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華
罌粟花開(之四)
◆ 王 華
第四章 美麗的哀愁
1
多年以后,賈玉回憶起那一年發(fā)生的事情,她仍感痛不欲生。她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出現(xiàn)在輕狂酒吧,并非是她原諒了何亮生,事實上,她對何亮生的恨,十年如一日,從來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減弱。
大多數(shù)的女性,在受到傷害后,多數(shù)是選擇逃避,賈玉也曾經(jīng)如此。但后來,她卻清楚地發(fā)現(xiàn),逃避全無用處,只有勇敢地面對這一切,勇敢地面對曾經(jīng)傷害她的人,她才有可能獲得新生。
她經(jīng)常到輕狂酒吧,坐在何亮生的面前,就是為了讓何亮生看清她,看清她的成功,看清她的改變。十年的時間,她已經(jīng)成為湖西市最受歡迎的美女主播,追求她的成功男士她自己都記不清有過多少個,能得到她青睞的,唯有王銘。
曾幾何時,那個柔弱無助倍受欺凌的少女,曾經(jīng)哭求他的幫助,但得到的,卻只有無情的拒絕。
那件事發(fā)生以后,何亮生一直沒再和賈玉有所接觸。他并非是禽獸,他終究還是有良知的。他不敢面對賈玉,也不敢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
大概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是初夏,離高考不遠(yuǎn)了。他想以賈玉的學(xué)習(xí)成績,終究是能考上大學(xué)的,一旦考上大學(xué),賈玉就會離開蘆花縣,這件事也會被慢慢淡忘。
那一日,他和運動隊的幾名運動員談笑著走出來,就看見賈玉躲躲閃閃地站在體育館門口。雖想視而不見,身邊卻已經(jīng)有人在取笑他:“你女朋友來了,怎么了?又在鬧分手嗎?”
他笑笑,不愿和他們糾纏,只得走上前去。賈玉消瘦了許多,眼神瑟縮,如同一只受驚的小貓一樣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周圍。他的心不由得一緊,是他把賈玉傷成這樣的嗎?他忽然想到,只要賈玉愿意原諒他,他仍然會把賈玉當(dāng)成女朋友,完全不會在乎他的哥們也曾經(jīng)上過賈玉這件事。
為了掩飾自己愧疚的情緒,他故意露出流里流氣的笑容,拍了拍賈玉的肩膀:“想哥了嗎?”
賈玉后退了一步,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注視著他。就是這個男人奪去了她的童貞,這個滿臉猥瑣的笑容、完全沒有責(zé)任感的男人,為何,她竟瞎了眼睛會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她不是最討厭他的嗎?到底是什么迷住了她的心竅?
她用力地咬著嘴唇,咬得嘴唇幾乎都要流出血來。
何亮生被她這種審判的目光看得滿心不自在,他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干嘛用這種眼光看著哥?還在恨哥嗎?哥跟你道歉,別生氣了,哥帶你出去玩?!?/p>
賈玉的心微微一顫,原來在他的眼中,發(fā)生那樣的事情根本是無所謂的。她苦笑,低聲說:“我懷孕了?!?/p>
何亮生呆了呆,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我懷孕了?!辟Z玉簡單而清晰地重復(fù)了一遍。
何亮生的腦子里轟的一聲響,懷孕!他可從來沒有預(yù)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結(jié)果,心底的自我保護(hù)意識立刻復(fù)活,這個女人現(xiàn)在來找他是什么用意?難道是想賴在他身上嗎?若是這件事被老爸知道,還不打死他?“你怎么不做避孕措施?你是豬嗎?”他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賈玉的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情緒:“我怎么會想到避孕?我又沒經(jīng)過這樣的事!而且……而且……我是被你們輪奸的,我……我……”她的眼圈慢慢地紅了,哽咽著說不下去。
“那你想怎么樣?”
“我……我們結(jié)婚吧,我不讀書了,也不考大學(xué)了,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何亮生一驚,結(jié)婚?開什么玩笑?!他才二十歲,就想讓他結(jié)婚?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被驢踩過了?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家立業(yè),他還沒玩夠呢!何況,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只有傻瓜才會做這種事情。
他后退了一步:“結(jié)什么婚?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種?說不定是他們幾個的呢!你干嘛來找我?你去找他們??!”他心底的罪惡因子迅速復(fù)活,在遇到危機之時,首先保護(hù)自己,對賈玉的愧疚消失得無影無蹤。
賈玉艱難地說:“我不認(rèn)識他們,我只認(rèn)識你?!?/p>
“大貴,他是酒吧老板,你去找他啊!你要錢對不對?他有錢,你問他去要,不要來找我。你找我也沒用,我就那點錢,都給你買衣服了?!焙瘟辽Φ赝泼?,似乎賈玉是一枚燙手的山芋,恨不能立刻甩出去。他轉(zhuǎn)身飛奔而去,要是這件事讓老爸知道了可怎么辦?他最怕的就是老爸,無論他怎么胡鬧,
賈玉絕望地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她心亂如麻,凄凄惶惶,不知何去何從。
迷迷茫茫間,她向著校長室走去。她也并不確知自己想怎么樣,她一生盡毀,必須要有人對她有個交代。眾人皆知何亮生是何校長的獨生愛子,既然何亮生不愿意負(fù)責(zé),只有讓校長來負(fù)責(zé)了。
她已是走投無路,如同溺水之人,隨便抓住一根稻草也相信可以救自己一命。但她從來不曾想過,大人的世界竟是如此骯臟齷齪,或許整個世界都是骯臟齷齪的,既然已入這塵世,就休想干凈來干凈去。
2
校長何金來現(xiàn)在最急切盼望的便是學(xué)校被評上省重點,蘆花縣第一高中前幾年升學(xué)率不算太好,一直沒有評上省重點。自何金來被調(diào)來當(dāng)校長后,他采取高強度的題海戰(zhàn)術(shù)教育方法,對學(xué)生也是采用高壓政策,某些學(xué)習(xí)特別好的學(xué)生,由高二就參加高考,考上后并不入學(xué),繼續(xù)讀高三,增加學(xué)校的升學(xué)率。在出盡百寶后,蘆花縣第一高中的升學(xué)率果然連年提升,而他對于今年被評上省重點是勢在必得的。
當(dāng)賈玉敲門之時,他正在仔細(xì)地研究著省重點中學(xué)的評選標(biāo)準(zhǔn),一點點梳理著學(xué)校到底還有哪些不足。他不希望再出現(xiàn)任何紕漏,勢必要一擊必中。
抬起頭,看著臉色蒼白的賈玉,他的臉便沉了下來。他原本很喜歡這個長相秀美,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的女學(xué)生,但自從校中風(fēng)傳賈玉與他的寶貝兒子何亮生在談戀愛,且賈玉的表現(xiàn)越來越差,成績一落千丈后,他對賈玉的看法就發(fā)生了180度的轉(zhuǎn)變。
身為教育工作者,他不得不承認(rèn)對于兒子的教育是失敗的。但夫妻二人對于獨子的溺愛,又使他每次獲悉兒子又闖了禍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擺平。幸而這是個小縣城,而身為最好的一所中學(xué)的校長,各方面都或多或少地買他一些情面。誰不知道在中國家長的心中,孩子的教育問題一向是超級的頭等大事。他因之能繼續(xù)縱容溺愛著兒子,對于兒子道德敗壞的事實也視而不見。
他敲了敲桌子,用嚴(yán)厲的口吻道:“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你不去上課,到這里來干什么?”
賈玉打了個冷戰(zhàn),校長對待學(xué)生的鐵腕是人盡皆知的,但這樣一位奉行鐵血教育的校長,對待自己的兒子竟是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這也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吧!
