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丁
蘇文是深圳一家手機通信公司的老員工,愛崗敬業(yè)的他把客戶當上帝,每次去機場接客戶都是親力親為。2012年10月26日,天氣陰有陣雨,深秋時節(jié)的深圳卻依然讓人感到悶熱難當。蘇文在這一天也不例外,他又是提前兩個小時到了機場。
如此熱情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簽合同,蘇文一心念著要把這個合同給簽了,心中也因此多了幾分急切。到了機場候機廳,他發(fā)現(xiàn)飛機還有一段時間才到,便坐下來用手機上的計算器清算幾天來的賬目。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忽然,蘇文意識到,平日業(yè)務往來頻繁的他,手機一小時都沒響!蘇文感到奇怪。定睛一瞧,蘇文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奇怪了!”蘇文依據(jù)老經驗,不停地開機、關機、重啟。今天老天似乎都在和他作對,N遍重復作業(yè)后,手機仍沒有一絲信號。蘇文將手機舉過頭頂,信號依然無影無蹤。
對于蘇文來說,手機是他重要的工作平臺,客戶失聯(lián)意味著合同要打水漂。他心想,估計機場周圍信號都不好吧,得了,還有一會兒飛機才降落,出去打電話好了,反正機場鬧哄哄的。
他跑到停車場,開上自己的車離開了機場。微弱的信號開始頻頻閃動,在車開出五百米后,手機信號顯示一格。
隨著汽車駛遠,短信的提醒鈴聲嗡嗡嗡地叫了起來……
“買機票快捷好省,改簽、定位一個電話搞定,全國各航段機票三折起。趕快拿起你手中的電話撥打0755-8248××××?!边@樣一條推銷廣告在他的手機短信中顯得格格不入。
買什么機票,推銷機票都推銷到我的手機上來了!他在心里憤憤不平地埋怨道。
到了離機場三公里開外的地方,蘇文將車停下。他拿出電話,開始和之前約好的另一個客戶溝通。漸漸地,蘇文的嘴角時不時上揚,甚至樂出了聲?!皼]問題,明天就去您公司把合同簽了!真是太感謝您的幫助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蘇文在手機應用軟件里查到,所接客戶乘坐的航班已經在13點15分安全抵達深圳。
13點25分,蘇文連打了兩遍那位客戶的手機,都是“暫時無法接通”。這時他才記起,機場沒信號,客戶的電話怎么可能打得通!
蘇文馬上掉頭,將車駛回了機場。急剎,停穩(wěn),開門,他箭一般地沖進接機大廳??刹磺傻氖牵K文與客戶從未見過面?!吧n天!這不是玩我嘛!一旦接不到,合同簽不上不說,工作估計都難保。”
此時,蘇文不知是該回候機廳繼續(xù)找人,還是該回公司。不能讓醞釀這么久的方案打水漂!蘇文想起了接站的笨辦法,他在行李打包處買了一塊紙板,寫下客戶的大名,高高舉起。
出口處,蘇文舉著牌子來回奔跑,生怕錯過了客戶。無巧不成書,在蘇文不知跑了多少個來回時,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你是通信公司的蘇文?”
“你是……”
“我是重慶過來的劉嘉??!”
虛驚一場!客戶總算接到了!
“我一直給你打電話都打不通,深圳這么大的機場,想不到手機信號這么差!”
“誰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來機場接人,信號都不錯,但是今天居然沒信號!幸虧接到你了,不然就麻煩了!”
客戶是接到了,但蘇文還是咽不下這口氣,解不開這個疑問。堂堂的國際機場,偌大的候機廳,怎么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事后他多方打聽,才從中國移動深圳分公司處了解到,自9月下旬開始,他們陸續(xù)接到用戶投訴,反映機場及其附近的信號差。
這是怎么回事呢?
據(jù)說,含蓄、內斂的北歐人擁有炙熱而豐富的浪漫情懷,卻不像美國人那樣善于大膽表達。需求決定供給。突然有一天,聰慧的芬蘭人靈機一動,短信這種既自然又快捷的交流方式便應運而生了。
1992年,世界上第一條短信在英國沃爾豐的GSM(全球移動通信系統(tǒng))網絡上通過PC(個人計算機)向移動電話發(fā)送成功。誰曾料想,當初為解決人們打電話不便、手機話費過高而推出的“緩沖”服務,竟會對人們的日常生活乃至經濟、政治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我國是1998年開通手機短信的,隨著通信網絡的不斷發(fā)展,使用短信的手機用戶逐年增多。目前,中國已成為短信使用量增長最快的國家。尤其是近幾年來,手機短信由原來單一的純文本形式逐漸向融聲音、圖片、文字于一體的多媒體形式轉化,短信不僅成為傳播信息的主要載體,而且作為一種新的文化方式為人們所喜聞樂見。從某種意義上說,愛情短信、幽默短信、友情短信、節(jié)日祝福短信和工作短信等不同用途的短信段子,既是對快節(jié)奏生活的積極適應,也是加強溝通、密切聯(lián)系的有效渠道,更是對人們精神文化需求的滿足與關照。
手機短信所創(chuàng)造的經濟效益也是顯著的。僅以春節(jié)拜年短信為例,這種集娛樂、休閑、問候、交流于一體的通訊,近些年來形成了頗為可觀的“拇指經濟”效應。據(jù)2009年中國移動、中國聯(lián)通、中國電信三大電信運營商估算,從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六,全國手機短信發(fā)送量將超過一百八十億條,如果按每條0.1元的價格進行計算,春節(jié)七天假期,僅短信收費這一項信息服務,其毛收入便可高達十八億元。
一些投機取巧的不法分子看到了短信經濟背后的巨大“商機”,各式各樣的垃圾短信迅速泛濫成災。
從最初的廣告:“想買房么?京郊新盤跳樓價”、“尊敬的聯(lián)通用戶,恭喜您在線時長超過一千分鐘,特贈送砸金蛋送百元話費,多砸多送”……到如今的詐騙:“你好,我是房東,請將房租打到我愛人的賬戶上,卡號為……”、“尊敬的客戶,您的U盾將在今日失效,請速登錄我行網站進行系統(tǒng)維護,由此給您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垃圾短信大致可分為五類:第一類是騷擾型短信,多為一些無聊的惡作??;第二類是欺詐型短信,目的是為了騙取用戶的錢財,如中獎信息等;第三類是非法廣告短信,如出售黑車、麻醉槍之類;第四類是SP(短信業(yè)務提供商)違規(guī)群發(fā),誤導用戶訂制短信業(yè)務;第五類為詛咒型短信,此類短信多以讓更多用戶轉發(fā)為目的,聲稱不轉發(fā)的話,幾日內某個或某些親人會有這樣那樣的災難。
垃圾短信充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甚至成為大多數(shù)手機擁有者生命里無法回避的一部分,以致有人不禁感嘆:每天不收幾條垃圾短信都覺得不正常。可是,不要小瞧了這幾條垃圾短信,其危害可以用一組數(shù)字說話:如果每人每天看兩條垃圾短信,看一條花費三十秒,全國五億手機用戶,每天中國人被垃圾短信占用的時間是多少?五億分鐘!相當于一個人活了九百五十一歲,不吃飯不睡覺,一直在看垃圾短信!
