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

一、白貓發(fā)現(xiàn)的秘密

這是我從警以來，偵破的最復(fù)雜最詭異的一個案件。

七月的一天，我和新搭檔小曲奔走在似火驕陽下，正被五仁礁無名女尸案的偵破弄得焦頭爛額，不料，又一樁命案找上門來。當(dāng)事人是個高中二年級的在校女生，是我偵破五仁礁無名女尸案，在附近走訪時認(rèn)識的一個住戶。一如女孩兒亮麗清秀的外貌，她在電話中的聲音也是甜美而柔軟的。大概由于恐懼和緊張，普通話中夾雜的南方味兒更濃了。

“馬警官，您還記得我嗎？我是黎晴呀，住大豐村的黎晴呀。我的一個朋友……不，是我的一個男性朋友出……出事了，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啦……”

我們在大豐村見面時，黎晴總是喊我和小曲“警察哥哥”，這次她稱我“馬警官”，看樣子事情的確很嚴(yán)重。

“您能來一趟嗎？到我家里來，事情真的好嚴(yán)重……”

“你等著，我們很快就到。”我說。

我跟黎晴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為了調(diào)查五仁礁無名女尸案入戶走訪，第二次登門則是為了她的貓。

大豐村位于白云市北的棋山腳下，是距五仁礁無名女尸案發(fā)地最近的村落，因此，我們對大豐村的住戶無一遺漏地進(jìn)行了入戶調(diào)查，但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由于這里地處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一大半是流動人口，不少人家都是院門緊鎖。即使能敲開門的，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在走訪的二十幾家零散住戶中，唯有黎晴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并認(rèn)真地和我們討論問題。

黎晴家住大豐村最北頭，左鄰右舍的房屋皆已倒塌，一座矮墻將三間小平房圈成了獨(dú)門獨(dú)院，窗后便是農(nóng)田。我和小曲站在院門口，只敲了兩下破舊的木門，里面就傳來了悅耳的問話聲。我回答是警察，門栓立刻就打開了。我出示了證件，黎晴則爽快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說呢？在這樣一個破舊的院落里見到黎晴，真是讓人感到意外。

就像那句歌詞里唱的“山窩里飛出了金鳳凰”。這是個讓人過目難忘的女孩兒。漂亮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沒什么值得炫耀的，但獨(dú)特的氣質(zhì)，卻不是每個高中女生都能具備的。盡管她也隨隨便便地梳著一個不長的馬尾辮，也穿著普普通通的短袖T恤套裝和涼拖，但她甜美的嗓音，優(yōu)雅的舉止，洋溢著快樂自信的神情，跟常見的那些穿著肥大的校服，背著沉重的雙肩包，顯得既慵懶又邋遢的高中女生完全不同。我不禁在心里猜測著她的年齡，十六歲？十八歲？二十歲？不會再大了，可誰知道呢？

院子不大，由泥沙鋪成的土路兩邊長滿了雜草，雜草叢中飛揚(yáng)著丟棄的塑料袋和廢紙屑，門窗油漆剝落，窄小的窗玻璃上結(jié)著蜘蛛網(wǎng)，一看就是那種疏于管理的出租房。黎晴熱情地讓我們進(jìn)屋。

正屋像是剛剛打掃過，十幾平方米的樣子，墻壁被噴涂成奶黃色，水泥澆鑄的地面雖然已是坑坑洼洼的，但很潔凈。除一張緊靠北窗放著像是從趕集網(wǎng)買來的那種二手長沙發(fā)外，屋內(nèi)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南墻邊的書桌和木凳及書桌上的一堆書籍筆本，就是全部擺設(shè)了。

黎晴請我和小曲就坐長沙發(fā)，她自己則搬來木凳坐到我們對面。我問她家里還有什么人，她朝自己的鼻子指了指說就她一個。

既然是為調(diào)查五仁礁無名女尸案而來，單刀直入的話題，自然是了解與該案有關(guān)的情況。盡管黎晴對此也很關(guān)注，說不僅看了電視上的滾動新聞，出去買早點(diǎn)時，也聽街頭巷尾的人議論過。但對我和小曲想要了解的情況，多半都是一問三不知。因?yàn)?，案發(fā)時，她還在南方外婆家讀書，她說只有暑假時才來白云。房子是她在白云經(jīng)商的父母租用的。眼下，父母去俄羅斯做服裝生意，開始備戰(zhàn)明年高考的她便一個人住了進(jìn)來。黎晴侃侃而談，對白云的城市風(fēng)貌、異國情調(diào)贊不絕口，對白云涼爽的夏天和美麗的大海也給予極高的評價，她說初來白云時，簡直以為是到了國外。她的話讓生在白云長在白云的我和小曲，感到無比自豪。要不是重任在身，不得不打住話題，我們?nèi)苏f不準(zhǔn)能聊成鐵哥們兒。那天分手時，黎晴顯得有些戀戀不舍，接過我和小曲的名片后，她捧在手里很認(rèn)真地說：“警察哥哥，如果我聽到與案情有關(guān)的事情，會馬上給你們打電話的。”

我原以為此行可能要畫上句號了。孰料，幾天之后，我們再次光顧了黎晴家。這次是為了一只白貓而來。

說到白貓，就繞不開五仁礁無名女尸案。用報案人葛陽的話說，“那個小家伙是此案中必不可少的功臣”。

五仁礁位于白云市區(qū)北部，一座荒涼的棋山隔斷了其與繁華市區(qū)的銜接。棋山腳下是一條狹窄的盤山路，道路的另一側(cè)，便是高高的攔海大壩。壩下是一望無際的鹽堿灘，泛著刺眼的白光。因五塊礁石而命名的五仁礁就佇立在鹽堿灘與大海的連接處。無名女尸案則發(fā)生在距離五仁礁一百米左右的海藍(lán)旅館遺址上。

海藍(lán)旅館是當(dāng)年盲目大開發(fā)的產(chǎn)物，旅館在杳無人跡的鹽堿灘上建起沒多久，就成了經(jīng)濟(jì)危機(jī)的犧牲品。整體建筑十分簡陋，磚體結(jié)構(gòu)的外墻上貼了白色的馬賽克，二層小樓的四周，壘起了一人高的磚墻，敞開式大門，車輛可直接駛?cè)?。如今，雖然樓房的框架還在，卻荒無人煙。如果是在鬧市區(qū)，當(dāng)是孩子們捉迷藏的好去處。

發(fā)現(xiàn)海藍(lán)旅館遺址的人，是麗水西餅店專送外賣的服務(wù)員葛陽，小伙子把這兒稱為“廢墟上的城堡”。其實(shí)，葛陽也是無意間找到這個城堡的。

葛陽算是其貌不揚(yáng)的那種男孩兒，一張黑紅的娃娃臉上尚帶著些許的稚氣。不過，葛陽生性率真，用一個詞形容就是很陽光。和他的女友小田一樣，葛陽也是高考落敗后，才來白云打工的，只是他比小田早來一年。這天中午，葛陽騎著摩托車把一個水果蛋糕送到大豐村一戶人家后，想到下午輪休，他不愿回地下車庫改建的集體宿舍睡覺，便駕著摩托車駛向離大豐村最近的棋山。來白云打工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自娛自樂地郊游。當(dāng)摩托車駛?cè)氡P山道時，那一望無際的鹽堿灘便盡收眼底。

沒人能體會到葛陽發(fā)現(xiàn)“廢墟上的城堡”時的激動心情。這簡直是上天送給他這個窮小子的禮物，他再也不用拉著上了一天班，本來就已累得筋疲力盡的小田，為找一個相對安靜的場所，在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彷徨徘徊了。在發(fā)現(xiàn)城堡之前，即使兩人有整整一天的休息時間，即使整個夜晚兩人都可以在一起，卻還是會因?yàn)槟抑行邼〔黄鹉呐聝H有一張單人床的家庭小旅館。這下好了，在這個偌大的旅館里，他們兩人可以盡情地享受安詳和寧靜。

葛陽這樣想著，就將摩托車來了個急轉(zhuǎn)彎，快速駛向海藍(lán)旅館的大門口。泊好車子，他走進(jìn)庭院，先在空蕩蕩的只剩下高低不平的水泥地板的一樓大廳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就攀著破損的樓梯扶手來到二樓。這里的每個房間都像鴿子籠般大同小異，一條長長的走廊將房間分成了南北兩排。毫無疑問，房間里已是徒窮四壁，令葛陽感到意外的是，房間的地面出奇的平整，透過厚厚的灰塵，尚能看到水泥地板用紅漆油過的印跡。好大的一個單間??！今晚就選它了，只要帶塊大抹布，除掉塵土，再鋪上塊兒舊涼席和毯子，就完美了。如此，他和小田可以像白云的有錢人一樣，享受寧靜的夜晚，傾聽大海的歌唱了。反正他倆明天上午都輪休，就這樣躺著聊一個晚上，天亮后再美美地睡一覺，豈不優(yōu)哉游哉！

葛陽下樓來到庭院，摸出手機(jī)給小田報喜。對方一聽果然喜出望外了，“真的嗎？太棒了！我恨不能現(xiàn)在就去！”電話那頭，小田就像彩票中了百萬大獎一般?！澳銊e急嘛！我這就回去置辦家什，晚上騎摩托到老地方接你?！?/p>

聽著小田的話，葛陽暗自慶幸在這個金錢萬能、享樂至上的時代，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一同苦中作樂的知音。

一切都如葛陽想象的那般美好：在微風(fēng)悠悠的海濱夏夜，兩個相愛的人躺在空曠的房間里，身下鋪著線毯，身上蓋著一條毛巾被，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海浪在耳邊吟唱，星星在頭頂閃爍。

“真想不到在白云還能找到這樣一塊凈土，以后咱們輪休都來這兒，反正騎摩托也用不了多長時間?！痹谝魂囬L吻過后，小田意猶未盡地說。

葛陽被女友的話深深感動了，他說：“我的好女孩兒，你的要求可真是太低了。如果生活像童話一樣，我一定蓋一個大城堡送給你?！?/p>

“咯咯咯，”小田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你又開始詩情畫意了。你這家伙可真會哄人！”

葛陽也笑了起來，說：“我不哄你，就憑我這窮小子，你還不早跟別人飛了！”他這樣說著，一下將小田摟緊了……

“喵——噢——喵——噢——”猛地，從樓下的庭院里傳來一陣怪異的叫聲。不，是一聲聲凄涼的慘叫，猶如孩子眼睜睜看著母親墜入深淵時的無助呼喊，又好像是母親面對幼子被惡狼叼走時的絕望哀號，那無形中的悲痛欲絕穿過漫漫長夜的黑暗和孤寂撲面而來，一下把人從酣睡中拽起，并徹底毀滅你剛剛還擁有的美夢。世界頃刻間被顛覆得支離破碎。

“什么聲音！嚇?biāo)廊死?！”小田渾身瑟瑟發(fā)抖。

葛陽起身側(cè)耳聆聽了一會兒，然后，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好怕的。是只貓在叫！別管它，咱們繼續(xù)！”說著，就伸手把小田拉進(jìn)懷里。然而，兩人剛剛躺下，索命鬼似的貓叫聲又響了起來，雖然聽上去不那么恐怖了，卻讓人心煩意亂，再也無心做愛了。

“我下去看看！”葛陽起身說。

小田也坐了起來，興趣全無地說：“咱倆還是回去吧！”

葛陽只得把毯子卷成桶狀，挾在腋下，兩人摸索著下了樓。

葛陽說的沒錯，發(fā)出慘叫的果然是一只貓。這會兒，它就趴在庭院東北角的一堆瓦礫上，邊用爪子扒著磚頭瓦塊，邊旁若無人地哀號著。

葛陽和小田站在庭院當(dāng)中，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只在滿天星光下通體雪白的貓，并不打算驚動它。但白貓還是倏地支起前爪，不叫也不扒了，只是揚(yáng)起小腦袋，瞪大眼睛，警覺地與他倆對視著。

