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
縣里面召開什么會議,說是八點半準時開會,其實九點領(lǐng)導才能魚貫而入,在主席臺端坐,而后主持人才以洪亮的嗓音宣布開始。
周五,吳局長到會場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了,會議室里人頭攢動。他是老局長了,心里有準兒。工作人員走過來,一指第二排的標牌,他就走過去,看到了鄰座上正對著他笑嘻嘻打招呼的苗局長。這苗局長和吳局長是大學同學,所以關(guān)系鐵得很。平日總在一起打麻將喝酒,研討官場。當然,也一起泡過小姐。
兩個人一坐下就交頭接耳。
老吳,我知道你早餐吃什么了。
哈,我早餐吃什么你都知道?
要不要打個賭?如果我說對了,周末咱倆去酒吧。你來請客。苗局長說這話時,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
多大個事兒,如果你輸了呢。
自然是我請客嘍,小費我付唄。
好吧,你說吧。吳局長抬臉看著苗局長狡黠的目光。
你喝了豆?jié){。
哈哈,我根本就沒喝豆?jié){,我吃的是饅頭!
不可能,你肯定喝的是豆?jié){!苗局長指指吳局長的嘴角。你別那么賴好不好,不就是請個客嘛!
吳局長張嘴正待說話,音響里傳來喂喂的聲音,主持人開始測試話筒了。果然喂喂之后,主持人嚴肅地要求道,各位請坐好,保持 肅靜,現(xiàn)在開會。
散會時,書記招呼吳局長留下,苗局長向吳局長遞了一個眼色,吳局長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書記是征求他關(guān)于人事調(diào)整的意見,他是縣委委員,又是大局局長。他想繼續(xù)留任,不想換地方了。書記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吳啊,民意很關(guān)鍵啊。
書記是善意的點撥,還是委婉地告誡他注意民意?但是吳局長認為是前者。從書記辦公室出來,他的步履格外穩(wěn)健了。
回到單位,吳局長經(jīng)過那面高大的整容鏡時,忽然想起苗局長的動作,馬上駐足。自己的嘴角怎么了呢?他仔細端詳著。鏡子很清晰,他看到了兩側(cè)嘴角的周圍,似乎有米白色液體薄薄粘附在上面,果真很像是喝完了豆?jié){而沒有擦嘴。
哈哈,嘴角蛻皮而已!老苗,你就自作聰明吧!吳局長掏出手機和苗局長約定了周末去市里消遣的時間,最后說,老苗,說話算話啊。苗局長說,還算啥話呀,到時證據(jù)早沒了。
周六晚上,暖風微醺,夜色闌珊。
吳局長和苗局長已經(jīng)坐到了五月花酒吧的雅座里,老板娘圍前圍后地招呼著,這可不是一般的老顧客,出手闊綽,自然不敢怠慢。經(jīng)過千挑萬選,留下了兩個非常乖巧可人的女孩兒,陪吳局長的叫小嬌,長相正是吳局長喜歡的類型。
剛一坐定,吳局長就招呼苗局長,老苗啊,先別急著泡妞,你看看,我是不是喝豆?jié){了。
苗局長疑惑地湊近觀察,還用手指蹭了蹭吳局長的嘴角,笑道,我靠,原來是起皮了??!我輸了我認,今天的一切你說了算。
其實苗局長本就決意請客的,因為上周,是吳局長做東請他的。吳局長神秘地告訴他,一個企業(yè)朋友帶他去過一個酒吧,叫五月花。酒吧里的女孩兒清一色都是藝校大學生,又漂亮又有修養(yǎng)。苗局長去了之后,就和吳局長一樣。還惦記著下一次。
昏暗的燈光,低靡的音樂,玫瑰色的酒盞。熱情的老板娘,鮮嫩而嬌俏的女孩兒,讓兩位局長戀戀不舍。苗局長給女孩兒每人1000元小費。兩個女孩兒則溫情脈脈地把自己的手機號分別存到了吳局長和苗局長的手機里。
到了周五下午,吳局長和苗局長都收到了各自女孩兒的短信,說,想你了,啥時候來看看我吧。這則短信讓這兩位官場得意的中年老男人春心蠢動,還沒等到天黑,二人就迫不及待地鉆進了酒吧,而兩位衣著暴露的女孩兒早已就位,滿桌子的豐盛菜肴,大肚子法國拉菲也早已備好了。
席間,小嬌忽然發(fā)現(xiàn)吳局長嘴角的問題,親昵地用白凈細膩的手摸了摸,手指上沾著皮屑。吳局長自己也用手刮了刮,皮屑就零星剝落下來了。嗯,怎么回事?吳局長不知是問小嬌,還是在問自己。小嬌遞給吳局長一個小鏡子,吳局長仔細查看,嘴角周邊的皮膚出現(xiàn)了皺褶,表層呈細紋碎裂,顏色比膚色要白很多。苗局長打著哈哈說,這影響你的領(lǐng)導形象,回家趕快抹點藥膏吧,皮膚病!
