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寒
變調(diào)
◆ 清 寒
正午,陽光曬著幸福村。拆遷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大片舊宅轟然倒塌,新的城中村即將由藍圖變?yōu)閷嶓w建筑。
又一處房子倒下,灰塵散盡,磚堆上露出一截刺眼的白。
司機從車窗探出腦袋,喊:“哥幾個兒,咋回事?拆到飯館了?狗骨頭都露出來了?!?/p>
“飯館?不像啊?!币粋€工友走上磚堆,低頭看看,說,“靠,還真是骨頭。”
旁邊幾個人嬉笑?!坝腥鉀]?”“有肉咱趕緊拎上,回去烤著吃?!薄肮啡膺€是燉著好吃?!?/p>
司機笑罵了一句,預(yù)備倒車,又愣起神兒來。
“干嘛呢?想狗肉想魔怔了?”一個人喊,逗得大家再次哄笑。
“別鬧,別鬧。不對勁兒啊?!彼緳C再次探出腦袋說,“狗骨頭不該埋在地里嘛,怎么跑墻里去了?”
“也是。到底啥玩意?”工友們邊議論邊登上磚堆。
幾只腳同時伸出來扒拉,那根骨頭越露越多,終于,啪嗒一下倒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末了不約而同盯著骨頭看。幾只腳重新扒拉起來。新的慘白一點點裸露出來……
1
“從骨骼形態(tài)看,死者身高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之間,女性。骨骼硬化程度顯示,死者遇害時二十歲左右。枕骨有多條骨折線互相交叉,呈龜裂狀,為重復(fù)擊打造成的粉碎性骨折。左胸第三肋肋骨下緣有挫痕,第四肋肋骨上緣有小劈裂,應(yīng)該是單刃刀斜刺所致。兩處損傷均為致命傷?!?/p>
莊海問:“能推斷出死亡時間嗎?”
左鼎說:“根據(jù)腐爛程度和骨痕,死亡時間大約十年。”
“十年,不知有沒有失蹤人口登記。”莊海扭頭問歐陽楠,“十年的尸骨還能做出DNA嗎?”
歐陽楠說:“應(yīng)該沒問題。牙齒、長骨都是可用檢材?!?/p>
莊海說:“現(xiàn)場沒搜檢到證實死者身份的東西,但愿DNA上有所突破。”
左鼎問:“房主找到了?”
莊海說:“房主是幸福村的村民趙光宗。媳婦十年前跟個牲口販子私奔了,留下個傻兒子。趙光宗為人憨實,沒有不良記錄。城中村開發(fā)立項后,市政府按照相應(yīng)標準每月補給拆遷戶一定的房租,人都外邊住著呢,找到他需要點兒時間?!?/p>
歐陽楠說:“找著房主謎底也未必能揭得開?!?/p>
莊海說:“是。拆遷這么大工程,趙光宗又不傻,這事要真跟他有關(guān),肯定得對枯骨另作處理,除非對拆遷的事一無所知或是來不及?!?/p>
左鼎問:“房子轉(zhuǎn)手過嗎?”
“當年的村支書劉福氣已經(jīng)病故,據(jù)現(xiàn)任支書王滿堂說沒有。雖說幸福村劃歸市區(qū)有十一二年了,周遭環(huán)境也越來越城市化,但村民的生活依然沿襲著舊模式,很多事村委會都有記錄,特別是像宅基地買賣這樣的大事,村干部還是比較了解的。”
歐陽楠說:“任何了解都是有限度的。畢竟,十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大事或許記得住,小事還是多作些走訪好?!?/p>
莊海說:“我也這么想,摸排走訪正在進行。”
左鼎問:“本村當年有人失蹤嗎?”
莊海說:“王滿堂說當時確有兩個女孩去向不明。一個叫李青,一個叫秦小西,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起初懷疑過被人拐賣,后來兩個女孩都給家里打了電話,說是結(jié)伴去廣州打工了?!?/p>
歐陽楠說:“打工為什么偷偷摸摸走?”
“據(jù)傳,當時李青的父親李五本給李青張羅了門親事,李青不愿意,出走有逃婚的意思。秦小西的離家出走確實比較奇怪。秦小西的父親秦貴腦瓜兒特別活泛,早年承包了村里的魚塘,是幸福村第一撥發(fā)家致富的人。市區(qū)東擴后,幸福村變?yōu)槌侵写?,耕地漸次納入開發(fā)計劃,秦貴意識到經(jīng)營魚塘不是長久之計,便轉(zhuǎn)而投資建材市場,又賺了大把鈔票。實話講,這樣的家庭,秦小西打不打工意義不大。真想工作,完全可以直接參與秦貴的生意,沒必要跑去廣州。再有,秦貴、李五本兩家自父輩起就關(guān)系不睦。秦小西、李青雖然在同一所高中就讀,從不搭伴上學(xué)。高考落榜后,兩人各自在家閑呆著,平素互無往來,突然間一塊離家出走,還結(jié)伴去了廣州,實在難以解釋。不光村里人覺得蹊蹺,聽說這事叫秦貴和李五本都如鯁在喉?!?/p>
左鼎問:“之后人回來了?”