據(jù)北京地區(qū)網站聯(lián)合辟謠平臺上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僅2013年上半年,全國垃圾短信總量就超過了兩千億條,平均每名手機用戶接收近兩百條。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手機用戶平均每天接收兩條以上的垃圾短信。中央電視臺2014年“3·15”晚會曝光的數(shù)字更是驚人:短信群發(fā)器一小時能發(fā)一百零八萬條,每天至少四五百萬條,一個月就能發(fā)出上億條垃圾短信,而這僅僅是一個小型群發(fā)垃圾短信公司的能力。
終于,一位網民忍不住了,他在新浪微博上無意發(fā)起的一個名為“一人曝光一條垃圾短信”的活動,瞬間得到網民的熱烈響應,并躥升為當日微博話題榜第一名。發(fā)生在虛擬網絡平臺上的民間行動,表達了人們不愿再保持沉默、堅決向垃圾短信宣戰(zhàn)的決心。大家紛紛呼吁:“一起行動起來,消滅垃圾短信?!比藗冇勺畛蹩吹嚼绦诺臒o可奈何,發(fā)展到如今的自發(fā)維權。
如果說,上述草根行動僅僅是以曝光、揭批垃圾短信為目的,具有開啟凈化信息風氣之先的意義,那么文章開篇所描寫的這類經歷與投訴引發(fā)的是一場政府專項治理的風暴。什么風暴呢?先按下不表,看看蘇文——
蘇文哪里會想到,在他著急發(fā)不出短信的時候,在離他不遠處,有個人正躲在一輛嶄新的寶馬轎車里復制粘貼著公司的廣告。
這個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子叫王歌,高中畢業(yè)后到處找工作未果。9月初的一天,他在街上閑逛,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招聘啟事——誠招發(fā)送廣告員工,包吃住,月薪四千。如有意向,請致電江暉,電話……
發(fā)廣告都能賺四千元?王歌心里止不住竊喜。
“我們是票務公司,要提升客源必須遍地撒網,把廣告的范圍做大。我們的設備很先進,發(fā)廣告也很簡單,就是用這個電腦輸入公司的廣告,然后點‘發(fā)送就可以了。月薪四千,是基于每天發(fā)十萬條的情況,如果你愿意加加班,那么我們另算。但要注意,每天下班后必須把車開回公司的車庫,而且只要離開車十步遠,就必須關機?!?/p>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啊,這么簡單的工作,必須簽!江暉打出合同,王歌興奮地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居然能控制這么多手機的信號,高科技就是好啊!”王歌坐在車里,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他一邊敲打著廣告內容,一邊還時不時地抖抖腿。他看著車窗外很多人要么拿著手機來回晃悠,要么舉起手機搜索信號,其焦急的表情讓他好不得意,覺得自己太有能耐了。
打著廣告的幌子招募操作人員,這是“偽基站”詐騙團伙的慣用伎倆,一旦發(fā)現(xiàn)異常,便通過轉移落腳點、更換手機號碼等方式逃避打擊。偽基站是什么?它是一種未取得電信設備進網許可和無線電發(fā)射設備型號核準的非法無線電通信設備。其裝置主要由主機和筆記本電腦組成,能夠搜索以自己位置為中心,一定半徑范圍內的手機卡信息,并任意冒用他人手機號碼強行向用戶手機發(fā)送短信。犯罪團伙成員一般經過簡單培訓后便可以兩兩配合,通過發(fā)送各類短信實施詐騙及信號干擾。
其實,早在信號無故消失的早期,也就是9月初,深圳市無線電管理局便聯(lián)合中國移動深圳分公司在機場周邊展開調查??蓹C場附近范圍較大,且人員、汽車流動性較強,所以一直沒有找到原因。為此,移動公司還特意在機場外安裝了一輛基站車。
而基站車開來的這天,王歌也有所警覺。他心里清楚,手機在當今社會簡直就是必備品,除了接打電話、收發(fā)信息、上網外,在飛機場,手機也是打發(fā)時間的最佳工具。他這一臺設備弄來,偌大的機場沒有了信號,肯定會引起混亂。狡兔三窟,于是,他的停車位從A99挪到了F87,又從D21挪到了G145。這輛純白色、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寶馬車,就這樣像跳蚤一樣,在停車場里不停地變換著位置。
11月20日,王歌正在車里發(fā)送信息,一抬眼,看到有幾個人正一起朝他的方向走過來,有穿著制服的民警,有穿著印有“中國移動”字樣工作服的年輕人,還有一個著便裝的中年男子。他立刻關上電腦,拔了電源,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后座上。等這三個人走遠了,他便毫不猶豫地駕駛汽車駛出了停車場。
王歌嚇出一身冷汗,驚魂初定,他擰開一瓶礦泉水便咕嘟咕嘟地全灌了下去?!安粫亲ノ业陌??他們怎么就知道手機信號不好是因為我在發(fā)信息?這短信也看不出來是我發(fā)出去的啊!”王歌心里不停地打鼓,但是想到可觀的工資、提成,又轉身打開了剛被他合上的筆記本電腦。
“干!為啥不干?信號沒有了也不會找到我!”王歌自我安慰道。他決定晚上回去喝點啤酒,給自己壓壓驚,明天好繼續(xù)工作。
11月21日晚8點,王歌看見電腦顯示“已發(fā)送152201條”后,便長吁了一口氣,合上電腦?!昂?,我就說沒事么,我一個大男人怕什么?”他不無得意地把車開出了機場。
11月22日,也許是覺得一直坐在車里看著數(shù)字跳動實在是無聊,王歌決定進候機廳遛遛。但是,人要離開必須關了電腦,那樣就會少發(fā)送很多條信息?!胺凑习逡部床坏?,不關電腦了!”王歌把啟動著的電腦放進后備廂,看了看周圍沒什么不對勁的,便吹著口哨,晃晃悠悠地進了候機大廳。恰恰就是他的這次無所謂,一副明晃晃的手銬找上了他。
無線電管理局工作人員孫康手中搜索設備的信號燈頻頻閃動,每天堅持不懈的掃描終于讓他有了收獲。他對身旁的民警和移動公司的員工說道:“這附近有和正常移動基站不符的信號源?!闭f罷,三個人放慢了腳步,繞著附近每一輛汽車仔細偵測。終于,信號燈在一輛純白色寶馬車前持續(xù)亮紅報警。
“這車有鬼!”
“車里沒有人,咱們不能就這樣守株待兔,不如先撤!”李鶴,二十四歲,深圳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民警,加入公安隊伍僅兩年的他,臉上還透著未脫的稚氣,但辦案機警利落。于是,三個人在他的建議下,躲進了附近的一輛車里。
“何江,你查一下前幾天的監(jiān)控,一輛白色寶馬,車牌號為粵BP××××?!崩铤Q給機場派出所的同行打電話,請求支援。
李鶴一邊緊盯著車窗外離自己不過十五米遠的寶馬車,一邊握著手機,準備隨時接聽。二十多分鐘后,李鶴的手機響起。
“李哥,你說的這車監(jiān)控調出來了!奇怪了,這車每天都來機場,而且在停車場一停就是一天。我查看了停車場的監(jiān)控,這輛車停車的位置不固定。不過有幾次車停在了監(jiān)控器下,駕駛人坐到后座上。有時候一坐一天,有時候坐一會兒就鎖車離開了。每天離開的時間基本都在晚上八點左右。”
“好!我知道了!”李鶴低聲回應著,這時他看見有個人咬著棒棒糖,踢著腳下的一張紙,朝著寶馬車走去。
孫康正準備開門沖出去,被身邊的李鶴一把按住了!“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抓他也急不在今晚,回去仔細研究部署一下再說?!?/p>
為了牽出大魚,固定證據(jù),必須放長線。11月23日,移動公司和警方各抽調三人,分別坐在寶馬車附近的兩輛車里,靜候司機晚上回來開車。
不出所料,19點58分,王歌叼著煙,大步流星地走向轎車。他并沒有像其他司機一樣坐上駕駛位,而是直接打開了后備廂。因光線不好,守候的人并不確定他究竟在干什么。五分鐘后,王歌才發(fā)動轎車駛離機場。兩輛車一前一后緊跟其后。
王歌開著寶馬一路風馳電掣,四十分鐘后到達市中心。可王歌并沒有停車的意思,而是在萬象城周邊繞起了圈子。坐在車里的移動公司員工李夢突然喊起來:“我手機沒有信號了,你們的怎么樣?”兩人聞聽也打開手機,果然信號全無,三個人相視無語。
八秒鐘后,滴!滴!滴!三個人的手機同時響起短信提示音,“……您只需打個電話,剩下的我們來辦。請致電0755-8248××××”,一模一樣的信息,一模一樣的手機號碼。
李夢迅速打給前一輛車的同事:“剛才手機是不是沒有信號了?”
“是啊!我正打電話呢,突然就斷線了。重啟之后就收到垃圾短信了!”同事回應道。
“車里一定是藏了個偽基站。我確定!”李夢扭頭對車里的民警說。
事實上,這的確就是“短信群發(fā)器”——偽基站在搗鬼。犯罪嫌疑人通常將偽基站設備放在汽車內,或者駕車在路上緩慢行駛,或者將車停放在特定區(qū)域,通過這種方式從事短信詐騙、廣告推銷等違法犯罪活動。根據(jù)功率大小的不同,它能夠搜索到以自己所在位置為中心、方圓數(shù)百米甚至幾公里半徑范圍內的手機串號信息,然后強迫這些手機暫時脫離通信網絡,而主動接入“偽基站”發(fā)送的信號。手機在它的干預下,不僅無法接打電話、收發(fā)短信等,而且部分用戶必須通過不斷進行開關機才能重新入網。另外,由于不通過運營商網絡,群發(fā)短信的成本大大降低,這種通過偽基站實施詐騙的方式迅速蔓延開來。
利用偽基站設備實施違法犯罪不僅損害手機用戶的合法權益,嚴重的還會危害國家通訊安全、擾亂社會公共秩序。更有甚者,此類設備一旦被別有用心的組織或個人利用,冒用國家權威部門名義編造、發(fā)送虛假信息,造成的社會影響和損失更是難以估量。
“等他停車,我們收網!”李鶴通過對講機吩咐大家。
22點03分,估計是開累了,王歌把車停在了萬象城附近的小街里。當他正準備下車收工時,一直尾隨的民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去。王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壓在了車門上。
“你們干嗎?你們要干嗎?”王歌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只是拼命掙扎。
“說!車里裝的什么?”李鶴擲地有聲的氣勢當即把王歌嚇得腿軟。
“沒……沒什么啊!”王歌仍舊一臉疑惑。
“打開車門,我們要搜查!”
