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平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徐州 221116)
語義預設,通常是對語句而言的,是一個語句里的某些成分(詞語或結構體)或句式所隱含的命題。人們通常把隱含了語義預設的那些成分或句式叫作“預設觸發(fā)語”?!斑@些所謂的前提語(即“預設觸發(fā)語”——引者)應該被理解為表象、理解為潛在的前提的語言表達、理解為表達說話人的前提的語言手段”[1]。就是說,預設觸發(fā)語,系語句的“語形”之維,屬于“語言形式”范疇,它是人們分析語句預設(意義)的一種線索,一種抓手。因為,它與預設之間存在著規(guī)約性的聯系。某種語言的預設觸發(fā)語研究,就是要尋找該種語言中的預設觸發(fā)語,然后科學地揭示出其每個成員的語義特征,找到它們與某種(些)特定預設之間的規(guī)約性聯系,從而幫助人們提高分析預設和自覺設置預設的能力。這是預設研究的基礎,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這種研究只是形式層面的,還有待于上升到功能層面。因為,觸發(fā)語研究旨在探討語句中的某些成分、句式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或叫“可能預設”),至于這些潛在預設能否轉化為所在語句或句群的實際預設,往往還有待于進一步考察該語句的廣義上下文語境。我們把經過廣義上下文語境因素干預后仍然被保留下來的那部分潛在預設,叫“實際預設”。那么,在什么情況下潛在預設能夠被保留下來而成為實際預設?在什么情況下潛在預設不能被保留下來、不能成為實際預設?這是亟待研究的課題。
自投射問題被提出以來,引起了許多學者——特別是西方學者的興趣。他們紛紛以西語(如英語等)為研究對象提出自己的理論模式,力求給投射問題以有效而完滿的闡釋。其中比較有影響的有“積累假設說”(以Langendoen&Savin為代表,1971)、“阻斷詞-通啟詞-啟斷詞系統說”(以Kartunnen為代表,1973)、“含義組合說”(以Kartunnen&Peters為代表,1979)、“語境取消說”或“含義取消機制論”(以 Gazdar為代表,1979)[2][3]和“心理空間說”(以 Fauconnier為代表,1994)等。這些理論從不同角度闡釋了英語預設的投射問題。本文持以揚棄態(tài)度,擬批判地借鑒其成果,以現代漢語為對象,來探析其潛在語義預設的取消機制。
通過對大量現代漢語語料(本文所用語料,部分取自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提供的語料庫,部分取自權威的或重要的論文、著作的經典例句,部分取自近幾年新聞媒體文章以及筆者自擬)的考察,筆者的基本結論是:影響現代漢語潛在語義預設向實際語義預設轉化的核心因素就是廣義上下文語境。具體表現為:潛在語義預設與句內其他成分語義之間的矛盾或重疊;潛在語義預設與句際上下文或整個語篇語義之間的矛盾或重疊。
這里所謂的“句內其他成分”,主要包括謂語、主語、狀語、定語、賓語、獨立成分等。
1.表“存在”(或“呈現”)義的動詞充當謂語時,主語成分中的潛在預設與其“存在”語義相重疊或相沖突,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實現為全句的實際預設。例如:
(1)張三存在。(或“張三有其人。”)
(2)面額為100元的假幣出現了。
(3)上帝不存在。
雖然,例(1)、例(2)中的主語部分分別有一個潛在預設,即“張三存在”、“存在面額為100元的假幣”——因為主語所指均被預設存在[4],但該預設因為與句子中的謂語動詞“存在”(“有”)、“出現”發(fā)生意義重疊,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轉化為實際預設。例(3)中的主語部分也有一個潛在預設,即“上帝存在”,但該預設因為與句子的謂語成分“不存在”發(fā)生意義沖突,以致不能流向全句而轉化為實際預設。
2.表示具有足以取消某項活動(某事件)之功能的某些謂語的規(guī)約義制約著狀語成分的潛在預設向實際預設轉化。例如:
(4)A.競走運動員李四在完成高原特殊訓練之前參加了他妹妹的婚禮。
B.競走運動員李四在完成高原特殊訓練之前截肢了,只剩一條右腿。
例(4)A的狀語部分(介詞短語結構“在+完成+NP+之前”)含有一個潛在預設,即“李四完成了高原特殊訓練”,該預設沒有受到句子其他成分的影響而順利實現為整個語句的實際預設。而例(4)B不然,其狀語部分的介詞短語結構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即“李四完成了高原特殊訓練”),因為受到句子中主要謂語動詞“截肢”(截腿)的規(guī)約義制約而沒能實現為整個語句的實際預設。——競走運動的關鍵體位是腿,截腿具有足以取消主體的競走活動之功能。同理:
(5)A.劉益民在晉級前已在公司工作了十年。預設“劉益民晉級了”。
B.劉益民在晉級前離開了公司。不預設“劉益民晉級了”。
3.非敘實動詞充當主要謂語(謂語中心)時,其后的賓語從句成分的潛在預設不能流向全句而實現為全句的實際預設?!e語從句有疑問式和非疑問式兩種,這里特指后者。
在現代漢語中,非敘實動詞種類繁多,而具有阻礙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功能的主要有以下幾類:
(1)表言說的動詞,如“說”、“聲稱”、“聲明”、“申說”、“稱贊”、“贊美”、“提議”、“建議”、“指控”、“證明”等。例如:
(6)秦彬說張鐵的兒子考上了北京大學。
(7)田文聲稱自己戒酒了。例(6)的賓語從句(“張鐵的兒子考上了北京大學”)中含有潛在預設,即:“張鐵有兒子”。但是,這一預設由于受例(6)的主要謂語動詞“說”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例(7)的賓語從句(“自己[田文]戒酒了”)也有潛在預設,即“田文曾喝酒”,但此預設由于受例(7)的主要謂語動詞“聲稱”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升格為全句的實際預設。例(6)(7)系轉述性表達,轉述別人所說的東西,并不意味著承認別人所說的東西。
(2)表思維活動的動詞,如“推測”、“估計”、“想象”、“夢見”等。例如:
(8)李小龍夢見日本天皇的兒子向他的女兒求婚。
(9)多年不見,老王估計他小學女同學張群的孫子應該能夠打醬油了。
例(8)的賓語從句“日本天皇的兒子向他的女兒求婚”含有潛在預設“存在日本天皇的兒子”、“存在李小龍的女兒”,但這兩個預設由于受例(8)的主要謂語動詞“夢見”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D述別人所夢見的東西(注意:別人的夢只能轉述),并不意味著承認別人所夢見的東西。例(9)的賓語從句(“他小學女同學張群的孫子應該能夠打醬油了”)有一預設“小學女同學張群有孫子”,但這個預設由于受例(9)的主要謂語動詞“估計”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
(3)表意向、意欲的動詞,如“要”、“要求”、“求”、“請求”等。例如:
(10)文旭要小楊再原諒他一次。
(11)小航請求母親別再過問他和簡佳的事。
例(10)中,“要”的賓語從句含有一潛在預設,即“小楊曾經原諒過文旭”,但是句中主要謂語動詞“要”的規(guī)約義(即“要求”)阻止此預設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事實上,例(10)的真假與小楊是否曾經原諒過文旭無關,只與文旭是否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有關。再從交際實踐看,即便言語主體(陳述者)內心認定“小楊曾經原諒過文旭”為假,他仍然可以說出例(10),因為他僅僅在陳述文旭的這一要求,完全不必理會“小楊曾經原諒過文旭”之命題的真假。例(11)中,“請求”的賓語從句也含有一潛在預設,即“小航的母親曾過問過他和簡佳的事”,但是句中主要謂語動詞“請求”的規(guī)約義阻止此預設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唧w理由與例(10)的分析類似。
(4)表信念的動詞,如“以為”、“認為”、“覺得”、“感到”、“相信”、“確信”、“認定”等。例如:
(12)張三以為李四戒煙了。
(13)小航相信小夏后悔拿錢了。
例(12)的賓語從句“李四戒煙了”含有潛在預設“李四曾經抽煙”,但這個預設由于受例(12)的主要謂語動詞“以為”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粊?,“以為”表示主觀信念,其后的賓語從句所陳述的命題內容的真假是不可確定的,其中的預設自然也是不可確定的;二來,“以為”本身是一個非典型語義預設觸發(fā)語,“以為p”預設“其實非p”,這里的“張三以為李四戒煙了”則預設“其實并非李四戒煙了”;而“其實并非李四戒煙了”有兩解:一是“李四曾經抽煙,現在仍在抽”,二是“李四從不抽煙,根本不用戒煙”。因此,上述結論成立。類似地,例(13)的賓語從句“小夏后悔拿錢了”含有潛在預設“小夏拿錢了”,但這個預設由于受例(13)的主要謂語動詞“相信”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
當主語成分的所指與話語主體是同一對象時,其后的某些敘實動詞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5]。例如:
(14)A.他不記得小時侯挨打的事。(否定式:“他記得小時侯挨打的事。”)
B.我不記得小時侯挨打的事。(否定式:“我記得小時侯挨打的事?!?