“可憐的小家伙，它大概是餓壞了。”葛陽小聲說。

小田也說：“可不是嘛，它餓得哭了，嚇我一跳。下次來，記得給它帶點(diǎn)兒吃的?！?/p>

葛陽邊發(fā)動摩托邊說：“它不會總在這兒。我猜它應(yīng)該是只迷途的貓，很偶然地來到了這里?！?/p>

“也許吧！”小田坐上摩托，回頭看了一眼仍蹲在原地的白貓。

半個月后的又一個輪休日。葛陽和女友再次來到“廢墟上的城堡”。

這是個很美的月夜。銀盤似的圓月高高地掛在天幕上，大海沉睡著，鹽堿灘沉睡著，葛陽和小田也安然地沉睡著。月光從破敗的窗口射進(jìn)來，照著兩張年輕的臉，照著年輕的臉上洋溢著的幸福和甜蜜。

“喵——噢！喵——噢！”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刺耳的叫聲又驟然響起，不啻一聲狼嗥般打破了這夜的寧靜。

葛陽睜開惺忪的睡眼，用手拍拍小田的臉頰說：“它又來了。真該聽你的，給它帶點(diǎn)兒吃的。要不，我下去把它趕走吧！”

小田仍然閉著眼睛，卻伸過手來拉住葛陽，說：“讓它叫吧！貓這東西忒有個性，倔得很，你越趕它，它叫得越兇。我就想不明白，你說這小家伙深更半夜地跑來干什么？除了些破房子，這兒一無人家，二無食物，甚至連個垃圾箱都沒有，它為什么要待在這荒涼的地方？”

“難不成它和咱倆一樣，漂在城市里，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就把這兒當(dāng)成家了。”

小田坐起來，連連搖頭說：“它跟咱們可不是一回事。咱倆是來這兒享受生活的，它呢？又號又叫的，還亂扒拉土坷垃。嗯，你別說，這倒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一條狗的故事，是我奶奶講給我聽的……”

葛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寶貝兒，你想說那個狗為主人守護(hù)金戒指的故事嗎？這可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故事。再說，樓下那可是一只貓?。　?/p>

“你懂什么？貓和狗都通人性。在這方面，它們是一樣的?！毙√餇庌q道。

葛陽不由也認(rèn)起真來，說：“按你說的，貓和狗有相同的性格。那說不定瓦礫下面埋著寶物呢？不然，那小家伙干嗎三天兩頭、三更半夜地拿爪子扒來扒去的，該不是當(dāng)年海藍(lán)旅館的主人把什么貴重物品丟失在這兒了？”

見葛陽動心了，小田更是精神大振，拉著葛陽就沖下樓去。兩人來到瓦礫旁，白貓竟不理會他們，仍是又號又叫地扒著瓦礫。

葛陽走上前，柔聲細(xì)氣地對白貓說：“小家伙，你在找什么？我?guī)湍阏液脝?？?/p>

白貓仿佛聽懂了葛陽的話，居然停止了號叫，把兩只前爪趴在挖開的小小的淺坑上不動了。

小田湊上前，蹲下身子，仔細(xì)看了看白貓爪下的淺坑，說：“里面什么也沒有。東西應(yīng)該在下面。得往深里挖?！?/p>

“那就等明天吧！明天我到表哥打工的工地上借個鐵鍬來?！备痍栒f。

盡管兩個年輕人在“廢墟上的城堡”過夜的好夢又被白貓給攪黃了，但這一晚，他倆卻是懷著種種美妙的想法離開的。

第二天晚上，葛陽和女友都提前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帶著從工地借的工具，匆匆來到海藍(lán)旅館的廢墟上。他們找到白貓扒過的淺坑，兩人迅速做了分工，葛陽負(fù)責(zé)在淺坑上往深里挖，小田則在挖過的瓦礫中尋找寶貝。

仍然是個明亮的溫馨的月夜，月光的清輝將大地照得一片銀白。

這當(dāng)兒，葛陽早已脫掉了被汗?jié)窳祟I(lǐng)口并已脫線的白T恤，兩手緊握鐵鍬，熱火朝天地挖了起來。先翻出的是一堆瓦礫，漸漸地，快要接近地面時，便是帶著鹽堿味的黑土，黑土夯得并不實(shí)，松松的，一會兒工夫，廢墟上就被挖出了一個大洞。那一邊，小田則瞪大眼睛，借著月光，在葛陽挖出的小山一樣的黑土中認(rèn)真尋找著寶藏。兩人甚至都沒時間說一句話，一副“大干快上”的勁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田無意間朝旁邊一瞥，猛地發(fā)現(xiàn)白貓就蹲在瓦礫的一旁，也像自己一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葛陽手里的鐵鍬。原來，這是一只異常漂亮的白貓，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只常年在外的流浪貓，倒像是一只被飼養(yǎng)得極好的小寵愛。全身上下的皮毛光亮水滑，沒有半點(diǎn)兒雜質(zhì)的白色毛皮，在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它體態(tài)勻稱，腦袋渾圓，眼睛黑亮，四只爪子粗壯有力，趴在那兒，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縮小了的老虎。

“瞧，白貓又來了！”小田喊道。

葛陽用手拄著鐵鍬，呼呼喘著氣說：“它什么時候來的？”

“我也是剛發(fā)現(xiàn)的?！?/p>

“這小家伙等著跟咱們分贓呢！”

“那就快點(diǎn)兒挖吧！挖出寶貝，咱們就給白貓買些紅腸、貓糧什么的，放在這兒，讓它吃幾頓飽飯?！毙√锎叽僦?。

葛陽便又揮起鐵鍬往深里挖。一鍬下去，鍬頭似乎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葛陽不由一陣欣喜，說：“有門兒！”

小田立刻沖到大洞前，滿懷期待地看著漆黑的下方。

葛陽用鐵鍬尖在松軟的黑土中摸索著，神情緊張而又凝重。小田也激動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是一個長長的東西?！?/p>

“快點(diǎn)兒鏟上來?！?/p>

“挺大的，不太好鏟?！?/p>

“該不是個盛寶物的大箱子吧？要不，再挖挖！把洞口擴(kuò)大？”

隨著葛陽手里的鐵鍬飛舞般快速地挖掘，黑洞很快變成了一個足有一米見方的深坑。

小田不由往大坑前湊了湊，不等她細(xì)看，白貓突然來了個猛虎撲食，一下跳進(jìn)坑底，不顧一切地?fù)涞健皩毼铩鄙厦?，用身體和前爪緊緊護(hù)住。緊接著，又發(fā)出攝人魂魄的哀號。

葛陽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小家伙，你倒是搶得快。只恐怕?lián)尩绞?，你也拿不走?！?/p>

這當(dāng)兒，小田卻往后退了一步，使勁皺著鼻子，說：“這東西……有股怪味兒……”

“嗯，真是有股臭味兒！”葛陽也不由地連連后退著。

“該不是……”小田不愿往下說了。

盡管小田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半，葛陽也已心知肚明她要說什么。電視里的法制節(jié)目中，這樣的畫面太多了。為了得到證實(shí)，他還是狠心地將白貓用鐵鍬趕到一邊，蹲下身子，瞪大眼睛，用手機(jī)手電筒照著仔細(xì)地朝那東西看了看。

——很遺憾，兩個年輕人沒有挖到寶物，卻挖出了一具腐爛的尸體……

伴隨著身后白貓的悲號，兩人像有鬼追一般，飛跑著奔向泊在院外的摩托車。

二、查無此人的死者

為偵破這起無名女尸案，我和小曲在廢棄的海藍(lán)旅館庭院的瓦礫中，不知翻了多少遍。雖然案發(fā)后，刑事技術(shù)部門調(diào)集了全市各分局的刑偵專家，參與命案的現(xiàn)場勘查，但除了葛陽從洞穴里扒出來的尸體外，再無其他。毫無疑問，死者遇害后，是被兇手移尸至此。

死者為年輕女性，身高一米六八左右，長發(fā)，瘦臉型，上身穿黑色緊身鄂爾多斯牌羊絨衫，腿上是一條古馳牌包臀猩紅色皮裙，腳上的意大利進(jìn)口黑色羊皮反絨高筒騎士靴上，雖長滿了綠毛，卻也是完好無損。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其身份的物件。由于死者面部有十幾處刀傷，再加上洞穴里溫度高且潮濕，其面部的肌肉已經(jīng)腐敗，根本無法辨認(rèn)。她就這么被硬塞在洞穴內(nèi)。據(jù)法醫(yī)鑒定，死者遇害的時間當(dāng)是六個月以前。死亡原因是腦后受到致命一擊。至于面部的刀傷，應(yīng)是在死亡后，兇手繼續(xù)泄憤所為。

刑事技術(shù)部門的警員，從各個不同角度對死者進(jìn)行了拍攝。我和小曲將這些照片放進(jìn)電腦，進(jìn)行了仔細(xì)的研究。從死者滿身名牌服裝可見其有錢有閑、生活奢侈。如此盛裝打扮，死前她應(yīng)該正在趕往某處聚會的路上。但尸體旁邊缺了一個女性出門必帶的手包，尤其對一個盛裝出行的年輕女人來說，手包是必不可少的。那么，兇手是謀財害命嗎？兇手是為了搶走手包，才給了死者致命一擊？然而，死者面部的十幾刀劃傷，又該做何解釋呢？僅僅是為了讓死者面目全非，以致無法辨認(rèn)？這在一般的搶劫殺人案中很少見。由此看來，情殺的可能性大于謀財害命。兇手是在怒不可遏的情勢下，用刀在死者的面部劃了十幾下，將其徹底毀容。然后，帶走了所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物品……

命案現(xiàn)場，死者為女性，刑偵人員首先要考慮的是奸殺。但尸檢結(jié)果表明，死者生前并沒受到性侵，甚至都沒有掙扎、搏斗的痕跡，她是在一種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死亡的。沿著這條思路分析，搶劫殺人的可能性又占了上風(fēng)……

我和小曲搭檔以來，還是第一次破這么棘手的案子。小曲警校畢業(yè)后，在分局有過兩年的刑偵實(shí)踐，應(yīng)該說不算是新手。但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接手五仁礁命案，還是讓我倆感到了被烈焰燒烤般的焦灼。重要的是，不知道死者是誰，從死者的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可證明她是誰的物件，讓人對此案無從下手了。

更讓我倆感到火燒眉毛的是，此案影響重大，白云的各家媒體在案發(fā)當(dāng)天，都對其做了詳盡的報道。尤其是電視臺的“白云速遞”節(jié)目，每天都用滾動字幕，請市民中的知情者與市局聯(lián)系。而網(wǎng)絡(luò)上更是流言四起，眾說紛紜。為此，刑偵支隊成立了五仁礁命案專案組，除我和小曲外，另有刑偵新銳徐海亮和梁子兵加入進(jìn)來，由我擔(dān)任組長。

自案發(fā)至今，十天過去了，按說，如此興師動眾的大規(guī)模宣傳，總會有失蹤者的家人前來認(rèn)尸，或是提供這樣那樣的線索。讓人頗為費(fèi)解的是，時至今日，卻無一人與市局公布的電話聯(lián)系。仿佛死者是天外來客，在白云與人類沒有絲毫聯(lián)系。

十天來，善于做案頭工作的徐海亮夜以繼日地翻看著一年中，白云失蹤人口案卷，然而，在數(shù)十名失蹤者中，卻無一人與死者的條件相吻合。

有意思的是，我和小曲一籌莫展時，報案人葛陽和女友小田卻對案件的興趣不減。為了了解案情的細(xì)節(jié)，他們來過專案組，我和小曲也去過他們工作的地方。多次交談，使我們四人成了朋友，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葛陽也時常會來電詢問案情的進(jìn)展。

這天一大早，我和小曲剛上班，就接到葛陽的來電：“馬警官，告訴您一件有趣兒的事，昨晚我和小田又去了海藍(lán)旅館，您猜我們在那兒碰到誰啦？”

“誰？”我急忙問。

“白貓。”

“白貓？”

“嗯，昨晚它也去了海藍(lán)旅館，還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那個大坑?！?/p>