車門打開,一臺啟動著的筆記本電腦躺在后座上,一根數(shù)據(jù)線連接著后備廂的一個類似電腦主機箱的盒子,一個小型的信號發(fā)射器躍入眾人眼簾。這套設備就是偽基站。
“這是干嗎用的?”
“我就是個馬仔,大哥你饒了我吧!”
“坦白從寬,說,這是干嗎用的?”
“老板讓我每天來這里發(fā)廣告短信,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鶴端起電腦,定睛一看,“……您只需打個電話,剩下的我們來辦。請致電0755-8248××××”,右側一個對話框里顯示數(shù)字,“155465”,還在不停刷新。
“這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李鶴嚴厲地問道。
“這是今天已經發(fā)送的短信條數(shù)。都是老板教的,大哥,你饒了我吧!”
“行了,押走!車開回局里!”李鶴一邊說著,一邊從王歌的褲兜里拿走了手機。
11月24日,案件上交至深圳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經多方配合,幕后老板浮出水面!
當李鶴和江暉面對面的那一刻,江暉咬著牙說:“肯定是王歌這兔崽子沒有關設備!”
江暉是一家票務公司的老板,公司每年投入到電視、地鐵等廣告方面的支出十分龐大,受眾也較為分散,根本達不到廣告投放的目的。兩個月前,他在網上看到有種叫“短信群發(fā)器”的設備,操作便捷,又不需要互聯(lián)網,不用購買SIM卡,只要在軟件上輸入信息內容就可以了,一小時能發(fā)一萬條,和原來的廣告?zhèn)鞑シ椒ū绕饋硎″X省力氣多了。他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當即就聯(lián)系網店老板——深圳人崔爽,購買了這臺機器,之后便雇人在機場附近、市中心發(fā)送銷售機票的廣告短信。
兩個多月的時間,江暉在未經國家電信部門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非法占用中國移動通信的頻率,利用偽基站設備發(fā)送短信息。至案發(fā)時,發(fā)送信息數(shù)量達到七百余萬條,不僅給機場附近手機用戶造成通話干擾,而且在市中心發(fā)送垃圾短信實施詐騙。
其間,江暉發(fā)現(xiàn)了偽基站的好處,既可自用也可他用——招攬生意,為一些商家發(fā)送廣告。一條廣告三到五分,若捆綁式銷售,一萬條可獲利兩百元至四百元不等。
此事不容小覷!
“我認為,危害還遠不止這些,如果不用通過運營商,設備操作者發(fā)送的內容就會完全失控。一旦被不法分子利用,人民群眾的人身、財產安全勢必受到侵害,甚至會在社會上造成巨大恐慌?!鄙钲谑泄簿中虃芍ш犚淮箨牬箨犻L鐘勇不無感慨地說。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每年通過偽基站設備發(fā)送的詐騙、賭博、推銷、中獎等短信近千億條,已成為社會一大公害。
偽基站不可控性強,作案后難以追蹤,以往其他地方對類似案件都是按行政處罰條例進行處理,小額罰款等懲處手段對犯罪分子達不到震懾效果。因此,交了罰款再次啟動機器作案的比例很高。但此次江暉就沒那么“幸運”了,本案將移交檢察機關起訴,成為全國第一宗依刑事法條進行處理的偽基站案件。
“深圳!崔爽!”辦案民警吳濤在辦案提示板上重重地寫下這幾個字。
而此時的崔爽,正開著新買的保時捷跑車,帶著小他二十多歲的情婦譚婷婷奔馳在去三亞的路上。他萬萬想不到,一張法網正在向他罩過來。
2012年10月5日,湖南省衡陽市。
“老肖啊,缺錢就說,這樣讓人很難做??!”
“肖哥,你是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打點么?”
“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你也沒這么厚臉皮過,你到底是欠了誰的錢了!”
“不嬲腮(湖南方言:不像話的意思),借錢也不打電話,發(fā)這么個信息就想借錢?做夢!”
……
肖強一頭霧水,“我這是招誰惹誰了?這些人說的話我怎么完全看不懂?”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妻子吳梅回家了。
吳梅在政府機關工作,為人端莊大氣,遇事沉著冷靜??山裉?,她也橫眉冷對,“你真要缺錢就和我說,搞得跟我不給你生活費一樣!”
“打住!我今天被人罵了一天了,真不知道我都犯了什么錯!”
吳梅打開手機,翻出一條信息:“工商銀行賬戶6222×××××××××××5516,戶名楊畫,能匯多少都可以,辦好來信。請盡快!”
肖強傻了!楊畫是誰?這卡號是哪里的?為什么發(fā)此信息的是我的手機號碼?“梅梅,你要相信我,這個短信不是我發(fā)的!這一定有問題!你把我手機里存的手機號碼全都打一遍,免得有人被騙!”
這本是一條常見的詐騙短信,肖強的手機號碼無辜被選,以致他被冤枉、被騷擾,這讓肖強怒火中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后,肖強和妻子立即向湖南衡陽警方報了案。
10月5日下午6點,衡陽警方接到報警電話后馬上立案偵查,衡陽刑偵與網安民警聯(lián)手辦案,并將此案上報。
經過與省內其他市縣充分了解溝通,警方發(fā)現(xiàn)這是一窩到處打洞的老鼠。自2012年月底以來,湖南省長沙、郴州等地已陸續(xù)接到報案,肖強的經歷只是其中之一。細細數(shù)來,因受到短信騷擾、被騙的案件已多達十余起,被騙金額十余萬元。
衡陽市公安局局長周學農拍案而起:“再狡猾的老鼠也逃不出警察的手掌心!不管花多大力氣,都必須抓住這群老鼠!”
不久,一個以譚虎為首的利用偽基站設備發(fā)送信息、實施詐騙的犯罪團伙,在衡陽警方的偵查下浮出水面。
10月30日15點30分,湖南省衡陽市第二看守所。
譚虎坐在鐵窗里,一臉悔意地垂著頭:“我自己進來就算了,把我剛高中畢業(yè)的弟弟也給弄進來了,唉……”
坐在他對面的是馳騁警界多年,且有豐富訊問經驗的老民警張德海。
“知道自己為什么進來嗎?”
“發(fā)短信騙人?!?/p>
“我現(xiàn)在問你問題,你如實作答,爭取得到寬大處理。明白不?”
“嗯!嗯!我知道!”
“發(fā)短信的機器哪里來的?”
“我在上海明昂科技有限公司黃健那里買的,九萬八千元人民幣?!?/p>
“你買了幾臺?”
“一臺!”
這時,老張的電話突然響了?!班牛?,我知道了!”
“我勸你最好說實話!剛才你弟一害怕,把什么都招了!我給你時間好好回憶回憶!”
譚虎心里開始打鼓:“這是民警在詐我,還是真的?強子這個扛不住事情的。我到底要不要說實話?要不要?說了實話會不會處罰得更重……”譚虎緊張地摳著指甲。
“說實話是不是就可以寬大處理?”
“你看不到墻上寫著‘坦白從寬嗎?這樣的事情是不會騙你的,你弟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自己理理思路,我不強迫你。只是提醒你,越晚說出來,結果越不好!”
“……我第一次買了一臺,覺得發(fā)得不過癮,后來又從黃健那里買了四臺,這四臺是黃健以九萬元便宜給的?!?/p>
“你和黃健見過沒有?他住在哪里?”
“我們的交易都在網上,沒有見過,他住哪里不清楚?!?/p>
“你們幾個人一起運作?有沒有明確分工?”
“之前五個人實行輪班,分工明確:我叔指揮協(xié)調,我負責編發(fā)信息,我弟和我哥負責取錢,我舅舅負責開車。后來,漸漸掌握了操作程序之后,就一個人開一輛車出去發(fā)信息了?!?/p>
“你們怎么操作這個設備?你們叫這個設備什么?”
“圈里人管這個叫‘圈地設備,因為它可以固定在某個地方發(fā)送信息,小至方圓五百米大到方圓三公里范圍內都可以收到。我們有時候把這玩意兒放在車里,有時候不想開車就到快捷酒店里開個房間,把信號發(fā)射器放在窗戶邊上,將電腦開啟后,人就出去干點兒別的,等第二天退房時間到了,再回來取設備。這玩意兒特別好操作,只要找到附近基站的頻點,在電腦上輸入相關代碼就可以切入該通信基站,之后輸入短信的內容,點‘發(fā)送就可以了。一般一小時發(fā)一萬條沒什么問題?!?/p>
“你為什么要用1586789××××這個號碼作為信息源發(fā)送?”
“這個機器可以在固定地點隨機抽取一部分手機號碼,我們從這些手機號碼里篩選一個比較吉利的號碼作為信息源來發(fā)送。這個機器最大的好處是信息的內容不用通過運營商,自己可以隨便編,條數(shù)也沒有限制,而且發(fā)送起來不花錢??梢哉f,除了機器的成本,基本不花什么錢?!?/p>
這是短信詐騙的一種形式——定向選擇式,嫌疑人一般篩選出尾數(shù)較好的手機號,用這個號碼發(fā)送短信,在其親朋好友、同事熟人中實施定向詐騙。
“你用這個機器多久了?發(fā)了多少條信息?有多少錢匯入你的賬戶?如實回答!”