她咬了咬唇,決定速戰(zhàn)速決:“我懷孕了?!?/p>
何金來雙眼驀然睜得如同牛眼般大,一個高三的女生站在他面前冷靜地說自己懷孕了,這算是什么年代?這里還是中國嗎?這些學(xué)生是不是國外的電影電視看太多了,導(dǎo)致道德淪喪?但賈玉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使他的憤怒迅速地碎成了千萬片:“是何亮生干的?!?/p>
何金來的背脊?jié)B出了冷汗,丑聞!這兩個字閃電般地掠過他的大腦。在評選省重點中學(xué)的時候,校長的兒子居然發(fā)生了這樣可怕的丑聞。而且,丑聞的男女主角都是在校生。省重點中學(xué)要泡湯了!
他并不曾想到賈玉受過的傷害,也并沒有想接下來該如何處理,首先想到的便是省重點中學(xué),及省重點中學(xué)會帶給他的榮譽和利益。一想到這一點,他幾乎是有些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憤怒。該死的學(xué)生,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偏要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出事。不行,絕不能讓這件事被外人知道,尤其是那些沒事找事的媒體,更加不能讓他們知道。
他的神色由乍聞此事的震驚,轉(zhuǎn)變成慌亂再轉(zhuǎn)變成更加嚴(yán)厲,不過是一分鐘之內(nèi)的事情。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你在胡說些什么?我早聽說你最近不學(xué)好,每天出去和一些社會上的小青年鬼混,你們班主任已經(jīng)向我匯報過了,聽說請過家長都沒用?!?/p>
賈玉的嘴唇輕輕顫抖著:“我沒有和社會上的小青年鬼混,我每天都和何亮生在一起,是他強奸了我。”
“強奸?!”何金來用一種尖厲的聲音發(fā)出可怕的夜梟般的笑聲,“我兒子需要強奸你嗎?我的兒子有多少女生在倒追?他的女朋友哪個不比你漂亮?像你這樣又窮又土的女生,我兒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在外面和社會小青年鬼混懷了孩子,就想嫁禍到我兒子頭上,休想。”
“是他干的?!辟Z玉虛弱無力地重復(fù)著,對于校長學(xué)生們一向有無比畏懼之情,這三年來積威之下,賈玉面對他的厲聲斥責(zé),早已膽戰(zhàn)心驚,除了不停地重復(fù)“是他干的”以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你莫再多說了,快點去把孩子打掉。我們蘆花縣民風(fēng)淳樸,要是讓別人知道你高三就懷孕,你以后還怎么活?你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但你要聽我的話,立刻去把孩子打掉。這件事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
何金來摸出錢包,錢包里只有三百塊人民幣,他抽出這三百塊錢心里想著,足夠打胎了,將錢塞在賈玉的手中:“拿去把孩子打掉,別再來煩我了?!?/p>
將賈玉推出辦公室,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賈玉茫然地低下頭,手中三張鮮紅的毛主席像對著她和藹地微笑著。不知道是誰說過,任何事物都有個價,人也是一樣,原來她的童貞她的青春只值三百塊。她不由得咧嘴笑了,一邊笑著,淚水卻泉涌而下。這算是怎樣的人生???
3
正在將貨物搬下卡車的賈鑫忽覺心驚肉跳,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妹妹。由小到大,他都因有這樣一個聰明漂亮的妹妹而覺得無比自豪。因太多的男孩子被妹妹所吸引,他不得不時時扮演護(hù)花使者的角色。有些男孩會覺得和妹妹在一起是很令人厭煩的事情,他卻不同,只要妹妹需要,他總是會放下一切事情,第一時間趕到妹妹身邊。對于他來說,妹妹是比朋友、同學(xué)、同事乃至于女朋友更加重要的存在。
對于賈玉的日漸消瘦,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可惜的是,賈玉對他的態(tài)度越來越冷漠,他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為了不惹妹妹不快,他只得假裝視而不見。但今天,這一陣心驚來得太過強烈。
他匆匆卸完貨,急急趕回家。妹妹還未回來,近來妹妹已經(jīng)不再遲歸,只是每天回家后,除了吃飯外就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他坐立不安地等著,直到賈玉該回家的時刻到了,她卻仍然沒有出現(xiàn)。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連忙向?qū)W校趕去。
詢問了傳達(dá)室的大爺,知道賈玉在晚自習(xí)前就獨自離開了學(xué)校。他詢問了賈玉離去的方向,并非是向家里走去,他便慌了神,連忙朝著賈玉離去的那個方向追去。
漫無目的地找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不遠(yuǎn)處有條河,那是蘆花縣的母親河,正因為這條河上每逢春日的蘆花飛舞是絕佳美景,此縣才定名為蘆花。一想到蘆花河,他的額上立刻滲出冷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著河邊奔去,夜色之中,見橋上站著一個纖細(xì)的人影。雖然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一瞥,他便立刻確定這便是妹妹,他立刻大聲呼喊:“小玉,你干什么?”
他不喊還好,這樣一喊立刻便堅定了賈玉自殺的決心。她已在橋上站了數(shù)個小時,但一直沒有勇氣跳下去,此時一見到哥哥找來,若是被哥哥抓回去便再也死不成了。
她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決絕,爬上橋護(hù)欄,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賈鑫大驚,立刻隨著妹妹一起跳入河中。汛期未至,河水還算平緩,他用盡全力向著賈玉游過去,一把拖住賈玉,轉(zhuǎn)身游向岸邊。賈玉不會游泳,一跳入水中便有些暈了,大多數(shù)失足落水的人都會拼命掙扎,甚至?xí)⑶皝砭仍娜朔赐先胨?,賈玉卻一動不動,任由賈鑫拖著。人浮在水面上便能清楚地看見那滿天的繁星,那干凈而幽深的夜空,壓得如此之低,卻又如此遙遠(yuǎn),便如同她這黑暗且不可預(yù)期的人生!
賈鑫一巴掌打在賈玉的臉上,懵懵懂懂的賈玉才吐了幾口水,意識猛然返回身體。她有些錯愕地看著賈鑫,有記憶以來,哥哥連大聲說她一句都舍不得,今天居然會打她。
“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自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告訴哥哥,有誰欺負(fù)了你,哥哥去教訓(xùn)他。你怎么可以輕生?你知不知道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哥沒文化,高中畢業(yè)就沒再讀過書,可是你不同。你又聰明又漂亮,以后要上大學(xué),要出人頭地,有什么想不開的要自殺?”賈鑫抓著賈玉的雙臂,一邊激動地大吼一邊用力地?fù)u晃著她。
賈玉怔怔地看著他,干涸的眼眶慢慢地泛紅,淚水悄然而下?!案纾冶蝗溯喖榱??!辟Z玉哽咽著說。
賈鑫呆了呆,他雖然已經(jīng)料到了可能發(fā)生這種事情,但絕想不到竟會是輪奸。
“而且,我懷孕了。”
兄妹二人一時無言,沉默相對。
“我該怎么辦?我還有未來嗎?”過了半晌,賈玉終于輕聲說。
賈鑫咬牙,憤怒、仇恨、憐惜的心情交織在心底。他卻只是微微一笑,輕撫著賈玉的頭發(fā):“沒關(guān)系,哥帶你去流產(chǎn)?!?/p>
賈玉抬頭看著他:“流產(chǎn)了又怎么樣?我的一生已經(jīng)毀了。”
“誰說你的一生毀了?你才十八歲,人生還長著呢!聽哥的話,用功讀書考上大學(xué),去湖西,那是個大地方。只要離開這里,就沒有人知道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就可以從頭再來一次?!?/p>
“從頭再來?”
“是的,從頭再來。湖西是個大地方,你在那里一定能生活得很好。沒人會知道你的過去,也沒人會在乎。他們只會關(guān)心你的漂亮、你的學(xué)歷,還有你的能力。哥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好女孩,只要離開蘆花縣,你的一切就會好起來。”
女孩絕望的心終于再次悄悄地燃起了希望,哥哥說得不錯,只要離開了這里,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她便可以過全新的生活。
她終于由衷地握住賈鑫的手,輕聲說:“謝謝你,哥哥!”