我用責(zé)怪的口吻說：“你倆怎么又去那兒了？不是告訴過你們，案子沒偵破之前，你倆還是少去為好。”我確實(shí)為他們的安全擔(dān)心。

“就因?yàn)榘缸記]破，我倆才想幫您的忙。我們是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年輕人，還有摩托車，怕什么？我去書店買了幾本破案的書，這幾天，一有空就看。書上說有時罪犯會回到作案的地方，我就想，興許這個兇手也會去海藍(lán)旅館。跟小田一商量，我倆就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到了五仁礁，人和車子都藏在礁石后面，等著兇手出現(xiàn)……”

“結(jié)果白貓來了?！?/p>

“沒錯。”

“后來呢？”

“后來我倆跟蹤白貓去了它家?！?/p>

“去了白貓的家？”

“沒錯?！?/p>

我和小曲再次敲響黎晴家的門板時，內(nèi)心五味雜陳，我們來干什么，就為看看那只白貓嗎？說不清楚，我倆就這么一拍即合地來了。

黎晴很快就為我們打開了門。還別說，她懷里真的就抱著只白貓呢。我不想嚇著她，如果直言白貓多次去過案發(fā)地，并引導(dǎo)我們找到了那具無名尸體，她肯定會嚇得將懷里的白貓扔在地上。就為這，我朝小曲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要多說話。

“哇，兩位警察哥哥又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呢！”黎晴看到我們，顯得既意外又興奮。

“不歡迎嗎？”小曲打趣說。

“說什么呀，當(dāng)然歡迎啦！快進(jìn)來坐吧！”

我邊往屋里走邊看著她懷里的貓，說：“這是你養(yǎng)的貓？好漂亮??！”

“是呀！警察哥哥也喜歡貓嗎？”

“馬哥是真正的愛貓人士，他還是白云愛貓協(xié)會的會員呢！”小曲半真半假地說。

“真的嗎？”像是找到了知音，黎晴讓我們坐在有點(diǎn)兒凌亂的沙發(fā)上，自己仍抱著白貓站在那兒。

其實(shí)，我既不愛貓也不討厭貓，更沒加入什么愛貓協(xié)會。不過，既然我們是來看白貓的，就必須愛它了，更何況，它還是個大功臣。于是，我饒有興趣地問起了白貓的尊姓大名：“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白雪公主?！崩枨珧湴恋乜粗棕堈f。

“這么說是只小女貓啦？”我忍不住笑了。

“對呀！警察哥哥看不出來嗎？她多像大家閨秀??！”黎晴說著，就用下巴蹭了蹭白雪公主的小腦袋，小家伙也很乖巧地哼著，像是對主人愛撫的回報。

“我可以抱抱她嗎？”小曲問。

“恐怕不行的啦。她很怕生呀?！崩枨缈粗籽┕鞯难劬Γ熬旄绺缦氡?，可以嗎？”

白雪公主哼哼著把小腦袋埋進(jìn)她的懷里。

“你家養(yǎng)她幾年了？”我問。

“有三年了吧！是我媽媽撿來的流浪貓。”

“小家伙好可愛！她自己也出去玩兒嗎？”小曲站起身，摸了摸白雪公主干干凈凈的前爪。

黎晴搖搖頭說：“才不呢。我媽媽讓我把她關(guān)在家里啦！我媽媽說寵物貓到處亂跑，就成野貓啦！”

“那……那她還真是很乖，我奶奶養(yǎng)了一只大黑貓，白天黑夜地在外面亂竄，只有餓了才回家找食吃。”小曲煞有介事地說。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他奶奶養(yǎng)了只黑貓。有什么辦法呢？作為警察，有時為了有更多的話題，不得不編點(diǎn)兒小段子。

“哦，是這樣?。“籽┕鞑派岵坏秒x開家呢，對不對呀？”黎晴把白雪公主抱得更緊了。小家伙不愿意了，抬起頭，身體拱起，掙扎了一下，但還是逃不出主人有力的雙臂。

黎晴抱著白雪公主轉(zhuǎn)身走向西面的小房間，她推開虛掩著的門，將白雪公主關(guān)了進(jìn)去：“寶寶，你該睡覺了?！彼崧暭?xì)氣地說，就像對一個幼小的孩子般耐心。

轉(zhuǎn)身回來的黎晴，這才坐到書桌前的凳子上，說：“警察哥哥還是為那個案子來的吧？”她笑瞇瞇地看著我倆問。

我也笑笑說：“是，又不是。剛才去鄰近的居民樓走訪，順便來看看你?！?/p>

“謝謝警察哥哥啦！對了，你們找到那女人的家人了嗎？”黎晴關(guān)切地問。

“還沒有?！蔽艺f。

我站起身。我想，我們該走了。

我打電話把結(jié)果告訴了葛陽，小伙子有點(diǎn)兒沮喪：“弄錯了嗎？唉，真不好意思，本來是想幫忙的，反倒讓你們白跑一趟?！彼陔娫捘穷^滿懷歉意地說。

“沒關(guān)系。我們搞刑偵的從來不怕跑路?！蔽野参克f，“對了，你倆是親眼看著白貓進(jìn)了那戶人家嗎？”

“您知道摩托車不能開進(jìn)人家的院子里。我倆在村街的路邊，借著路燈的光亮看到白貓?zhí)狭四菓羧思业陌珘??！?/p>

“哦。”

“我和小田會繼續(xù)跟蹤的。這活兒就交給我倆吧！”

“別，你倆就此打住吧。即使找到了白貓，應(yīng)該跟本案也沒什么關(guān)系?！蔽易焐线@樣說，目的是阻止他倆繼續(xù)跟蹤，畢竟這不是普通人能勝任的工作。不過，我心里卻不是這么想的，冥冥中，總覺得白貓也許會給案件的偵破提供點(diǎn)兒線索。之所以再次去了黎晴家，可能也是為了這隱約的感覺吧！

“有需要我倆的地方，馬警官您只管說?！备痍栍终f。

“好的。謝謝！”我倆互道了再見。

三、酷似遺書的郵件

“警察哥哥，出大事啦！”穿著一套淺藍(lán)色短袖T恤的黎晴，抱著她的白雪公主在屋里走來走去，顯得極為躁動不安。

我和小曲不等黎晴讓座，就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放慢語速力圖讓她鎮(zhèn)靜下來。

黎晴站住腳，像是要哭的樣子說：“他都不算是我的朋友啦，他只不過是為我家刷墻的工人，可他偏偏把郵件發(fā)給了我。”

小曲疑惑地問：“他給你發(fā)了什么郵件，把你嚇成這樣？”

黎晴開始語無倫次地敘述著：“警察哥哥，他說他殺了人……他也要去死……像是遺書，我都不敢看完，連電腦也不敢開了……”

“你的電腦呢？”

“我把它放在臥室里了?！?/p>

黎晴這才把同樣顯得很害怕的白雪公主關(guān)進(jìn)西屋，然后，自己去了東屋。

黎晴將筆記本電腦往書桌上一放，我和小曲就迫不及待地湊了過去。

——這是一封發(fā)自七月十三日凌晨兩點(diǎn)四十分的郵件，也就是說，郵件是昨天深夜發(fā)過來的。全部內(nèi)容如下：

對不起，我殺了人。我很害怕，我不想坐牢，不想吃槍子兒。那個女人很有錢，我很需要錢，她撞我刀尖上了，我把她埋了，埋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警察找到了，警察能找到她，也能找到我，我知道我離死也不遠(yuǎn)了，我就自己把自己了結(jié)吧，反正那些錢也花光了，好日子也過了幾天。要走了，想到欠你的人情，很感謝你，別人就算了，我沒可留戀的人，跟你說聲再見吧，你是好女孩兒。

這的確很像是一封遺書。從中可以看出，發(fā)件人是在一種思緒極端狂亂的情形下寫的，句子不通順，沒有章法，想到那兒就寫到那兒。不過，字里行間還是透露出了讓我和小曲眼前一亮的東西。只是，現(xiàn)在還無暇去分析這封郵件的細(xì)節(jié)，救人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此時此刻，發(fā)件人會不會正在死亡線上掙扎，或是在生死之間的抉擇上徘徊？

“他住哪兒？”我抬起頭問黎晴。

黎晴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說：“我要是知道他住哪兒就好啦?！?/p>

“他不是說欠你人情嗎？你們不認(rèn)識？”

黎晴搖搖頭說：“不是那回事啦。說認(rèn)識又不認(rèn)識，說不認(rèn)識也認(rèn)識?！?/p>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嗎？”

“古樂。但是不是他的真名很難說?！?/p>

“你有他的電話嗎？”

“沒有?！?/p>

我不得不讓小曲馬上通知梁子兵，給各分局打電話，請他們協(xié)助排查暫住戶口登記，看有無古樂這個人，以及他的臨時住址。

小曲應(yīng)聲走到院外打電話。我則繼續(xù)著與黎晴的話題。

黎晴講了她與發(fā)件人相識的經(jīng)過。

——這事兒的確頗有戲劇性。那是前年的暑期，黎晴來白云父母家度假。當(dāng)時，父母剛租下大豐村的房子，正在做簡單裝修。一個又悶又熱的上午，裝修隊派古樂為內(nèi)墻噴最后一遍乳膠漆。這活兒，應(yīng)該說不算太累，但渾身上下滿頭滿臉那些斑斑點(diǎn)點(diǎn)，簡直不是一個“臟”字能概括了的。那天黎晴站在窗外看到的古樂就是這樣一副渾身上下，頭發(fā)、眉毛被米黃色乳膠漆弄得面目全非的狼狽相。

古樂噴完一面墻壁，剛想喘口氣，就見一個人影沖了進(jìn)來。這突如其來的撞入，讓站在院子里準(zhǔn)備進(jìn)屋的黎晴，不由遲疑著閃到了一邊。

“你這小兔崽子，以為藏到白云，我就找不到你了？快把錢交出來！”來人氣喘吁吁地朝著古樂吼道。

霎時，古樂的臉就變得血紫，額上的青筋跳起老高，拳頭攥得緊緊的。看樣子他真想就勢一拳將來人打倒，但兩臂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爸?！彼麩o奈地叫了一聲。原來對他狂吼亂叫的男人是他的父親?？礃幼庸艠凡⒉幌氤臣?。所以，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你去了裝修隊？”

“沒錯?！备赣H仍是滿臉怒容。

“我沒想藏也沒想躲?！?/p>

“那就把錢交出來。”

“我來白云才三個月，根本就沒掙著錢。”

“萬路下個月結(jié)婚，要給女方送彩禮，他爹找上門，求咱把借他的五千塊錢還了。你知道當(dāng)年為給你媽治病，人家好心好意從銀行里取出多年積攢的血汗錢……這錢都借了好幾年了，咱不能辦沒良心的事……”父親的口氣也軟了下來。

“可我手里真的沒錢?！惫艠窂目诖锩鲆粡埌僭弊?，“就這點(diǎn)兒錢……”

父親一下又惱了，說：“一百塊錢？你想打發(fā)要飯的！你出來都三個月了，掙的錢都怎么花了？”

“隊里工錢半年一結(jié)算。平時只給飯錢?！惫艠沸÷晣肃橹?。

“那你讓我怎么辦？讓我怎么去見萬路他爹？”

父親像要哭出來。古樂也深深地低下了頭。

父子倆就這么對峙著，沉默著。

這父子倆的對話，黎晴聽得一清二楚。此時，看著這兩個因錢陷入窘境的男人，善良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這錢我可以借給你們。要多少？”黎晴一步跨進(jìn)門里說。那天，她包里剛好有五千塊錢，是媽媽給她買電腦的錢。

古樂和父親不約而同地抬頭望著她。望著這個背著雙肩書包的女孩兒，臉上同時露出不信任加失望的神情。的確，他們不相信這個中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兒能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現(xiàn)在是三雙眼睛對視著。黎晴往前走了一步，說：“伯伯、哥哥，你們的對話我全聽到了。我是真心想幫你們的呀。五千元夠嗎？”

“這……”父親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古樂一再向黎晴保證，拿到結(jié)算工資后，一定會先還她兩千元，還索要黎晴在南方學(xué)校的地址。