“第一臺機器是2012年4月25日買的,機器基本每天都是不間斷地開著。一天一臺機器的發(fā)送量大概是十五萬條左右。收到的匯款少的大概兩千元,多的十幾萬元都有。半年吧,我這幾個賬戶收到了差不多一百萬元的匯款?!?/p>
“好吧,今天就先問到這里。你好好想想還有什么沒有說的,如果想寬大處理,自己就要主動!”
“好的,警官,我知道了!”譚虎縮著脖子,跟看管民警回了監(jiān)室。
張德海拿著筆錄走出訊問室,點燃一根煙后掏出手機:“喂,隊長,問出來了,上?!S健,恐怕是隨便起的名字。”
再狡猾的狐貍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黃健”的的確確是個化名。民警們通過譚虎交代的網購賬號登錄,馬上便和“黃健”取得了聯(lián)系,告知他自己需要一大批貨,如果可以,希望見面談談合作的事情。
“黃健”確實是只老狐貍:“你要多少,我可以直接給你發(fā)貨,現(xiàn)在快遞那么便捷,見面花錢、花精力。你告訴我地址和型號,我快遞給你啊!要得多,再給你打打折?!?/p>
幾個圍在電腦前和“黃健”周旋的民警,打出的每一個字都細細斟酌,生怕對方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
張德海滅了煙,“看來這招不行,這個人太狡猾!上技術吧,查一下他的發(fā)貨地址。再不行就追蹤電話,掘地三尺,還怕找不出他來!”
就這樣,警方兵分兩路,一路為了穩(wěn)住“黃健”,和他洽談業(yè)務;一路已經在奔赴上海的途中。2013年3月,在上海警方的大力配合下,“黃健”落網。
“黃健”實名趙平,2012年2月開始自己組裝并在網上出售偽基站,至今已向全國數(shù)個省市售出約兩百臺偽基站設備及配件。其偽基站的配件主要來自重慶、江蘇、上海等地,經過簡單加工之后便再次出售,另一部分成品的貨源則主要來自深圳市鴻泰電子科技有限公司。
“收貨發(fā)貨都是快遞,配件買來了自己組裝。這玩意兒好學,為了加快速度,我雇傭了幾個助手,之前慢的時候一天裝一臺,后來流程熟悉了,一上午就可以裝出來一臺?!壁w平一五一十地說著自己的發(fā)家史。
偽基站的制作極其簡單,設備的零配件在很多地方的電子元器件市場都有銷售。因為生產配件是合法的,國家并沒有限制,而在生產和銷售中,也沒有相應的法律監(jiān)管,所以有人就鉆了法律的這個空子。即使無線電管理部門有先進的設備,也只能是監(jiān)測一起,查處一起。雖然配件都是小錢,但是量走大了,一樣獲利可觀!
偽基站設備只要懂技術就可以組裝,即使學歷很低的人進行培訓后,也可以組裝偽基站,導致組裝成本越來越低。一些不法分子在購買偽基站零配件后自行改裝,加大功率,發(fā)送半徑由幾百米增加到三公里。一臺偽基站所有的配件從最初的兩萬元左右,降至如今約八千元。成套偽基站設備的價格,也從最初的九萬至十六萬元不等,降到現(xiàn)在的一兩萬元左右。即使這樣,生產銷售偽基站的許多不法分子依舊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
“只賣主板不賣整機,是為了規(guī)避風險。雖然偽基站設備價格一路走低,但是對于我們來說,銷售主板仍是暴利?!壁w平坦言。
他還交代,在和重慶、江蘇等配件供應商交流的時候,聽說他們的許多貨都是從同一個網店買到的,網站老板是個深圳人,叫崔爽。
“崔爽!”張德海再次用黑色水性筆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并畫上了黑圈。
肖強雖然被騷擾,好在周圍親友沒有被騙,算是萬幸,可有人偏偏就中了這垃圾短信的招兒。
2013年11月9日,重慶沙坪壩區(qū)。
漸入冬季,溫度愈來愈低,街上的人禁不住縮起了脖子。
周維抬頭看到久違的陽光從霧里透出了絲絲光亮,便站起身打個哈欠,點了點剛從銀行取出的八千七百元?!拔医环孔馊チ耍 彼呄蛲庾?,邊和員工打著招呼。
周維走在路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包,里面厚厚的票子全是他的辛苦所得。八千七百元是他三個月的房租,以后生意做大了,估計回本會更快,到時再買個大點兒的房子,就真正自己給自己掙錢了!
剛過而立之年的周維,二十二歲就開始在重慶打拼,之前的辛酸和坎坷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財富,但是仍沒有這一張張摸起來厚實的人民幣顯得實在。經營八年的旅游公司,在大學同學投資、兒時伙伴聯(lián)手的情況下,近兩年開始有了起色,生意日漸紅火,業(yè)務也從曾經的重慶“一日游”發(fā)展到世界各地“深度游”。為了讓手里的錢滾雪球,也為了自己的身板可以挺得更硬朗,他自己甚至都沒有時間走出國門,親自去看看每天貼在公司宣傳墻上的那些風景名勝。他從早到晚都窩在旅游公司里,有時候干脆就睡在公司的沙發(fā)上。
兩三年前,周維通過中介公司認識了房東林淼。林淼也是生意人,因為生意做到了海外,所以常年不在國內,便把這套坐落在重慶繁華地段、南北通透、近兩百平米的商住兩用房租給了一見如故的周維。
11月10日是交房租日。周維的習慣是積極主動、不拖拉、不讓人催,這次也一樣,9日一到便按時去打款。
到了銀行門口,他打開手機,找到昨天收到的那條信息:“你好,我是房東,請將房租打到我愛人楊靜的中國銀行賬戶上,賬號……”在對了兩遍賬號之后,周維把存款單和八千七百元從服務窗口遞給了營業(yè)員。
兩分鐘不到,系統(tǒng)顯示匯款成功。周維呼了一口氣,把匯款單仔細疊好放進了錢包里。
11月10日早8點,周維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小碗面,一邊翻著當天的《重慶商報》。員工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上班了,“周總早上好!”
“好!好!吃飯了沒?”周維一如往常般關心自己的下屬。
員工里有幾個像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般,喜歡每天早上按時播發(fā)新聞的姑娘,湘、川、粵各地口音交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最近快煩死了,半夜睡覺都能接到騷擾短信,打開一看,不是讓我砸金蛋的,就是讓我交房租的!我的手機號怎么就泄露出去了?肯定是電信公司偷賣了客戶的手機號碼!”
此時,半截兒面條還掛在嘴邊的周維警惕起來:“你說什么?交房租?”
“哎呀,我昨天收到好幾條讓我交房租的短信,說讓我打到一個中國銀行的賬戶上,可我住的是爹媽給買的房,我要給我自己交房租嗎?哈哈哈哈哈……”辦公室里頓時笑開了花。
這哄笑聲,讓周維頓時心跳加速,碗都差點兒掉在了地上。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翻出那條看了好幾遍的短信,走到員工面前,聲音顫抖地問:“是這條信息嗎?”
姑娘定睛一看:“是??!一模一樣!”其他員工紛紛圍過來,應聲說道:“對!對!這兩天不是每天一條這樣的信息嗎?”
一種不祥的預感令周維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但他仍心存僥幸地撥通了房東林淼的電話。
“喂,林淼,我是周維,我昨天給你打的房租你收到了嗎?”
“沒有?。∥覜]有收到匯款信息?。 ?/p>
“你前天沒有給我發(fā)短信嗎?讓我把錢打到你愛人楊靜的中國銀行賬戶上?”
“我愛人不叫楊靜?。『螞r我們收房租的賬戶也不是中國銀行的!”