自從知道那件事以后,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誠心誠意地叫他哥哥。這些日子的冷漠與厭惡之情一掃而空,人在憂患之時方才知道,誰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人。
她原本以為何亮生是她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一線光明,直到被何亮生欺騙傷害后,她才知道,那個叫他夜晚看星空的男生竟能如此言行不一。而哥哥,這個曾因某個原因被她百般討厭的人,卻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她。
其實她早便想過,那件事并非是哥哥的錯誤,但青春期的少女卻固執(zhí)地將所有的錯誤都加之于哥哥身上,只有這樣,才能發(fā)泄心理上的憤懣與不滿。而今,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她終究是回到了起點。哥哥仍然是哥哥,令人討厭的男生更加令人討厭。不,或許有細(xì)微的不同,哥哥比以前更加親密了,因哥哥知道她的秘密,這秘密是連母親都不知道的。
“回家吧!”賈鑫柔聲說。
賈玉點點頭,兩人手挽著手向家的方向行去。
這對背影如此親密,若是不知道的人必然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那種可交托生命的依賴是連情侶也比不上的。
次日,賈鑫帶賈玉去流產(chǎn)。當(dāng)干凈后的賈玉由手術(shù)室走出來后,兄妹兩人相視而笑,似都在憧憬著夢想中的未來。賈玉并不知道,她悲慘的高中生涯并未就此結(jié)束,將要迎接她的是更加難堪的境遇。但她已變得堅強無比,無論面對怎樣的挫折都含笑應(yīng)對,她再也沒真正的哭過,此后,連哭泣都成了她的武器。
4
賈玉回到電視臺,一路之上,人人側(cè)目。她想故作不見都辦不到,由傳達(dá)室大爺一直到辦公室里的編輯,每個人都假裝不經(jīng)意地看她一眼,立刻又低下頭去看自己手里的報紙或者稿件。
這是在演哪一出啊?
耿蓮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悄悄地說:“玉姐,你看網(wǎng)絡(luò)了嗎?”
賈玉搖頭:“什么大事?。俊?/p>
耿蓮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快看看吧!”
賈玉打開電腦,才一進(jìn)入自己的微博,鋪天蓋地的評論便迎面而來:
——什么美女主播,還不就是一個被人輪奸的爛貨。
——怎么能這么說,難道被輪奸是她自己想要的嗎?她也是受害人。
——受害人?只怕是憑著受害博出位吧!沒見過有一個受害人會主動找媒體曝光的。
——淡定,所有的女主播都是被潛過的。輪奸算什么,有些比街邊的洗頭妹還爛。
賈玉額上滲出細(xì)碎的冷汗,連忙打開鏈接,一條博客驀然映入她的眼簾:
——江東省電視臺美女主播賈玉不堪回首的往事
新聞時事節(jié)目美女主播賈玉,江東省蘆花縣人,在其高中時期就已經(jīng)是一個墮落少女。她與社會青年交往,經(jīng)常無故曠課,師長勸說都被她拋在腦后。最終釀成苦果,被本校校長之子伙同三名社會男青年輪奸,并且懷孕。她只得去蘆花縣人民醫(yī)院墮胎,十年前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應(yīng)該還記得這件事。
墮胎后,她向校長勒索不成,心生惡念。將此事在網(wǎng)絡(luò)上曝光,并引得眾媒體的一致同情,該校校長因此事引咎辭職。
賈玉考上江東大學(xué)后,搖身一變,以清純美少女形象出現(xiàn),且利用非正當(dāng)手段進(jìn)入省電視臺。其后,此女子善于運用潛規(guī)則,在電視臺扶搖直上,終獲得今日之成就。
此女本性并非純良,生來淫蕩,卻以純情美女形象蒙騙世人,連已故市委書記也被其誘惑,陷入情網(wǎng),實在是可惡之極。望廣大觀眾和網(wǎng)友看清此女的真面目,不要再被其蒙蔽。
——文末署名是:知情人。
賈玉的臉色蒼白如紙,雖然是一條很短的博客,卻言簡意賅地說出了當(dāng)年那件事。是誰?到底是誰?
耿蓮擔(dān)心地看著賈玉:“玉姐,那些人胡說八道,你千萬別放在心上?!?/p>
胡說八道,若真是胡說八道就好了。那淡忘已久的往事,如同惡夢般糾纏著自己的往事,賈玉真希望那一切只不過是個夢。
她驀然起身,向電視臺外奔去。身后傳來耿蓮的呼聲:“玉姐,你去哪里?”
賈玉駕車沖出電視臺,眼前一片模糊,那是淚水嗎?她曾經(jīng)發(fā)誓再也不流淚了,可是當(dāng)那可怕的往事真的出現(xiàn)在面前時,終于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到底是誰?
連闖了幾個紅燈,汽車停在“輕狂”酒吧門前。她眼底的淚水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熊熊火焰。此時還是白天,酒吧尚未營業(yè),但酒吧的門沒有鎖,里面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工作人員了。
她一腳踢開門,引得酒吧中的兩名服務(wù)生都滿面驚愕地望過來。
何亮生立刻迎上來:“你……”
“啪”的一聲,賈玉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整個酒吧忽然死寂一片。足足過了一分鐘,何亮生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他回頭對兩名服務(wù)生說:“你們先回去吧!今天休息?!?/p>
兩名服務(wù)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酒吧,他們都知道這個漂亮的女主播和老板的關(guān)系有些曖昧,卻不知其實情竟是如此殘酷。
“網(wǎng)上的消息是你發(fā)的嗎?”賈玉的嘴唇有些顫抖。
“什么消息?”何亮生滿面不解。
賈玉審視著他,從對方坦誠的目光來看,他似乎不像是在說謊:“自己上網(wǎng)去看。”
何亮生已經(jīng)打開筆記本電腦,只略搜索了一下,他的臉色就變得無比蒼白:“不是我。如果是我,我早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發(fā)出來了。”
賈玉默然,其實一冷靜下來,她也在思考這件事。何亮生是早就知道她的,當(dāng)她成為女播音員的那一天起,何亮生就已經(jīng)在電視上看見過她了。若真是何亮生想出名,或者想毀了她,那個時候比現(xiàn)在時機更好。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
在湖西市,知道賈玉過往的人只有他、賈鑫和賈玉自己。賈鑫和賈玉都不可能做這件事,如果不是他,還會有誰?
何亮生遲疑了片刻,“前兩天,鄭睿軒來找過我。他知道這件事。”
賈玉一怔:“他知道?是你告訴他的?”
何亮生搖頭:“當(dāng)然不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從網(wǎng)上查出來的,我什么都沒說?!?/p>
難道是鄭睿軒?賈玉不由得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吧臺椅上。鄭睿軒為何要這樣做?就算是為了調(diào)查王銘的死因,也不必抹黑她!
