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蓉萍

烏魯木齊米東區(qū)南部有一處叫柏楊河的山溝溝，這是巍峨天山無數(shù)條褶皺溝壑中很不起眼的一條，而她對我來說卻關(guān)乎生命的另一半，那是母親“郝”姓家族繁衍生息的地方。

柏楊河分南溝北溝，郝靈將家安在南溝中段一處面南靠北的山坳間，修建了一座四合院，依山而建的上房是兩廊出水的土木建筑，兩根粗大的木柱支撐起前廊，廊檐上雕刻著各種寓意吉祥的圖案。上房是一套兩間，外間寬敞明亮，正中放著一個敦實高大的供桌，上面供奉著先祖?zhèn)兊呐莆弧?/p>

每到清明等重要的日子，族人們就會宰羊殺雞，聚集在上屋祭拜逝去的先人，儀式莊嚴而隆重。

郝氏家族人丁興旺，且家家男丁興旺，娶妻生子，到民國初期，已有幾百口之多。但世事滄桑，到了母親和二姨這一輩，昔日輝煌的郝家大院早已不復(fù)存在。2013年春天，二姨決心要蓋房子，她想在有生之年能住進新式現(xiàn)澆地暖的磚瓦房。如今蓋房，政府有補助，二姨家就請來工程隊，紅磚、水泥、鋼筋等都拉來了。一時間，二姨的院子變成了建筑工地，挖地基，砌墻，打地坪，貼墻磚，裝玻璃，拉電線，通上下水，打膩子，刷房子，前前后后忙活了整整四個多月的時間。

十月中旬一天，二姨喬遷新居，鶴發(fā)童顏的她，笑成一朵花。

柏楊河是民族鄉(xiāng)，最多的是哈薩克族，究其來源系近百年來由前蘇聯(lián)轉(zhuǎn)遷伊犁、塔城、阿勒泰等地后再遷入境內(nèi)的，分屬克烈、乃蠻兩大部落。其次才是漢族、回族等。

山里人很重視教育，早在1943年冬天，在柏楊河梧桐窩子就成立起第一所哈薩克牧民小學(xué)。

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山溝，已到上學(xué)年齡的二姨，也嚷嚷著要去上學(xué)，可梧桐窩子離柏楊河有幾十公里遠，那是能去就去的？讀過私塾的姥爺?shù)降资峭ㄇ檫_理的，得知柏楊河成立了教學(xué)點，且離家不遠時，他毅然讓家中的幾個孩子都去上了學(xué)。

教學(xué)點位于南溝到北溝的路邊一處平灘上，校舍是舊時“五圣宮”的大殿，大殿長約十米，寬有七米，土木建筑，青灰瓦鋪頂，白墻紅柱，遠望去很醒目。以前“五圣宮”里供奉著馬、牛、龍、土地等五個神靈的牌位，還有一個來自甘肅的和尚，逢年過節(jié)或春耕秋收時，鄉(xiāng)民們都會到五圣宮來祭祀，祈求神靈們保佑鄉(xiāng)民，風(fēng)調(diào)雨順。大殿要做學(xué)堂了，和尚回了原籍，將原本供奉在大殿的諸神牌位都請到石嘴山的山洞里了。教學(xué)點唯一的教員是縣里派來的，姓毛，時年三十多歲，方臉盤，戴一副黑邊眼鏡，中等身材，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很斯文，隨毛老師來的還有他媳婦和兩個男孩。他們一家住在五圣宮旁的廂房內(nèi)。

毛老師是位多面手，除了教授數(shù)學(xué)、語文外，還教授孩子們圖畫、音樂和體育。整個教學(xué)點也不過三十幾個孩子，有十三四歲，也有六七歲的，年齡相差較大。

給山里人帶來希望的教學(xué)點只辦了兩年多，一些稍大的孩子回家放牛羊了，也有幫著家里割草挖煤的，能堅持上學(xué)的孩子不足一個班，就被夜校所取代了。但重視教育的思想?yún)s始終沒變，其他人家不說，僅就郝氏家族中就有像三姨大女兒玉萍這樣的老師十幾位。

一得空閑我就去柏楊河，幫姨媽家挑水，或跟表姐們?nèi)ド缴险愣?、揪紅花、割麥子、掰玉米等，這樣的日子輕松而快樂。

早年柏楊河是沒有醫(yī)生的。人們有個頭痛腦熱都用土法來解決。剛解放縣里派來一位祖籍浙江姓柴的男醫(yī)生，醫(yī)務(wù)所就在二姨家對面，只隔一條三四米的土路。

1975年，二姨的長子振國，回村務(wù)農(nóng)，半年后，衛(wèi)生所挑選赤腳醫(yī)生，忠厚肯學(xué)的他被選中，從那時起，這個山溝里的各族百姓，幾乎沒有誰生病了不找他看病的，從村醫(yī)療室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從單一的西醫(yī)，到中西醫(yī)結(jié)合，至今三十八年的從醫(yī)經(jīng)歷，使他成為一名全科大夫，也成為整個家族中名副其實的健康守護者。

此時的柏楊河還沒有通電，家家戶戶都點石油燈，而這石油就產(chǎn)自當(dāng)?shù)?。二姨說沒解放以前在柏楊河獨山子附近發(fā)現(xiàn)外溢石油，從此山溝里的農(nóng)牧民取之照明。后來政府不讓私自采油，山里人到縣城來買石油點燈。那時馬是人們出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等山溝里陸續(xù)開采煤后，才漸漸有了拉煤炭的卡車。人們出山多了一條途徑，搭乘過往的運煤卡車。為了能搭個便車，有給司機送雞蛋的，送大公雞的，送酸奶疙瘩的，也有送野山雞的。司機成了山里人追捧的香餑餑。

電視熱播《西游記》的那年，我上了初中，也就是這一年柏楊河修通的柏油路，也通了電。

我清楚地記得，通電時人們喜悅的心情，當(dāng)時我住在二姨家。二姨在燈亮的那一剎那，眼淚奪眶而出，她用衣袖擦拭著眼淚，一邊說：“這下娃娃們寫字就亮堂多了。”姨父慢悠悠地摘下頭上那頂已看不出顏色的帽子，放在炕沿邊，挪動了一下身子，卷了一支莫合煙，美美吸了一口，微笑著說：“這下子，你做針線活也方便多了，再不用跟娃娃們擠到黃豆大的燈前，湊熱鬧了?！?/p>

柏楊河?xùn)|南部為山區(qū)，水足草豐，是牧民的夏牧場，中部丘陵地帶，是春秋牧場，一年四季空氣清新，艷陽高照，山間泉水流淌，吃的是健康綠色無污染的食品，因此山里出了不少老壽星。除了1984年去世的113歲老壽星李貨郎子，村里還有一個叫塔拉德巴依的哈薩克百歲老人，當(dāng)時活了105歲，在同族中活到八九十歲的老人比比皆是，母親的堂嫂就八十九歲了，身體硬朗。前幾年出山生活的人，又回到山里居住，原因很簡單，在城里終日灰蒙蒙的天空見不到一絲陽光不說，空氣中還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嗓子干癢，呼吸難受，并伴隨著咳嗽，都是糟糕的空氣惹的禍。

2014年大年初一，時隔二十年，遠在青島的表弟一家三口來這里過年，姨表兄弟姊妹們熱情邀請到家中做客、吃飯、唱歌、跳舞、滑雪不算，又陪著上圓疙瘩山，樸實醇厚的鄉(xiāng)情讓身處沿海發(fā)達地區(qū)的表弟一家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也領(lǐng)略了柏楊河獨特的民族風(fēng)情。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