手機從周維手里滑落下來,員工們似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都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工位。周維終于緩過神來,求助警方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110嗎?我要報警……”
一條短信讓周維上當受騙,而短信的來源就是短信群發(fā)器——偽基站。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手段是另一種詐騙方式——廣種薄收式,通過屏蔽運營商信號,“綁架”用戶手機,并模擬某任意號碼強行向其覆蓋區(qū)域內的手機發(fā)送不良信息,既危害公民個人信息和財產安全,也影響了公共通訊秩序,成為一種社會公害。
“沙坪壩地區(qū)一定有偽基站藏著!”重慶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信息情報支隊民警康義的判斷得到了同事們的認可。
康義帶隊去沙坪壩地區(qū)走訪,群眾怨聲載道:“不知道是誰把我們的電話號碼泄露了!天天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騷擾短信?!笨盗x向一個大媽要來手機一看,果不其然,不是催繳房租,就是說她中獎了,讓她去ATM機上匯手續(xù)費。
康義既為上當手機用戶惋惜,又對騙子的無恥行徑氣得牙癢癢。回到單位,他和隊友們商量著對策,同時請來了中國移動重慶分公司的工程師鄧嘉。
“前段日子,我們在例行巡檢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和正常的移動基站特征不符的信號,并且不止一個地方,主要集中在市中心,醫(yī)院、小區(qū)周圍的投訴居多。要抓到信號源,單兵作戰(zhàn)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得互相配合了?!编嚰晤^頭是道地分析著。
“感謝你們給我們提供技術支持!逮不到這窩耗子我們堅決不收兵?!笨盗x斬釘截鐵地說道。
隊里幾個人想出了引蛇出洞的辦法,即一邊在網上發(fā)布信息,說要發(fā)送大批廣告,急求廣告代發(fā)公司;另一邊,則請移動公司擴大巡檢頻率的范圍,無論是繁華市中心,還是老舊街道都不能輕易放過。
廣告發(fā)出去的第二天下午,就有人從網上發(fā)來了私信。
“你們是要發(fā)廣告到手機上嗎?大概發(fā)多少條?發(fā)幾天?我們可以洽談一下?!?/p>
“對!我們要發(fā)房地產信息,我們也不懂你們怎么發(fā),當然是越多越好。發(fā)幾天嘛……這個要看發(fā)完廣告的回饋了?!笨盗x偽裝得很好。
“你可以把要發(fā)的信息內容給我,我先幫你發(fā)三天,看條數(shù)算錢。我們的機器一天工作八小時,大概可以發(fā)十萬條出去,一條四分錢。之后你給我匯款就可以了?!?/p>
“好的!我和老板商量一下?!?/p>
康義心想,不能讓他們再發(fā)垃圾短信禍害百姓了,這一回不如釣條大魚。
“我們老板覺得發(fā)三天太短了,我們這是很大的樓盤,剛剛破土動工,估計得一直發(fā)著。要不,我們見一面,商量一下長期合作吧?!?/p>
十五分鐘過去,對方一點兒反應沒有?!半y道他懷疑了?”康義心里有些忐忑。
“我和老板商量了一下,你過來談吧。我們的地址在北部新區(qū),重慶橋朗文化傳媒有限公司?!?/p>
“好,等領導忙完了我們就過去?!?/p>
康義轉頭看著隊友:“如果老板在那兒就更好了,切忌不能打草驚蛇。我們明天下午過去,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們很急?!?/p>
第二天下午4點,康義扮作老板,帶著兩個同事扮作馬仔,去了所謂的重慶橋朗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公司樓下,一輛瑪莎拉蒂、一輛奔馳、一輛凱迪拉克整齊地停在車位上??盗x抬頭看看,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上樓!”
“篤篤篤”。等了大概十幾秒,房間里傳來警惕的聲音,“誰啊?”
“昨天網上約好來商量發(fā)廣告業(yè)務的。”
門倒是開了,但是門上的鏈子還掛著,里面露出雙眼睛,看了看,“你們怎么三個人???”
“哎呦,兄弟,我談業(yè)務一個人來老板也不放心啊,我們這么誠心,把做賬的會計都帶來了?!?/p>
屋里的那雙眼睛狐疑地看看這三個談生意的人。
“進來吧!趕得巧啊,我們老板今天也在,平時他可忙了!”只見一個年齡三十五歲左右,高個兒帥氣的男人站起身來,伸出手,和康義等人一一握手。
“坐!聽說你們要長期發(fā)廣告??!”這人邊說邊給他們發(fā)中華煙,“現(xiàn)在這個生意太火了,我們的機器全天都不能關,二十四小時充電。單子一筆接一筆,開出去發(fā)廣告的車兩天就得加一次油。華子,給客人們倒茶?!?/p>
“那你們這個機器能賣不?我們自己發(fā)簡單嗎?”
“兄弟,你是真想要這個機器啊?唉,說實話,這玩意兒現(xiàn)在不好找啊,都是七拼八湊出來的。我這里的幾套都是寶貝,用了好久了,給我賺了不少錢?!?/p>
“都是生意人,能不能幫兄弟找上一臺,你給個準話?”扮演馬仔的劉?;貞艘痪洹?/p>
“不好說啊!真不好說!”廣告公司老板來回搓手,眼睛卻時不時瞅瞅面前坐著的三個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突然,康義站了起來,“海子,我們走!能發(fā)這廣告的又不是他一家,話不用說太多,人家不樂意就算了!”
“得了!看你磨磨蹭蹭、猶猶豫豫的,我們老板都不高興了,我們走了!”劉海心領神會。
“別……別呀,有事好商量,這我得問問給我供貨的,看看他那邊手頭有沒有貨備著?!?/p>
“多久可以問到?”
“稍等,稍等,我打個電話!”
康義趁老板打電話的間隙,環(huán)視這寬敞且奢華的客廳,再看看老板一身的名牌服裝,心想,樓下的車八成就是他的。
“你什么時候要貨?要多少?”
“這玩意兒好用嗎?效果怎么樣?你讓我看看樣品?!?/p>
“這沒問題,今天有臺機器在公司維修,剛整好,給你開開眼界。”
老板帶著康義三人走進了里面的房間,房間里堆滿了紙箱,箱子里滿是類似電腦主板的電子元器件,碩大的一張桌子擺在正中間,上面擱著幾臺沒有開封的偽基站設備。
康義假裝一臉茫然地問道:“這玩意兒不就是個電腦嗎?怎么發(fā)信息?”
“這位老板一看就沒有玩過高科技,”老板邊說邊打開了機器,“這是一臺很普通的筆記本電腦,需要鏈接上我們的基站設備才能發(fā)揮作用。我們把信號發(fā)射器打開,在電腦界面打開軟件,輸入要發(fā)送的信息,然后點‘發(fā)送就OK了!”他一邊說一邊操作?!敖o你試一條!我們輸一個‘北部新區(qū)好房源,現(xiàn)可搶購,致電前十名者即可享受九折優(yōu)惠。發(fā)送?!?/p>
康義握著手機,就在老板點擊“發(fā)送”之后的五秒種,手機信號突然全無。又過了三秒,手機信號回來了,同時一條短信也進入了康義和隊友的手機,“北部新區(qū)好房源,現(xiàn)可搶購,致電前十名者即可享受九折優(yōu)惠?!?/p>
康義連連點頭,驚呼好設備,心里卻說著:“讓你再顯擺一會兒,你逃得了就見鬼了!”
“行!這個好機器得備著,自己也可以做做廣告。這樣吧,我先訂十臺,咱以后就是兄弟了,常來常往,打打折哦?!?/p>
“沒問題,看大哥是個爽快人,我一定交代下面給你好好裝。十臺收你二十五萬元?!?/p>
“行!你們裝得差不多了,給我打電話,我讓人過去取貨?!?/p>
“我們給你送過去,免得讓你來回跑路。”
康義深知此人不是一般的狡猾,連聲說好。二人坐在沙發(fā)上,一邊聊天,一邊喝茶,很快兩人就熟絡起來。過了一會兒,康義就帶著手下告辭了,順帶問老板要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著:“程鵬舉,重慶橋郎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
下了樓,康義一回到車上,便給單位領導匯報剛才了解的情況,并安排隊友在附近監(jiān)控。
五天之后,扮馬仔的劉海打電話詢問安裝進度,對方回復:“我們老板說了,再過兩天就應該可以給你們交貨了,這次真是加班加點啊,精益求精地給你們裝的。這批貨非常好用,你們就放心等電話吧。”
又過了四十八小時,那邊打來電話:“老板,你的貨都安裝好了,我們這邊準備給您送過去,請給我個地址?!?/p>
“北部新區(qū)疊彩城1號樓808房間。我們下午不在,你等晚上8點之后再去。最好讓你們老板親自查驗一下,要是有什么問題,我一分錢也不會付的!”
“好!我一定告訴老板!您放心!”
康義迅速給負責監(jiān)控的隊友陳傲打電話,“程鵬舉今天下午可能會去廠房,盯牢了?!?/p>
果不其然,下午3時,程鵬舉叼著煙,開著樓下那輛锃亮的奔馳轎車,一路駛往北部新區(qū)腹地上城小區(qū),在兩個車庫中間停了下來。他下車后,敲了其中一個車庫的鐵皮門,沒多久,門開了個縫,程鵬舉鉆了進去。
由于一周內陳傲先后三次跟蹤程鵬舉抵達此處,康義等人早已在此布控。程鵬舉根本不會想到,他所在的小區(qū)已經有一票人馬等著抓他個現(xiàn)行。
十五分鐘后,車庫的卷閘門拉了起來,三四個工人開始往車庫外的小面包車里搬東西。
“上!”康義一聲令下。
猛然間沖出來十幾個人,這陣勢把程鵬舉嚇住了,搬運工手里的箱子也差點兒摔在地上。車庫里的人全部都被控制住。
程鵬舉一臉驚愕地望著康義:“兄弟,你這是什么意思?信不過我啊?”