“能用錢幫助別人，也算是物盡其用啦！還錢的事，就等哥哥手頭寬裕了，明年暑假時還我就行了?！崩枨缯\懇地對古樂說。

房屋裝修完工后，黎晴沒再見到古樂。父母得知女兒此舉后，沒有責(zé)備她，相反，還表揚(yáng)了她的善行，所以，古樂還不還錢，黎晴都不太在意。然而，讓黎晴出乎意料的是，這天傍晚，她來取忘在房間里的暑期作業(yè)簿時，居然與古樂不期而遇。

“是裝修隊的哥哥嗎？你怎么會在這兒？”黎晴不敢相信地打量著一身西裝革履的古樂。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男人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如果不仔細(xì)辨認(rèn)，根本無法看出這個英俊瀟灑的帥哥，就是那個滿頭滿臉都是涂料的裝修工人。

“我來找過你幾回，你都不在?！惫艠窂囊赶聮吨暮谏ぐ?，取出一沓錢，“我是來還你錢的。”

黎晴不解地問：“怎么這么快就還錢？哥哥哪兒來這么多錢呀？”

古樂沒有回答，只是諱莫如深地笑著。他把錢雙手交給黎晴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兒，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p>

“哥哥你太客氣啦！”

“我……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古樂囁嚅著說。

“好??！”黎晴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那……你能把手機(jī)號碼和郵箱地址告訴我嗎？”

“當(dāng)然可以啦！”

就這樣，黎晴和古樂互留了手機(jī)和郵件的聯(lián)系方式。

臨別時，黎晴看著改頭換面光鮮的古樂，仍是很真誠地說：“哥哥，如果你這錢是借來的，還是還人家吧，我真的不急用呀！”

大概是為了打消黎晴的顧慮，古樂終于向她交了底：“這錢是我掙的。我現(xiàn)在受雇一個挺有錢的人家，幫著做些雜事。衣服是女主人給買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jī)也是女主人送的?！?/p>

黎晴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說：“哇！哥哥真是太幸運(yùn)啦！”

“是呀，是呀！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古樂也由衷地感嘆著說。

此后，古樂再也沒與黎晴聯(lián)系。直到黎晴收到這封郵件。而黎晴在繁重的學(xué)業(yè)中，早就將古樂以及他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丟到了腦后。

黎晴講述完她與古樂相識的經(jīng)過后，仍用驚恐的目光望著我并說：“警察哥哥，他說他殺了人，他殺的人會不會就是你們正在偵破的那個被殺的女人？”

“我們會調(diào)查清楚的?！蔽艺f。

“那……你說他會不會已經(jīng)自殺了？”

“很難說。有時，兇手只是為了混淆視聽，從而贏得逃跑的機(jī)會?！?/p>

“要是知道他住哪兒就好了?！?/p>

“我們會找到他的。即使暫住戶口上沒有住址，也可以通過其他渠道找到他?！?/p>

黎晴憂心忡忡地說：“那你們一定要快呀，警察哥哥。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他還活著?！?/p>

我沒有回答。此時，我的腦海全被那封郵件占滿了?！啊野阉窳耍裨趧e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警察找到了……”按黎晴的講述分析，他殺的人應(yīng)該就是他的雇主——一個很有錢的女人，而五仁礁無名女尸的穿著打扮，也充分證明她是個出手闊綽、生活奢侈的女性。這段話需要澄清的東西太多了。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發(fā)件人。

“黎晴，你在白云還有熟悉的人嗎？”我問。

黎晴搖搖頭。

“那你需要我們提供幫助嗎？”

“謝謝警察哥哥，我還好啦！反正你們很快就會找到他。不管他是死是活，對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我有個請求，你們有了古樂的消息，告訴我一聲，行不行?。俊?/p>

“好的?！蔽艺f，“我也有個請求，你能把筆記本電腦借我一用嗎？”

“當(dāng)然可以啦！只要能盡快幫助你們找到古樂，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崩枨绮粌H爽快地答應(yīng)了，而且還很麻利地幫我將電腦裝進(jìn)電腦包里。

“謝謝你黎晴。”我匆匆向黎晴告別。

像上次一樣，黎晴將我送到院門口，站在那兒，目送我離去。

我從黎晴家出來，小曲已等在泊車的地方。

“怎么樣，查到了嗎？”我問小曲。

“正在查?！毙∏@得很興奮，他接過我手里的電腦包，打開車門，放進(jìn)去，“這回黎晴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本以為來大豐村走訪，就是白忙活。誰會那么傻，殺了人，就藏到自己家門口？想不到，節(jié)外生枝出個大蘑菇，說不定找到發(fā)郵件的人，這個案子也就破了。”

我不知該說些什么。

車子發(fā)動后，小曲專心致志地開車，我坐在后排座位上，打開黎晴的電腦，再次讀著那封郵件。

現(xiàn)代通訊工具對刑偵這一行，真是幫了大忙。我和小曲一走進(jìn)辦公室，梁子兵就迎了上來。

“馬哥，那個叫古樂的人找到了?！?/p>

“找到了？”如此神速讓我和小曲都吃了一驚。

“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給我們提供線索的居然是一個小偷。昨天深夜，該小偷爬上出租房關(guān)得并不嚴(yán)實(shí)的窗子，想潛入室內(nèi)，卻發(fā)現(xiàn)了驚人的一幕：一個年輕男子癱倒在床前，旁邊有嘔吐物，像是中毒了，生命垂危。頗有經(jīng)驗(yàn)的小偷并沒上前呼叫或是推拉古樂，而是急忙跳下窗子，在街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報了警?；谧约翰还獠实纳矸荩⊥挡桓易詧蠹议T，只簡單地說明事發(fā)地和中毒者的狀況，便趕緊放下電話，逃之夭夭。由于我們暫時還不能確定古樂是自殺還是他殺，只能說他是中毒吧。古樂暫住地是市邊區(qū)所屬的紅湖路，市邊區(qū)分局民警蔡威接警后，當(dāng)即呼叫了120，將古樂送往就近的慈安醫(yī)院搶救。”

“這么說古樂他還活著？”我不由一陣驚喜。

梁子兵皺起了眉頭：“活著倒是活著，但情況并不樂觀。我和在醫(yī)院等候消息的蔡威通了電話，他說經(jīng)化驗(yàn)，古樂是砒霜中毒，癥狀是呼吸困難，肝損害明顯，已陷入昏迷?！?/p>

小曲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說：“還以為這案子要結(jié)了呢！”

梁子兵安慰他說：“醫(yī)院正在盡全力搶救，一切皆有可能?！?/p>

小曲悶頭不吱聲。

我強(qiáng)壓下心中的遺憾說：“市邊區(qū)分局派人勘查現(xiàn)場了嗎？”

“他們的人應(yīng)該還在出租屋。昨夜接警后，當(dāng)即就派了刑偵人員和技術(shù)人員過去。他們找到了古樂隨身攜帶的身份證，進(jìn)行了比對，確認(rèn)是我們要找的人?！?/p>

我顧不上多問，拉著小曲就走。不知為什么，聽了梁子兵的情況介紹后，我感到了極度的不安，腦海里千絲萬縷的事攪在了一起。如果古樂能活下來還好，如果搶救無效，便又是一條生命的離去……如果他真的和無名女尸案扯上了關(guān)系，那么，如果是自殺，案情應(yīng)該變得明了；倘若是他殺，案情將變得更為復(fù)雜。

汽車在去紅湖路的路上不斷被前方的紅燈逼停，而我的思緒也不斷被種種可能連接、中斷。

紅湖路原本是一座極不起眼的小村莊，和大豐村一樣，也屬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小村莊被兼并后，拿到拆遷費(fèi)的原住戶大多都移居城里，于是，這里便成了外來打工者的聚居地，每天早晨和傍晚，一些肩背各種家什、衣衫破舊、灰頭土臉的體力勞動者，獨(dú)自在坑洼的街道上悶頭行走，就成了紅湖路的一景。

古樂應(yīng)該就是這些體力勞動者中的一員。也就是說，在殺死了女雇主，將得到的錢財揮霍一空后，他才搬到此地居住，并開始了繼續(xù)打工的生活。由此推論下去，他搬到此地居住最多也不過半年。

紅湖路139號，就是中毒者古樂住過的出租屋。出租屋沒有院落，倒是坐南朝北，當(dāng)初大概是一間村民用來放雜物的儲藏室，如今低矮的屋檐下，用紅油漆寫的“拆遷”兩字仍清晰可見。窗子已損壞，處于中間錯縫的狀態(tài)。除非里面用繩子捆綁，否則很難關(guān)閉。那個小偷正是瞅準(zhǔn)了這個可鉆的空子，才想跳窗而入。

出租屋門外并沒有拉黃線警戒，但有市邊區(qū)分局的兩名警察值守，我和小曲出示了證件，他們便示意我倆進(jìn)屋。

其實(shí)，在經(jīng)過小偷、120急救中心等人的進(jìn)進(jìn)出出之后，這里已無“現(xiàn)場”可言了。

單扇房門是虛掩著的。我特別留意了一下門鎖，是那種農(nóng)村常見的搭扣配三環(huán)吊鎖，現(xiàn)已損壞，應(yīng)該是警察救人破門時所為。房間最多有十平方米——靠窗子放著一張像是從垃圾堆揀來的單人木板床，其中有一條床腿是用磚頭墊起來的。床上一條臟得已分辨不出是灰色還是白色的被單堆在那兒，床頭有幾件舊衣服摞在了一起，可能是作枕頭用的?？块T的東側(cè)，有一個簡易的電子爐，上面放著一只燒水壺，旁邊還有一個滿身是坑的鋁鍋，鋁鍋敞著蓋子，可見里面吃剩的饅頭和燒餅等大小碎塊和半包咸菜。電子爐的上方，有一根半截塑料自來水管從墻縫里穿過來。在屋子的一角，有幾樣諸如瓦刀、錘子、鐵鍬等打零工用的工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整個小屋進(jìn)入視野的除了清貧就是寒酸，它仿佛在暗示著古樂“遺言”中的殺人動機(jī)——“那個女人很有錢，我很需要錢……”

“筆記本電腦呢？”自進(jìn)屋后，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小曲突然問道。

“我也在找。應(yīng)該帶回市邊區(qū)分局了吧?！?/p>

“我不是這個意思。馬哥，怎么看，這個古樂，都沒擁有筆記本電腦的經(jīng)濟(jì)能力。”

“他告訴黎晴，是女雇主給買的。”我說。

小曲像是接受了我的看法，說：“幸虧他保留了一樣有價值的東西，還用它給黎晴發(fā)了郵件，不然的話，他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咱們上哪兒找兇手啊！”

“這倒是。也不知市邊區(qū)分局昨晚在現(xiàn)場都有哪些發(fā)現(xiàn)？”

“恐怕他們最大的收獲也是從筆記本電腦上找到那封發(fā)給黎晴的郵件?！?/p>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頭。如果市邊區(qū)分局已看到了那封郵件，會火速上報刑偵支隊，可案發(fā)后，過了這么久，那邊卻沒有半點(diǎn)兒消息。也就是說，他們在沒有得到電腦的情況下，只是將此案作為普通自殺案在處理。那么，筆記本電腦又在誰的手里？小偷，應(yīng)該是被那個小偷順手牽羊了。盡管，在出了人命的現(xiàn)場，阻止了他進(jìn)一步的盜竊行為，卻不妨礙他帶走筆記本電腦。因?yàn)?，?dāng)時筆記本電腦肯定就放在古樂的手邊……

我拿出手機(jī)，撥通了市邊區(qū)分局刑事科李瑞鵬的電話。他是名經(jīng)驗(yàn)豐富、思維縝密的老偵查員，曾多次參與刑偵支隊的重案偵破，算是我的老熟人了。

電話接通，果然，老李昨晚就在案發(fā)現(xiàn)場。

“你現(xiàn)在哪兒？我們碰個頭吧！”我說。

老李人很爽快，說：“行！去霍家拉面館吧，那里離紅湖路近。我請你?！?/p>

小曲開車把我送到霍家拉面館，然后帶著黎晴的筆記本電腦，回刑偵處，請技術(shù)人員幫忙，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更多有用的信息。