賈玉心亂如麻,她思索了半晌,何亮生小心翼翼地問:“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只能去當(dāng)面質(zhì)問他了。
賈玉一言不發(fā)地沖出酒吧,何亮生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有些擔(dān)憂。思緒忽然再次回到十年前,那件事發(fā)生之后,他并非沒有付出代價,但無論付出多少,都無法與賈玉所付出的相比。
5
自那件事之后,何亮生變得很收斂,每天下了課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去娛樂場所。他老爸何校長用棍子揍了他一頓,打得他走路都有些跛了。但他不去娛樂場所,并不單純是因為老爸的責(zé)打,他畢竟還是有良知的。
與運動隊的同學(xué)打過招呼,何亮生吹著口哨走在回家的路上。這一天晚上的星星特別燦爛,如同那個他在操場上偶遇賈玉的夜晚。
怎么又想到賈玉了?他立刻甩了甩頭,那個女人已經(jīng)和他沒有關(guān)系了,他要忘記她,并且忘記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
這個念頭還在腦海中打結(jié),眼前忽然一黑,一條麻袋從天而降,準(zhǔn)確無誤地套在他頭上。他一驚,受襲了。這個念頭剛剛閃過,頭上就是一陣劇痛,似乎是被人用棍棒一類的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驚呼還未喊出口,那條鐵棒就接二連三地向他身上打過來。
打他的人滿懷仇恨,出手又快又狠,似乎是恨不能將他當(dāng)場打死。
驀然遇襲,他首先想到的是,誰這么大的膽子,居然敢打他?全身的劇痛令他以為自己必然已經(jīng)多處骨折,如果再不反抗,只怕真會被這人打死。
他畢竟當(dāng)了多年的運動員,身體素質(zhì)本就比普通人要好,平時又以打架為樂,此時一鎮(zhèn)定下來,立刻用力拉扯著自己頭上的麻袋。
打他的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企圖,一邊用力地?fù)舸蛩念^部,一邊用手按住他的手。打他的人并不知,他這個動作正好給了何亮生機會。為了打架的時候能稱霸全縣,何亮生也曾學(xué)過幾手功夫,此時那幾手功夫就派上了用場。一觸摸到對方的手立刻反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翻,如同摔跤一樣將對方從身后摔了過來。
對方“唉喲”一聲,似乎被摔蒙了。何亮生連忙抓住機會連拉帶扯,將頭上的麻袋取了下來,定睛看時,躺在眼前的年輕男人相貌清秀,竟是賈玉的哥哥賈鑫。
他一下愣住了,是賈鑫,他是為了給妹妹出頭所以才來打他的嗎?鐵棒本已被他抄在手中,他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心存愧疚,將那鐵棒遠(yuǎn)遠(yuǎn)地扔出去:“你干嗎打我?”
賈鑫手中沒有了武器,卻仍然不打算放過他。他爬起來,一拳向著何亮生的臉上揍去:“你欺負(fù)我妹子,我和你沒完?!?/p>
何亮生輕輕一閃就讓開了賈鑫的拳頭,若論打架賈鑫萬萬不是何亮生的對手,不過何亮生本來就理虧,不想和他多糾纏:“是你妹妹心甘情愿的,我可沒強迫她?!彼贿呎f著,一邊落荒而逃。
身后傳來賈鑫的叫罵聲:“我不會放過你,今天你跑了,還有明天?!?/p>
何亮生匆匆地跑回家,一進(jìn)門就被老媽抓個正著。他現(xiàn)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老媽,偏偏遇到的就是老媽。
“哎呦!我的寶貝,你這是怎么了?”老媽尖細(xì)的聲音夸張地響了起來。
何亮生在心里嘆了口氣,以老媽的脾氣,本來一件小事,也會小事化大。
“看看這臉,是誰那么大的膽子,居然敢打我的寶貝!”
何亮生沉默著不說話,何金來剛好也走進(jìn)家門,一眼看見他傷痕累累的臉,厲聲斥責(zé)道:“你又和誰打架了?”
“沒打架?!?/p>
“沒打架這臉是怎么回事?”
“我被打的。”
“誰打你?你要不主動生事,誰會打你?”
“是賈玉的哥哥?!焙瘟辽摽诙?,一說出口,他就后悔了。看看老爸,滿臉嚴(yán)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媽的臉色鐵青,似乎很不滿。
“算了,也沒啥大事。”他嘀咕了一聲,老媽似乎想說什么,老爸橫了老媽一眼:“吃點苦頭也好?!?/p>
若是當(dāng)時賈鑫愿意收手,便真的算了。但令何亮生困擾加無奈的是,賈鑫不僅沒有收手,每天都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
第二次挨打以后,老媽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知道老媽的脾氣,那是得理不饒人的,而且他是家中的獨子,老媽一向把他看成心肝寶貝。
他很小心地提防著,但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再怎么提防,也于事無補。第三次被打了以后,老媽終于按捺不住了:“這是要把我兒子活活打死嗎?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何金來沒吱聲,眼睛盯著報紙。這些鄉(xiāng)下人到底在想什么?得寸進(jìn)尺嗎?打一兩次就該收手了,這是想打多少次?何況那丫頭自己沒錯嗎?蒼蠅還不盯無縫的蛋呢!
次日,何夫人到縣公安局報了警。
6
賈鑫被刑事拘留,并立案起訴。這件事鐵證如山,且賈鑫反復(fù)傷人,由醫(yī)院出具的驗傷報告可知,這些傷不是一次形成的。
賈玉到縣公安局看望賈鑫的時候,正遇到何夫人由局里出來,她身邊跟著縣里最著名的律師。其實本縣的律師并不多,也就那么三五個,因而每個都很著名。
看見賈玉,何夫人刻意停住了腳步,目光傲慢地從賈玉的臉上掃過,何夫人冷哼了一聲:“狐貍精,勾引我家亮生不成,卻叫你哥哥打亮生。這是個法制社會,你哥哥就等著坐穿牢底吧!”
據(jù)說何夫人出身頗為不錯,是位八十年代的大專生,這樣的人在蘆花縣不僅是名媛而且是高級知識分子??上У氖牵趦鹤拥慕逃龁栴}上,她永遠(yuǎn)采取的是溺愛縱容的方式。
賈玉用力咬了咬嘴唇,心里暗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但她臉上卻只是露出一個有禮貌的笑容:“這是一個法制社會,是誰先犯了法你心里有數(shù)?!?/p>
何夫人怔了怔,若不是在公安局門口,只怕一巴掌已經(jīng)扇過去了。她咬牙切齒地道:“我不和你廢話,一切交由法律來解決?!?/p>
賈玉沉默不語,確實是哥哥埋伏在何亮生回家的路上動手打他,而且不止一次。但,真的要讓哥哥因故意傷人而進(jìn)監(jiān)獄嗎?為何輪奸她的人竟會沒事,她無辜的哥哥不過是想為她出口氣,就要進(jìn)監(jiān)獄?這個世界的公理到底何在?
她用力咬著嘴唇,臉上泛起一抹凄艷的笑容,“你放心,做過壞事的人終將受到懲罰。這是千百年都不曾改變的道理。有一句話叫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無論你是誰,都不可能逃得過天的懲罰?!?/p>
這一刻,她因絕望而展現(xiàn)出來的美麗是如此驚人,連何夫人都被震懾住了。她原本不曾將這個丫頭放在眼中,但此時,竟會在心里產(chǎn)生了一絲猶豫。這丫頭,若是逼急了她,大概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吧?
可是她已經(jīng)騎虎難下,到公安局報案不僅是為兒子出氣,也是為了保護(hù)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提起公訴,想后悔都來不及了。
她踉蹌而去,心里暗暗揣測,這丫頭到底會有什么手段?畢竟輪奸的事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連孩子都打掉了,她身上根本沒任何證據(jù)可以證明是被何亮生強奸過的。
這樣一想,她才又松了口氣。孫悟空哪能翻得過如來佛的五指山???這丫頭再狠,她能有多大的能力?
輕蔑地一笑,她將賈玉那凄艷的神情拋在了腦后。但不久后她便知道,千萬不要惹一個絕望的女人,因為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7
何校長走進(jìn)辦公樓的時候,心里有些煩亂。這事被捅到公安局去了,以后想要私了就難了,萬一公安機關(guān)的人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最終查出強奸的事,那豈非因小失大?那時他就不應(yīng)該猶豫,早就該斷然地打消老婆報警的念頭。他終究還是愛子心切,看到兒子被打得像個豬頭似的,賈鑫又全無收手的念頭,這一念的錯誤,讓他沒有在關(guān)鍵的時候阻止妻子。
若是真查出強奸的事,那可真的得不償失了,且現(xiàn)在正在評選省重點中學(xué)的緊要關(guān)頭。
他心亂如麻,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忽然看見賈玉笑盈盈地站在校長室門前。驀然見到賈玉,他不由得心里一跳,所有這些事全是這丫頭惹的,她居然還能沒事人一樣笑得如此歡暢。
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嚴(yán)厲起來:“你怎么不回教室?在這里干嗎?”
