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威廉·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哈姆雷特》作為世界著名悲劇,百年來一直是學術界經(jīng)久不衰的熱門研究課題。作為莎士比亞最負盛名的劇本,《哈姆雷特》通過對鬼魂的刻畫和對復仇的描寫向大家展現(xiàn)了復雜的人物性格和深刻的悲劇意義。也正是因為其獨特的“鬼魂”異像及話語構筑,使得《哈姆雷特》被譽為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最高成就。本文試圖在這樣一個“看似”的世界里來重讀沙翁的這篇名著。
關鍵詞:鬼魂 《哈姆雷特》 文學
一 異象及話語
在戲劇《哈姆雷特》(Hamlet)中,哈姆雷特的叔叔克勞狄斯謀害了丹麥國王也就是哈姆雷特的父親,篡取了王位,并娶了國王的遺孀,也就是哈姆雷特的母親。就在王子哈姆雷特感到困惑不解的時候,其父的靈魂托夢給他,促使哈姆雷特開始向叔叔復仇??梢钥闯觥肮砘辍钡某霈F(xiàn)是哈姆雷特復仇的開始,因此“鬼魂”成為了該劇的樞紐,沒有了“鬼魂”《哈姆雷特》也將不再完整。
關于該劇中的“鬼魂”學術界眾說不一。從宗教層面來看,有一種說法認為《哈姆雷特》中的“鬼魂”是一個天主教徒,來自天主教的煉獄。而另一種說法則認為這個渴望復仇的“鬼魂”是一個異教徒,它來自于陰間世界。因為在當時,基督教、古代異教、東方神秘主義等教派間的沖突導致了傳統(tǒng)信仰的改變。還有一種說法跳出了宗教層面,認為這個“鬼魂”是哈姆雷特受情感困擾的無意識產物。威廉·莎士比亞一定意識到了某種視覺形象,進而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對這種無意識進行了不斷的發(fā)掘和探索。關于《哈姆雷特》中“鬼魂”的討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也從未有過一個統(tǒng)一而準確的“認為”,或許我們僅僅應該接受它作為戲劇帶給我們的想象。
在西方文學作品中,最典型的或者說出現(xiàn)最多的異象就是“鬼魂”。但是不同作品中的“鬼魂”往往存在著差異?!豆防滋亍分懈赣H的“鬼魂”有兩點不同:一是在視覺上與眾不同;二是在行為上其話語表現(xiàn)出了與一般作品不同的非現(xiàn)實感。《哈姆雷特》中的“鬼魂”與《俄狄浦斯王》中土地荒蕪、莊稼歉收、牲畜瘟死等異象異曲同工。劇中霍拉旭曾說:“這恐怕預兆著我們國內將要有一番非常的變故”。而劇情以前兆為開端,如同解謎一般地延伸鋪展。這樣的戲劇創(chuàng)作結構,從古希臘開始一直沿用到文藝復興時期。面對父親死后的一系列變故,是“鬼魂”給了疑惑的哈姆雷特一個答案,并作為一種“預兆”,既說明了事件的來龍去脈,讓哈姆雷特為其復仇,同時還使激發(fā)了哈姆雷特的精神探索。其次,“鬼魂”的“話語”使得對《哈姆雷特》的解讀也趨于無窮無盡的狀態(tài)。美國作家詹姆斯·拉特克利夫著手于該劇的細節(jié),對該劇僅在語言中發(fā)生的一個并沒有真正發(fā)生的死亡過程進行了深入討論,并認為通過“語言間的相互作用”形成的偽造,進而呈現(xiàn)出的一切和影響是不會被留意的。哈姆雷特的父親根本沒有被謀殺,是“鬼魂”的話語,使得哈姆雷特想象出了一個劇中世界之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所看即所聽;是“鬼魂”的話語,制造了該劇中通過下毒引起死亡的比方。所以,在“鬼魂”的話語里,我們想象和相信了一些劇中沒有發(fā)生的事情,這都是語言之間那些看起來無足輕重地相互作用。我們必須承認,拉特克利夫的論斷完全合理。語言與事件本身是有區(qū)別的,語言將基于其本身的想象世界認同為真實世界,從而引發(fā)讀者和聽者的想象。菊池茂雄也表達了相似的觀點,他認為,在語言學中“鬼魂”的存在是無法被具體判斷的。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打造了一個充滿懷疑和困惑的世界,然后將“鬼魂”充分利用。哈姆雷特正是因為這個“鬼魂”的話語走進了這個世界。而克勞狄斯因為哈姆雷特的語言和行為,也走進了這個被菊池茂雄稱作“似乎”的世界。