吳局長和小嬌玩骰子喝多了,是司機扶回家的,很快就睡著了,夢見自己擁著小嬌在湖中蕩舟,如果不是司機反復敲門,他不知在溫柔中還會發(fā)生什么。可是他不能責怪司機,因為早上縣里有會,而老婆晨練不在家,如今正是換屆之際,說不定哪個會上就會突然宣布說,今天搞民意測評。以前沒有不漏風的,現(xiàn)在是越來越保密了,常常是突如其來,毫無準備。
坐在車上,吳局長還在回味著小嬌的話,她說,只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她愿意一輩子不結(jié)婚,生個孩子也行。一套房子還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么?一時間,他覺得某種情緒蛹一般蠕動著,攪動得血液溫熱暢快起來,自心底向周身擴散。而嘴角似乎更加異樣,他摸了摸,沾一手細碎的皮屑。急忙拉下風擋玻璃上面的鏡子看,嘴角周圍的圖形蔓延了。整個皮層龜裂,凸起,用手指輕輕一刮,就紛紛落下,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白花花的,像頭皮屑。
吳局長喊道,停車,找一家藥店。
司機望著他,猶豫著是否停車,因為時間很緊張了。
停車,去藥店。吳局長重復了一遍。顯得很不耐煩。這個形象怎么去開會呢?給我買一盒皮炎平,快點!
因為老婆就常年用這個藥膏,她皮膚不好,不是這里長瘡,就是那里過敏,他最討厭皮膚病,和老婆分床已有好多年了。
抹上藥膏,吳局長感覺舒服多了。他又回味著小嬌的話……
會議已經(jīng)開始了,是關(guān)于紀律方面的會議,書記和紀委書記都講了話,可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四下搜尋著,正好苗局長在右側(cè)的位置投過來一個笑臉。如果不是遲到,他是本打算和苗局長交流心得的。
周六終于到了,四個人見面分外親熱,兩兩一組,輕呷美酒,相擁談笑,情意濃濃??墒呛鋈?,小嬌把臉湊近,旋即又遠離,盯著吳局長的嘴角,目光中閃出一絲厭惡,但很快又浮起一層關(guān)心。苗局長二人也停下來,大家都注視著吳局長的嘴。
在小嬌的小鏡子里,吳局長自己都感到心里麻麻的,不敢再看。期間,小嬌仍然依偎在他懷中,但不似之前那么柔軟,而是身體繃得很緊張。吳局長沒有心情繼續(xù),提議解散的時候,似乎正合苗局長和另外兩個女孩兒的意。苗局長說,老吳啊,趕緊去縣醫(yī)院看看吧!