“沒有。都留廣州了?!?/p>
左鼎和歐陽楠互相看了看。
莊海說:“離家十年不歸的確不合常理。不過據(jù)說劉福氣的兒子劉田去廣州進貨時見到過李青和秦小西。當然王滿堂的轉(zhuǎn)述是否屬實還有待確證,目前尚未找到劉田本人。如果事情核實無誤,枯骨就跟李青和秦小西無關(guān)了。”
左鼎說:“痕檢科會根據(jù)目擊證人的證詞和現(xiàn)場勘查的情況恢復(fù)墻體位置。最好盡快找到趙光宗本人,拿到趙光宗家的房屋結(jié)構(gòu)圖?!?/p>
莊海說:“明白。”
2
警方找到趙光宗的時候,趙光宗人在市三院神經(jīng)內(nèi)科。他因腦出血入院,治療將近一個月,仍處于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趙光宗的兒子趙小山樣貌奇特:眼距奇寬,鼻子扁平,瞼裂小,眼外側(cè)上斜,外耳畸形,腦袋前后徑短,枕部平得像被鏟子鏟過,一看就是Down綜合征。趙光宗住院期間,全靠叔伯兄弟、同村的趙光先照顧。
莊海問趙光先:“趙光宗是什么時候病的?”
趙光先說:“上個月30號?!?/p>
“這么說,趙光宗知道拆遷的事?”
“當然知道。全村的人都知道。拆房子這么大的事,戶主不簽字,施工隊不能動工?!?/p>
“趙光宗也簽了?”
“那還能不簽?我兄弟命苦,受了大半輩子窮,好容易趕上開發(fā)立項的好事,前腳得錢后腳回遷高層,卻得了這病。唉!天定的,沒享福的命。”
“協(xié)議是趙光宗自愿簽的?”
“起初是有顧慮。我兄弟心眼兒實誠,腦子轉(zhuǎn)悠慢。經(jīng)我掰開了揉碎了這么一講,哎,他明白了,明白了自然就愿意簽了?!?/p>
“十年前,趙光宗的房子租給過外人嗎?”
“不是租,是收留。一個外地來的牲口販子,病倒在雪地里了,就剩一口氣。光宗遇見,把人背進了門。哪承想是引狼入室。媳婦讓那狼崽子拐跑了?!?/p>
“那,十年前,趙光宗家里動過什么工程沒有?”
“工程?”
“比如說起房,翻建,裝修之類。”
趙光先琢磨了一會兒,搖著腦袋說,“光宗家統(tǒng)共三間北屋,還是娶老婆那年我?guī)退俪值摹i_頭小日子過得挺好,自打他老婆生了個……”趙光先嘆了口氣說,“錢都用來給小山看病了,哪還有閑錢折騰?老婆跟人一跑,連修了一半的廁所都撂下了。”
“這么說趙光宗夫婦長年帶孩子在外看???”
“小山十歲之前,一年中總有大半年在外頭跑。后來死心了,過日子的心氣也沒了,成天窩在家里唉聲嘆氣。”
“他家常有人去嗎?”
“李翠翠跑前婆子媳婦們愛去。女人嘛,你也知道,就喜歡瞧熱鬧。說句不好聽的,是去拿小山尋開心了。人啊,有時候心腸比牲口還冷。李翠翠跑后,家里又臟又臭,哪還有人去。也就我隔三差五去看看,送點吃的。趕上爺倆生病,找找醫(yī)生啥的?!?/p>
“房子是你幫著操持的,房子的格局你肯定清楚?!?/p>
“清楚?!?/p>
“有圖紙嗎?
“平排三間,就地起房,用啥圖紙啊。”
“麻煩你給我們畫個圖?!?/p>
“沒問題?!壁w光先說著,接過莊海遞過來的紙筆,很快畫了張草圖,交給莊海。
莊??戳丝?,收好,又問:“知道李青和秦小西的下落嗎?”
“聽說倆丫頭去廣州了?!?/p>
“聽誰說的?”
“劉田。他去廣州跑生意碰上那倆丫頭了?!?/p>
“劉田和他母親現(xiàn)在的住址你知道嗎?”
“劉田好幾年前在綠堤小區(qū)買了套大房子。不過那小子做買賣,天南海北的,很少著家。他媽秦月娟原來一直住村里,這一拆遷,多半是搬去綠堤了?!?/p>
3
中心現(xiàn)場的碎磚瓦礫得到清理。依照枯骨發(fā)現(xiàn)的地點、斷墻的方位、磚體的痕跡特征,再結(jié)合證人證言,技術(shù)大隊對現(xiàn)場進行了還原,初步認定了封藏枯骨的位置。
莊海對照著手里的圖說:“趙光宗家的院子坐北朝南,廚房、廁所位于院子西南角,大門位于院子?xùn)|南角。三間北房堂屋居中,堂屋東邊趙光宗住,堂屋西邊趙小山住。這個位置,是西屋的西墻。”
左鼎說:“院墻跟西墻對接,從地基的情況看,墻體厚度一致,手腳做在屋子內(nèi),沿地面直接起的加厚層?!?/p>
莊海說:“據(jù)趙光先說,趙小山智力低下,趙光宗夫婦怕兒子在外邊受欺負,基本上不讓趙小山出門。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把趙小山一個人留在家里。趙光宗的老婆李翠翠跟人私奔后,趙光宗一蹶不振,終日喝悶酒,有半年時間幾乎足不出戶。這樣一種情況,很難想象殺人藏尸是外人所為。目前最大的難題是,趙光宗意識不清。趙光宗的老婆和牲口販子去向不明。趙小山又不具備正常的交流能力。沒辦法從四個最可能的涉案人身上取證?!?/p>
左鼎問:“牲口販子在趙光宗家住了多久?”