如果說“鬼魂”是《哈姆雷特》這部悲劇的樞紐,那么“話語”則是《哈姆雷特》中時間和空間以外構成的表象世界的核心。由“鬼魂”告知哈姆雷特父親被謀殺這一本應在真實世界中發(fā)生的事件,具有強烈的意向性和濃重的主觀色彩。換句話說,哈姆雷特在這種異象和話語構成的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關注的重點不由自主地跟隨“鬼魂”的“話語”脫離表象進入了意志層面。
二 復仇與記憶
在對《哈姆雷特》的研究中,學者們大多將注意力集中在表面而忽略了深層。表象的復仇愿望和深層意志的記憶訴求分別在“異象”與“話語”修筑的世界表層和深層中流動。哈勒特對“鬼魂”的原型分析值得稱贊,他認為“《哈姆雷特》中的鬼魂像其它劇中的一樣也象征著公正……當天堂和國家都失敗時,人們轉向了復仇的‘野性的公正”。由此得出哈勒特從原型批評角度進行的分析,具體揭示了“鬼魂”與復仇間的關系。他認為“鬼魂也象征著復仇的精神……并使他相信他是在推動上帝的公正的進程”??墒沁@并不足以揭示《哈姆雷特》中由“鬼魂”催生出的復雜的哈姆雷特精神探索過程。對哈姆雷特來說,“鬼魂”不僅使他開始復仇,同時激發(fā)了他精神世界的探索。也就是說,“鬼魂”實際上是哈姆雷特產生復仇想法和開始一系列行動的催化劑?!肮砘辍毕蚬防滋氐莱隽丝藙诘宜箽⒑ψ约旱淖镄校砺读俗约簩ν鹾蟮牟粷M。“鬼魂”放不下這一切,無法忘記自己的悲慘,因此盡管不愿看到兒子的內心世界充滿仇恨,卻又讓兒子為自己報仇,并且“記住我”。大多數(shù)學者在研究“鬼魂”的時候都在關注著如何復仇,卻沒有注意到“鬼魂”的真正目的是不想被時間遺忘。正是這句“記住我”揭示了主題正是記憶本身,也就是說父親“鬼魂”的目的不止復仇,還要存在于記憶中。因此父親的“鬼魂”要兒子哈姆雷特只殺掉謀害自己的叔叔克勞狄斯,卻不要傷害自己的母親,目的在于讓哈姆雷特的母親永遠記住自己,活在羞愧和痛悔中。與其說鬼魂在復仇,不如說它在努力不被妻兒遺忘。而在劇本的最初,哈姆雷特陷入喪父的悲痛無法接受母親改嫁,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不難看出,哈姆雷特最痛恨的并不是母親改嫁的行為,而是改嫁的時間——父親去世后兩個月。這也正是他反復強調的,也是真正令哈姆雷特難過失望的。也正因此,哈姆雷特最痛恨的人其實是他的母親。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鬼魂”出場之前,主題便已經(jīng)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正是由于對母親的這種復雜的感情,哈姆雷特將其映射在了奧菲麗亞身上。奧菲麗亞對哈姆雷特態(tài)度的驟變,使他內心充滿了絕望與痛苦。他據(jù)此認為奧菲麗亞同母親一樣是善變之人,在他們的感情中美好純真終會逝去,于是他對奧菲麗亞說“去修道院吧”。瀕臨死亡之時,好友霍拉旭不甘忍受屈辱,欲自盡,被哈姆雷特制止:“霍拉旭,我一死之后,要是世人不明白這一切事情的真相……請你暫時犧牲一下天堂的幸福,留在這個冷酷的人間,替我傳述我的故事吧”。他的這種做法和父親老哈姆雷特如出一轍,他對霍拉旭的囑托正是父親的“鬼魂”對他的囑托。由此可以看出,三樁復仇均只是表象。對至親的無法遺忘才是萊昂替斯、小福丁布拉斯和哈姆雷特三人復仇背后的真實。
羅伯特·沃森曾經(jīng)說過:“復仇可以通過打敗造成我們死亡的對象來象征性地把我們保留在生活中”??墒恰豆防滋亍分懈赣H的“鬼魂”并沒有用這樣的方式,而是通過另一種方式在世間保留自己,那就是“話語”。這也是希望被永久記憶的人類最常選擇的、最直接的方式。哈姆雷特也和他的父親一樣,但是他不需要復仇,只需要言說。為了澄清一切,哈姆雷特需要人們言說他的故事,把問題傳遞下去。由于哈姆雷特對于生命永恒價值的認同,與同時期社會中流行的及時行樂的世俗相違背,他不認為“基督教世界靈魂永歸天堂”是對的,而是認為“不是所有的靈魂都可以獲得救贖同歸天堂”,人無論生前或死后都是不同的。而哈姆雷特本人要追求的并不是天堂的不朽,而是人世的永恒。