康義掏出了警官證及重慶市公安局蓋章的搜查證。這時,程鵬舉方才如夢初醒,忍不住破口大罵。民警兵分兩路,一路押著犯罪嫌疑人進了停在外面的警車,一路則進入車庫開始搜查、拍照、登記證據(jù)。車庫里滿是主板、筆記本電腦、信號發(fā)射器、數(shù)據(jù)線,操作臺上還有幾臺沒有裝完的偽基站。
因為之前投入的信任在一瞬間崩塌,三天三夜的連續(xù)訊問,程鵬舉一直保持緘默。訊問未果,辦案民警只能從其同伙身上深挖線索。
康義剛回到辦公室,還未坐定,隊友便向他匯報了一條重要的線索:程鵬舉有個女朋友叫蔣娜,關系好得不一般,據(jù)說就要結婚了。程鵬舉這一被抓,女朋友精神崩潰,天天窩在房間里不出門。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一條八卦新聞,但對康義來說,這是突破口。
康義帶著女同事一起找到了蔣娜,在努力做了大量思想工作之后,蔣娜終于答應,去看守所見見程鵬舉。兩人相見后,蔣娜一陣淚眼婆娑,程鵬舉一下就強硬不起來了。
“我從外地購買主板、天線等安裝偽基站的原材料,在我那個車庫里進行組裝。我的人分為兩路,一路組裝,一路使用,兩邊一起賺錢。”程鵬舉嘴里說著自己違法犯罪的事實,眼睛卻一直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友。本想利用偽基站賺大錢,給女朋友一個富足的生活,現(xiàn)在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到這個時候還保護你兄弟?。∧銣蕚湟粋€人都包了嗎?你不想你自己,也該想想我們的以后??!”蔣娜大哭道。
“別胡說!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哪里有什么兄弟!”程鵬舉眼看要露餡,大聲打斷了蔣娜的話。
“你居然為他放棄我!”蔣娜哭著離開座位。
“人是要講感情的!”程鵬舉瘋了似的對著女友的背影大喊。
蔣娜抹著眼淚往外跑,她一方面因為男友觸犯法律而痛惜,另一方面又因他為哥們兒義氣不惜犧牲自己而憤怒??盗x給身邊的女同事使了個顏色,同事便追了出去。
“他在和我談戀愛之前,就和一個叫崔爽的人關系很近。據(jù)他說,他們是在深圳做生意時認識的,兩個人稱兄道弟三年多了。我見過崔爽兩次,總覺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經常換女朋友,那些姑娘也喜歡跟著他混,因為他有錢,給女人花錢從來不含糊。最可恨的是,我最好的朋友譚婷婷幾個月前跟他混在一起了。”
“譚婷婷怎么認識崔爽的?”
“崔爽去年來重慶,鵬舉覺得只有我一個女的玩不盡興,讓我喊個好姐妹一起玩,我就叫來了譚婷婷。哪里想到,這兩個人一見面就勾搭上了。譚婷婷這個沒良心的,還時不時拿一些奢侈品在我面前顯擺,說什么這個是他們家崔爽給她買的生日禮物,那個是他們家崔爽買的紀念日禮物。呸!惡心!”
“給我們說說崔爽和程鵬舉之間的事情。”
蔣娜此時已經不再哭了,而是帶著些許憤恨:“去年年初,崔爽給鵬舉說有個發(fā)財?shù)臋C會,問他愿不愿意試試。鵬舉根本就不懂什么高科技,也根本不顧我的勸阻,一聽說可以發(fā)財就做起了黃粱美夢!崔爽看鵬舉答應了,就立即給我們買了機票,讓我們過去。連吃帶玩三天款待之后,鵬舉實在等不及了,就嚷著要了解情況?!?/p>
就這樣,崔爽成了讓許多省市無辜群眾卷入大騙局的頂尖操控者,而見錢眼開的程鵬舉自然成了“二老板”。崔爽負責在深圳收購零件,招工組裝,然后發(fā)貨給程鵬舉。程鵬舉則在重慶負責招人發(fā)廣告、詐騙信息。一來二去,二人嘗到了暴利的甜頭,錢包也漸漸鼓了起來。不久,二人決定擴大經營范圍。
不久,短信群發(fā)器的網店經營了起來,圈地設備的廣告也出現(xiàn)在各類貼吧及論壇。很快,供不應求的生意讓崔爽和程鵬舉兩人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兩人一商量,這樣大批量的需求很難按時發(fā)貨,不如下放。于是,但凡有人在論壇或者網店問及是否可以教授組裝技術的,待核實其人目的后,就發(fā)去組裝教材,有時候還會在視頻里親自演示。
網絡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偽基站瞬間在全國遍地開花,并生出惡果——各類廣告騷擾、詐騙的案件接踵而至。
“他們發(fā)貨基本都是快遞。因為鵬舉是個孝子,每天都要回家陪老母親吃飯,所以他一般不離開重慶,只是每周給崔爽提供全國各地的訂貨單,主板多少、發(fā)射器多少、功放器多少、成品多少……鵬舉有十幾個賬本,里面記得清清楚楚,我還幫忙做過兩次賬。各地訂單太多,只能按照先來后到發(fā)貨。崔爽就在深圳按照鵬舉提供的單子備貨,然后讓深圳的馬仔發(fā)貨。”蔣娜回憶道,“因為零件在各地都可以買到,當很多買家知道需要哪些配件,并學會組裝之后,就不再需要他們供貨了。后來,鵬舉自己就開始用這玩意兒代人發(fā)發(fā)廣告什么的……”
“買家少了,崔爽不著急?”
“他不著急,他在深圳算大頭,除了鵬舉幫他干,還有好幾個和他合作的生意人,全國的面兒都鋪開了。這玩意兒不怕沒人要,暴利!絕對是暴利!要不譚婷婷怎么會穿金戴銀!哼!”蔣娜氣急敗壞地說。
偽基站這一高科技犯罪不斷升級。從選用吉利號碼或編造任意手機號碼發(fā)送垃圾、詐騙短信,到冒充銀行客服實施犯罪活動,“躺著中槍”的無辜群眾越來越多。
2013年12月22日,已入深冬的煙臺,氣候依舊溫潤。
個體從業(yè)者張潔每逢周末都要帶三歲的兒子到某商場上親子班。10點58分,手機傳來“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的鈴聲。平時,張潔的生意繁忙,因為怕漏接客戶來電或者短信,她特意把鈴聲設為最大音量。手機顯示有信息,張潔琢磨著是不是客戶把預付款打過來了?!白鹁吹挠脩簦耗闹行衑令卡將在今日失效,請速登錄我行網站wap.bocomc.com進行升級維護,給您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95566】”
張潔心想,今天還有好幾筆款要支付,不能耽誤生意,想都沒想就點擊了短信中的鏈接網址,“下一步,請輸入用戶名、密碼”,張潔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按照指令一步步操作。之后,頁面上出現(xiàn)一排小字——系統(tǒng)正在升級,請勿退出。
張潔摸摸兒子的小手,低頭瞅一眼手機,不到一分鐘,手機頁面顯示“升級完畢”。幾乎在同時,張潔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95566”的短信——“尊敬的張潔女士,您的賬戶支出345678.9元,余額為18.7元?!?5566】”
張潔懵了,拉起兒子就往外跑,邊跑邊用手機撥打“110”。
逐漸升級的偽基站可以隨意將發(fā)送短信的號碼設置成“955××”、“10086”這樣的公眾號碼,再效仿銀行信息編寫短信。由此,手機用戶很容易誤認為是銀行發(fā)送的,從而上當受騙。
短信中的網址便是“釣魚網站”的鏈接,它將收信人引誘到一個經過精心設計、與銀行網站非常相似的釣魚網站上,并獲取收信人在此網站上輸入的個人敏感信息,如銀行卡號、密碼、聯(lián)系方式,等等。通常,這個過程不會讓受害者警覺。這些個人信息對不法分子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因為這些信息使得他們可以借他人之名進行欺詐犯罪。
“釣魚”是網絡上眾多詐騙手法中的一種,它的作案手段基本上是通過網絡用一些誘餌(比如假冒的網站)等使用者上鉤,很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釣魚過程。偽基站出現(xiàn)后,這種詐騙方式又多了一條發(fā)送渠道,即通過手機用戶的回應來獲取用戶信息。受害者要么遭受經濟損失,要么全部個人信息被竊取并被用于犯罪。張潔就是上鉤者之一。
釣魚網站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較為常見的假借央視、騰訊等知名媒體名義發(fā)送虛假抽獎信息,如多地出現(xiàn)的假冒“非常6+1”節(jié)目中獎信息、騙取網民錢財?shù)木W絡詐騙案件,其主要特征是以中獎為誘餌,欺騙網民填寫身份信息、銀行賬戶等內容;另一種是模仿淘寶、工行等在線支付網頁,以發(fā)送網址鏈接等方式,騙取網民銀行卡信息或支付寶賬戶信息。在安全技術人員眼里,網絡釣魚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主要是利用人們的心理弱點來實施詐騙。無辜的張潔就這樣被“釣”了。
“110嗎?我被騙了!我收到一個短信讓我升級……”張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電話打完,人也到了商場旁邊的中國銀行。
喘著大氣的她一屁股坐在銀行值班經理面前,不明情況的兒子在旁邊哇哇大哭:“媽媽你把我拽疼了!”張潔這才想起兒子的手一直被自己攥著,趕緊一邊給兒子擦眼淚、鼻涕,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地說了一遍。
值班經理林楠十分鎮(zhèn)定地說:“張女士,您先別慌,請把手機短信給我看看!”林楠把手機短信仔細看了一遍后,對張潔說,“您仔細看一下,之前您收到的信息開頭都是‘尊敬的張潔,這次卻是‘尊敬的客戶,之前信息的落款都是‘中國銀行,而這次卻是‘95566。差別細小,不易察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中招?!?/p>
張潔一臉沮喪,點著頭問林楠:“現(xiàn)在怎么辦呢?錢找得回來嗎?我今晚還要給客戶打款呢!”