莊海說:“不到一個月?!?/p>
“私奔發(fā)生在幾月份?”
“一月底。怎么了?死者的被害時間能精確到月?”
“不能?!?/p>
“那你……”
左鼎說:“還記得死者穿的衣服嗎?”
“衣服?”莊海恍然大悟,說,“明白了。雖然衣服隨尸體的膨脹、腐敗出現(xiàn)了碎裂、腐爛,還是能看出屬于春秋時節(jié)。這就從作案時間上否定了牲口販子參與殺人藏尸的可能?!?/p>
左鼎說:“沒錯。再有,衣服碎片的分布狀態(tài)表明死者當時是穿著衣服被封進墻的?!?/p>
莊海馬上接口說:“否定了性侵犯?!?/p>
“差不多。”
莊海說:“按照趙光先的證詞,趙小山十歲后趙光宗夫婦就沒再帶著他外出看病,排除了案發(fā)時他們奔波在外的可能。假設(shè)案件發(fā)生在李翠翠走前,案犯殺人藏尸很難避開他們的視線,除非夫婦二人或其中一個是參與者。假設(shè)案件發(fā)生在李翠翠走后,我想不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為什么去趙光宗家?一個傻子,一個酒鬼,一個又臟又臭的家?!?/p>
“確實是個謎?!弊蠖σ蚕萑氤了?。
莊海長吁了一口氣,朝四周看了看,問,“怎么沒看見歐陽來現(xiàn)場?”
左鼎說:“去廣州了,學(xué)術(shù)交流會。歐陽讓我告訴你,死者的DNA數(shù)據(jù)入庫后沒有比中信息。”
莊海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說:“這樣的話,案子很可能會懸置。”
左鼎問:“李青和秦小西兩家當時報案了嗎?”
“報了。接到她們打回電話又撤案了。父母都沒給警方留血樣。你還是覺得李青和秦小西有問題?”
“沒有認定目標的時候,否定目標同樣有價值。反過來說,如果真有問題,按照三人出走的時間順序,李翠翠的嫌疑就排除了。可以讓家屬辨認一下衣物照片?!?/p>
4
談到李青,李五本瞪著一雙牛眼火冒三丈:“別跟我提那死丫頭。當年我給她找了門多好的親,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多少人上趕著呢。她倒好,跑了。支書家聘禮下了,成親的日子挑了,親朋好友通知了,這個孽障……算是把我的老臉丟盡了?!?/p>
李五本的老婆說:“都什么年代了,還給孩子包辦婚姻。”
李五本不服氣:“啥年代我都是她爸。她才吃了幾年糧,知道啥好賴?當爸的替她掌舵,能害她?”
李五本的老婆說:“你讓青兒嫁給劉田,還不就是看上劉福氣手上的權(quán)柄,想攀高枝,搶魚塘,跟秦貴對著干?有啥好爭的,人家走人家的陽關(guān)道,咱過咱的獨木橋……”
“一邊去!老娘們兒頭發(fā)長見識短。我就是要把那龜兒子整下來?!?/p>
“你整啥了?到頭來把自個兒閨女整跑了?!?/p>
莊海問:“李青就從沒回來過?”
“沒。”李五本的老伴埋怨地看了眼李五本,“說怕她爸生氣?!?/p>
李五本氣哼哼地說:“愛回不回,眼不見心不煩?!?/p>
莊海問:“她離家出走那天有什么跡象嗎?”
李五本的老伴說:“沒有啊。五一節(jié),說陳老四的閨女放假,從大學(xué)回來了,晚上瞧瞧去,沒準就睡那兒了。出門空著手,哪承想她拿定了走的主意?!?/p>
“什么行李都沒帶,還是之前把行李安置在外邊了?”
“除了手機,啥都沒帶。要不第二天見不著人我著急呢。去老四家問,老四閨女說根本沒瞧見人。我一下蒙了,青兒她爸、她哥四處打聽四處找,忙活了三天不見人影兒,后來就到派出所報了案。頭天報案,第二天青兒打電話來說她在廣州?!?/p>
“用什么打的?”
“手機啊?!?/p>
“李青的手機?”
“那當然?!?/p>
“她的手機號一直沒變?”
“哪能不變呢,異地話費貴死人,沒一個月就換了。不是后來支書的兒子帶信來,這一個猛子扎下去,興許就找不見人了?!?/p>
“支書的兒子?”