賈玉微微一笑,用一種嬌嫩得能滴出水的聲音道:“我在等校長,校長遲到了哦,都已經(jīng)上課半個小時了?!?/p>
何校長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賈玉的聲音也那么好聽,用出谷黃鶯或許不準(zhǔn)確,但卻誘惑十足。只不過,這聲音再好聽,聽在他的耳中也是索然無味:“你想怎么樣?有事進(jìn)來說吧!”
賈玉笑盈盈地隨他進(jìn)了辦公室,反手將辦公室的門鎖上。何校長有些意外:“鎖門干嗎?”
賈玉微微一笑:“說你兒子的事,你總不希望別人聽見吧?”
何校長一怔,沉默不語。賈玉索性往校長的寶座上坐了下來,何校長無奈之下,只得反主為賓地坐在賈玉的對面?!坝惺裁词驴煺f,說完了就快回去上課?!边B何校長都沒感覺到,他的語氣中竟帶著些微的懇求意味。
賈玉若有所思地笑笑,隨手將一張照片拋在桌上:“你兒子和他的狐朋狗友輪奸我,還拍了我的裸照,你想不想看看?”
何校長一驚,連忙拿起那張照片。照片里,賈玉躺在賓館的床上,一個男人趴在她的身上。何校長松了口氣:“只是一個背影,你怎么能證明這是我兒子?”
賈玉笑笑:“這張照片當(dāng)然不能證明什么,不過我還有別的照片,你想看嗎?”
何校長的額上滲出冷汗:“這不可能,如果是他們拍的裸照,為何照片會在你的手上?!?/p>
賈玉露出一抹冷笑:“是你寶貝兒子的好朋友給我的,因為他們做過一次還不滿足,還想再做,所以就用這些照片來威脅我?!?/p>
何校長額上的汗淋漓而下,他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擦了擦汗,他已經(jīng)慌了神,完全無法分辨賈玉所說的是真是假,“你想怎樣?”
賈玉淡淡地道:“我懷孕,你只給了我三百塊錢,你說我想怎樣?”
何校長道:“你要錢?沒問題,我給你,但你保證要把照片都交給我?!?/p>
賈玉笑道:“校長不過是個清水衙門,你能有多少錢?”
何校長傲然道:“誰說校長是個清水衙門?蘆花縣第一高中雖然還不是省重點,畢竟也是縣里最好的中學(xué),想進(jìn)學(xué)校的人多著呢!太多的錢我沒有,但幾萬塊我還是拿得出的?!?/p>
賈玉雙眉微揚:“幾萬啊!不少?。∧俏覀兙妥鰝€交易,你給我五萬,我把你兒子和他的狐朋狗友輪奸我的照片給你?!?/p>
何校長道:“好!但你得保證,必須把照片全都給我?!?/p>
賈玉魅惑地笑笑:“放心,這種照片我可不想放在手里。”她飄然離開校長室,手伸入口袋??诖锓胖徊课⑿筒稍L機,為了買這部采訪機,她用光了所有的積蓄。
照片根本不存在,是她托朋友用電腦做出來的??上У氖牵幕乓鈦y的校長完全沒看出破綻。
人若是懷了鬼胎就會利令智昏,連判斷力都會大不如前。
8
蘆花縣第一高中,一夜之間忽然爆紅。有人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出了與蘆花縣第一高中校長的談話錄音,輪奸、受賄這兩個詞忽然成為最新的搜索熱點。許多來自不同媒體的記者圍在蘆花縣第一高中的門口,等待采訪丑聞的主角校長何金來。
雖說在談話錄音中隱去了女生的名字,但蘆花縣第一高中的學(xué)生,卻心照不宣。賈玉的事情,已經(jīng)成了盡人皆知的秘密。而前來采訪的記者,也探聽到故事的女主角就是賈玉,一時之間,賈家門前也不得清靜。
賈玉卻一切如常。她如常地走出家門,從蜂擁的記者中穿過,如常地走進(jìn)學(xué)校。面對同學(xué)的指指點點,她恍若不知。別人怎么看她,她已經(jīng)不再介意。為了哥哥,就算犧牲了名譽,也在所不惜。
丑聞爆出后的幾日,何校長便引咎辭職,他的重點中學(xué)夢終究是沒有實現(xiàn)。他是百般不甘,但此事已經(jīng)由不得他做主了。
何亮生再次見到賈玉是在賈鑫故意傷害案開庭的前一天,他是被害人,次日便要出席審判。父親辭職后,他仍然是蘆花縣第一高中的一名學(xué)生,但是,短短數(shù)日,同學(xué)們看他的目光已如隔世。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他不再是校長的兒子,不過是一名普通的留級生,而且他還是輪奸的參與者。雖說在農(nóng)村地區(qū)的強奸案中,人們對女性的苛責(zé)永遠(yuǎn)是高于男性的,但這并不等于他就可以得到原諒。
身邊那些稱兄道地的同學(xué)全部消失不見,他變成孑然一人。連老師的態(tài)度也改變得很徹底,原本是對他寬容友善的,現(xiàn)在看他的眼光卻像是在看著害蟲。
或許他就是害蟲吧!
那天下課后,他在運動隊打掃衛(wèi)生,這活兒他原來就沒干過,現(xiàn)在似乎是要把幾年沒干過的都補過來一樣,每天下課后,他都被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
他沉默地接受一切,且終于明白自己原來的特權(quán)。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可惜悔之晚矣。
體育館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剪影當(dāng)門而立。
他迎著那身影看了半天,麻花辮間透出門外路燈的光芒,他終于看清楚,是賈玉,他的手不由得一顫,幾乎拿不住掃帚。
自從賈玉找他說懷孕的事后,兩人又有好久沒有單獨見過面了。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怕這個女孩子,只有兩人獨處,他身高一米八,怎么都不可能怕一個柔弱的女生。但他就是覺得害怕,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賈玉看了他一會兒,終于悠悠開口:“明天你要上庭作證,你打算怎么說?”
何亮生咽了口口水:“我……”
“如果我哥哥進(jìn)監(jiān)獄,我就會把你輪奸我的事告到公安局去?!辟Z玉打斷了他的話。
何亮生有些心虛,他原本以為賈玉沒有這種勇氣,現(xiàn)在他知道,賈玉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的?!斑M(jìn)不進(jìn)監(jiān)獄是法官判的,我不能決定任何事?!?/p>
“不,你能!”賈玉逼前幾步,站在他的面前,兩人近在咫尺,他隱隱聞到賈玉身上的少女體香,他的心微微一動,那天晚上的情景如電掠過,便不由得心軟?!爸灰阃品瓉淼墓┰~,說你根本沒看清楚打你的人是誰,只是看見我哥哥剛巧經(jīng)過,法官就不能判我哥哥有罪。”
他遲疑著,推翻原來的供詞,這能行嗎?而且對他自己會有什么影響?