我走進(jìn)拉面館時，騎摩托車過來的老李已等在了那里。他穿著黑藍(lán)色夾克便裝，運(yùn)動鞋，很普通的著裝，人也很普通，如果混在行人中，你還真看不出他是干刑偵這一行的。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拉面館比較清靜。我和老李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服務(wù)員拿來菜單，兩人都點(diǎn)了牛肉拉面。

喝著麥茶泡的溫吞水，我單刀直入地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臺筆記本電腦？”

聽了我的話，老李竟然咧嘴笑了，說：“筆記本電腦？你開什么玩笑啊，小馬，這個中毒的人用我老家的話說，真是窮得搖鈴鐺啦。他即使有過電腦，也早拿去換錢用了。對了，小馬，你怎么會想到他有電腦呢？”老李疑惑地問。

“他中毒前，給人發(fā)過一封郵件。”

“那會不會是從網(wǎng)吧發(fā)的？”

“難說?！蔽夷＠鈨煽傻鼗卮稹５拇_，有關(guān)筆記本電腦的事，一時半會兒，我還說不清楚。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困惑。于是，我岔開了話題，因?yàn)檫€有很多問題要問他，我問：“現(xiàn)場偵破，你們得出了怎樣的結(jié)論？”

“你是指自殺還是他殺？難說。我們到達(dá)現(xiàn)場時，這個叫古樂的青年已被120拉走，地上有一個倒了的空杯子和一堆嘔吐物。但這些只能證明他是砒霜中毒，其他，什么也說明不了。杯子上是他自己的指紋。不過，說是自殺，也不是沒有疑點(diǎn)?！?/p>

“你說說看?！?/p>

“問題出在門鎖上。據(jù)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的蔡威說，門從外面鎖上了，搭扣上掛著一把沉甸甸的三環(huán)鎖。為這，他們才不得不破門而入。你說這深更半夜的，他人都要死了，干嗎還要從外面把門鎖上，然后爬窗進(jìn)屋？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是，我們從窗臺上，找到了那個操南方口音穿三十七碼鞋的小偷的鞋印，并沒找到中毒者四十二碼的鞋印……”

“你的意思是有第三者入場？”

“也難說。因?yàn)楝F(xiàn)場除了小偷在爬窗子時，留下了幾個腳印和指紋外，沒有第三者存在的任何痕跡。如果真有第三者入場，也是個有一定反偵查能力的人，也許他是穿著保護(hù)行頭進(jìn)屋的。只是在離開時，他犯下了大錯，他想造成中毒者外出的假象，這樣，中毒者必死無疑，因此，他從外面鎖上了房門?！?/p>

我默默地聽著。

服務(wù)員用托盤端來了兩碗牛肉面，分別放到我倆的面前。我抄起筷子挑起一根拉面放進(jìn)嘴里嚼著，卻絲毫吃不出什么味道。

“如果還有第三者的話，這個案子就更復(fù)雜了。”我說。

“不過，誰會去殺這樣一個窮困潦倒的人？連小偷蹲在窗臺上巡視了一番，也望而卻步了?！?/p>

“那個小偷沒有入室？”

“沒有?，F(xiàn)場是這樣的，那間屋子北面的小窗子外，就是條馬路，剛好有路燈光能照進(jìn)來，因此，小偷爬上南邊的窗臺，整個房間便一覽無余了。推測阻止他入室的原因有二。一是他被中毒者嚇壞了，怕攤上人命官司；二是他被這貧窮給攔住了，他進(jìn)去干什么，那間屋子里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順手牽羊。”

這么說筆記本電腦不是小偷“順”走的？我在心里嘀咕著。按老李的說法，現(xiàn)場根本就沒有筆記本電腦，那么，古樂也只能是從某個網(wǎng)吧給黎晴發(fā)郵件。當(dāng)然，還要等技術(shù)人員對黎晴的電腦鑒定完畢才能下最后結(jié)論。姑且將古樂視為自殺，那么，他的行動路線便是：白天在某個農(nóng)貿(mào)集市買了砒霜，接著深夜去了網(wǎng)吧，給黎晴發(fā)完郵件后，回到出租屋，連門鎖也沒打開，便從窗子爬進(jìn)屋里，接了一杯自來水，將砒霜服下……可是，窗臺上沒有他的足跡。

有一群打工者涌進(jìn)拉面館，他們吵吵嚷嚷地在我們前后落座。拉面館熱鬧起來，我和老李心照不宣地將碗里剩下的拉面扒進(jìn)肚里，起身結(jié)賬。

來到外面，老李才問我：“那封郵件是誰接收的？”

“一個女孩兒?！?/p>

“他的女友？”

“不是。是資助過他的人。”

“什么內(nèi)容？”

“像是臨終遺言。主要是感謝女孩兒曾經(jīng)對他伸出的援手。還有，他說他殺了人，而所殺雇主似乎跟五仁礁無名女尸有關(guān)聯(lián)?！蔽宜餍院捅P托出。盡管眼下什么都不能確定，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但對老李，沒什么可隱瞞的。

“有點(diǎn)兒意思?！崩侠钫驹谀莾撼烈髁税肷尾耪f，“但愿他能活下來。”

“但愿吧！”我重復(fù)了一遍。

“要不，咱倆一起去慈安醫(yī)院看看他？”老李若有所思地說。

“就這樣?！蔽疑狭怂哪ν熊嚭笞?/p>

老李發(fā)動了車子。

穿過窄窄的豐盛胡同，馬上就該到慈安醫(yī)院了。車子剛拐出豐盛胡同，我的手機(jī)響了。聽到手機(jī)鈴聲，老李把車子停在了胡同一側(cè)說：“你接電話吧！”

我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的梁子兵亮著大嗓門兒說：“馬哥，案子有轉(zhuǎn)機(jī)了。海岸分局下屬的世林派出所反饋來一個消息，該所警員胡軍剛從外地辦案回來，聽說了五仁礁無名女尸案后，想起這樣一件事：去年夏天，有一位從東霞山區(qū)來的叫苗鳳的女人，到派出所請求幫她尋找失蹤的外孫女苗子。苗鳳留下的失蹤人信息，與死者有不少吻合的地方，年齡、身高、臉型、發(fā)型大致相似……”

“有照片嗎？”

“沒有。苗鳳說，本來她把外孫女的照片帶在身上，逢人就拿出來給人看，可不知怎么的，歪在電線桿下睡了一覺，照片就丟了，就為這，她才到派出所請求幫助?！?/p>

不等徐海亮說完，我就喊老李：“快送我回刑偵支隊！”

老李也沒多問，駕著摩托載著我風(fēng)馳電掣地往刑偵支隊趕。來到刑偵支隊的院子里，老李才問：“又有新情況了？”

“看來得馬上去趟東霞山區(qū)了。那邊有個失蹤者，跟五仁礁無名女尸好像有點(diǎn)兒對號?！?/p>

“那就跑一趟吧！近七八百里路呢，出了北黃鎮(zhèn)，往南那條盤山道可不好走?！?/p>

“對古樂中毒的調(diào)查，就拜托你了。還有，在無法確定他中毒原因的情形下，凡有人來電詢問他的情況，一律答復(fù)：他中毒不深，正在好轉(zhuǎn)?！蔽掖掖艺f。

老李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會去調(diào)查，昨天夜里到底有沒有人去過他的出租屋?！?/p>

“看來咱倆又要密切合作一回了?！?/p>

老李朝我彈了個響指。

四、苗子其人

東霞山區(qū)雖然和白云同在一個省份，卻分別占據(jù)著東西兩個點(diǎn)，相隔甚遠(yuǎn)。白云靠海，城市開放，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東霞是山區(qū)，地少山多，比較閉塞，經(jīng)濟(jì)也相對落后。

當(dāng)晚，我和小曲駕車進(jìn)入東霞山區(qū)時，天就黑了，只好在加油站附近一家私人開的小旅館貓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急急地往苗鳳所在的苗家莊趕。

苗家莊是個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子，幾十戶人家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大山的角落里。我和小曲來到村頭，向一位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人打聽苗鳳的住處，老人不說話，只是朝不遠(yuǎn)的山坡指了指。果然，山坡上一個老女人正挎著一籃子蔬菜走過來。

也許是著裝太老土的緣故，一身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中期的灰藍(lán)褲褂和滿頭灰白的頭發(fā)，讓苗鳳乍看顯得蒼老。不過她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手腳粗壯，人顯得挺有精神，實(shí)際年齡應(yīng)該不足六十歲。

“是苗阿姨嗎！”我和小曲迎了上去，想幫她提沉甸甸的一籃子蔬菜。苗鳳卻連連擺手，只顧在前面帶路。

苗鳳打開用籬笆圍成的院門，讓我們進(jìn)去。我和小曲站在院子中間的一會兒空當(dāng)兒，她已放下菜籃子，從屋里搬出兩只小木凳。

“你倆是從白云來的？”她用手扶著籬笆墻，上下打量著我們。

我和小曲面面相覷。我正納悶她怎么會不問一句，就放我們進(jìn)門。孰料，她早把我們看透了。

小曲禁不住問：“你怎么知道我們是從白云來的？”

苗鳳笑了起來，說：“無事不登三寶店。苗家莊這山旮旯，輕易不會有城里人來。我從坡上看到你倆站那兒，就知道是來找我的。你倆是白云的警察對不？”

“你看我們像嗎？”

“像。穿便裝我也能認(rèn)出警察。我在白云見過好多你們這樣打扮的警察，有一個姓趙的警察還給我買方便面吃。你們是為苗子的事來的?！?/p>

我邊點(diǎn)頭邊出示了證件。

“她人活著還是死了？”苗鳳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瑥乃歉纱嗬涞脑捳Z里，聽不出是憂慮還是無所謂。這真讓我不知所措。

我不得不岔開話題：“苗子是離家出走，還是其他原因失蹤的？”

“不是啦！不是啦！這丫頭才不理會我呢！主意多著呢，想咋著就咋著?！泵瑛P晃著腦袋，神情竟是很得意的樣子，“她從同林中學(xué)輟學(xué)后，跟著一個跑長途的南方人去廣州的模特學(xué)校上學(xué)，說是要在戲臺上走貓步。學(xué)得怎么樣，我不知道。反正，她就這么著慢慢地沒了音信?！?/p>

“她人在南方，你怎么想到去白云找她？”

“莊里在外面打工的二順子說在白云的大街上看見她了。還說她穿金戴銀，像電視上的二奶?！?/p>

穿金戴銀像二奶，這點(diǎn)與死者很吻合。死者的確是一身的名牌。我暗忖。

“二順子跟她打招呼了嗎？”

“招呼是打了，可苗子不理他，跳上出租車走人了?！?/p>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怕我跟她要錢唄！她不想讓我知道她發(fā)財了。”

“你去白云找她，就是為了要錢？”小曲不相信地問。

“還能為啥呢？她死她活關(guān)我屁事??！打她來我這兒的頭一天，她就沒把我這個姥姥放眼里，我也只當(dāng)個小畜生養(yǎng)她?！?/p>

“苗子的父母呢？”

“我都不知道她爹是誰，要不，苗子憑么要跟著我姓。苗子她媽十六歲就去東北闖蕩。她嫌我這個當(dāng)媽的給她丟臉。”

“你怎么給她丟臉了？”

“不說了，警察小兄弟，不說了。”苗鳳的臉上這才露出傷感的表情。

“可她還是把孩子送到你這兒。”小曲有點(diǎn)兒憤憤不平。

苗鳳又長嘆了一聲，說：“我也體諒她。一個女人在外面帶著孩子混不容易，她既然把孩子送回來了，我也只能接收了?！?/p>

“苗子來你這兒時有幾歲？”我問。

“七歲?！?/p>

“她今年多大了？”

“八月十二的生日，虛歲二十三啦！”

“她離家這么多年了？”

“可不是嘛！”

“你有苗子的照片嗎？”