李五本立刻搶話道:“就是我看好的女婿。我說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死丫頭還不聽,結(jié)果怎么樣?劉田去廣州進趟貨,人海茫茫啊,居然就在街上遇到了。人家那孩子大氣,不計前嫌,婚事不成情意在,回來就告訴我們青兒的新手機號了。還說強擰的瓜不甜,他祝青兒找到自己的幸福?!?/p>
“之后你們跟李青通過電話嗎?”
李五本的老婆說:“通過。不多。我這耳朵本來就背,青兒沒耐性,每次說不上兩句就掛了。這幾年啊,更是一年年的連個電話都不來。我打過去,要么不接,要么短信回一個字——忙!”
莊海記下了李青的手機號。
李五本的老婆問:“莊警官,青兒不是出啥事了吧?你要聯(lián)系上青兒,幫我勸勸,我跟她爸歲數(shù)大了,別的不圖,就圖孩子在身邊……”
莊海點頭,又問:“聽說秦小西跟李青一起去的廣州?”
李五本翻著眼睛說:“這他秦貴賴不著咱。他閨女一個大活人,不蔫不傻,非得跟著,青兒有啥辦法?”
“李青是這么說的?”
李五本脖子一梗,說:“反正我家青兒絕對不會主動招惹她?!?/p>
顯然,這是一句出自李五本主觀意愿的證詞。
李五本夫婦辨認了衣物照片,確定不是李青的。
5
走訪秦貴是左鼎跟莊海一起去的。
比起李五本,秦貴說話處事面面俱到,腦筋也轉(zhuǎn)得飛快。沒聊兩句,就問莊海:“小西到底怎么了?”
莊海說:“沒什么,有個案子想找她了解了解情況?!?/p>
談話談出了更多更確鑿的情況。秦小西的出走并不像傳聞?wù)f的那樣出人意料。原來想跟劉福氣聯(lián)姻的不只是李五本,秦貴也有同樣的想法。而且,秦貴覺得聯(lián)姻之事就是張窗戶紙,只要他肯捅破,劉福氣絕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秦貴之所以如此底氣十足,是因為從承包魚塘到投資建材,他沒少給劉福氣好處。狼崽子也喂成家貓了。而且,以秦貴家的條件,多少人巴望著娶到秦小西,摘金折桂,脫胎換骨呢。秦貴家的門檻快被提親的踩爛了。秦貴是個名副其實的生意人,任何投資都講回報,嫁女也不例外。幸福村這個聚寶盆,秦貴抱上了就沒打算撒手。但他心里也清楚,這個聚寶盆要想抱得牢,抱得穩(wěn),抱得長久,無論如何少不了劉福氣的鼎力相助。他在數(shù)次招標中順風(fēng)順水,即投即中,不能不說是劉福氣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秦貴斟酌再三,覺得嫁女聯(lián)姻對鞏固聯(lián)盟有百利無一害。除此之外,劉田本人也挺中秦貴的意。這小子眼光賊、腦瓜快,年紀輕輕小生意已做得風(fēng)生水起,比那些一心想著吃軟飯的稀松貨強得不是一點半點。秦貴沒兒子,秦小西在經(jīng)商方面資質(zhì)平平,日后,自己拼力掙下的家產(chǎn)指望閨女發(fā)揚光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此一來,女婿有沒有能力、成不成氣候不但關(guān)乎著閨女日后的幸福,還關(guān)乎著秦家未來的榮耀。更難得的是,秦小西閑聊時露過口風(fēng),她跟劉田彼此已經(jīng)有了意思。明擺著的,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秦貴決定叫東風(fēng)吹起來。然而,令秦貴萬萬沒料到的是,他在酒桌上挑明了喜結(jié)秦晉之好的意思,劉福氣壓根兒沒買他的賬。不行不行!劉田絕對不能娶小西!這話聽上去半點兒回旋余地沒留。秦貴碰了一鼻子灰,顏面喪盡,相當惱火。要不是劉福氣的老婆秦月娟及時把話拉回來,秦貴非得當場掀桌子。
“秦月娟當時對我說,大兄弟你別搭理他。他貓尿灌多了。劉田能娶你閨女,我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怎么會不同意?劉福氣大著舌頭嚷嚷,啥啥他閨女,秦秦小西,咱劉劉田能能能娶嗎?秦月娟說你少胡喳喳,我說娶秦貴兄弟的閨女就娶秦貴兄弟的閨女。這事我做主了。劉福氣還想搗亂,讓秦月娟一拳擂在肩膀頭,栽到床上,豬似的哼唧。秦月娟在縣醫(yī)院婦產(chǎn)科當護士長,出了名兒的潑辣,是個說話砸地落坑兒的人,當?shù)昧思?。我一瞧這架勢,吃了定心丸。哪承想,這老娘們兒出爾反爾,沒幾天,彩禮竟然下到李五本家了。他明知我跟李五本不對眼,成心膩歪我。我這輩子哪兒讓人這么耍過,就去找劉福氣算賬,這小子當起了縮頭烏龜。我又去了縣醫(yī)院,秦月娟居然還嘴硬說肯定讓劉田娶你閨女。她這不是拿我當猴兒耍嗎?!我真想撕破臉,偏趕上有個建材項目需要劉福氣牽線搭橋,撕破臉難保他不從中作梗。我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惡氣。好在提親這事是在他家喝酒時說的,別人不知道。真把事嚷嚷出去,丟臉的還不是我?小西往后怎么抬頭?我一合計,干脆讓小西出去散散心?!鼻刭F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這么說秦小西去廣州是計劃好的?”