縣醫(yī)院張院長找來皮膚科專家夏主任,一個30多歲的女人,長得很漂亮,若是平時,吳局長必會兩眼放光地搭訕,互留號碼,可是今天卻沒這份心情了。張主任以冷峻的職業(yè)的眼光觀察吳局長的嘴角,之后上移,眼神清澈而溫柔,笑著說,局長大人,這是皮癬而已,沒大事兒。就給吳局長拿了一盒藥膏,很輕松地說,一天三次,一周就能好。
一周過去了,吳局長的嘴角果真好了,只是和周邊的皮膚有點色差,小嬌溫柔地吻了一下說,幾天之后就正常了。
可是幾天之后,當吳局長在整容鏡前俯身細看時,眉頭擰在了一起,不知什么時候嘴角又出現(xiàn)了情況,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就像長出鱗片一樣,而且微微泛黃。吳局長本能的撓了幾下,鱗片脫落,露出嫩紅的底色,略略還有些癢。
吳局長心里一驚,急忙給張院長打電話,張院長又急忙給夏主任打電話,很快,夏主任電話打進來,詳細問了癥狀后,建議吳局長去市皮膚病專業(yè)醫(yī)院,她說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她的老師李教授。
每次到醫(yī)院,吳局長都能享受特殊待遇,在市里也不例外。剛進院門,李教授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夏主任給大家介紹了李教授,李教授寒暄間已經(jīng)診查了病癥,在大家往門診區(qū)走去的路上,李教授詳細詢問了之前和現(xiàn)在的飲食,服藥,休息情況,等到了診療室的時候,李教授低下頭開始下處方了。共有三只藥膏,早中晚各一次,當即就給吳局長親自涂抹了中午使用的那只。另有中藥七服。李教授說,確屬癬病,內(nèi)外兼治,中西結(jié)合,等藥服完,必好無礙。大家聽了,無不歡喜。
走出醫(yī)院,路過醫(yī)院門前的整容鏡,吳局長近前查看,鱗片似失去生命力一般,干癟地貼在皮膚上,顏色也淺了很多,癢的感覺也沒有了。到底是大醫(yī)院啊,立竿見影!吳局長高興地給海參養(yǎng)生酒樓打了個電話,把房間菜單預訂妥當,之后一行人山吃海喝,午餐持續(xù)到晚餐時間才散席。
就在吳局長暈乎乎地往縣城回的時候,苗局長打來電話,吳局長接通,卻是一個嗲嗲的女聲。
吳哥,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吳局長的醉意一下子醒了,是小嬌。苗局長接過電話,說,老吳啊,你這些天干啥了啊,不理我可以,怎么能不理這么好的美女呢?
吳局長說,這些天嘴上長東西鬧心,這不,才從市里看病回來,這回沒事了,徹底好了。老苗啊,你怎么趁我不在單獨行動呢?這可不講究?。?/p>
苗局長說,咱倆是鐵哥們兒,啥好事兒我不帶著你?我打你手機若干遍你都不接?,F(xiàn)在你來吧,我剛到,快來!
吳局長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看病期間,手機有十多條未接來電,其中一半是苗局長的,只有一則是小嬌的。他對小嬌有提醒,輕易不要打電話或是發(fā)短信,手機這東西一點都不保密,小則老婆發(fā)現(xiàn),大則被人曝光,接受處理。
吳局長已是心猿意馬,半途折返市里,直奔酒吧,小嬌比以往更加諂媚,二人老公老婆地稱呼,如膠似漆。只是嘴角的變化,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并再次成為不和諧的話題,多少還是影響了興致。吳局長說,治療很見效,很快就好了。大家也同聲贊同。
回到家中,老婆早已睡熟,吳局長恍惚間把老婆的黃臉看成是小嬌的粉面,激動起來,正要動作,被老婆一把推開,還被罵了一句,老不正經(jīng)啊,你。吳局長暗罵,別怪我出軌,都是你逼的。不想半夜發(fā)起高燒,渾身酸痛,毫無力氣,去廁所時摔倒了,老婆聞聲跑過來,驚慌扶到床上,找來大夫打了半宿的吊針。
早上睡過了頭,匆忙洗把臉,感覺好多了。心里琢磨著今天早會要在班子會上通過一個人事任命,會不會節(jié)外生枝。進到會議室,班子成員都在,他坐下,打開筆記本,一邊感慨地說,半路上遇到一個老領(lǐng)導,不得不接待一下,老領(lǐng)導各個敏感得很,稍有差錯,就會鬧出意見,會對我們?nèi)值墓ぷ饔胸撁嬗绊懓。?/p>
會議進展得很順利,提拔的干部是原縣委老領(lǐng)導的侄子,也是苗局長的內(nèi)弟,其實真正起作用的是苗局長。由于事先吳局長已經(jīng)滲透下去了,大家迅速表態(tài)說同意,正要散會,忽然紀檢組長冒出一句,按組織程序需要進行紀律審查的,這個要不要?吳局長看了一眼紀檢組長,嚴肅起來,說,既然是組織程序需要。還有疑問么?那就審查完再說!大家把目光從吳局長的臉上移開,不約而同地瞄了一眼紀檢組長,紀檢組長臉紅紅的,訕訕地笑著。
走出會議室,吳局長忽然感覺嘴角發(fā)脹發(fā)癢,急急回到辦公室正要對著鏡子查看,有人敲門,他開門,紀檢組長窘迫地站在外邊,吞吞吐吐地說:
局長……
我還有事,改天再說吧!