“在白云弄丟了。苗子走時，把她的東西帶得雜毛不剩，就那一張照片，還是我要去白云時，從她的小學(xué)老師那兒討來的。對了，你們問這些，到底為啥呢？”

“為了幫你找苗子。”我搶上去說。

“哦，那先謝謝你們啦，警察小兄弟。我猜她是為了躲我，藏在了什么地方。你們早晚會找到她的?！?/p>

“你那么肯定她是藏起來了？你從沒想過她一個女孩兒在外面，會有危險？”我斟詞酌句地說。因我無法弄清苗鳳對苗子到底還有沒有感情，只能旁敲側(cè)擊。

想不到苗鳳哈哈大笑起來：“苗子會有危險？那才怪哩！她自小就跟貓似的鬼精鬼精的，就連睡覺也支棱著耳朵呢！”

可她還是遇害了。我在心里很不情愿地說。

在苗鳳這里，既見不到苗子的照片，又找不到苗子離家后的生活軌跡，我們只好告辭。

離開苗鳳家，我們徑直去了村里的小學(xué)校。

小學(xué)校設(shè)在村東頭的兩間平房里，乍看跟民居差不多，唯一不同處是房門的一側(cè)掛著塊木牌，上書：苗家莊小學(xué)

暑假期間，校園里不見孩子們的身影，只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蹲在一只大塑料盆前洗衣服。

我和小曲走上前，說要找小學(xué)校老師。她直起腰回答說：“我就是。”

我向她出示了證件。她自我介紹姓宋。

宋老師甩了甩手上的水，帶我們走進(jìn)空無一人的教室。

聽說我們是為了苗子而來。她的表情有些苦澀：“她出事了？”

我說她失蹤了，我們正在尋找。

“我能幫什么忙？”她問。

“把你知道的苗子的情況告訴我們。”

于是，宋老師毫無保留地給我們講了她所知道的苗子及苗子的家庭背景。

苗子從小長得就有模有樣呢！苗子是那種男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人，吸人眼球啊！

苗子是七歲那年，被她常年漂泊在外的媽媽送回到姥姥身邊的。苗子媽媽遠(yuǎn)走高飛的理由是，苗子的姥姥給她丟了臉。苗子的姥姥在鄉(xiāng)下算得上見多識廣卻又不安分的女人，和第一個丈夫離婚后，她就一直不停地嫁人，有的在一起過個三年五年，有的甚至只過一兩個月，就挾包袱走人。直到四十五歲，人老色衰了，苗子姥姥才帶著苗子媽媽回到她出生的老家。三間破房子是苗子姥姥的父母留下的。苗子姥姥在村里名聲不好，所以苗子媽媽在村里待不下去，小小年紀(jì)就只身去了東北。七八年之后，她回來了一趟，并帶回了苗子。

我不知道苗子媽媽喜歡還是厭惡苗子。但我發(fā)現(xiàn)苗子半點(diǎn)兒也不戀她的媽媽。她媽媽走的那天，我牽著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苗子的手，送她媽媽到村口。我對苗子說：“跟你媽說再見啊！”苗子一扭頭回答：“才不呢！我才不想再見她呢！”我問：“為什么？”苗子嘟著嘴說：“我煩她！”我猜想，這些年，苗子媽媽在外面并沒對苗子盡到做母親的義務(wù)。想到苗子像電視上的那些孩子一樣，被獨(dú)自鎖在出租房里，我的心里酸酸的，就想，以后在學(xué)校要把苗子像親生女兒一樣保護(hù)在身邊?？擅缱硬⒉活I(lǐng)我的情，更不跟我親近，有時，你越是想給她溫暖，她越是躲著你。就像喂不熟的野貓一樣，你愛撫它時，它卻伸爪子撓你。因此，苗子讀小學(xué)那幾年，沒有跟我建立起任何感情。她對班里的同學(xué)也一樣的疏離。

苗子剛滿十四歲，就傳出了風(fēng)流韻事。她和南方采購山貨的卡車司機(jī)玩得很歡，常常夜不歸宿。姥姥管不了她也不想管她。我覺得苗子的天性，不僅繼承了她媽媽的基因，其中也有姥姥的成分。

不過，苗子在村里比別的女孩兒活得要快樂，她不在乎別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客觀地說，她真的半點(diǎn)兒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那些喜歡她的男人，在喜歡她的男人跟前，她就像家養(yǎng)的寵物貓一樣溫順。她偎坐在卡車的副駕駛座上，一臉的討好模樣，讓人心生憐憫?？ㄜ囁緳C(jī)帶她進(jìn)城，給她買漂亮?xí)r尚的衣服和美味的食品。

苗子沒有朋友，同齡女孩兒們對她多是羨慕嫉妒恨。十四歲的苗子坐在同林鎮(zhèn)中學(xué)寬敞明亮的教室里，環(huán)顧四周，處處都是敵視的目光。

“真丟臉，昨天晚上我看見她坐小南方的卡車上了公路……”

“我要是校長，非把她趕出校園不可！”

“還有她姥姥，也不是個好東西！”

女生們下課時，常聚在一起，對苗子說三道四。但苗子依然我行我素，坐在教室中間第六排的座位上，腰直胸挺，儼然就是驕傲的公主范兒，全不把女生們的閑言碎語放在眼里。的確，苗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很差，她坐在那兒，杏眼瞪得溜圓，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卻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而是在想放學(xué)后，該找哪個卡車司機(jī)玩兒。

我愛人，苗子的班主任唐老師不喜歡她，但也不太討厭她。你還真是找不出苗子在課堂上有那種女生通常喜歡交頭接耳的小動作，相反，她嘴上就跟貼了封條似的，從不發(fā)聲。至于舉手回答問題，更是唐老師的奢望。因?yàn)槊缱釉谡n堂上中規(guī)中矩，所以，唐老師雖然沒有表揚(yáng)過她，卻也從沒點(diǎn)名批評過她。像苗子這樣的學(xué)生，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唐老師是人道主義者，學(xué)校只要不除苗子的名，他就會默許苗子坐在教室里，任憑女生們起哄，也無動于衷。再說，苗子能念到初中，還是鎮(zhèn)政府發(fā)動公職人員捐助的結(jié)果。她姥姥沒錢供她念書，有錢也不會供她念書。唐老師當(dāng)然不會剝奪苗子受教育的權(quán)利。

苗子初中剛畢業(yè)就跟著南方的卡車司機(jī)走了。走時，苗子跟誰也沒打招呼。不過，去年有一天，苗子的姥姥突然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苗子的照片，說是要去白云找她。我這才知道苗子去南方，是為了上模特學(xué)校。至于她怎么又到了白云，她姥姥沒說，我也沒打聽。

我把苗子在小學(xué)時唯一的一張畢業(yè)照給了苗子姥姥……

宋老師最后這句話讓我們心里涼了半截。看來在苗家莊是找不到一張苗子的照片了。

“苗子真的會失蹤嗎？”宋老師半信半疑地問，“我覺得她是藏起來了。”

宋老師跟苗子姥姥的看法一樣。

“很難說?！蔽液鼗卮?。

“關(guān)鍵是我們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兒？”小曲說。

宋老師一臉的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對了，你們?nèi)ネ种袑W(xué)找找看。苗子在那里念了三年書，應(yīng)該會留下張畢業(yè)照吧?！?/p>

這的確是個好的建議。

我和小曲告別了宋老師，立刻趕往同林中學(xué)。

苗家莊離同林中學(xué)大概有五華里光景，全是崎嶇的山間小路，我和小曲只能步行。好在山區(qū)的夏天比之城里要涼爽許多。這倒也好，讓我們有暇來整理一下最新得到的苗子的情況。

把一個活蹦亂跳既高傲又卑微既招男人愛又讓女人恨的女孩兒同五仁礁無名女尸畫等號，是一件讓人很痛苦的事情。幾年前，苗子離家去往南方的模特學(xué)校時，應(yīng)該是趾高氣揚(yáng)信心滿滿的，帶她走的南方卡車司機(jī)一定給她描畫了很美好的未來。然而，似乎她在南方?jīng)]有達(dá)到如期的結(jié)果，雖然這段時間她在南方干了什么，對我們來說還是空白，但苗子還是回到了北方的白云，這也許是對她在南方的不成功的佐證。但在白云的苗子卻成了有錢人，不僅穿著打扮像二奶，而且還雇上了勤雜工，出手闊綽地給對方開了高工資買了電腦。也因此，讓本該對她感激涕零的勤雜工，心生邪念……

“等一等，馬哥，這里有點(diǎn)兒講不通?！蔽液托∏呑哌呎f。但推論至此時，小曲打斷了我。

我不由放慢了腳步。

“從古樂給黎晴的信中，可見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黎晴不過借給他五千塊錢，他到死都沒有忘記感恩。而苗子不僅讓他脫離了繁重的體力勞動，而且還給了他優(yōu)厚的報酬，最終，他卻殘忍地殺害了她……這其中一定還發(fā)生了別的事情?！?/p>

小曲的分析很有道理。這也是我難以釋懷的疑點(diǎn)。小曲說：“為錢殺人對古樂來說，是不合情理的。那么是為情所困？古樂愛上了被人包養(yǎng)的苗子……”

“誰知道呢？這案子眼下正應(yīng)了警校老師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越是簡單的也越是復(fù)雜?！?/p>

“市邊分局的李尚鵬在出租屋也發(fā)現(xiàn)了幾個疑點(diǎn)，他會去調(diào)查古樂中毒時是否有人到過那里?！蔽疑钣懈杏|地說。

“也是個棘手的活兒。紅湖路那一帶沒安攝像頭，暫居人口很雜?！?/p>

“他是老偵查員，應(yīng)該會有辦法的。”

我和小曲正說著，手機(jī)響了。我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是黎晴的。于是，我便走到路邊，按了接聽鍵。

“警察哥哥您好嗎？是我耶，黎晴呀！”

“聽出來了。你還好吧？”我不無關(guān)切地問。

“還好啦！就是很擔(dān)心古樂。你們找到他了嗎？他還活著嗎？”

“嗯，找到他了。他中毒不深，正在好轉(zhuǎn)。”

電話那頭，黎晴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太好啦！只是……只是他真的是兇手嗎？”

“暫時還不能下這個結(jié)論。”

我剛想說聲“再見”，黎晴又小心翼翼地問：“警察哥哥，不好意思啦，想知道你們什么時候能還我電腦呀？”

“我現(xiàn)在不在白云。等回去后，會盡快還你的。”

“哦，你現(xiàn)在在外面?。亢苓h(yuǎn)嗎？沒關(guān)系的。就等您回來再說。”

同林中學(xué)的校長不在。校長助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接待了我們。這位讓我們叫他小邵的小伙子既熱情又直率，很善于溝通。

我講明來意，為了不在當(dāng)?shù)匾鸹靵y，我也有意避開了苗子與無名女尸的關(guān)聯(lián)，只說是為了幫她姥姥找人。

小邵想了想說：“管理學(xué)生檔案的常老師那里應(yīng)該有苗子的畢業(yè)照，最起碼也有班級合影?！?/p>

這讓我不由松了一口氣。

但他接著又說：“不過，常老師趁暑假去海南探望在島上服役的丈夫了，恐怕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币娢掖笫?，他忙補(bǔ)上一句，“尋人是大事！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會盡快跟常老師聯(lián)系，一旦找到苗子的照片，就給你們快遞過去。”

也只能這樣了。我叮囑他先翻拍幾張，以防丟失。他立刻答應(yīng)下來，并和我互換了名片。

臨走時，我很隨意地問小邵：“你認(rèn)識苗子嗎？”

小邵的臉突地紅了：“她和我同班?！?/p>

“你覺得苗子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她嘛，很不一般。我還真是摸不透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兒，也許用百變來形容比較恰當(dāng)?！?/p>

我注意到小邵對苗子的評價非褒也非貶。百變的苗子——高傲，溫順，自私，出手大方，孤僻的初中女生，卡車司機(jī)們的小寵愛，有錢人包養(yǎng)的情婦，打工青年古樂癡情的女人……這就是死者苗子嗎？