賈玉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輪奸可是個大罪,現(xiàn)在外面記者那么多,網(wǎng)絡(luò)上也傳開了,公安局的人沒把你帶走,就是因為我沒報案。你自己考慮清楚,你只需要說你被打得頭暈眼花,錯把我哥哥當(dāng)成打你的人,后來再想想,覺得根本不是我哥就成了。沒人會追究你的責(zé)任,你到底是受害者?!?/p>
何亮生心里已經(jīng)有些愿意了,畢竟權(quán)衡輕重,說個謊和被告輪奸,那完全是性質(zhì)不同的兩件事。雖說賈玉未必有證據(jù)告倒他,但這么大的罪,還是謹(jǐn)慎點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這個瞬間,何亮生忽然長大了,他終于明白大人的世故圓滑及處事經(jīng)驗,他原本最看不起大人這一套,現(xiàn)在他卻明白,每個大人都曾經(jīng)年輕過,他們變成這樣也是社會所為。他道:“我可以翻供,可是你得保證,以后不能再找我們家任何人的麻煩?!?/p>
賈玉苦澀地笑笑:“你以為我真的那么喜歡被人知道我被輪奸嗎?你以為我是沒有廉恥之心的嗎?只要息事寧人,你們別再惹我家的人,我也不會惹你家的人?!?/p>
看著賈玉這些日子迅速清減的面頰,何亮生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賈玉自是知道他問的是把這件事捅上網(wǎng),她清泠泠地笑,“為了我哥,就算是死我也不怕,何況只是名譽?!?/p>
何亮生一時無言,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有一個隱秘的念頭,要是他是賈玉的哥哥就好了。
9
鄭睿軒終于選下了律師事務(wù)所的地址,是在離市人民法院不遠(yuǎn)的地方。這里環(huán)境頗為清幽,不似商業(yè)區(qū)那么吵鬧,辦公樓的租金不便宜,但仍是低于高檔寫字樓,各方面都很符合他的要求。
這里原本是一家小型貿(mào)易公司的舊址,連裝修都可以省下了,只需要購入一些辦公設(shè)備就可以正式開張。
賈玉有些氣急敗壞地沖進(jìn)他的新辦公室的時候,鄭睿軒頗有些意外。賈玉終究還是挺有本事的,他才剛剛搬進(jìn)這間辦公室,知道的人沒有幾個,賈玉已經(jīng)找上門來了。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賈玉已經(jīng)劈頭蓋臉地問:“是不是你干的?”
鄭睿軒一怔:“什么?”
“網(wǎng)上的謠言是不是你散布的?”賈玉緊盯著鄭睿軒,想要從他的神色中察覺出一絲端倪。
鄭睿軒有些錯愕,這幾日忙著辦公室的事,他根本來不及上網(wǎng)。打開筆記本電腦,只搜索了一下賈玉兩個字,不堪入目的內(nèi)容立刻躍入眼簾。他的臉色嚴(yán)肅起來:“不是我。”
“不是你還會有誰?我去找過何亮生了,他說你幾天前找過他,就是問他這件事?!辟Z玉的聲音里帶著不由自主的顫抖,她雙目血紅,眼中被仇恨與怒火充滿。
鄭睿軒抬起頭,鎮(zhèn)定地凝視著賈玉的雙眼,仍然只是說出了三個字:“不是我?!?/p>
他的目光如同春日的陽光,溫柔從容,和煦地落在賈玉的臉上,使賈玉激動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平息下來?!霸诤魇?,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辟Z玉遲疑著說。
鄭睿軒點點頭:“十年前能上網(wǎng)的人大多是有錢或有學(xué)歷的人,那時候的資料留下來的并不多,我用了很久才查出這件事。但我既然能找到,別人也一樣能找到。查出這件事且又將它捅出來的人,一定和你有過節(jié)。你想想看,最近有沒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什么人?賈玉終于冷靜了下來,身為電視臺的女主播,做節(jié)目的時候,難免會得罪一些人,她雖然總是盡量做到不偏不倚,但報道節(jié)目的時候,必須要評論,一旦評論了,總是會得罪人的。除了工作上的原因,現(xiàn)實生活中,電視臺里一向與她不睦的就是張妍,但她痛恨了賈玉這么久,若要整她早就該動手了。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先是王銘自殺,然后便是嫂子徐若雪死在手術(shù)臺上……她忽然有些心驚肉跳,難道是因為那件事?
鄭睿軒一直冷眼旁觀著賈玉的神色,賈玉先是憤怒再冷靜下來,然后若有所悟,他知道賈玉定是想到了什么。他卻并沒有說話,以他對賈玉的了解,就算是想到了什么,賈玉也不會告訴他的。
賈玉深吸了口氣,“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向你道歉?!彼⒖叹拖蜞嶎\幍狼?,鄭睿軒都有些佩服起她來,這個女子,不僅美麗,而且堅忍,能屈能伸。大多美麗的女子都任性,一個知道何時進(jìn)何時退的美麗女子總是更能得到別人的喜歡。
賈玉匆匆駕車離開鄭睿軒辦公室,她全未注意到在她走后,鄭睿軒駕駛著自己的汽車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她的后面。鄭睿軒若是存心跟蹤賈玉,賈玉自是無法發(fā)現(xiàn)的,畢竟鄭睿軒是刑偵隊長出身,賈玉不過是個女主播。
兩人一前一后地在湖西市街道上穿行著,漸漸向著市郊開去,最終賈玉的車停在市郊一家外表普通的農(nóng)家樂飯店門前,難道她只是忽然餓了,特意來吃飯的嗎?
鄭睿軒的車停在對面的樹蔭下,點起一根煙,靜靜地觀察著進(jìn)出農(nóng)家樂的車輛。大概過了一個小時,一輛車引起了他的注意。事實上,這輛車本身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很普通的紅旗轎車,但鄭睿軒是認(rèn)識這輛車的,這車的主人是副省長徐威。
他忽然想起張妍說過的話,賈玉和徐威有曖昧關(guān)系,難道這竟是真的?他走進(jìn)農(nóng)家樂,這間農(nóng)家樂里種了許多樹,樹間建了一間間水榭般的小亭子,每一個小亭子中放著一張餐桌,這使鄭睿軒的行動得到了很好的掩護(hù)。他在樹叢假山間穿行,一邊注視著小亭子中的客人,一邊注意著自己的行蹤。終于,他看見最隱蔽的角落里坐著的賈玉和徐威,為了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他并沒有坐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果然,賈玉和徐威是認(rèn)識的。認(rèn)識不奇怪,畢竟徐威的女兒是賈玉的嫂子,兩個人單獨約出來吃飯,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在賈玉剛剛?cè)缬兴虬愕仉x開鄭睿軒的辦公室,就立刻找徐威,難道是為了讓徐威幫助她找出散布謠言的人?
嚴(yán)格意義上講,那并非是謠言,不過是舊事重提罷了。
他卻完全沒有猜到,賈玉找徐威的目的并非是求助,竟是質(zhì)問。
事實上,徐威也在等著賈玉來找他,他同樣很想質(zhì)問賈玉。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這個女子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意外,意外到讓他由心底里痛恨。
服務(wù)員送上茶水,兩人相對無言,徐威拿起茶杯略沾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賈玉便抬起頭看他,她知道這是徐威打算開始說話的前兆。
“阿雪的追悼會你沒來參加?”
這是明知故問,但這個開頭不出意料,徐威說話永遠(yuǎn)是這樣,話只說一半,另一半讓你自己去猜測。大概這就是官場的規(guī)矩,什么都要留有余地。她點點頭,也拿起茶杯沾了一下嘴唇。
徐威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她看,他人如其名,頗有點不怒自威的范兒,若他現(xiàn)在是面對著自己的下屬,那個下屬一定已經(jīng)脊背冒汗了。賈玉卻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坦然地回視著他。就是這種無辜的眼神,純真里帶著一絲嫵媚,最初的時候,她就是用這種眼神注視著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沉淪于其中。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臉上仍然保持著不動聲色的表情:“在醫(yī)院里,阿雪的主治醫(yī)生告訴我一件事,是連賈鑫都不知道的事?!?/p>
賈玉“嗯”了一聲,神色不動,“什么事?”
徐威咬了咬牙,壓抑著錐心的疼痛。他并非不心疼,為人父母者,看著女兒慘死,怎么可能不痛入心扉?但他是省長,就算再痛,也要維持表面的冷靜,難道讓他也像個婦人一樣哭天搶地?“阿雪有毒癮,你應(yīng)該知道吧?”