三 延宕與探索
對于“延宕”,學術界將之視為哈姆雷特的獨特行為,將其作為莎學研究中的一大核心問題。針對這一問題,眾多學者均有不同的個人見解。約翰·雷認為,哈姆雷特行為延宕的原因是他曾嚴重懷疑“鬼魂”并非父親“本人”,而是借由父親的樣子來引他走向滅亡。巴廷豪斯認為,壓抑的哈姆雷特受到了異教的影響,這成為了他人生悲劇的根本原因。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哈姆雷特既是一個探求型英雄,同時也是一個不自愿的替罪羊,他經(jīng)歷了漫長而艱苦的精神旅行,逐漸由單純無知一步步走向成熟”。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哈姆雷特原本擁有的完美世界被殘忍地毀掉了,他徒勞地希望……修復他的生命和人生的舊有狀態(tài)”??梢钥闯?,以上觀點均將“延宕”行為本身作為一個事實。但是大家都忽略了,哈姆雷特一直在思考,每有進展便會果斷采取一次行動??梢哉f,哈姆雷特一直都在行動,例如,當“鬼魂”告知“真相”后裝瘋;利用伶人在城里出現(xiàn)來證明克勞狄斯弒兄奪位的罪行;在其母寢宮毫不猶豫地刺向簾后之人;被安排去英國時,想方設法逃回丹麥;面對危險即時應戰(zhàn)。每一個困擾他的問題得到解決時,哈姆雷特都以一個整體的自己采取具體的行動。可是,大部分時間里人格“分裂”才是他的真實狀態(tài)。因此,行動前他都會先整合一個完整的自己。正如他對母親說的“把那壞的一半丟掉”。劇中的哈姆雷特以兩種狀態(tài)交替出現(xiàn),時而清醒時而瘋癲,這也成為了他整個精神人格的體現(xiàn)。他看不清外界又分不清自己,可即便這樣他在對外界思考的同時,也曾多次地審視著自己。因為當時正是“解構和重塑社會、文化和政治”的新舊交替的時期,多重力量交織集結,同時也在相互排斥。而莎翁選擇此時作為《哈姆雷特》的背景,并不是單純的“行動的模仿”,這也是該劇與傳統(tǒng)戲劇的區(qū)別之一?!豆防滋亍凡粌H僅是一部單純的戲劇作品,它透過自身向外界傳遞出大量的文化信息。于是,劇中哈姆雷特面對復仇猶豫延宕,復仇伊始便懷疑自己是否能擔負這重大使命。但是他的偉大已經(jīng)由歷史作出了證明。時至今日,他的精神探索仍在不斷的持續(xù)。
在《哈姆雷特》中,莎士比亞用異象和話語打造了一個“表象”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有著太多的無法確定,可正是在這樣一個存在著無限可能的、不確定的世界的背后,卻有一股確定的生存意志在涌動。不確定和確定之間相互交織,痛苦不堪。在不可抗拒的死亡面前,人們仍然固執(zhí)地希望可以延續(xù)自己的“生命”,于是大多數(shù)人往往選擇“記憶”這種媒介,并通過“話語”來延續(xù)著曾經(jīng)存在于世間的那個自己。這樣的言說承載的是人們對生命永恒的期望?!豆防滋亍繁臼且徊繂渭兊膽騽?,卻在不經(jīng)意間走進了哲學的范疇。因為《哈姆雷特》向我們提出的問題,或許永遠沒有答案,我們只需要把問題不斷地傳遞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
莎翁之筆借由“鬼魂”的話語影響了哈姆雷特,卻借由哈姆雷特的話語影響著世人,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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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松,重慶廣播電視大學文法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