林楠一邊安撫著心亂如麻的張潔,一邊在電腦前操作。“別擔心,我從您的記錄中查到了收款人的賬戶,等一下領導授權后該賬戶就可以凍結了!放心吧,你的錢他取不走!以后要注意了!”
聞聽此言,張潔長噓了一口氣。
從銀行營業(yè)廳出來,一陣風吹過,張潔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嚇出了一身大汗。她蹲下身,給兒子掖掖衣服?!罢媸菈蛟┩鞯?,騙子的水平太高了,我這少想了一步就差點兒丟了幾十萬元啊。”張潔心里嘀咕著,恨得牙癢癢。
2013年12月23日,山東省煙臺市公安局芝罘分局網安大隊大隊長王國華聯(lián)系到了張潔,請她來辦公室談談案情。
王國華一邊仔細聽著,一邊做著筆錄,還把張潔收到的短信拍了照片,再三叮囑她一定要保存好,不要刪除。
循線追蹤,芝罘公安分局網安、國保、刑偵等精兵強將匯聚成專案班子,迅速與中國移動、聯(lián)通、電信以及無線電管理委員會進行溝通。在認真整合、梳理之前幾起大大小小的短信詐騙案后,他們兵分五路迅速在全市展開了排查。
由于辦案民警不清楚短信詐騙的目標和對象,對于偽基站供貨商的真實信息又一無所知,調查工作猶如大海撈針,信息的匱乏給警方的偵查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后來,專案組民警在專業(yè)技術人員的指導下每天研判成百上千條網絡數(shù)據(jù),認真梳理各種線索,終于成功鎖定多名位于廣東深圳、四川成都的上線供貨商的基本信息。連續(xù)作戰(zhàn)了三個多月,案件出現(xiàn)了轉機。
2014年2月27日,在煙臺科技市場排查的王國華發(fā)現(xiàn)了關于銷售偽基站的重要線索:有人曾經在這里高價出售過此類設備,但此人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沒有人知道其真實身份。由此,追緝大網撒遍全市。
3月1日上午,王國華和隊友一面排查,一面守候。中午12點左右,一個穿著黑衣、戴墨鏡口罩的男子出現(xiàn)在科技市場側門。當他與買家正起勁兒地討價還價時,等候多時的便衣民警成功將其緝拿歸案。
黑衣人名叫榮貴發(fā),2014年1月,當他在網站上看到偽基站廣告后,便從未曾謀面的某網店老板手中購入十四臺偽基站,到手后又高價轉手售出,賺取其中差價,涉案金額達二十余萬元。該網店老板就是遠在深圳的大老板崔爽的馬仔——王海、呂玉林。
3月15日,專案組抵達深圳,與深圳警方聯(lián)手,對涉案嫌疑人步步緊追。
3月18日,在深圳市南山區(qū)某工業(yè)園的一座公寓里,專案民警將正在組織多名工人大量生產偽基站的某科技公司法定代表人曹冰、銷售員田亮抓獲歸案。
曹冰承認,一開始他只生產偽基站功放器,企圖打擦邊球,以逃避法律制裁。后來,禁不住高額利潤的誘惑鋌而走險,以身試法。
3月19日,黃氏兄弟在龍華新區(qū)貿易公司落網。自2013年8月以來,兄弟倆利用合伙開辦的電子元器件銷售公司,私自組裝并銷售偽基站成品及電路板兩百余臺(件),涉案金額一百五十余萬元。
3月20日上午,龍華新區(qū)創(chuàng)業(yè)花園小區(qū)里,以制造和銷售偽基站電路板為主業(yè)的唐軍正躺在老板椅上品著濃濃的香茶,體會著獲取暴利后的愜意。眼見警察到來,唐軍頓時癱倒在地。自2013年7月以來,他利用網站銷售偽基站成品及電路板三百余臺(件),總金額一百七十余萬元。僅最近三個月,他銷售偽基站電路板的涉案金額就高達六十余萬元。
此時的崔爽發(fā)現(xiàn)合作伙伴一個個無故失聯(lián),又聽聞各地均有人落網,也開始坐立不安。他令馬仔把偽基站設備分批、分散轉入地下,又讓一些得力干將先到各地避風頭。每日噩夢不斷、手心出汗的他,帶著譚婷婷來到海南,以放松放松緊張的心情。
2014年3月21日23時,深圳市公安局龍崗分局寶崗派出所里燈火通明。
深圳市公安局網安支隊的張毅、寶崗派出所的吳偉和來自煙臺市公安局芝罘分局的王國華等民警坐在桌前,端著剛泡好、仍冒著熱氣的方便面,眼睛卻盯著白板上的網絡圖。圖上,犯罪嫌疑人的住址、照片、流竄軌跡等信息一一呈現(xiàn)。
“溜了一次算他幸運,再溜一次算我無能!”張毅對于頭一日抓捕落空還在自責。兄弟們眼神對視,深知今晚是決戰(zhàn)之夜,雖然上下眼皮打架,但必須抖擻精神、保持旺盛斗志,務必要網住這只狡猾的狐貍。
手機鈴聲突然大作,辦公室的空氣立刻凝固了一般。大家都盯著吳偉的手機,此時有人還吸溜著半截泡面,有人的打火機還冒著火苗?!?03來人了!”吳偉興奮地告訴大家。
風門坳崗頭村22號403室,這是兄弟們一直盯著的住址。電話來自該片的社區(qū)民警謝文,為了配合辦案,謝文成了臨時臥底。
看了一眼還沒有點燃的煙,王國華把煙又塞進了煙盒。“這次靠大家了!”坐在車里,王國華喊了一句。王國華是個靦腆的人,多日的守候,他與參戰(zhàn)民警們早已融為一體。作為老大哥,他既為案件著急,又為兄弟們連日熬夜而心懷愧疚。
一路飛馳。雖然夜幕深沉,但這輛掛“粵O”牌照的車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看到了黎明。
謝文見大部隊來了,小步跑來,附耳低語:“我剛借查暫住證的名義確認里面的人就是王海。大家來得正好,估計他們正在收拾東西,上吧!”
王國華看著樓上微弱的燈光,猛吸了一口煙,剩下的半截“紅塔山”香煙被他扔在地上用腳捻滅。
“上!”
三十秒不到,五樓、四樓、三樓,全都布滿警力。王國華輕咳一聲,專案組民警李偉朝門猛踹一腳。
此時,王海正在貓腰收拾作案工具,他看到門被踹開,當時就嚇傻了,手里的電路板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而正在衛(wèi)生間嘔吐、已四肢無力好幾天的呂玉林聽到外屋的聲音后,直接跪倒在地。
民警當場繳獲用于制造偽基站的功放器、電路板等成品、半成品及其他電子元器件一百余臺(件)。
呂玉林上吐下瀉的癥狀讓民警們頗感奇怪。剛開始,大家以為他是食物中毒。訊問過程中他還時不時提出要去洗手間,臉色蒼白得嚇人,不像是要搗鬼。醫(yī)生檢查后也只說是中毒的癥狀。當專案組民警在現(xiàn)場一一測試偽基站時,也會感到輕微頭暈惡心,“是不是因為這玩意兒有輻射的原因?”