“計劃讓她出去散心,沒說去哪兒。小西那丫頭脾氣犟,不懂變通,非說要找劉田問個明白。那天晚上出去就不見了人。李五本的閨女也是那天不見的。那些年到處都是拍花的。人販子揣著手絹,見到女人、孩子手絹一抖,人就迷糊了,讓跟著去哪兒去哪兒。我只當小西是被人販子拐了,還報了警。沒想到,后來小西打電話回來說在廣州散心呢,還說跟李五本的閨女一起去的,可把我氣壞了。轉(zhuǎn)念又想,這么一來,劉福氣跟李五本結(jié)親的事不也黃了嗎?正好!我琢磨著,沒準小西這是成心帶跑了李青。小西這丫頭打小腦筋死,不隨我。她要有這靈便心思還真算開竅了。外人把她們?nèi)V州的事傳得五花八門,我懶得解釋,當中的細節(jié)也不方便解釋?!鼻刭F說到最后,樣子沾沾自喜。
“秦小西一直跟李青在一起?”
“怎么可能呢?不是一路人呆不到一處。小西說早跟李青斷聯(lián)系了?!?/p>
“你能確定打電話的是秦小西?”
“當然確定。你……”秦貴猜到了莊海心里的想法,咧著大嘴說,“你不會以為有人冒充小西吧?不會,不會。小西的聲音我聽得出來,那是我親閨女?!?/p>
“那她為什么一去不回?”
秦貴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到底是商場里打拼出來的宿將,只是一瞬,秦貴便神態(tài)自若了,說:“小西這一去,就喜歡上了廣州,非要留在那邊。兒大不中留,何況是閨女。我就這一個閨女,只要她高興,想在哪兒安家就在哪兒安家吧,家里又不缺買房的錢。”
“這么說,你有秦小西廣州的住址?”
“當然?!?/p>
“去過嗎?”
“還真沒去過。太忙。等老了吧。走不動了,再投奔閨女去?!?/p>
“可據(jù)我們所知,你從廣州進過不少貨?!?/p>
秦貴的表情再次出現(xiàn)些微變化,摸摸下巴說:“安排手下去的。分身乏術(shù),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p>
一直沒說話的左鼎突然問:“你剛剛說,彩禮下給李五本后,秦月娟還說肯定讓劉田娶你閨女?!?/p>
“是啊。她就那么說的。奶奶的,拿我當猴兒耍!”
左鼎問:“她為什么這么做?”
這次,秦貴沒有掩蓋情緒,憤怒地說:“實話說吧,劉田這孩子的確不錯,劉福氣可不是什么好鳥,為人勢利,慣會使手段。想當年他年紀輕輕當了支書,看我們家窮,在澆地的事上,對我爹百般刁難。我也年輕,一怒之下,燒了他家麥子。打那起,梁子就結(jié)上了。生小西那年,住的縣醫(yī)院。李五本的老婆也在縣醫(yī)院生孩子。秦月娟就只不給我們好臉。那會兒還不提倡母嬰同室,孩子都放嬰兒室,我真擔心她會害小西。后來我想明白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俗話說得好,和氣生財。決定承包魚塘后,我舍血本給了劉福氣好處。一來二去,關(guān)系就緩和了,你好我好,有錢大家一起賺。這些年,我秦貴待他劉福氣不薄,他不拿我當親兄弟,也該拿我當朋友吧?沒想到,他竟然是個喂不飽的家伙,在兒女婚事上給我擺這么一道。瞪眼忽悠我,拿我當猴兒耍。這兩口子太不地道!劉福氣為嘛得心梗?惡有惡報!別看秦月娟活著,叫我說,未必有人養(yǎng)老送終。”說到這兒,秦貴臉上顯出一絲得意。
左鼎遞給他幾張照片,那絲得意倏然不見。各種情緒在秦貴臉上劇烈沖擊,半分鐘,秦貴才勉強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問:“這是什么?”
莊海說:“舊衣服,見過嗎?”
秦貴又看了看照片,搖頭說:“沒有?!?/p>
走出建材公司玻璃旋轉(zhuǎn)門,左鼎問莊海:“注意秦貴的神情了嗎?”
