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刀刀
大一嘛,劉姥姥逛大觀園的心情總還是有的。因為有點浪漫的緊張,我們一窩宿舍里的女新生,相敬如賓,生怕給其他同性留下什么不好的第一印象。這么說吧,剛一入學的時候,我們?nèi)奚岱叛弁ィ橇只找颉?/p>
對了,小初是我的下鋪。
轉(zhuǎn)折點在于,小初約我去家樂福。去的路上,無非是聊些你喜歡什么音樂,我喜歡什么文學?;貋淼穆飞希覉猿肿咭粭l陽光大道,小初則堅持走一條拐來拐去的小路。我們站在路邊僵持著,后來她說:“就聽我的,你說的那路,多他媽遠啊!”
我松了一口氣,當即決定拿她當朋友。就因為,我們都不是林徽因。
我朝九晚五談戀愛的時候,小初整天撫摸一張照片。那上面有個男人。在我看來,完全不值得拍照的那種長相。據(jù)說兩人從初中就商量好要結(jié)婚。這幾乎是個玩笑,對吧?更加玩笑的是,那照片上的男人從未出現(xiàn)過。沒有在宿舍樓下出現(xiàn),沒有在電話那頭,甚至沒有出現(xiàn)在信件的落款處。對,那會兒,我們還寫信。
大三,小初翻箱倒柜找出所有保暖的衣服,里三層外三層給全穿上,跟我揮手再見。她終于要去找那個男人了。哈爾濱。約摸著小一個月,小初才回來。一切都足夠發(fā)生了。
你怎么回來了?
他女朋友從家里回校了,我在那兒不方便。
這狗賊,還張羅個女朋友呢?
沒事兒,我們將來會結(jié)婚的。
那男孩有女朋友,而且不止一個。他們依然相信將來會結(jié)婚,但是他們決定給雙方幾年玩的時間。聽得我腦殼疼。更疼的在后面。小初說:我走的時候,我們決定忘掉在一起的時間,幾年后再相聚。為了彼此真正甩得開,我們互相提問,你愛我嗎,我說愛,他就給我一個耳光,我問,他也說愛,我也給他一個耳光,就這樣扇來扇去,直到我們都開始恨對方下手太重。不愛了,現(xiàn)在我不愛他了。
總之,小初那未來的老公有那么幾年完全沒閑著。而小初,一直閑著,沒事兒就看看照片。在這幾年里,我讀了研究生,畢業(yè)了去北京工作。后來,北京的工作辭了,又去杭州工作。小初呢,畢業(yè)之后就工作,用了四年的時間,把工資從1200元提到了1500元。那個男人還是沒來娶她。
我在杭州的那份工作,比起同齡人,可以算是“要發(fā)的節(jié)奏”。然后,我就想創(chuàng)業(yè)。我給小初打電話,告訴她我的工資是她的十倍不止。你想不想來跟我一起開個餐館,我出錢,每個月給你2500,來還是不來?小初沒說來還是不來,她只說下午去買火車票。
無論如何,我們是開心的。每天關(guān)門以后,我倆在店里泡壺茶,開始刷刷地數(shù)錢,拿著鈔票扇風特別涼快。同時,我也有點心疼她。前前后后,都是她在操持,有時候中午過來看看,總能看到她揮著鏟子幫忙炒飯,脖子上還搭根白毛巾。我覺得虧欠小初,就打算跟她“見面分一半”,不再按工資發(fā)。而小初沒答應。用她的話說:“我來杭州,不僅僅是為了錢?!?/p>
一切看起來都特別美好,我們住在一起,有自己的小店,我還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她閑余時間愛做手工,悶頭串珠子,弄出一朵頭花別在腦門兒上。我們戲弄廚師,我們逛街、聊天、哈哈大笑。女人之間難得如此和諧。
直到有一天。
她說要請幾天假,去趟北京。我不明所以,以為是去玩兒,自然放行。命運開始戲弄我們這對快樂的姐妹了。小初一去不復返,十天之后,我憋不住氣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她在哭,哭得可怕。我說,哥們兒,你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
她說,我在北京火車站。
透過她暴風雨般的狂哭,我大概是聽明白了。那個哈爾濱的男孩研究生畢業(yè)了,在北京找了一份月薪七千的工作,于是跟小初提了分手。小初趕緊跑去北京問個究竟,在那邊十天,有六天是閉門羹,第七天耶穌復活一般地接見了小初,上來就是分手。小初不甘心,耗了三天,還是沒戲,跑到火車站,坐在花壇邊哭。
那么,究竟為什么非不要你?
小初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說,他嫌她是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原話是這么說的:“我不能接受我的女朋友是個給人打掃衛(wèi)生的?!?/p>
給我打掃衛(wèi)生很丟人嗎?何況她不是打掃衛(wèi)生??!小初說想辭職,原因自然不必說。我當然不能讓她辭職,否則我的店怎么辦。權(quán)宜之計就是讓她先散散心,辭職的事兒回頭再說。小初說想回家跟媽媽商量一下,于是她就回了老家。
店里的生意變成一盤散沙,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店就辭掉那份“能發(fā)”的工作。兩頭忙,兩頭顧,還是不能兩全。我每一天都盼著小初回來,救救我的餐館,也救救我。順便救救我的創(chuàng)業(yè)基金,那可是十幾萬啊。我不敢給小初打電話,怕顯得太功利,任由她的決定。
結(jié)局非常慘烈。小初回來收拾了東西走了,我送她去車站,看著她拖著兩個蛇皮袋進了站。我在想,我應該給她買兩個好看的旅行箱的。而后,小店開始虧損,廚師和服務(wù)員聯(lián)合起來做假賬。我這人最受不了這個,一狠心把店關(guān)了,要了一點房租回來,賣了一點設(shè)備,基本等于散銀子。
半年之后,我給小初打電話,她說她在北京了。我心里想,她終于還是去了。我沒敢多問,掛了電話第二天又接到她打過來。她過得不好,跟那個男人住在一起,但是一人住一間,自己還沒有找到工作。我說“哦哦哦”,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在電話那頭一直道歉,說害我生意做不成,賠了那么多錢。
她說,會的,我們會結(jié)婚的,我相信。
再后來,她告訴我,有了一份工作,給一個淘寶店做采購,每天坐著“蹦蹦”去動物園和大紅門之類的批發(fā)市場淘衣服,跟人講價。我只能安慰她說,剛好你喜歡逛街,這下可以逛個夠了。我不敢問他們感情怎么樣了,現(xiàn)在搬到一個房間了沒有。
好消息是,小初今年結(jié)婚了。跟那個男人。我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粗釆y打扮,把頭發(fā)盤成花的形狀,頂著紅蓋頭。從初中就約定好的結(jié)婚,現(xiàn)在終于實現(xiàn)了,而小初這輩子沒有跟過別的男人。我一定是祝福他們的,只是我心里特別不舒服。我悶頭吃,一個人都不認識。她的大學同學里,只來了我一個。司儀在說著些什么,在某個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的時候,小初說讓我上去說兩句。我特別驚訝,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禮臺上,剛一張口就嘩嘩地哭。
我說:我想起來,咱們一起去家樂福,我說走這條路,你說走那條路。后來你說,那條路多他媽遠啊。小初,其實你走了一條最遠的路,但是我希望你走得遠,特別遠。
(朱煜摘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