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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馬德華

2014-06-23 19:22賁春穎
長城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德華二叔老馬

賁春穎

桂紅結(jié)婚的喜車排著長長的隊伍,在人們的贊嘆聲中,緩緩地從我家門口經(jīng)過。車尾騰起金粉般的煙塵,它們帶著同樣的風(fēng)光,飄進(jìn)我家的院落,隔著厚厚的玻璃,把我的眼睛迷得生疼生疼的。

我實在想不出桂紅此時的感受,但我知道她一定把我忘到腦后頭去了。這些天,我一直為是否參加她的婚禮矛盾著,現(xiàn)在才知道沒那個必要了,前些天的邀請只不過是虛晃一招。

前幾天,桂紅的嫂子到我家坐了一會兒。她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大姐,妹子問你一句不該問的話,你當(dāng)年去救桂紅,是碰到點兒上了,還是真心救她?要是換了我呀,我可沒那么高尚!現(xiàn)在這個社會,你去做好事,人家可不會把你當(dāng)成活雷鋒,弄不好還得挨訛。”

桂紅嫂子的話不像刀子,不像鞭子,也不像地雷,像一支麻醉劑,因為不止她這么問,別人也無一例外。一開始我還哭喊著為自己抱屈,后來就干脆保持沉默,讓好事的人自己去嚼舌。如今那一幕情景早已灰飛煙滅,可是,許多人的質(zhì)疑卻深深地扎下了頑根,為我布下了數(shù)不清的埋伏。

我被大火燒傷后的那個模樣,連麻雀都瞅著鬧心,桂紅的嫂子能來通知我參加婚禮也算是抬舉我了。

我出院后和二叔二嬸住在一個庭院里。這個院子有三間正房,其中一間是我的臥室,擺著木椅、書柜、一臺舊電腦,還有一面美麗的道具——鏡子。

二十年了,我沒敢照過鏡子,就連洗臉的時候都閉著眼睛,我害怕那水中的倒影。今天是桂紅的好日子,不知怎的,我心中的一種情愫也跟著悄然悸動了,按都按不住。我羞怯地挪到鏡子前面。鏡子里不僅倏然出現(xiàn)了新娘子嬌美的臉頰,而且那臉頰的小酒窩里還填滿了另一個人深情款款的目光。那個人就是老馬——馬德華。

老馬是我二叔的工友,他們一起在地里栽花種草。二叔曾對我說,在他和老馬還沒認(rèn)識的時候,老馬就湊到了他跟前,拿出自己的詩稿,連唱帶念。接下來兩個人談得十分投機(jī),漸漸熟識了。老馬不光給二叔讀詩,也會給別的人讀。因此他在沒有文化人的圈里獲得了一個“魔怔”的綽號。我那時想,老馬之所以和二叔投緣,肯定是聞到了二叔身上的腐書味兒。二叔一輩子只嚼一本老書,只會一個“名落孫山”的成語,在和人說話的時候,他還會驕傲地反復(fù)地運用它。

二叔曾向老馬提起過我——一個曾經(jīng)在本地周報上發(fā)表過浪漫詩篇的女詩人——他的已經(jīng)啟用了筆名的親侄女。這引起了老馬的高度重視。他馬上讓二叔把他的手機(jī)號抄到一大張稿紙上,同時還要了我的手機(jī)號。

也許因為他大我十來歲,也許因為矜持,也許還有別的緣故,老馬遲遲沒有和我聯(lián)系。

難怪桂紅不愿請我參加婚禮。我到場了,人們會矚目哪一個?誰是主角?可我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吶!如果二十二年前我不跑去救她,她一個只會哇哇大哭的孩子,在那一場野蠻的大火里……是我的巨大犧牲才換來了她今天的一切。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是她婚禮上的貴賓!