吳局長繃著臉關(guān)門的瞬間,發(fā)現(xiàn)紀檢組長的表情從尷尬忽而變?yōu)轶@訝,死盯著吳局長的嘴,嘴角向下抽搐了一下。
吳局長感到嘴角更癢,一照鏡子,心里咯噔一下,嘴角兩側(cè),竟然鼓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泡泡,真是惡心!他翻出藥膏厚厚地涂抹了一遍。又喝了一袋中藥,之后又涂抹了一遍。是治療不對癥?還是自己飲食沒注意呢?還是剛才上了一股急火?
周末又到了,苗局長電話打過來,他按掉了,回了一個短信,外地開會。自己這個形象怎么去見小嬌?他決定休息幾日,等皮膚病好了再去,所以他給電話設定了呼叫限制,除了縣委書記,縣長,縣委辦之外的電話,他一概不接。
去哪里呢,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回老家看看老母親,約有40公里路途。自己有很長時間沒回去了,但是農(nóng)村的條件太艱苦,他無法忍受。二是去郊外溫泉度假酒店,泡泡溫泉。最終他在溫泉酒店住了一周,本想讓小嬌偷偷來和自己約會,但是還怕被人撞見,一直猶豫不決。特別是一周以來,嘴角非但不見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重,這讓他十分鬧心,也很擔心,看了這么多醫(yī)院,怎么就不見好轉(zhuǎn)呢?他又給張院長打了一個電話,張院長也是越聽越緊張,最后說,吳局長你別急,等我給你聯(lián)系省里的專家。
省里的專家姓劉,是退休后回聘的,用放大鏡反復觀察,還做了幾項驗血檢查,待結(jié)果出來之后,他確診說,這是顏面皰疹,沒什么大事兒。之后開出了一堆針劑,一堆藥膏。一堆口服藥丸,并再三警告切忌辛辣。
出了醫(yī)院,吳局長給組織部長打了個電話,詢問最近有無人事方面的舉動,在得到了確定的回答后,他又返回了溫泉度假酒店。張院長安排了護士,每日來給他打針,而他自己則恪守服藥要求,按時用藥,不喝酒不吃海鮮。他決意耐心等待,到一周之后再看鏡子,就如同眼睛手術(shù)后一圈圈解開繃帶乍見光明的人,看到欣喜的一幕,那該多好啊!那時,他就讓司機把小嬌接來,美美地享受幾日。
然而一周之后,吳局長徹底崩潰了,鏡子里的嘴角仍然是老樣子,一點改變的跡象都沒有。他沮喪得一夜沒睡,大罵統(tǒng)統(tǒng)都是庸醫(yī),就這么一點小毛病都治不了!
還能怎么辦呢,不管了,隨他去吧!可是會不會是別的病呢?會不會是牛皮癬,那可是頑癥?。?/p>
吳局長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上網(wǎng)搜索了很多相關(guān)病癥,其中一則:銀屑病?;颊邥蝗话l(fā)生高熱、關(guān)節(jié)腫痛,全身不適。皮膚上迅速出現(xiàn)米粒大小膿皰,反反復復持續(xù)不消,這是泛發(fā)性膿皰型銀屑病。這種銀屑病常常并發(fā)肝、腎等系統(tǒng)損害,可以繼發(fā)感染,導致電解質(zhì)紊亂或者肝腎功能衰竭,從而危及生命。
自己是不是銀屑病呢?高熱,關(guān)節(jié)腫痛,全身不適……這不正是自己的癥狀么?吳局長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又翻到一則:嘴角起泡,系皰疹病毒引起,往往能夠誘發(fā)各類癌癥。
癌癥?吳局長的心迅速墜了下去,難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呆坐了半晌之后,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開始聯(lián)想許多事情,一大堆兒,其中包括苗局長內(nèi)弟的事情,受人之托,尚未辦成呢。之后的事情一個比一個重要,但在心里分量最重的,是自己的老母親。
老母親不習慣城里的生活,堅持自己在農(nóng)村,父親去世五年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也真是不容易。想到這,吳局長頓覺愧疚,這些年來忙于仕途,竟然忽略了自己的老母親。
為什么到了行將絕望的時候才想起老母親呢,這也許就是人的本能吧,是人性的回歸吧。吳局長覺得臉上有涼颼颼的兩行軌跡,抬手一摸,滿手的淚水。
到老家的時候,老母親正在園子里喂雞,一大群小雞嘰嘰地叫著,把老母親圍在中間??吹絽蔷珠L進院,老母親驚喜地迎出來,上下打量著兒子,忽然,目光定在吳局長的嘴上,問,兒子,嘴角怎么了。
娘,沒事,皮炎。
怎么回來了,工作脫得開么?