莊海說:“你是說他看照片的神情吧?我肯定這家伙沒說實話。”
“對??晌矣X得他跟死者的死沒有直接關(guān)系。拆遷的事他知道。作為罪犯,即便沒機會移尸,也該對枯骨的現(xiàn)世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秦貴的第一反應(yīng)明顯缺乏心理準備。而且,秦貴表現(xiàn)出了意外、疑惑和焦慮,絕沒有恐懼。之后,他馬上提出有客戶要見,毫無疑問,這個理由是他臨時想出來的?!?/p>
莊海說:“他急于擺脫我們,肯定有事要辦。”
“應(yīng)該跟照片有關(guān)。咱們等等看,看他接下來有什么動作。”
左鼎將車開離公司門口,開出秦貴的視線。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預(yù)想中的身影沒有從門內(nèi)走出。秦貴的越野車也始終乖順地呆在公司門外。
莊海說:“我留意過,公司沒后門?!?/p>
左鼎說:“手機!人不動,手機一定會動?!?/p>
“馬上讓人查?!?/p>
秦貴撥打的電話,正是他之前提供的秦小西在廣州的手機號。秦貴連續(xù)撥打了四次,對方?jīng)]有接聽。在可供查詢的近兩個月的通話記錄上,秦貴跟這個號碼只聯(lián)絡(luò)過一次,是秦貴打出的,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
廣州警方對話單查詢的結(jié)果顯示,莊海追查的兩個手機卡均為非法銷售,無法獲知機主資料。
莊海說:“李青、秦小西的戶籍一直掛在幸福村,也未在廣州進行流動人口登記。證據(jù)不足,很難讓兄弟單位協(xié)助我們做更多工作。”
左鼎說:“不是正好有根探針扎在廣州嗎?”
“對啊?!鼻f海一拍腦門,“怎么把歐陽忘了?不用白不用?!?/p>
6
香格里小區(qū)19棟二單元的樓門口,戴墨鏡的女子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外周環(huán)境,又抬頭看了看十樓西側(cè)的窗戶,隨即沖女伴點點頭。
女伴立刻掏出手機撥電話,操著純正的廣東話說:“你好!是秦小西嗎?我是快遞公司的,有您一個快件,下樓拿一下吧。”
話機里的人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說:“好。我這就下來?!?/p>
十分鐘后,樓門口出現(xiàn)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身穿藍色碎花家居服,腳上趿拉著拖鞋,腦頂挽著鳥窩似的橙黃色發(fā)髻,手里攥著手機、鑰匙。她站在樓門口的臺階上左顧右盼。
“姐姐的頭發(fā)真好??纯次覀兊奶夷臼嶙影?,現(xiàn)在搞活動,八折優(yōu)惠?!敝按螂娫挼呐訐u身一變,成了推銷員。
“不要。不要。”鳥窩女不耐煩地擺擺手,繼續(xù)抻著脖子四處看。
“不要沒關(guān)系,你看一看。”
鳥窩女沒有看到她要找的人,隨口問推銷梳子的女人:“哎,看見一個送快遞的嗎?”
“看見了啊。騎電動三輪。有好幾個人下來取東西呢。剛剛走?!?/p>
“走了?!這么一下就走了!我還沒拿快件呢?!兵B窩女氣哼哼,掏出手機,回撥剛才的電話。手機里回復(fù)無人接聽。“什么破快遞公司,東西沒送到就走了。非得給差評不可?!?/p>
“你還沒拿到啊?這個快遞公司的人真沒責(zé)任心。多等一下怎么了嘛!不像話?!?/p>
共鳴讓鳥窩女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也轉(zhuǎn)移了興趣,問:“什么梳子?我看看。”
推銷員殷勤地遞上桃木梳子,鳥窩女接過來,在推銷員的熱情鼓勵下散開了腦頂?shù)膩y發(fā),一下一下梳著頭。
“姐姐,你這樣梳不對的,應(yīng)該往這邊梳。來來,我?guī)湍恪!蓖其N員說著,提供了熱忱的梳頭服務(wù),“舒服吧?”
“嗯嗯。梳子不錯。多少錢一把?”
“五百八。”
“五百八?太貴了。便宜點?!?/p>
“已經(jīng)打過折的,再便宜我就賠慘了。這可是上等桃木。”
“賠什么賠,少賺點罷了?!?/p>
“不行的。一分錢不能少了?!?/p>
掰扯來掰扯去,兩人僵持不下。
“那算了?!兵B窩女放棄了繼續(xù)討價還價,竟自進了樓門。
推銷員小心翼翼將桃木梳子放進紙袋,笑呵呵地自語:“便宜點兒還不真讓你拿走了?!?/p>
戴墨鏡的女子從樹后閃身出來,上前問:“怎么樣?”
推銷員調(diào)皮地瞇眼一笑,說:“齊活!照片呢?”
戴墨鏡的女子回報嫣然一笑?!案愣?。走人?!?/p>
冒充快遞公司打電話是歐陽楠計劃好的。女伴是歐陽楠的大學(xué)同學(xué)、廣州市局的法證柳笛。秦小西與枯骨之間究竟有無聯(lián)系暫時難以判斷。倘若她與案件有染,輕舉妄動勢必會打草驚蛇。柳笛是廣州人,模樣、做派、口音、手機毫無破綻,可以最大限度削弱對方的警惕性。當然,前提是秦貴提供的地址、手機號屬實,秦小西其人也確在廣州。事實確認了秦貴口供的可信性。
秦小西的照片,歐陽楠第一時間發(fā)給了莊海。無需驚動秦貴,借助戶籍照片也能看出是秦小西本人無疑。
歐陽楠決定再以快遞員的身份撥打李青的手機試試。
柳笛說:“行得通嗎?又不知道這個人住址??偛荒苓€說貨到樓下了吧?就算對方說行,我馬上下樓,咱們到哪兒找人去?”