例(14)A里的敘實動詞“記得”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他小時侯挨過打”,由于句A的主語成分(“他”)的所指與話語主體不是同一對象(即主語不屬于言者主語),所以該潛在預設被順利地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而例(14)B不然,其中的敘實動詞“記得”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我小時侯挨過打”,由于其主語成分(“我”)的所指與話語主體是同一對象(即主語屬于言者主語),所以該潛在預設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又如:
(15)A.如果鄒學琪發(fā)現章建雄在二橋村轉悠,他一定非常生氣。
B.如果我發(fā)現章建雄在二橋村轉悠,我一定非常生氣。
例(15)的敘實動詞“發(fā)現”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章建雄在二橋村轉悠”,由于其主語(“鄒學琪”)的所指與話語主體不是同一對象,所以該潛在預設被順利地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而例(15)B不然,其中的敘實動詞“發(fā)現”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章建雄在二橋村轉悠”,由于其主語成分(“我”)的所指與話語主體是同一對象,所以該潛在預設一般不能轉化為全句的實際預設。
1.潛在語義預設與表“將來時”意義的狀語成分語義之間的矛盾。例如:
某些充當狀語的時間副詞(如“將”、“必將”、“將要”、“就要”)及其組合(如“馬上要”、“馬上就要”等)的規(guī)約義制約著述補結構中的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例如:
(16)許金寶必將絞死這條狗。
(17)他們將高興得手舞足蹈。
例(16)中的述補結構“絞死”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許金寶發(fā)出過絞的動作”,由于受充當狀語的時間副詞“必將”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例(17)中的述補結構“高興得手舞足蹈”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他們高興過”,由于受充當狀語的時間副詞“將”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2.潛在語義預設與表情態(tài)、模態(tài)意義的狀語成分語義之間的矛盾。
漢語中表情態(tài)、模態(tài)意義的狀語成分,一般是助動詞和副詞,其規(guī)約義制約著述補結構中的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
具有阻止述補結構中的潛在預設向實際預設轉化功能的助動詞,主要有以下三類:(A)表意愿的,如“敢、想、意欲、打算”;“舍得、舍不得”;“準備、預備”;等等。(B)表可能、能夠的,如“能、能夠、可以、會(即‘有能力’)”;“可能、會(即‘有可能’)”;等等。(C)表必要的,如“得(děi)”。
例如:
(18)……鄒學琪想打腫章建雄的臉。
(19)到南京的時候,你得叫醒我。
例(18)中的述補結構“打腫”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鄒學琪發(fā)出過打的動作”,由于受充當狀語的助動詞“想”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例(19)中的述補結構“叫醒”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你發(fā)出過叫的動作”,由于受充當狀語的助動詞“得”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又:
(20)油污會洗掉的。
例(20)中的述補結構“洗掉”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洗過油污”,由于受充當狀語的助動詞“會”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具有阻止述補結構中的潛在預設向實際預設轉化功能的副詞,主要是表示“必要”或“推斷”意義的副詞,如“須、必須、必、必然、必得、必定、準”等。例如:
(21)他們必然撬開那道門了。(22)李師傅準走錯路了。
例(21)中的述補結構“撬開”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他們發(fā)出過撬的動作”,由于受充當狀語的副詞“必然”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例(22)中的述補結構“走錯”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李師傅發(fā)出過走的動作”,由于受充當狀語的副詞“準”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有時,某些充當狀語的助動詞和時間副詞的規(guī)約義同時制約著述補結構中的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例如:
(23)她將會被我們推薦到國家隊。例(23)中的述補結構“推薦到”觸發(fā)了一個潛在預設,即“我們發(fā)出了推薦的動作”,由于充當狀語的時間副詞“將”和助動詞“會”的規(guī)約義的同時制約,以致該潛在預設未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3.潛在語義預設與表非現實空間的狀語成分語義之間的矛盾。
某些非現實空間構造詞語(space-builder)充當狀語時,句中表示狀態(tài)變化的謂語動詞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例如:
(24)在這一幅圖畫里,趙寶剛開始射擊了。
(25)在她心中,丈夫戒色了。例(24)中的謂語(謂語中心)“開始”是一個表示狀態(tài)變化的謂賓動詞,它觸發(fā)了一個潛在預設,即“趙寶剛之前沒有射擊”。由于充當該句狀語的短語“在這一幅圖畫里”是一個非現實空間構造詞語,以致該預設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例(25)中的謂語動詞“戒”也是一個表示狀態(tài)變化的動詞,它觸發(fā)了一個潛在預設,即“丈夫原來不拒絕色”,由于充當該句狀語的短語“在她心中”是一個心理空間構造詞語,以致該預設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26)A那個人不是單身漢。預設:(a)那個人是男性;(b)那個人是成年。
而蘭恩道(Langendoen:1971)又指出:
B那些人不是單身漢。不預設:(c)那些人是男性;(d)那些人是成年。
本來,“X是/不是單身漢”(X代表專名或有定摹狀詞)這一句式是可以觸發(fā)“X是男性”、“X是成年”兩個潛在預設的,但在例(26)B中卻未能轉化為實際預設。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話題部分中有“那些”這一定語的語義的制約。
(27)A.這種鏡片被她扔掉幾十個。B.這種鏡片被她扔掉一個。
例(27)B中的述補結構“扔掉”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她發(fā)出過扔的動作”,由于受充當賓語的數量詞(短語)“一個”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因為數量賓語“一個”系句焦所在,它表達單數,對例(27)B的否定,就不僅僅是對“一個”的否定,還要對扔這一行為進行否定。而例(27)A中的述補結構“扔掉”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她發(fā)出過扔的動作”,則可以轉化為實際預設;因為作為句焦,數量賓語“幾十個”表達的是復數,對例(27)A的否定,只能是對“幾十個”的否定,而不能對扔這一行為進行否定。
(28)A.法國的特種部隊已開進敘利亞了。
B.據說法國的特種部隊已開進敘利亞了。
例(28)B中的述補結構“開進”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法國的特種部隊發(fā)出了開拔動作”,由于受獨立成分“據說”的規(guī)約義的制約而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而例(28)A中的述補結構“開進”所觸發(fā)的潛在預設“法國的特種部隊發(fā)出了開拔動作”,則可以轉化為實際預設。
(29)王悠然并沒有為未通過博士論文答辯而苦惱,事實上她已通過了論文答辯。
(30)她(鮑小姐)不是變心,因為她沒有心。
(31)眼下的劉駿,或是所有的異性朋友都疏遠了他,或是他根本就沒有異性朋友。
例(29)中的前一分句預設“王悠然未通過博士論文答辯”,但此預設被后一分句的顯義(即字面意義——常常需要根據語境確定指稱和索引成分、時態(tài),消除歧義)否定掉了,以致此預設不能被整個復句所繼承。例(30)中的前一分句預設“她有心”(“心”指情感),而后一分句的顯義卻把這個預設否定掉了。例(31)中的前半句預設“劉駿有異性朋友”,可后半句的顯義卻又把這個預設取消掉了。
(32)唐笪生不再打老婆了,如果他曾打過的話。
(33)我的未婚妻非常漂亮,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鄙人還沒有談戀愛。
例(32)的前一分句預設“唐笪生曾打過老婆”,但此預設與后一分句的蘊涵義相沖突,后一分句意謂“‘唐笪生曾打過老婆’只是一種假設”。這樣,此預設就不能上升為整個復句的預設。例(33)的前一分句有“‘我’有未婚妻”之預設,而此預設與后一分句的蘊涵義相矛盾,以致不被整個復句所繼承?!笠环志涞奶N涵義是“鄙人還沒有未婚妻”(由“鄙人還沒有談戀愛”衍推而得)。
以上是復句(例(29)、(30)、(31)、(32)、(33)分別是承接關系復句、因果關系復句、選擇關系復句、假設關系復句、轉折關系復句),下面舉一句群之例:
(34)蔣儒林并沒有為他的小兒子娶上老婆而高興。他怎么高興得起來呢?小兒子壓根兒就沒有娶老婆的想法,至今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句群中各個句子之間彼此制約,導致某個句子中的預設被取消。例(34)中的第一個句子含有的預設“蔣儒林的小兒子娶上老婆了”,被第三個句子的蘊涵義取消掉了。
(35)他呢,非常怕鬼。而我呢,只聽到別人講到過“鬼”,只讀到故事書里寫到的鬼!