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了下來,周圍也似乎忽然沉默了下來,雖然身處熱鬧的農(nóng)家樂,喧囂卻似遠(yuǎn)在千里之外。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一如凝結(jié)的琥珀,而徐威與賈玉就是琥珀中對峙的兩只蟲,由千年前對峙到千年后。
不過是一分鐘的時間,卻如一生般漫長。賈玉慢慢地開口:“我確實知道?!?/p>
徐威終于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毒品是從哪里來的?”
賈玉看著他雙目盡赤,她知道他已經(jīng)被女兒死去這件事折磨得不輕,否則以徐威如此深沉的人,斷然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態(tài)?!拔也恢?。”
徐威驀然握緊了手中的茶杯,若非茶杯質(zhì)量好,只怕已經(jīng)被他捏碎了,他深吸了口氣,語氣總算恢復(fù)了一些平靜,他淡淡地道:“既然你知道阿雪吸毒,為什么不告訴我?”
賈玉默然,過了半晌才道:“告訴你又怎么樣?能改變什么嗎?是阿雪不讓我說的,連我哥哥都不知道?!?/p>
徐威微微瞇起眼睛,他不相信賈玉,自從知道徐若雪吸毒以后,他就設(shè)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徐若雪和賈玉原本就是閨蜜,后來又成為姑嫂,他最懷疑的人就是賈玉。他一字一句道:“若是讓我知道誰害了阿雪,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p>
賈玉的臉上忽然牽起一抹淡淡的笑:“若你定要找出是誰害了阿雪,那個人就是你。阿雪為什么吸毒,你應(yīng)該很清楚吧!”
徐威一愕,無言以對,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賈玉才道:“你上網(wǎng)嗎?”
徐威并不因她的問話感覺到意外,“這年頭,有誰不上網(wǎng)???”
“是啊,這年頭,若想傳播消息,沒有什么比網(wǎng)絡(luò)更快?!?/p>
兩人的對話到此結(jié)束,服務(wù)員送上菜點,徐威推案而起,“我還有事,你慢慢吃吧!”他拂袖而去,留下賈玉一個人坐在桌前。面對著滿桌的菜肴,賈玉的神色漸漸深凝了下來。剛才兩人的對話都似不著邊際,但兩人卻都心里有數(shù),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了,只因說出來不僅傷人,而且傷己。
鄭睿軒看著兩人先后離開,自己也結(jié)賬離開農(nóng)家樂。賈玉和徐威談話的內(nèi)容他沒有聽見,不過看情形,他們只說了沒幾句話就不歡而散。鄭睿軒無法看出兩人之間是否有私情,至少從這次談話來看,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是很好。
10
徐威坐車離開農(nóng)家樂的時候,心情無比低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與賈玉的關(guān)系是怎樣的,他甚至有些后悔他與賈玉會走到這一步。如果沒有當(dāng)初的那個夜晚,他不是經(jīng)受不了誘惑,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fā)生。
那天晚上,吳楓有個社會活動要很晚才會回家,他難得地早下班,而且沒有什么應(yīng)酬。張媽做好了飯請假回家去看看,于是整間宅子里便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覺得有些寂寞,坐在飯桌前開了一瓶紅酒。他在等女兒下班,平時這個時候女兒已經(jīng)到家了。雖說最近因賈鑫的事情,他與女兒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冷淡,但父女之間再怎么冷淡也還是親人。他了解女兒,女兒偶爾倔強,但最后總是會服從,他有把握,女兒最后還是會聽話地離開賈鑫與韓志邦交往,現(xiàn)在的任性是在長大過程中必然會經(jīng)歷的階段。
他連喝了兩杯紅酒,聽到門外傳來汽車聲音。想起張媽回家去了,女兒又沒有帶鑰匙的習(xí)慣,他不等門鈴響,就走到門邊拉開了大門。
一個女孩子由汽車的后座走下來,老陳和他打了個招呼,便開車走了。
他瞇著眼睛看那女孩子,雖然穿著女兒的衣服,但他和老陳可不一樣,自己的女兒不可能認(rèn)錯。女孩摘下墨鏡,一張小巧玲瓏的臉映入眼簾。
他認(rèn)識這個女孩子,是電視臺新晉的美女主播,徐若雪的閨蜜,曾經(jīng)來過他家好幾次,名叫賈玉的,也就是那個賈鑫的妹妹。
這些年輕人,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嗎?居然玩這種把戲。不過他可不討厭賈玉,甚至是挺喜歡她的。
他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小玉,怎么老陳接來的竟是你?”
賈玉俏皮地笑笑,做了個鬼臉:“下班的時候阿雪忽然說喜歡我的衣服,我們就換了衣服穿。后來我走出來,也不知怎么就被陳伯伯接上車了?!?/p>
徐威哈哈地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热粊砹?,就進(jìn)來吧!你還沒吃晚飯吧?”
賈玉點點頭:“一下班就被陳伯伯接來了,哪里有時間吃飯?。 ?/p>
“正好,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在,你就陪徐伯伯吃頓晚飯吧!”
“求之不得?!辟Z玉笑嘻嘻地進(jìn)了徐家,徐威在關(guān)上門的瞬間,有些心猿意馬。
身為副省長,怎可能少了誘惑?但身為副省長,眾矢之的,又怎敢輕易接受誘惑?徐威是個正常的中年男人,如同任何男人一樣,對于美麗的女子有種出于本能的喜愛。財色二字是無數(shù)成功男人無法跨過的那條坎,徐威又豈會不貪財好色?可是從政的人與經(jīng)商的人不同,無數(shù)的眼睛緊盯著他,一旦被人抓住一絲把柄,就可能前途盡毀。
他在桌前坐下,賈玉拿起紅酒看了看:“是82年的拉菲,這瓶酒價值不菲吧?!”
徐威笑笑:“你也懂得紅酒?”
賈玉謙虛地笑笑:“說不上懂,不過著名的還是聽說過的。紅酒如同美人,要懂的人才能品出滋味?!彼谛焱谋械沽诵“氡t酒,笑道:“這么貴重的酒,也只有在徐伯伯家里才能看得到。”
徐威拿過酒瓶,在她面前的杯中也倒了小半杯,笑道,“喜歡的話就多喝點,紅酒如同美女,要慢慢地品?!彼@句話與賈玉剛才的話如出一轍,賈玉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水晶燈下,賈玉眼波流轉(zhuǎn),盈盈欲滴,徐威的心沒來由地一跳,這丫頭真是個尤物。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談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徐威等著賈玉提起賈鑫與徐若雪的事,誰知賈玉卻一直沒說。倒是徐威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小玉,你哥哥和阿雪的事,你怎么看?”
賈玉微微一笑:“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我沒想法,若論家世,我哥可配不上阿雪呢!”
徐威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道:“英雄莫論出處,英雄莫論出處!”
賈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威一眼:“徐伯伯才是英雄莫論出處呢!我聽說徐伯伯是由一名普通的科員一路升遷,最終走到省長這個位子,徐伯伯真了不起?!?/p>
她的奉承話一下子引發(fā)了徐威的話匣子,他開始絮絮不絕地對賈玉說起自己的往事。人都是喜歡懷舊的,徐威亦然,不過他可不是隨便遇到什么人都要開始懷舊。
轉(zhuǎn)眼間,一瓶紅酒下肚,紅酒看似度數(shù)低,酸酸甜甜的,后勁卻很足。賈玉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徐威也有些微醺,或許是酒壯人膽,徐威忽然道:“小玉,你覺得徐伯伯怎么樣?”
賈玉瀲滟的目光停駐在徐威的身上:“徐伯伯挺好的,看起來就像是三十多歲的人,一點都不顯老?!?/p>
這話實在是違心之談,但偏偏徐威聽著很受用,有的時候明知是假的,只要好聽,還是很容易就接受了。徐威咽了口口水:“小玉,你真漂亮,徐伯伯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很喜歡你?!?/p>
賈玉嬌嗔地推了他一把:“徐伯伯,現(xiàn)在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你可不能欺負(fù)我哦!”