歐陽楠說:“死心眼兒!你不會說包裹上的地址磨花了,看不清,無法送貨,讓她報一下詳細地址啊?!?/p>
柳笛夸張地說:“歐陽,你可真學(xué)壞了你,謊話張嘴就來啊。”
歐陽楠捅了柳笛一下說:“哪兒那么多廢話!這不視情況而定嗎?趕緊趕緊!”
電話撥了幾次才有人接。柳笛依樣說了。
對方沉默片刻,問:“你確定東西是給我的?”
柳笛說:“當然。上邊留著你電話呢,就是地址看不清了,麻煩你……”
不等柳笛說完,對方突然掛了。之后再撥,電話轉(zhuǎn)為了來電寶業(yè)務(wù)。
“怎么回事?被阻止了?!绷鸭{悶。
歐陽楠說:“也許,她根本沒有待收的網(wǎng)購商品?!?/p>
柳笛取笑說:“砸鍋了不是?”想了想又說,“我覺得這個李青挺……怎么說呢,挺謹慎的?!?/p>
歐陽楠問:“怎么講?”
柳笛挑挑眉,說:“說不好。就是一種感覺。她說起話來,好像有意壓著。‘你確定東西是給我的?’”柳笛試著模仿、還原聽到的聲音,“不是不耐煩,不是冷嘲熱諷,不是心不在焉,不是隨意搭訕,是……”柳笛轉(zhuǎn)動著眼睛,試圖尋找最為準確的表達。
“矛盾?想打探,又怕打探帶來危險?”
“沒錯!我敢打包票,這人心態(tài)極為矛盾?!?/p>
歐陽楠想了想,對柳笛說:“你再打打秦小西的電話?!?/p>
“為什么?再送一次快遞?找罵???”
“讓你打你就打?!?/p>
柳笛狐疑地撥通電話,說:“打不通。也設(shè)置成了來電寶?!?/p>
“走,先回去處理手頭上的檢材?!?/p>
歐陽楠的廣州之行不再是單純的學(xué)術(shù)交流。同一時刻,遠在海城的莊海,也在忙著尋找劉田的蹤跡。歐陽楠查證李青未果,劉田成了唯一可能知道李青下落的人。秦小西的情況得以落實,一旦排除秦小西和枯骨之間的關(guān)系,偵破將陷入無從下手的境地。
劉田不在。莊海見到了秦月娟,一個精明強干的女人,退休后被市區(qū)一家民辦醫(yī)院返聘為婦產(chǎn)科護士長。鼻子以下笑口常開,鼻子以上咄咄逼人。這樣的面部組合相當不協(xié)調(diào)。莊海的警察身份加重了不協(xié)調(diào)的程度。
面對秦月娟過度警覺的神情,莊海臨時改變了詢問策略:“聽說幸福村開發(fā)立項并沒有征得全體村民的同意,有人上訪告狀,我們想了解了解情況?!?/p>
秦月娟怔了怔,急問:“劉田鬧事去了?這孩子,怎么非在這事上犯渾呢!最近幾個月他一直在外邊跑生意。昨天下午才回來,一聽說拆遷,他就炸了。問為啥不早告訴他。我怎么沒告訴他?是他老不接電話嘛。再說,拆遷是好事……可他不聽道理,拎上包就走了,整宿沒回來。莊警官,劉田他是不是被你們警察抓了?”
莊海的本意是想通過閑聊消除秦月娟的過度警覺,誰知一句打醬油的話,勾出意想不到的線索。開發(fā)立項勢在必行,劉田經(jīng)商多年,絕不會計較三瓜倆棗的拆遷費。即便真計較也應(yīng)在拆遷前,為什么事后這么大反應(yīng)?
7
柳笛打開物證袋,兩根橙黃色的頭發(fā)顯露在燈光下。
“不錯,不錯。毛囊完整?!睔W陽楠仔細觀察過頭發(fā)后說。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绷巡粺o得意,“還能白幫她梳頭啊?!?/p>
“少廢話。趕緊的,加班干活?!?/p>
柳笛說:“這女人到底關(guān)系什么案子?要不要這么著急?。俊?/p>
“關(guān)系到一具藏在墻里十年的尸骨,你說急不急?”
“真的?”
“我像開玩笑?”
柳笛說:“那是得趕緊?!?/p>
實驗連夜做完。李五本夫婦、秦貴夫婦的DNA數(shù)據(jù)同時出現(xiàn)在海城DNA室的電腦分析頁面上。
數(shù)據(jù)比對結(jié)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頭發(fā)上檢出的DNA與李五本夫婦的DNA符合遺傳關(guān)系??莨堑腄NA數(shù)據(jù)則證實為秦貴夫婦的生物學(xué)女兒所有。而身在廣州香格里小區(qū)19棟二單元1402的鳥窩女,分明是“秦小西”本人。樣貌可以通過整容以假亂真,說話聲音怎么改?難道秦貴聽錯了?