當(dāng)年我住在醫(yī)院里,全身被繃帶裹成了蠶蛹,頭上戴著頭套。桂紅的父母把三歲的她抱到我的病床前。桂紅好奇地問她媽媽,躺著的這個怪人是誰?她媽媽流著眼淚說:“從今往后她就是你的親姐姐!”桂紅嘟著小嘴問我:“姐姐你受傷了?你疼嗎?”我一動不能動,疼得想喝一瓶劇毒農(nóng)藥,可我咬著牙對桂紅說:“姐姐不疼,一點兒也不疼,看到你好好的就更不疼啦!”桂紅撲閃著晶亮的大眼睛,興奮地說:“姐姐我摔倒了都不哭,你也別哭。我會經(jīng)常來陪你,經(jīng)常來……”

小桂紅的一句話融在我心里,像陽光那樣清澈和溫暖。那時候,我覺得我應(yīng)該戰(zhàn)勝所有的痛苦,堅強(qiáng)地活下去。

門外有踢踏的腳步聲。我一把將鏡子倒扣到柜子上,臉也貼上去,裝作睡著的樣子。我想,可能是桂紅的家人來邀請我了,我得拿著點啊,不能隨叫隨去啊。新娘的親朋好友應(yīng)該一大早就被接到了男方家,都這個時候了才想起我?可是,人家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非請我去,非要在新婚慶典上給我鞠個躬,感謝我的大恩,我也不能不識抬舉呀!

我等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忽然沒了。也許人家在思考這個時候怎么能請動我呢!像我這樣的人,自尊心特別強(qiáng),一般的場合絕不肯露面兒。哎,算了,別拿著了,給人家出什么難題?該去就得去,婚禮是大事情,圖個圓滿吉祥。那么大的火災(zāi)都活過來了,婚禮上被眾人“矚目”一回又能怎樣?再說了,不是因為救人,我能變成這副模樣?想到這兒,我抓起新預(yù)備的假發(fā),對著鏡子便往頭上扣,還沒等戴好,有個人就已經(jīng)進(jìn)了屋。那人是沖進(jìn)來的,進(jìn)了屋,二話沒說,把一個喜包扔到了柜子上,然后怎么沖進(jìn)來的又怎么沖出去了。好像送來的不是喜包,而是點了捻子的炸藥包。

我的手一下子變僵了,隨后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連假發(fā)也趔趄著摔到了地上,像一顆被砍刀剁掉的人頭。不知過了多久,我困難地脫掉了昨晚就已經(jīng)穿好的新衣服,然后爬到炕上,一頭栽下去。我的身下真切地出現(xiàn)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正當(dāng)我朝深淵下沉的時候,一陣刺啦刺啦熟悉的腳步聲傳進(jìn)我的耳朵。是二叔回來了!

也許桂紅的家人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錯過了接我的最佳時間,最后只好讓二叔來替他們解圍。想到這兒,我慌忙將身體烙餅似的翻了個面兒。二叔掀門簾兒的時候,我平平展展地躺著,臉上蓋著一本厚厚的詩集。

我的一只眼睛在暗處瞪著,鼻孔盡量平和地吸著氣,上牙緊緊地咬合著下牙,唯恐一顆心從嘴里跳出來。二叔進(jìn)了屋,腳步輕得像安了肉墊的貓爪。他一句話沒說,只在炕沿上唰啦一聲放了一張報紙,然后就掀簾子出去了。

原來二叔不是替桂紅家來請我的。我翻了一個身,正對著一堵墻,我用指頭拼命地鉆著墻皮,一下,兩下……,墻上出現(xiàn)了三個洞洞,那正是我恐怖猙獰的翻版,我的頭狠狠朝我“自己”撞去……。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地平靜下來,淌在眼角的淚已經(jīng)涼透了,凝結(jié)了。我聞到了炕沿上那張報紙傳來的墨香。

我的手顫抖著去夠那張報紙,這時,門簾外忽然傳來一聲干咳,我的指頭像觸了蒺藜般立即縮回?!翱瓤?,這回又名落孫山了,沒登就沒登吧,你不用急,名人都被退過稿的?!痹瓉矶寰驮陂T外。