五、黎晴的替身

東霞山區(qū)之行，看似一無所得，但對苗子這個人，卻有了大致的了解。

回到白云，我馬上聯(lián)系了老李，約定在市邊分局門口見面。

“我在走訪出租車司機(jī)時，一位胡姓司機(jī)給我講了這樣一件事。”老李說。

——出事那天夜里十點(diǎn)多鐘，老胡駕著出租車在海濱路上攬客，車子行駛到大福源超市時，一個身穿黑色套裝、戴灰色寬邊遮陽帽的老女人，提著只黑色手包，站在大福源超市對面的路燈下，朝他招手。老胡停下車子，搖下車窗，問去哪兒，老女人回答：南江路。說著就打開后座的車門，坐了進(jìn)去。路上，老女人一直低著頭擺弄手包，始終沒說一句話。車子到了南江路時，老胡提醒她：南江路到了，你在哪兒下車？老女人往窗外看了一眼，回答：要不，到紅湖路再說吧。于是，老胡繼續(xù)開車。在紅湖路一條偏僻的小巷口，老女人讓老胡停車。她將五十元錢遞給老胡，也不等找零，就打開車門走了。老胡在她身后喊著找零和車票，老女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只是快速地朝著小巷深處走去。

“我們交談時，老胡細(xì)細(xì)地回想著那晚的情景，說當(dāng)時他就覺得蹊蹺，尤其是深更半夜，老女人頭上戴的那頂寬邊遮陽帽，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也讓他始終沒有看清她的臉。”

“老胡估計她有多大年紀(jì)？”

“五十歲左右吧！”

“老女人是本地口音嗎？”

“老胡說是本地口音沒錯。嗓音有點(diǎn)兒沙啞，但聽著很親切。老胡還拉我去了紅湖路那條巷子，從那條南北巷子出來，一條單車道土路的對面，就是古樂住的出租屋……”

“由此看來，現(xiàn)場也許真有個第三者?！敝皇牵吓伺c古樂又是什么關(guān)系？會是他的家人嗎？后一句話我是在心里說的。

“有第三者的現(xiàn)場似乎更合理。否則，很難解釋房門為什么要從外面鎖上?！?/p>

“對了，古樂有好轉(zhuǎn)嗎？”

“我正想告訴你，在等你的當(dāng)口，蔡威來電話說，他已去世了?！?/p>

這真是個壞消息！

古樂的死，讓一條很有希望的線索又?jǐn)嗔?，我不免有些沮喪。接下來，這案中之案，又將是怎樣的謎團(tuán)？

期間，我最焦心的就是什么時候能拿到苗子的照片。畢竟，確定下無名女尸是誰，對案中案的偵破，應(yīng)該會事半功倍。還好，我們遇到了一個辦事認(rèn)真的年輕人，五天之后，專案組收到了小邵發(fā)來的快遞。

我從徐海亮手里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喊出聲來。

照片上的女孩兒留著鄉(xiāng)村中學(xué)女生那種運(yùn)動員式的短發(fā)，杏眼朝一邊瞥著，細(xì)長的脖頸微微上揚(yáng)，嘟著嘴，一臉冷漠地面對鏡頭。雖然女孩兒只是十四五歲的樣子，但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黎晴。

“怎么會是她？”這話我是未經(jīng)大腦脫口而出的。小曲也湊了過來。

一旁的徐海亮瞇著眼睛，不知所以地看著我。

“太、太他媽的荒誕了！”半晌，小曲沒頭沒腦地罵了一句。

徐海亮又不解地望向小曲。

我剛想給他解釋，手機(jī)響了。電話是葛陽打來的，他說他就在大門口。我趕緊跑了出去。

“馬警官，我找到那只貓了?！蔽覄偟酱箝T口，葛陽就提著只貓籠子迎上來?！盀榱税研〖一飵Ыo您看，我借了同事家的貓籠子，放在摩托車后面，一連在海藍(lán)旅館蹲了三個晚上，終于逮著它了?！?/p>

我禁不住彎腰去查看籠中的白貓，小家伙大概受了驚嚇，乖乖地縮在籠子里，支棱著耳朵，瞇著眼睛，一副聽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樣子。

“就是它?！蔽艺f。就像一眼就認(rèn)出它的主人一樣，我也一眼就認(rèn)出了白雪公主。

不解其意的葛陽忙說：“沒錯。它就是幫我們找到受害人的大功臣?！?/p>

我朝葛陽伸出手說：“謝謝你，小葛。把它借我用用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不過，馬警官，您得給它買點(diǎn)兒好吃的。”葛陽把貓籠子遞給我。

“這沒問題。你這么喜歡它??？”我接過貓籠子，隨口說道。

葛陽不舍地說：“喜歡有什么用？反正還得還給它的主人！”

“如果不用還呢？”

“那我就收養(yǎng)它?！?/p>

我朝他狡黠地一笑說：“你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我和小曲及司機(jī)小陳，開著一輛面包車，又來到了黎晴家。

像前幾次一樣，黎晴一聽到敲門聲，就打開門，來到院門口迎接我們。

“警察哥哥，是來還我電腦的吧？”她望著我問，竟絲毫沒有理會小曲手里的貓籠子。

“電腦是黎晴的，沒錯吧？”我說，“所以，電腦無法歸還你了。”

“電腦當(dāng)然是黎晴的。警察哥哥就像說繞口令呢！”黎晴似乎真的把我的話當(dāng)成了玩笑。

“這是你的白雪公主吧？”小曲將手里的貓籠子往前伸了伸。

一直可憐巴巴地趴在籠子里的白雪公主見到黎晴，立刻直起了身子，做出要往外沖的樣子。

黎晴愣了一下，扭過頭說：“警察哥哥弄錯了。我的白雪公主正在屋里睡覺呢！”

“哦。是這樣啊！那我把它放回面包車了。”

小曲提著貓籠子往回走的當(dāng)兒，白雪公主開始奮力地掙扎哀號。黎晴對此無動于衷，臉上依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

“我來是有好消息告訴你?！蔽抑币曋难劬φf。

黎晴興奮地說：“好消息？是古樂？他活過來了？”一連三個問號。

這時，空手走過來的小曲補(bǔ)上了一句：“那老頭兒賣的是假藥。”

“老頭兒賣假藥？”黎晴仍像是沒聽明白，不由重復(fù)了一句。

“對呀！所以古樂才死里逃生。”

“昨天晚上，我倆去了醫(yī)院，和古樂談了很久，他講了許多令人吃驚的事?！蔽夜室饴龡l斯理地說。

“他都承認(rèn)啦？”黎晴頗為關(guān)切地問。

“承認(rèn)什么？”我反問了一句。接著，我用商量的口氣說：“要不，咱們進(jìn)屋談吧，有些事得讓你知道?！?/p>

黎晴沒有反對。于是，小曲走在前面，黎晴走在中間，我壓軸走在最后。

一進(jìn)屋，黎晴就搶先坐到沙發(fā)上，腦袋朝后仰倚著沙發(fā)背，手臂向上，搭在腦袋兩側(cè)，眼睛微瞇，兩腿朝前伸直，那姿勢看上去既放肆又舒坦。這野性大發(fā)毫無優(yōu)雅可言的坐姿，讓我確信，她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也確信，她已明白自己被我們找到了。因此，她扮演的高中女生的角色也就此結(jié)束了。

我折曲著一條腿，坐到沙發(fā)的另一頭，面對黎晴。小曲靠書桌坐下，順勢從衣袋里取出本和筆，準(zhǔn)備做記錄。

于是，我開始主動出擊，說：“古樂說他不是兇手，也沒有給你發(fā)那封郵件，更沒有服毒自殺?！?/p>

黎晴開心地笑了：“警察哥哥，你倆干嗎這么嚴(yán)肅，是要審問我嗎？要真是那樣的話，你們就違法啦，我可是未成年人?。　?/p>

我也笑了。我決定徹底揭穿她的把戲：“得了吧，苗子，你今年都二十二歲了，騙誰呀？你作為黎晴的替身就到此為止吧！你扮演高中女生的角色也就此打住吧！”

也許角色的轉(zhuǎn)換太突然，讓她一時無法適應(yīng)，因此，她的目光中有懵懂的成分。

“苗子，我們?nèi)チ藮|霞山區(qū)。又派人到黎晴的家鄉(xiāng)——安徽黃山附近的一個小山村做了細(xì)致的調(diào)查?！?/p>

“你們是怎么找到黎晴家鄉(xiāng)的？”

“我們的電腦專家恢復(fù)了黎晴電腦上被清除的所有文件。”

苗子有些驚訝地輕輕啊了一聲。

“黎晴和苗子一樣，也是父母離異后，跟著祖父母長大，很小就獨(dú)自出來闖蕩，并和苗子上了同一所模特學(xué)校……”

不等我說完。苗子就打斷了我的話：“你們還知道些什么？”說這話時，她改用北方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的腔調(diào)，不再“啊呀耶啦”的了。

“你是指黎晴還是苗子？”

“當(dāng)然是指她們兩人。”

“你別急嘛！黎晴和苗子是分不開的。這點(diǎn)你還不明白嗎？”小曲插話說。

苗子突然把手伸到腦后，噌地一下，扯掉了馬尾辮上的皮筋，霎時，一頭烏發(fā)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她那曾是純真、活潑的大眼睛，在縷縷發(fā)絲的后面，變得神秘莫測——這大概就是她從十七歲的黎晴還原為二十二歲的苗子的第一步吧！

苗子接上去說：“您說對了，黎晴和苗子是分不開的，到死都分不開。在模特學(xué)校，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倆是姐妹雙姝。她們并不是長得多么像，而是共同的愛好和追求。她倆是真正的學(xué)霸，總能想出好點(diǎn)子，讓那些傻妹兒乖乖服從，連男生也聽苗子和黎晴的指揮。可后來，傍上倒霉的土豪副市長的卻是黎晴，不是苗子。苗子對此一直耿耿于懷。還好，才半年的工夫，土豪副市長就因車禍蹬腿了……”

“不對。是苗子和黎晴一起制造了車禍。目的是為了侵吞副市長在白云買下的金橡樹別墅。雖然，別墅的戶主就是黎晴，但她還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這位窮奢極欲的副市長落馬，劣跡敗露，自己會落得人財兩空。因此，就想到早早結(jié)束他的性命，徹底與他斬斷聯(lián)系?！?/p>

對我揭露的另一起命案，苗子并不感到吃驚，甚至安然自若，她只是興趣盎然地問我：“這些，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發(fā)生在江蘇境內(nèi)的那起車禍，當(dāng)?shù)鼐揭婚_始就認(rèn)定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從未停止調(diào)查。但為了掩蓋丈夫的丑行，知情的副市長妻子始終保持緘默。直到發(fā)現(xiàn)警方把她作為嫌疑人之一時，她才交出了從丈夫手機(jī)里竊取的黎晴的照片及曖昧短信。就在我們?nèi)|霞山區(qū)調(diào)查苗子的時候，江蘇警方也來到白云，尋找黎晴。”

“結(jié)果呢？”苗子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刑偵技術(shù)人員將照片與無名女尸進(jìn)行了認(rèn)真的比對之后，確認(rèn)死者就是黎晴。”

“哼嗯！”苗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還有呢？”她拿眼斜睨著我問。

“還有，從電腦恢復(fù)的文件中，我們發(fā)現(xiàn)黎晴對苗子很青睞，在制造車禍的計劃中，與苗子往來了不少郵件。”

“然后呢？”苗子冷冷地繼續(xù)問。

我以淡漠的口吻回敬了她：“下面該你出場了。講講苗子為什么要?dú)⒑枨纾俊?/p>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她嗔怪地嘟著嘴巴：“苗子沒有殺害黎晴。是古樂殺了她。”

“那就說說古樂為什么殺害黎晴？”

“很簡單的理由。古樂喜歡苗子，古樂要為苗子報仇?！闭f到這兒，苗子突然打住話頭，若有所思地瞪著我，“難道古樂對你們說謊了？把罪責(zé)全推到苗子身上？”