“幸福村枯骨案”劉田有重大嫌疑,廣州的“秦小西”同樣不可能置身事外??陀^證據(jù)鎖定了嫌疑目標,抓捕劉田,抓捕“秦小西”刻不容緩。
晨光從玻璃窗打進候車室,拉長了旅者的身影。
“旅客朋友們請注意,從廣州南開往武漢的D2102次列車開始檢票進站了。請乘坐D2102次列車的旅客朋友抓緊時間檢票?!?/p>
一名圍著絲巾、戴著墨鏡的女性旅客腳步匆匆地趕往檢票口。就在她準備將車票遞到檢票員手里的一刻,聽到有人叫出“秦小西”的名字,拿著車票的手一抖,車票輕輕飄落到了地上……
“秦小西”被帶回了海城。踏上闊別十年的故土,眼淚洶涌而出。
“我早就想回來了?;丶?,回到父母身邊,跟親人朋友在一起,過正常人的生活??墒俏也桓?。我不能。”
歐陽楠遞過來面巾紙。然而,對于積蓄了十年的淚水而言,輕薄的紙片無力承擔時間的久遠和悔恨的沉重。
十年前,那個改變秦小西和李青命運的夜晚再現(xiàn)眼前。
“那天的月光,現(xiàn)在想想真的很好。如果我停下來,看一會兒靜靜的月光,也許,就不會有之后的事了??晌抑活欀鷼狻R恍囊覄⑻飭杺€明白。我?guī)е?。我想,如果劉田決意娶李青,我就死在他面前。路上,我給劉田打電話。劉田說趙光宗發(fā)燒燒糊涂了,趙光先讓她媽抽空去給打個針。一個女人怎么說去光棍家也不方便去,就由他代勞了。反正劉田早就會打針。我們說好在趙光宗家門口見?!?/p>
歐陽楠說:“你在趙光宗家門口遇到了李青,跟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
“對。其實李青不喜歡劉田,可她成心氣我,說起話來句句噎人。我氣昏了,不知怎么就把刀捅了過去。月亮照著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她在地上爬,我怕極了,怕她喊,撿了根木棒就砸向她的腦袋。劉田從趙光宗家出來,也嚇壞了。后來,我們聽到趙光先哼著小曲來了。劉田趕緊將李青拖進傻子的房間,我也躲在那兒。他倆閑扯了幾句,一塊走了。之后劉田又返了回來。劉田說與其將尸體埋別處不如就藏在傻子屋里。正好趙光宗家?guī)薜揭话?,磚、水泥、沙子都是現(xiàn)成的。我們就把李青抹到了墻里?!?/p>
“為什么李青穿著你的衣服?”
“是劉田的主意,他說萬一日后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會想到死的是李青?!?/p>
“然后,你帶著李青的手機,連夜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劉田留下聽動靜。發(fā)現(xiàn)兩家都報了案,就讓你從廣州往家打電話。李青的母親耳背,你用的又是李青的手機,輕易騙過了她。你換了手機,想就此消失,又怕李五本夫婦起疑。于是,劉田在村里散布在廣州看到李青和你的消息。你也不得不多備一個手機,偶爾冒充李青打個電話。”
“是。這么多年,我擔驚受怕。昨天,那個電話響了,沒完沒了地響。我一聽對方說是快遞,就知道壞事了。那個電話除了偶爾打給李青的媽媽從不干別的。我告訴了劉田。他讓我盡快坐火車趕往武漢……”
秦貴夫婦和李五本夫婦看了DNA親緣認定書如墜夢中。
秦貴說:“不可能。照片上的衣服是小西失蹤那天穿的不假,可小西活著,而且,她和劉田早就在廣州一起生活了。上次我沒告訴你們這個秘密,不是不跟警方合作,而是我覺得這純屬家事。倆孩子也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事。我呢,也想報秦月娟當年拿我當猴兒耍的仇。偷偷招下劉田這個上門女婿,將來讓他給我養(yǎng)老送終,好好氣氣秦月娟。這,這DNA怎么說我閨女是副骨頭呢?肯定錯啦。”
歐陽楠說:“DNA的結(jié)果沒錯,秦小西的確活著,你的親生女兒確實死了。當年,秦月娟為了報復(fù)你,利用職務(wù)之便將同一天出生的李青和秦小西掉了包。她也沒想到,幾年后你們會化敵為友。她允諾肯定讓劉田娶你的閨女,是因為她知道婚前檢查會查出秦小西的血型與你們夫婦二人的血型不合。到時候,她就以醫(yī)院疏忽為由,恢復(fù)李青和秦小西的本來身份。她算準了無論你留不留秦小西,都不可能不認李青。那樣一來,劉田才算正兒八經(jīng)的秦家女婿。她和劉福氣煞費苦心想經(jīng)營一出喜劇,到頭來,卻釀成了一幕無法挽回的悲劇?!?/p>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