沒有人知道,為了在報紙上發(fā)表一首小詩,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想,假如鉛字的小詩像一艘航船載我遠(yuǎn)行,我要去見的第一個人就是馬德華!尤其在這么一個特殊的日子里!熬過了今天,我一定要早日與他相見!桂紅,你結(jié)你的婚吧,即使你親自請我我也會不識抬舉了,總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做上新娘,得到做女人的那份尊嚴(yán)!直到今天,我才徹底脫掉了英雄的外衣。想到這兒,我悄悄地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了一塊肉,把一口腥咸的血拼命地咽到了肚子里。

“你給馬德華打個電話吧!”精明老練的二叔隔著簾子也能看見我的心思。

給馬德華打電話只需要幾秒鐘,而對于我來說卻像幾萬年那樣漫長。我齜著牙想哭,臉上蚯蚓似的疤痕狠狠地牽拉著我的肌肉,我習(xí)慣地用手捂著,制止了它對我無情地懲罰。

二叔在他平時隨身攜帶的挎包里翻了又翻,說:“馬德華今天給你捎了一封信,就在我的包里。”我咕噥著嗓子說:“什么馬德華不馬德華的,連個面都沒見過,提得這么勤,他又不是電視上的劉德華?!?/p>

二叔被我的話逗樂了。他知趣地放下挎包,躲到外面去了。

我揚起胳膊,那張周報就像戀人的分手信一樣飛到了墻旮旯。曾經(jīng)登過報的小詩離現(xiàn)在也太久遠(yuǎn)了,作為女人的我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只有近期發(fā)表一首詩歌才可能得到馬德華的好感,那是我遠(yuǎn)航的唯一船票啊!

過了好一會兒,我撿回報紙,就像對待被我吵醒的嬰兒,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它,展平后小心翼翼地壓到枕頭底下。天空的陰翳善解人意般溜走了,一道和煦的陽光重新打到幽靜的窗臺上,溫柔地?fù)崦晦娂?。下一次?zhǔn)能登上周報的想法習(xí)慣性地填補(bǔ)了我心中的黑洞。想想離我不遠(yuǎn)的那個馬德華,我像一只冬眠夢醒的青蛙,一蹬腿跳下了炕。

一道亮白的陽光如針一樣刺中我干澀的眼角。我瞇縫著雙眼,好像一個不小心從外星球墜落的童子,好奇地睥睨著一個新鮮的世界,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走出過我的公主房了。

老馬的魔怔形象對于我來說是多么的可望而不可即啊。我恍惚覺得我們正在互相靠近,他舉著他的詩篇,我舉著我的詩篇,我們彼此欣賞,相互勉勵。他走進(jìn)了我的意境,我也融入了他的章法。我們心有靈犀,我們對俗人的看法通通油鹽不進(jìn),一笑置之。當(dāng)然,我想的還不止這些。

我警惕地朝門口望去,大門被二叔掩了。于是,我開始翻找二叔的挎包??姘镉幸粡埼缧萦玫乃芰喜?,一個兼當(dāng)水壺和杯子的大個頭飲料瓶子,還有一個臟兮兮粘滿黑手印的長方形飯盒。二叔說過,老馬也有一套如此這般的行頭,走到哪就帶到哪。

我終于找到了老馬的信!它沒有直接放入信封里,而是卷成一個硬邦邦的紙筒,不知用了多少膠水。可見他是相當(dāng)心細(xì)的,任何人在太陽下或燈光下都別想偷看一個字。

我動用了各種小工具和所有的耐心才剝開了紙筒。行文用鋼筆書寫,下筆很有力。信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我是馬德華……由你二叔轉(zhuǎn)交給我的你的詩篇佳作讓我如獲至寶,拜讀數(shù)遍,驚嘆不已……我?guī)资陱奈撮g斷寫詩,現(xiàn)在已有二百四十多首,但從未發(fā)表過……順便寄去我的五首小詩,請你在閑暇時間給予指教。

