水間”句(古人謂之“偷語”),根據(jù)詞牌格律,這個“間”字必須是平聲。
格律詩成熟于唐朝,至宋時,普遍為詩家接受。王安石晚年作品,世稱“王荊公體”,詩風(fēng)精麗工巧,重煉意,重修辭,重用詞、造句、煉字,既新奇工巧又含蓄深婉,在格律詩的創(chuàng)作上更趨嚴謹,以他在當時的文壇地位,他不可能在創(chuàng)作格律詩時犯下“三連仄”的低級錯誤,若“京口瓜洲一水間”中的“間”讀“jiàn”,即《泊船瓜洲》首句末三字犯“三連仄”,(三連仄在七言格律詩的句尾絕不容犯),所以“一水間”的“間”當為平聲。
林程,教師,現(xiàn)居廣東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