找來通信行業(yè)的業(yè)內人士一詢問,果真如此。
偽基站功率越大,作用范圍越廣,輻射指數(shù)也就越強。很多利欲熏心的不法分子眼里只有利潤,根本不顧及手下的身體健康。有的幕后老板十分清楚這些危害,卻忽悠手下人說:“想多賺錢就把功率繼續(xù)調大?!?/p>
呂玉林被捕前幾日,為了加快發(fā)送信息的速度,為了錢來得快些,一再調大功率。他有時開車出去發(fā)信息,也指揮后座的小弟調大功率,不多時,就感到頭暈惡心,渾身難受。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在車里長時間開空調導致的,可不久之后,小弟也有了不適癥狀,而且比他還嚴重。
時間回溯到2013年6月,北京,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公安部刑偵局局長劉安成的桌子上堆滿了各地上報的材料,進門都看不見他的人影,只見不時冒起的縷縷青煙。
“下面的兄弟都布置好了,就等咱們這邊發(fā)話了?!?/p>
“知道了!我去向郭部長匯報一下!”劉安成掐滅了手里的半截香煙。
2012年以來,公安部陸續(xù)收到湖南、廣東等地公安機關的報告,稱多地發(fā)生冒用他人手機號碼發(fā)送詐騙短信的案件,在銀行、機場等區(qū)域經常出現(xiàn)手機沒有信號并收到大量廣告推銷短信的現(xiàn)象,經調查,均屬于利用偽基站設備進行的新型違法犯罪活動。上海、深圳等地已先后發(fā)現(xiàn)生產和銷售偽基站設備的犯罪窩點。
公安部對這些日益增多的詐騙案件高度重視,專門成立專項行動辦公室,整合、梳理各地上報的案件線索,并成立專案指揮部,統(tǒng)一下發(fā)線索,部署各涉案地公安機關縝密偵查、聯(lián)手打擊。
2013年6月22日,公安部指揮北京、遼寧、湖南、廣東等十二省區(qū)市公安機關集中行動,打擊利用偽基站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犯罪團伙七十二個,抓獲犯罪嫌疑人二百一十七名,破獲各類刑事案件四百二十九起,搗毀偽基站設備制造窩點四處,繳獲偽基站設備九十六套。
這一次打擊效果顯著,多地垃圾短信一度銷聲匿跡。然而,沒過多久,垃圾短信再次悄然現(xiàn)身。
偽基站不易打絕的主要原因是其生產成本低,少的幾千元錢就可以組裝一套設備,而銷售價則高達幾萬元。使用者利用偽基站進行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牟取暴利,短短幾個月就可以收回前期投入成本。暴利驅動一些不法分子抱著僥幸的心理以身試法,崔爽即屬其一。
而互聯(lián)網銷售渠道使其買賣更加便捷,使用時無需準入許可,移動作業(yè)方便。正因為偽基站設備具有便攜性、移動性、隱蔽性等特點,對其監(jiān)管和治理難度很大,對其進行調查、取證和打擊懲處也比較困難。
再有,過去對此類行為多是進行行政處罰,如沒收設備、罰款等,很少追究其刑事責任,因此震懾力不足。這固然有相關法律、法規(guī)不明確,處罰偏輕的原因,但也存在著對法律法規(guī)認識不透徹,未能充分用足現(xiàn)有法律的現(xiàn)象。
2014年,針對當前非法生產、銷售和使用“偽基站”設備違法犯罪活動日益猖獗的情況,中央宣傳部、中央網信辦、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工業(yè)和信息化部、安全部、國家工商總局、國家質檢總局等九部門在全國范圍內部署開展打擊整治專項行動,堅決依法嚴厲打擊非法生產、銷售和使用偽基站違法犯罪活動,堅決依法整治影響公共通訊秩序的突出問題,以切實維護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
與此同時,一條老蛇精就要被聰明的獵人收入網中。2014年3月23日中午,躺在三亞的沙灘上曬太陽的崔爽,正饒有興趣地欣賞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身著比基尼跑在海邊的倩影,完全把弟兄們失聯(lián)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對于程鵬舉的一度失聯(lián),他只以為是去年兩人因生意上的事情引發(fā)的一些小矛盾造成的?!斑@小子氣生得沒完沒了了!小男人!”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驚擾了崔爽。“婷婷,你姐們兒的電話!”
“蔣娜啊!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麄兡腥唆[矛盾生氣,你怎么也跟著不理我了!”
“拜托!搞搞清楚,是你一天到晚地換電話,我給你這個電話打了無數(shù)次都是關機,你今天舍得開機了??!在哪里野呢?”
“三亞啊,你也來吧,特舒服!讓你們家鵬舉也別生氣了,這么多年的兄弟了,何況我們家崔爽待他不薄啊!”譚婷婷聲調提高八度,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美好生活,殊不知電話那頭的聽眾并不是只有蔣娜一個人,幾個戴著耳機、身著制服的人正在一旁向蔣娜示意。
“哎呀,好么好么!問題是我自己現(xiàn)在也在搞那個設備,你們什么時候回深圳啊?給我進點兒貨啊!”
“最近風聲有點兒緊,我們的貨暫時讓小弟發(fā)著,我和崔爽最近也沒有回深圳的想法。你來三亞找我們玩吧,吃住玩一條龍服務??!”
“好吧!我看看情況,可能的話,我這兩天飛過去找你們得了!”
“快來??!記得帶比基尼哦!想死你啦!快來!”
譚婷婷完全沒有想到,一張大網正在向她和她身邊這個膘肥體壯的款爺男友罩過來。
3月23日下午,廣東、湖南、重慶、山東等地警方匯聚碧海云天的三亞,他們是為了一條老蛇精而來。
3月24日,蔣娜再次撥通了譚婷婷的電話,“你在哪里呢?我剛到三亞,好熱??!你快來接我!”
“真麻煩!你打車過來,艾美酒店。到了給我電話,我和崔爽出去接你!”
趿著人字拖、穿著沙灘褲、戴著墨鏡、甩著膀子搖搖晃晃走出來的崔爽絲毫不知道,停車場、酒店大廳、咖啡廳都布滿了要網住他的人。
就在他和譚婷婷在大廳出現(xiàn)之后,蔣娜登場了。譚婷婷給了蔣娜一個大大的擁抱,崔爽則在一旁微微笑著。三個人一起有說有笑地進了電梯間。剛進房間不過三分鐘,門鈴響了。
“誰???”崔爽喊著。
“先生,您好!酒店給貴賓贈送了一份香檳!”
崔爽顫著啤酒肚朝蔣娜笑笑說:“看看!你一來,酒店都這么隆重地歡迎你!”
蔣娜意味深長地笑了。
崔爽開了門,“服務生”端著香檳進來。開了門就轉身進屋的崔爽,沒有注意到不止一個“服務生”邁進了他的房間……
老蛇精被捉!李鶴、張德海、康義、王國華等人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因為崔爽這條老蛇精,把大家從祖國的天南海北聚在了一起,第一次謀面的同行們,禁不住把手握了又握。
而誰又會知道,這次成功圍捕的背后,包含了偵查員們怎樣的付出。李鶴的母親因重病手術,在醫(yī)院住了二十八天,而他就去看過一次,牽掛母親的他是被母親給趕走的?!昂⒆?,工作第一!媽媽會加油恢復的?!蹦赣H或許不知道,自己這帥氣的兒子為了讓百姓不再受騙,為了百姓生活的安寧,已經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安生飯,身上的警服被汗水打濕過多少次……
張德海的女兒參加國際演奏比賽,老張卻忙得一次都沒有陪女兒排練過,比賽當天還是在手機里聽到女兒的現(xiàn)場演奏。老張沒告訴任何人,女兒比賽時他一邊聽一邊流著淚。女兒也不會想到,年過半百的父親,經常在夜半時分還戴著老花鏡逐字逐句地看著筆錄……
康義的妻子臨產,家里老老少少都守候在醫(yī)院,而他作為準父親卻無暇顧及,整天忙于和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
王國華的胞兄患癌癥多年,王國華平時一周去探視一次。立案后,變成了一周一次電話,整月都沒有時間前去探視哥哥。但他清楚,和自己同流一脈熱血的兄長,一定能理解自己的付出是為了什么。
2014年3月25日,因為這樣一群勇士的辛勤的付出,專項行動取得了輝煌戰(zhàn)果:依法搗毀偽基站設備生產窩點二十四處,繳獲偽基站設備二千六百余套,摧毀非法生產、銷售、使用偽基站設備的違法犯罪團伙三百一十四個,破獲詐騙、非法經營等各類刑事案件三千五百四十余起,抓獲犯罪嫌疑人一千五百三十余名。
偽基站違法犯罪是近兩年來迅速發(fā)展蔓延的一種新型違法犯罪活動,任何生產、銷售、使用偽基站設備的行為都是非法的,公安機關將一步步加大打擊力度,持續(xù)不斷地組織開展打擊行動,強化網絡和市場清理整治。同時,堅持源頭治理、系統(tǒng)治理、綜合治理、依法治理,積極會同有關部門進一步建立健全打擊整治長效工作機制,全力擠壓偽基站違法犯罪空間,堅決維護公共通訊秩序和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的安全感。
公安部提示廣大群眾,對偽基站的有效監(jiān)控難度較大,所以群眾如果發(fā)現(xiàn)在某些固定區(qū)域經常斷網,同時收到垃圾短信,就有可能是碰到偽基站了。目前,相關通信部門正在積極完善技術手段,提高對偽基站的監(jiān)測定位能力,研究制定增進網絡安全的技術解決方案,壓縮偽基站的生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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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