我?guī)е闷嫘淖x完了老馬的詩稿,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yuǎn)處走來,走到近處,我發(fā)現(xiàn)那個人不是老馬,是我毀容前的男朋友,他氣度不凡,英俊灑脫,是我曾經(jīng)做過的最美的夢,那個夢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煙,燒成了霧,或者是蒸發(fā)到天上去了,所以每次下雨,我都會以為他回來了,就站在窗外或者門前,我怕他淋濕了,慌忙推開窗戶,打開門,把他擁進(jìn)來,從頭到腳地擦拭一遍,像捧著一塊絕世無雙的寶石。我的熱淚不小心燙在寶石上,他就不見了,就像他當(dāng)年離開的理由:不想再一次看到我流淚。這個理由多么美麗,堂皇,得體,就像一句傷感的詩,讓我一輩子都會帶著遺憾反反復(fù)復(fù)地咀嚼,吞咽,肝腸寸斷……

我沒有給馬德華回信。

天逐漸變冷了,二叔身體不好,但他實在不舍得丟下外面的活,他說一天可以賺六七十塊錢,相當(dāng)于一個中級知識分子的收入呢。再說了,還有老馬比著呢,人家都六十的人了,干起活來比半大小子還猛。

二叔的話再一次把老馬推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停下筆愣愣地想事。二叔接著說:“老馬經(jīng)常在我跟前夸你呢?!蔽艺f:“夸我啥?”二叔笑了:“夸你寫得好?!蔽倚睦锾鹱套痰?,幾乎是無意識地問二叔:“老馬近來怎么樣?”二叔說:“他呀,越發(fā)的魔怔了。對了,老馬的詩給編輯看了嗎?要是發(fā)表個一篇半篇的,他還不得陽光燦爛?”我心里好笑,表情卻淡淡的。兩個多月了,我的詩不斷地被退稿。如果老馬的詩先發(fā)表了,會不會助長他的驕傲呢?

二叔頗有興致地掏出手機(jī),擺弄起手機(jī)中的相冊。他把手機(jī)里的一張照片遞到我眼前,說:“這張照片里的人全是我的工友,你看看哪一個是老馬?”

照片里的人橫七豎八地睡著午覺,睡得相當(dāng)踏實,在我的眼里只比木頭多兩條腿罷了。他們滿身泥點的衣著要仔細(xì)地看才能分出男女。有的人枕著手套,有的人枕著煙盒,只有一個人很矯情地枕著一本書。我想那個人一定是馬德華。他穿著一雙軍綠膠鞋,沒穿襪子。他的手拘謹(jǐn)?shù)胤旁谛厍?,大概夢中也在推敲他的詩篇吧。他睡得很沉很沉,高高的鼻梁最顯眼,有點像外國男人。

看過了照片,我的心像發(fā)生了一次地震。我沖動地?fù)芰死像R的號碼。電話剛打過去,他便接聽了。從有點結(jié)巴又竭力克制的話語中,我看到了他激動不已的模樣。不過,他仍然保留著矜持,只說他和我二叔是如何認(rèn)識的,希望今后我們常常聯(lián)系。我也同樣矜持地和他聊了聊關(guān)于現(xiàn)代詩歌的一些小感受。然后,我們十分客氣地道了再見。

和老馬第一次通話感覺很愉快,我在心里僥幸地盤算,幸好我的聲帶沒有被大火燒壞。二叔反倒不以為然。他一反常態(tài)地說:“老馬這個人越來越魔怔?!?/p>

我后來才知道,原來老馬現(xiàn)在負(fù)責(zé)記工時,大伙讓他照顧照顧,他根本不搭茬。工友對他都有意見了,說他瞎認(rèn)真,純粹是個書呆子,魔怔!