“也不全是。”

“苗子真的沒有殺人。苗子參與制造那起車禍，也是上了黎晴的當(dāng)。苗子從模特學(xué)校畢業(yè)后，成了無業(yè)游民，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就在這時，黎晴聯(lián)系上苗子，答應(yīng)事成后給苗子一百萬元，還答應(yīng)將金橡樹別墅分一半給苗子。”

“事成后她毀約了？”

“沒錯。黎晴背著苗子偷偷賣掉別墅，想投資移民國外。但苗子是誰呀，苗子是睡覺都支棱著耳朵的貓咪。苗子識破了黎晴的詭計，但苗子不想讓自己的手上沾血，就利用了古樂的癡情，還給他編了一個故事?！?/p>

“編故事可是苗子的特長啊！”

“你們想聽嗎？”

“全說出來吧！”小曲催促道。

苗子俏皮地眨眨眼睛說：“放心吧，苗子會合盤托出的。事到如今，藏頭掖尾對苗子還有什么用？苗子是為了錢才活在這個世界上，重新過苦日子，跟下地獄有什么兩樣？”

我和小曲一邊聽著苗子的表白，一邊靜靜地等待著苗子的下文。

有一件事得先做個交代，那就是借錢給古樂的人，的確是苗子，只不過借錢的地點(diǎn)是在金橡樹別墅。這期間，二奶黎晴正懷揣著土豪副市長貪污的大筆金錢，在國外揮霍，卻像使喚仆人那樣，把裝修別墅的重任推給了苗子。這讓苗子怨氣沖天，心懷殺機(jī)。其實(shí)，即使黎晴按約付酬給苗子，也難免一死。在苗子看來，讓黎晴這樣一個遠(yuǎn)在異鄉(xiāng)、暗藏地下、無親無故且包養(yǎng)人已離世的二奶消失，根本就無人追究。因此，她很快就物色了古樂這樣一個涉世不深、深深迷戀她、可為她兩肋插刀的人。

別墅裝修結(jié)束，裝修隊撤離，古樂卻留了下來。苗子讓他暫住在金橡樹別墅的頂樓，請他陪著買家具，做些善后的小活計。苗子答應(yīng)要為他介紹一份與他的帥氣相吻合的工作。

一天，兩人在商場里，苗子讓古樂試穿一件阿瑪尼西裝。開始，古樂以為是在幫別人試衣，所以，就小心翼翼地將西裝套到身上，不料，隨后，苗子卻買下了這件價格昂貴的西裝，送給他。

古樂說什么也不肯接受。

苗子卻真心地勸他收下，說：“這件西裝很適合你。它有一種‘不著痕跡的優(yōu)雅，我想讓你穿著它走上一個嶄新的工作崗位……”

聽著苗子的話，古樂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他語無倫次地說著。

苗子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別說感謝的話。因?yàn)槲覑勰恪诮鹣饦鋭e墅，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上了你，自那以后，我就再也無法忘記你。無論我醒著還是睡著，腦海里晃動的都是你的身影……”

“第一次？可我……根本都不敢看你?！?/p>

“你在說什么呀。在我的面前，你完全用不著自卑，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帥氣?！?/p>

自這一天起，古樂由苗子的借債人，升格為戀人。他沒有勇氣也沒有理由拒絕苗子。

兩個月后的一天，苗子開著黎晴的轎車，帶古樂去了她的居所——位于白云市市中區(qū)的一座商住兩用大樓的第十七層。在這個典雅、溫馨的小房間里，她不僅請古樂喝了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而且，微醉的她，還主動獻(xiàn)吻古樂。

但微醉的苗子并沒因喝多了酒而興奮起來，相反，她變得無比憂傷，無比柔弱。她蜷縮在古樂的懷里，毛茸茸的腦袋抵著古樂的臂膀，眼睛里滿是哀怨。

這讓古樂感到手足無措，他不敢去觸摸她，他無法想象自己這雙粗糙的大手與她工筆畫般細(xì)膩的皮膚摩擦，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后果。因此，他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木頭人般地坐在那兒，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來，苗子慢慢地離開了他的懷抱，用淚眼凝望著他說：“我可以信任你嗎？”

“難道你信不過我？”苗子這樣問，讓古樂感到有些委屈。

“那你愿意為我做任何事嗎？”

“這還用說嗎？”

苗子使勁咬了咬嘴唇，強(qiáng)忍住沒讓眼淚流出來：“其實(shí)，在這個世界上，你算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有些事情也許我早就應(yīng)該讓你知道……我是南方一個中等城市市長的獨(dú)生女兒，我父親是個貪欲和淫欲都極其旺盛的男人，他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強(qiáng)取豪奪，積累起千萬資產(chǎn)，并包養(yǎng)了一個二奶……”她泣不成聲地說不下去了。

古樂不敢相信地張大了嘴巴，像是在聽一個故事，又像是在看一部電視連續(xù)劇。官員貪污腐敗，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新鮮的是自己深愛著的女孩兒說的是她的父親。

“我媽媽是個十分軟弱的女人，在得知了父親的丑行后，不堪凌辱服毒自殺了……”她開始嚶嚶地哭出聲來。

“這太悲慘了！”

“但我決不會步媽媽的后塵。我來白云，就是想為媽媽報仇。”

“來白云為你媽媽報仇？”古樂不解地看著她，“難道你父親的劣跡是在白云犯下的？你要揭發(fā)他？”

苗子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淚水，輕輕搖了搖頭：“說來蹊蹺，我媽媽自殺不久，我父親就在一次出差的路上遭遇車禍身亡。我常常想，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就這樣，我?guī)е赣H貪污的巨額贓款，只身來到白云。因?yàn)?，那個讓媽媽蒙羞的女人就在白云?！?/p>

“你找到她了？”古樂試探地問。

苗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住哪兒？”

“我父親在白云的東部海岸邊，為她買了絕版豪宅。”

“你要把房子奪回來？”

苗子又輕輕地?fù)u了搖頭：“房子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要……”她突然緘口不語了。

古樂沒有催促她說下去。

苗子憂郁的目光里霍地有了一股狠勁：“我要……我要讓那個女人為媽媽償命！”

苗子的話一出口，古樂便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苗子的故事戛然而止。

“繼續(xù)往下講！”小曲催促著。

苗子似乎對自己的故事有點(diǎn)兒煩，“還是長話短說吧！”她把頭發(fā)撩到腦后，頓了頓，“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古樂還是被苗子的真情打動了！他不僅殺了黎晴，還毀了她的容，然后和苗子一起將黎晴埋在海藍(lán)旅館的廢墟下。古樂殺害黎晴的具體細(xì)節(jié)，等到了審訊室，苗子再細(xì)細(xì)地講。后來，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事發(fā)后，苗子趕緊搬進(jìn)這所離案發(fā)地最近的出租房里，充當(dāng)子虛烏有的南方經(jīng)商夫婦上中學(xué)的女兒……苗子連睡覺都支棱著耳朵呢，每時每刻都在探聽警方的動靜。苗子原以為古樂一死，這案子就結(jié)了，沒想到事與愿違……”

“苗子很聰明也很愚蠢?！蔽艺f。

苗子晃著腦袋，有些激動地承認(rèn)了：“是呀，您說得很對！她支棱著耳朵睡覺，還是失手了。有好幾件事，苗子處理的方式都是錯誤的?！?/p>

“說說看！”我和小曲一齊望向她。

苗子的臉上露出深深的悔恨：“先說古樂吧。殺死黎晴后，他的精神就崩潰了，成天龜縮在苗子為他租下的紅湖路的房子里。苗子害怕他會去公安局自首，于是，那天深夜，扮成老女人的苗子連恐嚇帶勸說地讓他服下了毒藥。應(yīng)該說，前幾步棋，苗子都走對了，只是臨離開時，苗子不該鎖上門。這真是天大的敗筆?？僧?dāng)時就擔(dān)心他會爬到門外喊救命。還有，苗子從網(wǎng)吧里給苗子發(fā)那封郵件，又說古樂有一臺筆記本電腦，都十分不妥，明擺著，古樂住在那種地方，怎么會有筆記本電腦？但苗子一開始就編錯了故事。如果是一封從郵局發(fā)出的信，應(yīng)該更穩(wěn)妥，但情急之中，苗子還是這么干了。再就是苗子不該把電腦里的文件刪得那么干凈，這反而讓你們產(chǎn)生了懷疑……”說完這些后，苗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你不想知道我們是怎么發(fā)現(xiàn)藏尸的地方嗎？”過了一會兒，我問。

“這都是白雪公主的功勞?！彼芷届o地說，“你們第一次登門，苗子就知道恐怕是白雪公主惹的禍。因?yàn)槊缱雍凸艠烽_著黎晴的車運(yùn)送尸體時，它一直跟在后面……”

“黎晴的車呢？”

“放在苗子原住地的車庫里。從那上面你們找不到任何痕跡?！?/p>

“有一件事我想不通，苗子為什么沒有像殺害黎晴那樣殺害白雪公主？”小曲問。

“首先，她是苗子撿回來的流浪貓，是苗子的貓，苗子很喜歡她。苗子愛白雪公主，就像苗子愛自己一樣。流浪貓，這和苗子的命運(yùn)多相似?。“l(fā)現(xiàn)白雪公主壞了苗子的事后，有好幾回想殺死它，可就是下不了手。殺死和自己同命運(yùn)的白雪公主，和殺死苗子有什么兩樣??！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殺了白雪公主，只會加重你們的懷疑。它時有時無地活著，反倒會迷惑你們，不是嗎？”

小曲只是苦笑笑，沒有回答。

“苗子既然已發(fā)現(xiàn)白雪公主壞了事，為什么不帶著它逃走呢？為什么還要留在本市，甚至還住在黎晴的房子里？”我也問了一個難以理解的問題。

“哈，你是在逗苗子玩吧？”

“不，我是認(rèn)真的?！?/p>

“難道你連這也不明白？苗子所犯下的種種過錯，其實(shí)都是為了一個目標(biāo)：不再流浪。過安定、富裕、隨心所欲的生活。房子是黎晴的，房產(chǎn)證上寫的是黎晴的名字，苗子無法賣出也無法帶走，只能住進(jìn)去。當(dāng)然，苗子從未想過白雪公主會在不經(jīng)意中壞了苗子的事，苗子始終認(rèn)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天衣無縫的……就明說了吧，苗子殺人，不是為了在逃亡的路上繼續(xù)流浪，而是為了能安逸地享受眼前的時光……”

我不想再說什么。我站了起來。

苗子立刻警覺地問：“要帶苗子走嗎？”

“是的?！?/p>

但她仍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并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小曲把手伸進(jìn)口袋。

苗子立刻用懇求的目光望向我：“別給苗子戴手銬。就讓苗子再做一回黎晴，像以往那樣，和警察哥哥和平共處。”

“唉，我也多么希望你仍然是中學(xué)女生黎晴?。　毙∏鷩@了一口氣，只是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做記錄時汗?jié)竦氖中摹?/p>

苗子這才緩緩地站起身。

像進(jìn)屋時一樣，小曲走在前面，苗子走在中間，我走在最后。

來到面包車旁，小曲打開車門時，他身后的苗子突然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說：“警察哥哥，你要把白雪公主帶到哪兒？”

小曲搶白她一句：“你都不想認(rèn)它！”

“那是黎晴的錯，與苗子無關(guān)?！泵缱泳故且荒樀臒o辜。

我在她身后說：“我們已經(jīng)找到收留白雪公主的人了?！?/p>

苗子回過頭說：“呀，警察哥哥想得真周到啊！”她嗲聲嗲氣地拖著南方腔，仿佛真的又成了中學(xué)生黎晴。

我朝苗子揮揮手，示意她上車。

司機(jī)發(fā)動了車子。

一路上，苗子就像籠中的白雪公主一樣，縮著脖子，蜷著身子，十分溫順地坐在我和小曲中間。

百變女孩兒！我在心里重復(fù)著小邵對她的評價。這會兒，她是變回了自己還是其他什么人？但她更像她的貓。我想。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

繪圖/王維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