放了幾天假,來看看你,在這住幾天。
我不用看,工作不能耽誤啊,可要好好干啊。
老母親一邊和兒子進屋,一邊絮叨說,我天天看電視新聞啊,知道現(xiàn)在越來越嚴格了,可千萬別犯糊涂??!咱當官兒就當好官兒,要不就別當官兒,省得讓百姓罵。
進了屋里,還是那鋪小土炕,有一年春節(jié)回來住了一宿,又冷,炕又硬,一夜沒睡覺。再以后春節(jié)回來,就沒在家住過。
不過今天,吳局長坐到溫乎乎的土炕上,感到無比親切。他的眼前閃過從小到大,自己在這個小土炕上生活的一幕幕場景。當時老師正教詞組“起床”,讓自己陷入困惑:從這個土炕上睡醒。算不算起床呢?寫作文應該怎么寫,寫“起炕”顯然不行。所以,那時候吳局長的夢想。就是帶著辛勞的父母住上城里的房子,每天名正言順地起床。如今,自己每天都享受“起床”的生活,可是,父母堅決不到城里,老母親說,絕不能讓兒子為了房子犯錯誤。
吳局長的眼圈又濕了,他必須抑制自己。
這時,老母親脫鞋上了炕,炕上有一個木柜,老母親開蓋,掏了半天,掏出一個好像貝殼的東西,她說,兒子,來,過來。吳局長在炕上挪動到老母親身邊,看著老母親手里的東西,貝殼……他猛然想起,這不就是自己小時候見過的蛤蜊油嗎?所謂蛤蜊油,是70年代中國人普遍使用的護膚霜,就是某種膏油裝在貝殼形狀的容器里面,用來滋潤和保護皮膚的。這東西可是古董?。?/p>
老母親打開貝殼,抹了一點膏油,慈愛地在吳局長的嘴角涂抹著,嘴里說,你呀,小時候就總是嘴角長東西。沒事兒,抹幾天就好了。吳局長暗暗發(fā)笑,但還是任由老母親慢慢涂抹著,他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童年。
吳局長幫著老母親喂雞,吃老母親做的農(nóng)家飯菜,完全適應了老家的生活。他想,自己虧欠老母親太多,一定要多陪陪她。或許,以后想陪都沒機會了。
某天,司機疾馳而來,給吳局長使眼色,吳局長就和司機走到房后,忙問,什么事兒這么慌張。司機說,苗局長被紀委帶走了。吳局長忙問,因為什么事情?司機說,具體不知道啊,聽苗局長的司機說,苗局長接到會議通知,剛進會場就被帶走了。吳局長一下子呆住了,直到老母親喊吃飯。
飯桌上,老母親語氣重重地說,兒子,吃過飯就走吧,你是當官兒的,就要有個當官的樣子,別讓老百姓罵咱們。回去好好工作,我就心安啦!
車子剛開出村口,吳局長發(fā)現(xiàn)老母親在后面招手,忙叫司機把車倒回去,老母親氣喘吁吁地把“蛤蜊油”遞給他,說,這東西好使,留著以后用。
中途加油,司機不經(jīng)意間看了一眼憂心忡忡的吳局長,突然驚呼道:局長!你的嘴角!
嘴角?嘴角嚴重啦?
局長,不是不是。你的嘴角好了,你自己看!
吳局長拉下后視鏡,立時驚喜,嘴角那兩處地方,皮膚平整光滑,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色差。他急忙翻出那盒“蛤蜊油”,看了又看。
手機突然響鈴,是市委辦:
吳局長,緊急會議,請您馬上到……
吳局長握了握老母親的“蛤蜊油”,嘆了一口氣。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