我對二叔講,老馬是對的。老板的眼睛是那么好糊弄的?老馬要是不認(rèn)真,給這個多記,給那個多記,到最后,你們這些不受待見的五六十歲的老民工一定被炒魷魚。

二叔聽罷,別過一張黑黢黢的長臉,訕訕地笑了。我狡黠地說:“二叔,你手機(jī)里的垃圾短信太多了,我?guī)湍銊h除一下。”二叔嗯了一聲,就回屋睡覺去了。整整一夜,我都浮想聯(lián)翩地握著二叔的手機(jī),直到手機(jī)的溫度和我的體溫一樣。

天越來越冷了,轉(zhuǎn)眼就到了元旦。我一大早就起來整理去年的詩稿,一共寫了六十多首詩,沒有一篇受過編輯的好評。我目光發(fā)直,額頭發(fā)燙,沮喪透頂?shù)叵?,以前那些發(fā)表過的詩是怎么寫出來的呢?難道我已經(jīng)江郎才盡?這時老馬忽然打來一個電話。他首先祝我元旦快樂,然后說他昨晚寫了一首新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了七八遍,要給我念念,說是念念,實際上是早有準(zhǔn)備地極富激情的朗誦,聲音遠(yuǎn)比內(nèi)容有感染力。

朗誦完,他馬上問我寫得怎么樣?我說很好。他嘿嘿地嘿笑開了,足足笑了二十多秒,像拉不住閘的老水車。我的心噗噗直跳,我聽出那首詩是專門為我寫的,我說話的聲音也哽咽了。他還說我們已經(jīng)是難得的朋友了,等過完正月讓我去他家,他想和我好好地聊聊……。電話掛斷了,我的快樂變成了噴泉無法制止,電話中嘀嘀的忙音一直響著,就讓它一直響著吧。

以后的那段日子,我心猿意馬地寫詩,寫完之后不等天亮就發(fā)給編輯,結(jié)果我的詩稿仍然如石沉大海。

春天又一次降臨了。春暖花開,綠意婆娑??蓪τ谀承┰娙藖碚f,春天并不代表著希望,恰恰相反,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憂傷。我的稿子在憂傷的氣氛中再一次被編輯退回。挫敗感使整個房間顯得非常壓抑。我的詩稿一篇也沒有發(fā)表,見老馬的事對我來說就只不過是個多情的肥皂泡罷了。

沒過多久,二叔打來了電話,他說他遇見了老馬,老馬氣哄哄的,說以后不再聯(lián)系我了。本來以為正月過后我會去他家,他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可是我沒有去,連電話也沒打一個。說到這,二叔的語氣變了,我知道我傷了他的工友,他的臉上掛不住了。我趕緊向他承諾,說無論如何都得去見見老馬。

二叔大概把我的承諾轉(zhuǎn)達(dá)給了老馬,因為第二天我就接到了老馬的電話。他帶著歉意說,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要是知道了早就來看我了。我揣度著肯定是二叔對他撒了謊,于是,我圓了二叔的謊言并向老馬道歉。老馬孩子似的傷起心來,他如實向我坦言了他在二叔面前生過我的氣,還發(fā)火說以后不想聯(lián)系了。請求我原諒他。我說,你一點都沒有錯。老馬更感動了。他自信地給了我一個百病不侵的藥方:笑對人生。我說記下了。他又嘿嘿嘿地笑起來,好像獲得了一次很大的成功。

打完電話,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了整整一夜。我決定暫時擱筆,我要為老馬辦一件很大的事情。

我對二叔說,我要讀老馬所有的詩,你把老馬所有的詩都捎給我吧。二叔同意了,很快就把老馬寫滿詩行的本子都搬到了我的書桌上。這是老馬幾十年的心血,那些舊的詩稿都已經(jīng)發(fā)黃了,上面的許多字也洇得模糊。我想,老馬寫了大半輩子詩歌,把詩歌看得那么親近,為什么他從來不著急發(fā)表呢?