徐威順勢一把抓住她的手:“徐伯伯怎么會欺負(fù)你?徐伯伯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賈玉卻忽然站起身:“徐伯伯,都那么晚了,吳阿姨該回來了吧?”
一提起吳楓,徐威只覺得一桶涼水由天而降,他立刻清醒了許多,這是在他的家中,吳楓隨時可能會回來,他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也恢復(fù)平靜:“你吳阿姨晚上有點事,過會兒就回來了?!?/p>
賈玉笑嘻嘻地道:“那我先回去了!免得吳阿姨看見我們兩個在一起會誤會?!?/p>
徐威蹙起眉,一本正經(jīng)地說,“誤會什么?咱們清清白白又沒做什么事。”
11
這清白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不久之后,因一次抗洪救災(zāi),兩個人之間終于變得不清白起來。
每年的夏天,江南都會有無法逃避的雨季,雨季帶來的洪災(zāi)令江東省各級領(lǐng)導(dǎo)疲于奔命地奔赴前線指揮抗洪搶險,每年一次,如同是上天安排的考核。
這一年的洪災(zāi)特別猛,自從洪災(zāi)一開始,徐威奔忙于全省沿江的各市縣,日程安排得很緊,每到一處,只能停留一個晚上,甚至只是半天。
當(dāng)他抵達(dá)蘆花縣的時候,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里見到賈玉。賈玉是電視臺派出采訪洪災(zāi)的記者,前幾天的行程她都與徐威錯過了,直到這一日才總算趕上徐威。電視臺中向來有個規(guī)矩,有些領(lǐng)導(dǎo)是會專門指派一名記者或者主播全程跟隨的。也不知從何時起,徐威的報道都落在了賈玉的身上。
這似乎也是情理中的,徐若雪自己是英文節(jié)目主播,當(dāng)然不可能全程跟蹤一名領(lǐng)導(dǎo)。既然她不能做,這項美差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徐若雪的好友賈玉的身上。
見到賈玉的時候,她全身都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雖然穿著雨衣,但風(fēng)雨太大,雨衣形同虛設(shè)。因是夏天,賈玉穿得頗有些單薄,半透明的雨衣之下,玲瓏畢現(xiàn)。
徐威穿著雨衣,還有秘書為他舉著傘,饒是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也沒什么干的,上天從不因世人地位的不同而區(qū)別對待。
當(dāng)天晚上的安排是入住花雪賓館,次日再奔赴另一個縣?;ㄑ┵e館是蘆花縣一家最高檔的賓館,對外稱是四星級的,因這里是個小縣城,能有這樣的賓館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賈玉同樣被安排在這家賓館里,一走入賓館大門,神思忽有些恍惚,她似又想起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就是在這間賓館中,那些禽獸般的青年徹底毀掉了少女賈玉。從那夜起,舊的賈玉已死,新生的賈玉再也不會被誰欺負(fù)。
或許是因這痛苦的回憶,那天晚飯的時候,賈玉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因是抗洪搶險,晚飯不算豐盛,匆匆用過晚餐,累了一天的人們就各自回房了。
但是,才剛八點鐘,真能睡得著嗎?
賈玉房間的內(nèi)線電話響了,她看著電話發(fā)了幾秒的呆,才拿起聽筒。電話那頭是徐威的聲音:“小玉,睡了嗎?”
“沒有。”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可能有點累吧!徐伯伯挺關(guān)心我的。”
“那當(dāng)然,要是累壞了美女主播,觀眾可是要罵我了?!?/p>
賈玉輕輕笑了一下:“怎么敢呢?不過這座賓館里有我不好的回憶?!?/p>
“不好的回憶?能過來給徐伯伯說說嗎?”
賈玉遲疑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她預(yù)計到走進(jìn)徐威的房間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她可以拒絕,但是她卻不知道拒絕是否是一個好的選擇。徐威是副省長,如果看誰不順眼,根本就不必整誰,只需要隨便說句話,那個人就會死去活來。最近哥哥的事情,已經(jīng)讓她看明白這一點。哥哥的建筑公司完全接不到活兒,更貸不到款,維持著建筑公司的錢全是由她和哥哥多年積攢下來的積蓄,如果這種情況再不改善,賈氏建筑公司就只能倒閉了。但是,她卻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堅持下去,如果哥哥真能與徐若雪結(jié)婚,這一切都能改善。畢竟沒有一個父母會真的不顧子女,現(xiàn)在說得再狠,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也只能屈服。
她輕輕嘆了口氣,為了哥哥,她決定再次犧牲自己。
換了一件衣服,敲響徐威的房門。過了片刻,房門打開了,徐威只穿著睡袍,手中拿著一杯紅酒:“小玉,快進(jìn)來,他們送來一瓶紅酒,我正想讓你品品?!?/p>
她笑笑,刻意不去注意徐威睡袍下的身體,這種睡袍不過是攔腰一根帶子系著,穿得再齊整,若里面不曾穿衣服,仍然是能看到七七八八的。
徐威為賈玉倒了一杯酒:“和徐伯伯說說,有什么不好的回憶?”
賈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其實也沒什么。我是蘆花縣人,以前家里窮,爸爸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媽媽一個人。為了補貼家用,我除了上課還要打工,那段時間真苦。”
“哦?原來小玉以前是這么可憐?!”徐威明明記得她說的是這座賓館帶給她不好的回憶,但在她的描述中根本沒賓館什么事。不過賈玉既然不說,他也不會問,他原本就不是真的關(guān)心賈玉,無非是沒話找點話說。
“是?。⌒液么髮W(xué)畢業(yè)進(jìn)了電視臺,家里的生活也改善很多了?!辟Z玉一雙明媚的雙眸落在徐威的臉上,“只不過電視臺也是一個很復(fù)雜的地方,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都要搞好。比如電視臺最近籌劃黃金時段開設(shè)一個新節(jié)目,主播人選就競爭得很激烈。”
徐威笑笑:“哦?小玉能競爭到嗎?”
賈玉嫣然一笑:“若論實力應(yīng)該是可以吧!但現(xiàn)在這個社會,除了實力之外,還有許多別的東西?!?/p>
“這倒是,人際關(guān)系很重要!”徐威喝了一口酒,“不過小玉那么可愛,一定挺招人喜歡的?!?/p>
賈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有徐伯伯覺得我可愛吧!別人可未必那樣認(rèn)為?!?/p>
徐威故意一本正經(jīng)地說:“徐伯伯的眼光還是很行的,要是徐伯伯覺得你可愛,你就是真的可愛,放心吧!觀眾們也會贊同徐伯伯的看法?!?/p>
紅酒很快就喝完了,徐威走到賈玉面前的時候,賈玉有些瑟縮地抬起頭。徐若雪比她都要大一歲,這個男人都可以做自己的父親了。但賈玉知道,在這個世界中,有許多事情,她是無法拒絕的,唯有逆來順受。
因而當(dāng)徐威將她抱上床的時候,她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成為副省長的情人,這在許多女人是求之不得的吧!賈玉說不上自己心里的感受,若說完全不惡心也是不可能的,但她卻也看出自己心底的期盼。成為副省長的情人畢竟是利大于弊,她不是清高到不切實際的女子,她無力反抗這個社會的某些“潛規(guī)則”,便唯有順應(yīng)。
跟隨徐威采訪過之后,回到電視臺,她很快得到了一名臺長的褒獎,據(jù)說是因她在這次抗洪救災(zāi)中表現(xiàn)突出,連副省長的秘書都特意打電話過來表揚了她。她因之在電視臺的地位更加突出,對于她所競爭的女主播地位也助益匪淺。
或許這便是人生吧!想要得到就必須先失去。她想到以前去一間寺院游玩的時候,曾經(jīng)聽一個和尚說過,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要想得,必須先舍棄。
對于她來說,成為徐威的情人,便是得到之前的舍棄吧!
但她萬萬不曾想到的是,她與徐威之間的事竟會被張妍知道,且被張妍拍下了照片。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