(36)我們都知道只有獲得機遇才能成功,其實,在上帝那兒,每個人獲得機遇的概率是相等的,關鍵的關鍵是要付出努力。
(37)或許丁力過去酗過酒,但至少在我搬來的這幾年,他沒有繼續(xù)酗酒。
例(35)的前一個句子含有一潛在語義預設,即“存在著鬼”(“鬼”是“怕”的對象賓語)[6],但這一預設與包括前一個句子在內的整個句群的隱涵義(“我不相信有鬼”)相矛盾,因而不能轉化為實際語義預設。例(36)的前一個分句也含有一潛在語義預設,即“‘只有獲得機遇才能成功’為真”,但這一預設與包括前一個分句在內的整個復句的隱涵義(“并非‘只有獲得機遇才能成功’”)相矛盾,因而不能轉化為實際語義預設。例(37)的后一分句(“他沒有繼續(xù)酗酒”)含有一潛在語義預設,即“他(丁力)之前酗酒了”,但這一預設與包括后一個分句在內的整個復句的隱涵義(“可能丁力過去沒酗過酒”——此隱涵由“或許”觸發(fā))相矛盾,因而不能轉化為實際語義預設。
(38)這種糯米粥在缸里或者停止發(fā)酵了,或者正開始發(fā)酵。
這里,前一分句含有潛在語義預設“之前,這種糯米粥在缸里發(fā)酵了”,而后一分句也含有潛在語義預設,即“之前,這種糯米粥在缸里沒有發(fā)酵”。二者彼此矛盾,因而都不能轉化為實際預設。
(39)樊天成翹辮子了!二橋村的人都知道樊天成翹辮子了!
(40)趙家三兄弟都生了兒子,老大趙一華的兒子已經上大學了。
例(39)的后一個句子含有一潛在語義預設,即“樊天成翹辮子了”(此預設由敘實動詞“知道”觸發(fā)),但這一預設與前一個句子的顯義彼此重疊,以致不能轉化為實際語義預設。例(40)的后一個句子含有潛在語義預設,即“老大趙一華有兒子”,但這一預設與前一個分句的蘊涵義相重復,因而不能轉化為實際語義預設?!耙粋€分句“趙家三兄弟都生了兒子”蘊涵“老大(趙一華)有兒子”。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獲得以下幾點認識:
(1)一個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的核心前提是,它必須與廣義上下文語境相容,與上下文的各種意義(包括詞匯意義、語法意義;顯義、蘊涵義、隱涵義、預設義)不矛盾、不重疊;阻礙潛在預設轉化為實際預設的內在機制(“預設取消機制”)是潛在預設與廣義上下文的語義的彼此矛盾、相互重疊。
(2)潛在預設與實際預設,反映的實際上是相應的預設觸發(fā)語的兩種不同的語用價值(或功能),即潛在語用價值和實際語用價值。掌握預設觸發(fā)語的潛在語用價值,是掌握其實際語用價值的基礎;不懂得預設觸發(fā)語的實際語用價值,就不可能真正懂得其潛在語用價值,從而不能真正提升言語的生成和理解能力。
(3)在言語實踐中,為使?jié)撛陬A設實現為實際預設,我們必須注意語言形式的選擇,注意語詞和句式的選用。
研究潛在語義預設取消機制,探析影響現代漢語潛在語義預設向實際語義預設轉化的因素,是深化漢語預設觸發(fā)語研究、深化漢語預設研究的需要,也是一種重要途徑,它對于理解和把握漢語預設觸發(fā)語的交際功能、語用規(guī)律,對于提升人們的漢語言作品理解和生成能力,均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但是,這方面的工作,目前我們做得還很少。
[1]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97頁。
[2]Gazdar,G.,1979.A solution to the projection problem.In C.Oh& D.Dinneen(eds.).Syntax and semantics.New York:Academic Press.
[3] Gazdar,G.,1979.Pragmatics:Implicature,Presupposition and Logical Form.New York:Academic Press.
[4]王躍平:《漢語主語成分的預設及若干相關問題探析》,《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5]王躍平:《漢語預設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47頁。
[6]王躍平:《現代漢語賓語成分的預設探析》,《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期。