在之后的漫長的時間里,我守在電腦旁,靜靜地讀著老馬的詩,每讀完一首,就把它輸入到了我的電腦里。當(dāng)所有的詩都讀完也都輸入完,長年幽居的我,就被一股力量牽著,跑到了外面的打印店。我把老馬的詩全都打印出來,并裝訂成一本厚厚的冊子。封面是用彩印機(jī)打的,詩集的名字是“詩意人生”。

二叔知道了這件事,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講起了老馬的事。他說老馬一輩子無兒無女。聽說他年輕時就好寫詩。本來舞文弄墨的人是受歡迎的,因為誰家有個喜事喪事都用得著??神R德華不撿有用的寫,單寫些沒用的。寫完了還要念給人家聽,最后,小孩子見了他都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也曾有過一個妻子。他們冬天結(jié)的婚,春天就離了。離婚那陣正是搶種的時候。馬德華隨身帶著本和筆。小媳婦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他卻不急,撒幾粒種子就掏出小本記點啥。身后的花喜鵲扒拉地里的糧食吃,他還不讓小媳婦拿土疙瘩轟。忍了很久的小媳婦動怒了,她不耍不鬧,而是卷著包袱回娘家去了,一去就再也沒回頭。小媳婦走后,馬德華沒有再娶。如今他當(dāng)年啥樣現(xiàn)在還啥樣,即使給人打工也還偷偷帶著本和筆。

不久我收到了老馬的一首詩,又是寫給我的?!巴曛惶熨n緣,一本詩稿神交間。陶醉詩詞共嬋娟,文思涌泉欣欣然。知汝待吾情意重,不是親人似親人。尋覓半生遇知音,柳暗花明萬象新?!?/p>

讀了老馬的詩,我決定再為馬德華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原本會讓我擔(dān)心和憂慮,但屢次的退稿使我改變了主意。

決心已定,我又開始了廢寢忘食地寫詩投稿。每次投稿我都把馬德華的詩歌放在上面,把我的詩歌放在下面。這“一上一下”多像兩個喜枕頭親密地摞在一起。

我用二號黑色字體在郵件的結(jié)尾署了我的筆名,然后沾沾自喜地,滿懷希冀地點擊了發(fā)送。

功夫不負(fù)苦心人。我忙活了一年,終于在周報上看到了馬德華的詩。那篇詩的題目像最強(qiáng)烈的光束一下子射中我的眼球。本想再暢快地欣賞一遍,可我拿著報紙的手不停地抖動,眼淚奔涌而出,模糊了我的眼睛。害怕報紙會飛走似的,我抖動著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放進(jìn)了檔案袋里,之后又?jǐn)R置到屋里最高的地方。然后我如夢如幻地平躺到炕上,從早晨一直到晚上,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欣賞著檔案袋。雖然我的詩歌沒有登上周報,但我終于有了一個見老馬的理由。我激動地給老馬打了電話,告訴他我明天要去見他。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穿戴整齊,佩戴了一副鏡框很大的茶色眼鏡,急匆匆地出了門。

外面北風(fēng)瑟瑟,調(diào)皮的小雪粒從灰蒙蒙的天空不住地往地上磕著,在我的圍巾上和身上噼噼作響。想到前面會有一個朝思暮想的人兒等我,我一點都不畏懼路有多滑。我一向是孤單憂郁的,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在將要見到老馬的時候,我才不再感到暗無天日,才如夢初醒般地認(rèn)識到自己是個還有價值的人。

我一路換了三次公共汽車。桂紅結(jié)婚的場景在顛簸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在我的大腦里回放:新娘子打扮得耀眼奪目,幸福地坐在裝飾著玫瑰和彩球的婚車?yán)?。新郎西裝革履,眉目放光……,那一切多么美好??!它很快就要屬于我了。

汽車終于快到約好的公交站點,我在座椅上有些坐不住了。我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忍不住興奮的心情,拿出了刊發(fā)馬德華詩歌的報紙,準(zhǔn)備再看一遍。然而我無比痛心地發(fā)現(xiàn),那首詩的署名居然不是馬德華,而是我的筆名……

車就在此時到站了。我抬起頭,隔著車窗望見了馬德華,他正站在站牌下伸著脖子。他的臉上掛著凝固的殷勤的微笑。車門打開的同時,一朵散亂的雪花撲到我眼前的車窗上,它冰冷,灼燙,蒼白,鮮艷。

責(zé)任編輯 王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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